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见鬼
听说起义军形势不大好,具体多不好也不是这帮难民的嘴能说清楚的,听说接连死了几个首领,听说剩下些许不足惧的虾兵蟹也快被赶回老家东海边儿去了!听说之前被义军占领的土地没有一处不复归秦!
秦军在最初几个月被打的晕头转向之后,终于收拾好心情掷了这些年从不离手的铜爵酒樽,幡然醒悟了,再这样下去过个一年半载得换个地儿到地下喝去喽!
于是重拾斗志,擦亮战甲,整顿军纪,大秦兵多将广,又有神明相助,竟迅速扭转了颓势,将叛军打得灰头土脸,而且是一鼓作气追的起义军无处可藏,让这群六国遗民乱民再次见识了何谓虎狼精锐之师!
这几日难民临时营地哭天抢地,谁不是被大秦盘剥的生生没了活路,想着楚地势头正猛,且义军画饼给地给粮,本着险中求取富贵,弃了打得如火如荼的家园,奔着好日子去的?这个时候犯起了难,进退维谷了。往前叛军自己尚无立足之地都快下海了,找他们要土地钱粮?难道要跟着到海里去求?往后退回去,先不说故土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回去只能吃泥巴,还是烧焦的泥巴!
大秦已重新意气风发起来,要是知道自给儿叛出故土是为了投奔叛军,目下没了着落又调转回去抱大腿,烧焦的泥巴都没得吃,只能吃断头饭!
民真是既愚且淳哎,我如是想,都这个时候了,大家的愁尚还能分出两种,对叛军恨铁不成钢这点没得说,但也有不同。头发长见识短与头眼昏体衰年迈的这会儿马后炮了,哭哭啼啼唉声叹气,这些人拿个锅铲扛个锄头怎么拼得过那些骑在马背上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好好呆在山里等打完了再回去不好吗,非得拖家带口逃难,到头来白白丢了性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成事儿,就不能指望他们,今天没有逼着跳海,明天也得跳!
总之各个都很有先见之明,觉得自己虽然早就知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还跟着人群无辜地卷铺盖卷儿跑路了,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错事儿!这会儿捶头顿足悔不当初!
血气方刚斗志昂扬的青壮少年觉得他娘的这群叛军首领忒不济事儿,还不如自己上,指望着他们多打一阵子,自己去了之后,提刀上马,肯定能杀秦军个措手不及,狼狈逃窜,多好的机会,跨过黄河,杀过函谷关,封侯拜将,建功立业做开国元勋指日可待啊,这都是只有乱世才有的机会啊!
可是现在呢,自己的不世功勋泡了汤,眼见着后半辈子就在此刻戛然而止了,幸运些能留一条命,也或许还能死在搬石头建宫殿垦荒地修战壕的荒野山坡地头里了,可是这是多么大的反差,想想多么让人崩溃啊!
我埋在人堆里,每日听着这些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唠叨,心中悱腹这群人的见识实在比起她们的头发和白胡子差远了,他们只道这次造反的是个书生,书生造反难成大事儿!
可是却不知道这次搞事的实乃千年以来最大的泼皮无赖,虽然我也不大想的清楚为何秀才造反不成,泼皮无赖就能成,可是讽刺的是他还真真的造反成功了呢。秦始皇在他那巍峨的地宫中要听说自家牲庙祭祀被一个无赖夺了去,不知道会不会气爬起来带领一群陪葬的兵佣重新杀回人间,多有意思!
另一边这伙没有自知之明炮灰的瞎叨叨,更让人听不大下去。难民愁云惨淡的,除了孩子无人不愁苦。所以这几日,我又开始喜欢跟孩子混。我也想不大明白这辈子为何会在孩子堆了扎了根,虽然眼见着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兜兜转转,走哪儿都还是带孩子。
我坐在河边百无聊赖,又想起彭二那句,乱世之人不如狗哎,想到那只癞皮狗,不知道它现在又怎样了,该老死了吧
河面波光潋滟,盯得久了,有些目眩,让我有些许恍惚,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又要等到何夕
在这么折腾下去,我说不定真不如那只癞皮狗,活不到老死哩!
