第 9 章
“你要是不住,你方才推开门的时候,就不应该走进来。现下我都赔着笑脸同你说了这么好些话了,也领着你上了这么好些台阶,你当我拿猴耍啊?”
那掌柜说完,斜眼将桑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得,你如今不住也行,不住就交钱,交钱了就能走。”掌柜挪到下面的台阶上,叉着手挡在桑屿面前。
桑屿方才看掌柜的架势,还以为他是要吃人。
谁知闹了这么一通,只是为了问她要钱。
不过,
“我还没有住下呢,更没有吃你的饭,喝你的茶。你问我要钱,这是什么道理?”桑屿觉得莫名。
桑屿穿进来以后,虽然哪哪都废,但是她发现女主是真的很有钱,是雷打不动,完全不受桑屿穿大纲影响的钞能力。
也是她即刻傍上这副身子,便能立即使用的超能力。
整十年间,桑屿胡乱挥霍,没有节制,如今的她依旧不愁吃不愁穿,首饰新衣裳随便买。
尽管如此,这钱也不是毫无厘头,任谁随便动动嘴皮子,说要钱便能要去的道理。
“他啊……他是整颗心掉进钱眼子里头去了。”厨房里肥肥壮壮的女人抄着菜刀走出来。
桑屿细看过去,又给吓了一跳。
之前距离太远,桑屿没瞧得太真切。
如今确切的来说,那女人不是抄着菜刀出来的,她是右手浑然长成了菜刀的样子。
她那只长成菜刀样的右手冲掌柜点了一下,嘴唇用力拉平,咬着牙骂道,一副看不惯掌柜这死模样的神情。
她走到前台那里去,拉开抽屉,里头铜板丁零当啷作响。
女人随便拿起一块铜板,冲桑屿挥了挥,“喏,你看,这铜板中间夹住的,可不就是那货的黑心眼子。”
桑屿闻言细看过去。
诶,
还真是,
铜板中间真的有黑乎乎一团肉球似的东西,在一鼓一鼓地跳动。
这么一晃可给掌柜晃疼了,他捂住心口,仿若胸腔处凹下去的那一块在疼一般,他细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也不管桑屿了,扶着栏杆曲着腿噌噌噌跑下去,从女人手中抢过铜板,放回抽屉里,将抽屉一推,关回去,手撑着前台闭上眼,用力喘了好几口气,脸色这才好起来。
缓过气,他即刻与女人对骂起来,“你说我心眼黑?”
“你又算是什么好货?”
“成日里就知道砍砍砍,切切切,刀工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我就不该给你那份工钱!”
“你说什么,你信不信我砍死你?”女人尖声嚎道。
掌柜用手将衣领扒开,将脖子伸过去,“来啊,你敢砍你就来啊!”
女人挥了两下菜刀,“呵,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啊?”
桑屿一听,吓坏了,她松开阿白的手,大声叫唤一声,“住手!”赶忙撒开腿跑下去想要拦住他们。
可跑着跑着,桑屿脚步慢了下来。
她停在楼梯前,略微有些无语。
前头吵架的那两个人,虽然依旧吵得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这里就要成鲜血飞溅的凶案现场。
可但凡多听两句,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肥壮围着围裙的女人依旧挥舞菜刀手,“呵,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啊?”
细长似筷子的掌柜依旧伸长脖子,“来啊,你敢砍你就来啊!”
“呵,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啊?”
“来啊,你敢砍你就来啊!”
……
桑屿抬手扶额,对这场闹剧颇为无奈。
阿白也跟着下来了,他走到两人跟前,试探着叫了一声,“掌柜的?”
掌柜目光呆了一会,再动起来时,他将脖间的衣服拉上去,换上倒勾样夸张的笑脸,弯着腰看着阿白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那女人听了,也呆了一会,随即抄着“菜刀”回身走向厨房。
阿白拿不准主意,回头看了桑屿一眼。
桑屿觉察到了不对劲,眉毛轻轻拧了一下,再次说了一遍,“住店。”
掌柜走上来,他看着二人问,“请问二位,是要住天字号,还是地字号,还是人字号?”
“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是住两间一样的,还是两间不一样的?”
桑屿看着掌柜的表情,心里头不禁冒出个想法,想要验证验证,“掌柜的,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掌柜点头,“你问,你问。”
“这村子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全是妖魔鬼怪?”
桑屿说完,掌柜很快就回答了,只是答案不尽如意,“诶呀,姑娘你看,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村子里只有我们这一间客栈,你还是趁早做打算为好。”
桑屿:……
她算是确认了,这村子里的“人”各怀心思,旁人若要与他们说话,必须得带上称他们心思的词语,或是对上他们心思的行为,如若不然,任何人在他们前面都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桑屿不禁想起了游戏里的npc,只有触发关键词,对方才能做出应答。
见状,桑屿开口说,“行吧,掌柜的,我不住了。”
那掌柜果然一瞬变了表情,又拦在桑屿身前,挡住她的去路,问她要钱。
而没过几秒,厨房里的肥壮女人又抄刀走出来了,她拉开抽屉,冲掌柜骂骂咧咧,拿着铜板出来摇晃,直说他是个黑心眼的。
于是掌柜又心疼地跑下去,将铜板小心安生放好,而后露出细长脖颈,对女人说,“来啊,你敢砍你就来啊!”
女人挥刀霍霍,“呵,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啊?”
……
桑屿看着两人的闹剧,暗暗勾起了嘴角,她回身拉住阿白的手,往楼梯上面走,一间一间打开门挑客房。
阿白有些不明白,“为何又让那个掌柜吵架去了?我们还未曾给他银钱啊。”
桑屿看了阿白一眼,语重心长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她晃了晃阿白的手,“今日姐姐教你一课,这堂课,你只需要记住四个字——勤俭节约。
“这四个字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将其理解透彻的人并不多。今日我就跟你好好说说我多年来精简提炼出来的要义。”
“你可要听好了。”桑屿顿了顿,清了清嗓,放缓了语速,“钱,应该用在刀刃上,该花的花,不该花的就使劲省。”
阿白:“可是住店不就是该花钱吗?”
桑屿的表情僵了一瞬,她伸出手指左右摇了一下,“阿白说的倒是也没错,住店是该花钱,可是姐姐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阿白:“做什么的?”
“我是来除妖降魔,来拯救这个村子里的人的啊!”桑屿状态来了,表情自然了不少,她一本正经扯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大义,是为了人间真情!我没有问这个村任何一个人要过报酬,所以住店该不该花钱?”
桑屿脸上堆起笑容等阿白的答案。
阿白眨看着桑屿的眼睛,安静几秒,点头,“应该。”
桑屿笑容即刻消失了,她不再试图教导阿白,直接拉着阿白走到那间最豪华的客房里头。
那间客房想来就是掌柜说的天字号,它居于整个客栈的顶楼,里面不仅大,还有两个隔间,两张床,中间的屏风虽然不精致,但画满了竹,也勉强能称一个雅字。
桑屿看过一遍房间内外,心想住在离门远一点的地方,半夜妖魔找上门,她也不至于太快遭殃。
于是她让阿白坐到离门近的那张床上,自己跑到屏风后面去,用力一扑瘫在床上。
可瘫了没一会,听着窗外风声呼啸得尖锐,她心中逐渐生出点不安和愧疚。
想了半天,念在阿白到底年纪小,桑屿从床上坐起来,无奈妥协地叹口气,倚在屏风旁边,对阿白说:“阿白,我们换换,你去里面那张床躺着。”
阿白听话得很,桑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其余的一点不多问。
他跳下床,朝桑屿这边走过来。
如今两人面对面,桑屿才想起他穿的是一身四处透风的破布烂衫。
瞧他腰间的破洞大,桑屿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搭在阿白的肩上,挡住他的去路,眼睛盯着他腰间的青紫,弱声问他,“你冷不冷啊?”
她的一对秀眉不自觉拧起来,“哪有穿成这样走在风雪里,半天也不吱一声的。”
桑屿说完,阿白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一下叫桑屿蓦然回过了神。
她赶忙收回手,放在身侧。
压了压心中的情绪,桑屿扭头去看阿白。
阿白将头低低垂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期处于暴力打压下的孩子,总是沉闷自卑的,只要有人给他们一点诚心一点温暖,就可以让他们瞬间缴械投降,足以让他们一身看起来坚硬的铠甲顷刻碎裂。
同样的,若是温暖消失撤离,他们会即刻披上比从前更坚硬的铠甲。
桑屿不知道这个从哪里冒出来的龙套,为什么会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
但是既然已经如此难过了……
桑屿叹了口气,低头,将十方袋从腰间取下,在里面翻翻找找,掏出两张降魔符塞到阿白手里,“给,拿好了,要是遇见妖魔,你就把这个往他身上一贴,他保管疼。”
阿白点点头,好生接过,收起来。
桑屿又低下头在十方袋里翻翻找找了好一会,从里面找出一件素净的深蓝色披风出来,盖在阿白身上。
她后退一步,视线扫过阿白全身。
她还是第一次认真看阿白,说实话,阿白虽然瘦弱,生得却不差,尤其是那双眼睛,黑黢黢的,像极了黑曜石。
桑屿刚想夸夸阿白,说他穿上这身真好看。
只是盯久以后,桑屿脑海中不自觉浮起百里寂坠入屠魔窟时,望向她的眼神,心头登时酸胀起来。
桑屿赶忙移开眼,“去吧。”
阿白抬腿往里走。
桑屿束紧十方袋,抓着它坐到床边,发起愣来,迟迟没有将十方袋放回腰间。
记忆里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实在叫人难过,桑屿心底的歉意和心疼也一起被带出来缠在心上。
桑屿看了看手中的十方袋,犹豫良久,将方才束紧的十方袋松开,又从里面掏出两张降魔符,站起来,往里走,将符纸塞进阿白手里。
她嘱咐他,“你可要收好了,这是我重金买来的,你一定要好好保管,用在刀刃上,听到没有?”
阿白盯着桑屿,眼里似有波澜涌动,“好。”
降魔符不比驱魔香囊,这个是实打实能在妖魔身上燎出印子,叫他们难受的。驱魔香囊给出去,桑屿倒算不上心疼,但降魔符……
桑屿没工夫看阿白的眼睛,她盯着阿白手里的符纸,一阵盘算:现在送出去了四张降魔符,大纲纸仙那个家伙又不在,在饮茶村里面,她保不齐还得再花上个十张二十张的,那么剩余的七八十张一起用,贴在百里寂那个魔头的身上,到底够她跑多久……
“谢谢姐姐。”阿白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这一下可把桑屿的思绪打断了,她看向阿白,发现阿白垂下了头,指节小心缓慢地摩挲着符纸,似在捧着打量什么了不得宝物。
少年瘦极了,脸色是苍白的,坐在那可怜又乖巧。
桑屿眼睫微颤,不过多时又低下头去翻找。
“真是麻烦。”桑屿小声嘟囔着,一下子掏出十张降魔符来,全部塞进阿白手里,“遇见危险了一定记得用这些,不要像之前在巷子里那样傻乎乎的。被人打了,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喊救命,就一个劲在那挨打挨骂。”
桑屿顿了顿,补充,“你若是遇见危险了,这些符咒不够用了,你也可以喊我,我叫桑屿,桑树的桑,岛屿的屿,但凡我听到了,我一定赶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