秦二世暂时坐稳了板凳,要根究起谁让他坐得稳当,这就绕不开一个名字-章邯。这几天这个名字不断在我耳边响起,阴魂不散的。章邯我当然是知道的,大秦日落黄昏却崛起这么一颗新星,明亮异常,堪称神将,他的事迹耳熟能详,起义军看着都要打进咸阳城了,生生被这位截了糊,他的丰功伟绩,还包括杀了项羽他叔,项梁。最后不知道这俩人怎么想的,竟然一笑泯恩仇,项羽没有咬牙切齿咬死他,他也没有因为宰了项梁就心虚的担心项羽秋后算账-他投靠了项羽。这事儿费思量。
后来的后来,就不是我浅薄的知识储备能能深究的了。这几天章邯这个名字在难民营中可止小儿夜啼,让难民闻风丧胆。我也常常觉得自己是听天书,章邯何人也,天兵神将,实乃神人也!
我心中是有些惋惜的,这么一个能屈能伸能打的神将,怎么日后就跑项羽一边去了,有了他的襄助,刘邦这群人岂不是要生生再多耗上几年,我的苦日子也要再挨几年。于是我祷告上苍,我这么好的体质,下一个请让我遇见章邯吧,且一定要印象十分的好,这样我便可以劝说章邯尽早投刘邦门下,帮着刘邦早点当皇帝。
几个脱离了队伍的孩子也跑到河边玩耍,让想找个地方躲清静的我愿望落空,我又不想再挪动地方,只能一边盯着河水发呆一边听这群孩子吵闹,孩子还是阿元那般大小才可爱,再长大点闹腾,傻乎乎是真,天真无邪就算了,这群不大不小的孩子有些已经知道世道就艰辛,有些就真的没心没肺。
稍微懂点事儿的孩子都知道这世道,敢在官道上纵马狂奔的人不仅不能冲撞倒更该躲远一些。是以马蹄未到,毛孩子们便已经作鸟兽散,我自然是比他们跑得更快。只是身后传来的哭声让我顿住了脚,我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四眼家的小姑娘丁点大的人儿,腿短,慌忙逃跑间摔倒在地。小丫头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有一天我躺在树荫下眯一觉,睡梦中觉着好像下雨了,便醒了,醒来发现日头依然火辣,一群孩子手上拿着芭蕉叶子,那叶子还在滴滴答答的掉小水珠子,再加上旁边人骂骂咧咧一群孩子挤眉弄眼,真相昭然若揭。捣蛋的是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有几个小的站一旁,开心的拍手大笑,其中一个小不点的约莫和阿元年龄相仿,笑的最为灿烂,因此我印象格外深刻。甜软的笑脸现在挂着泪珠儿,哭的好不凄惨,竟忘了爬起来继续跑。眼看几骑将至,我对这些当兵的没什么好印象,如果这孩还继续趴在官道中间,不能指望几位爷能心慈手软勒马让道而行,况且这样的速度,小丫头好巧不巧正趴在弯道上,即便他们存了绕道的心,马蹄声重,哭声恐只靠近了才能听见,届时再想将马儿勒住,也不是他们想不想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了。
马蹄带起的漫天灰尘渐渐近了,已经没有时间再给我犹豫,我飞奔回去抱起小丫头,几乎是弹跳起身避向道旁,可是还是迟了,几乎同一瞬马儿转弯,为首的马匹被我惊吓,马上之人急速勒马,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不已,骇人的是它的前蹄正在我脑袋上方。我惊恐地搂住小丫头,惊吓让我闭上双眼。等待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惊魂未定的我睁开眼,却见这伙人连人带马摔进了旁边的排水沟里,我目瞪口呆,好一片人仰马翻的热闹场景!
看热闹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还没瞪几秒,蓦然发现为首翻下马的人居然十分眼熟-这,这不是薄唇男嘛!
好家伙,真是活见鬼了,我挣扎着爬起来逃命,右脚却有一阵剧痛袭来,关键时刻-脚崴了,刚才光顾着惊骇了,竟未觉察脚受伤,这一疼一惊之下我重新摔在地上。我还欲挣扎起身,薄唇男眼风朝我扫来,下一秒他瞳孔微收,还未等我站起来一鞭子劈头盖脸便甩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