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
秦始皇的死对刘家最大的影响是-朝廷各处修筑工事紧急,需要从各地抽派劳工送往骊山修建皇陵,不幸的是沛县是泗水亭长刘邦被指认负责此事。
刘邦这下更是忙得坦坦荡荡,不回家也理直气壮,虽然非他所愿。
这一去跑了劳工,刘邦破罐子破摔随波逐流起义造反更不得闲回家了,我在刘家四年,阿元从两岁长到六岁,我愣是不知道刘邦长啥样,不知道的以为他与家隔了千万里,事实上也就几十里地。
沈大哥这几年像一只信鸽来回送信,这个男人除了深情,我觉得太没骨气。要么大胆表白示爱,双宿双栖,要么斩断情根,娶妻生子再不相见,这个样子看着让人捉急。
我以前不知道就罢了,现在发现了“奸情”,觉得看着都累。
刘邦这位名义上的刘家顶梁柱,是刘老太爷的忌讳,沈大哥来传消息的时候,吕姐姐不在家,沈大哥会逗留片刻。家中水缸未满,沈大哥也会不动声色地帮忙装满,家里工具不称手松动有损毁也会在沈大哥的妙手之下恢复如初,不能恢复的他暗暗记在心中,下次来的时候默默带件新的来,家中缺了东西,他比我还能第一时间发现,再来的时候依旧“顺手”带过来。
当然吕姐姐执意要将添新的钱还给他,沈大哥也不力辞。
即便吕姐姐处处注意,从不和沈大哥单独相处,也免不了闲言碎语。
只是她行端坐正,待人和气亲善,人人喜欢,流言止于智者,大家翘首以待的看了几年,也还是那个样子,也就没几个人在意了。
这些流言落入她耳中,她却越发的多礼避嫌起来,沈大哥来的时候,她渐渐连话也不怎么说了,只交与公婆接待。村里妇人从无像她这样的,有些彪悍的妇人和汉子骂起架不落下风。
沈大哥是有些落寞的,眉梢眼角都是薄愁。
秦二世元年,沈大哥带着吕姐姐给刘邦准备的干粮衣物,也带去了全家的期盼-再怎么不是东西,大家还是希望他活着回来,这趟差事在秦朝风险极大,劳工病死或者中途逃跑,甚至延误时辰都有可能掉脑袋,脑袋在秦朝就像地里的大白菜,砍了就砍了从来不缺下一茬。
像这种要命的差事一般上司只会派给和自己极不对付的下属,也不知道刘邦得罪了谁,反正不是萧何和曹参,这些小道消息是他俩透露出来的,说他得罪了大人物。这个时候不和刘邦撇清关系的都是好基友。卢绾说要不装病,王陵直接说将这个陷害他兄弟的剁了,曹参劝他们冷静不要惹是生非,不论如何去还是要去的,走一步看一步,路上仔细小心不要出了岔子就好。卢绾吆喝着,不出岔子好办,多带些人,跑了死了多出的人顶上,大家都这么干。萧何不赞同,这次是上面直接指派过来的,盯得紧,做不成。众人吵吵嚷嚷一下午,没吵出个结果,还连累着我给他们做了一顿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将要被陈胜吴广以惊雷的高亢的声调喊向第一只起义军。
六国被秦国长期欺压冷却的鲜血也将重新沸腾,各地即将纷纷高举义旗。
楚国将兴,项梁项羽合六国之力最终灭秦。
然而,然而……全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谁能想到最后摘果子的是那个现在吓得连觉也睡不着的泗水亭长。
而这个亭长此时正在被他亲爹骂,早说了早些回家,不要出去和外面人厮混,这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分派了这种差事,准备后事吧,能有几个回来的。
再混球也是自己的儿子,老太爷骂的凶,这时候也落了泪,刘老太听到消息就一病不起,家里乱成一锅粥。吕姐姐躲在暗处偷偷落泪,就连阿元这个连她爹长啥样子都快记不清楚的孩都知道这一次他爹八成是回不来了。阿元无所谓,反正爹一直都回不来,家里只有我和阿元看起来不那么伤心。
我劝他们不要忧心,阿元爹一定能回来的话也成了空话,好听的吉祥话!
聊胜于无啊。
刘邦造反的消息和里正老爷带的一帮人一起到来,彭憨憨家堂哥逃跑的时候大泽村的里正还给了几天时间去找人,这次里正老爷直接带人上门,造反和逃兵役就是两码事儿,而且就算多给几天刘家又去哪里找刘邦。里正老爷的烟袋锅子吞云吐雾,眉间大大的川子从进门就没舒展开。
刘老太爷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人也被压弯了脊梁骨,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儿也不顶用了,要拿他们的是朝廷,比郡守更大的官儿。刘老太爷认命,他只想将我摘出去,彭家也好,刘家也好,他们待我有好有坏,可是大难临头都选择了让我置身事外。
刘老太爷虽然好心,但我却知道他们只会有惊无险,铁了心要留下来和他们共渡难关,关键时候置身事外,到时候功劳簿上缺一笔,行百里半九十这事儿我不能干,我异常坚定。
吕姐姐也来劝我,她哭的都快全身瘫软这个时候哪有半分大小姐的遇事不惊。为了我都差给这伙人磕头了,而我却不想走!
里正老爷看起来比刘家人还要气不平 ,“狗日的三儿,平日里游手好闲就算了,造反?憨批娃儿知道啥叫造反。一大家子从来不管,就知道跟外面的婆姨鬼混。按我说咱们该找他外面那些酒肉混儿去,那些平日里跟他好的穿同一条裤子,屁事儿没有。没这么欺桑人的,这一大架子饭都没在一个锅里吃,年跟前收账门倒是认得清楚了 ,还有这野丫头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哪儿去,她知道三儿长啥样,一家子人?文牒上写着吗?出来个人给我指指,哪个文牒写着的,丫头,别在这儿捣乱,赶紧从这家里出去,办正事儿呢,别在这儿捣乱。”
里正是大山他爷,平日里就喜欢跟我这群娃打闹开玩笑,他那晚和我说让我照顾这一家子,今天却让我走。
他也不管葛二狗他爹说我不能走的话,里正老爷年纪大脾气更大,呵斥我别挡道,见我死气白咧的不愿意走,不耐烦支使着两个人将我扔出去。
葛二狗亏你还是我来到丰邑第一个抱大腿的人,我已经决定以后离他远点,家风不正。
而大山我以后得对他好点,可是怕没有以后了。
我像一只丧家犬,不知道去哪里,谁家也不敢收留我,山草哭着塞给我一些干馍,让我快逃。
二狗说他撬了他爹的木盒子,将一把铜钱塞我手里,自个儿爹做的事儿他都看到了,他有些惭愧,让我千万别怪他爹,我被这一把铜钱收买了,觉得二狗其实还是不错的。
连樊哙都差点哭了“我没啥给你,我爹说这块玉是我家传家宝,本来要给未来媳妇儿的,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先拿着,万一快饿死了,拿出来先换点吃的。”
他要么没啥给,要么给个宝贝,我被狗吃了的良心长出来那么一点,觉得不能接受。樊哙跟我急了,怎么的?嫌弃我没有钱和吃的给你,还是那么讨人厌。赶紧走,再不走,他们反悔回来抓你就走不了了。我还没跑,他先跑了,哎你的玉? 樊哙说拿走,不然我反悔了。
我还能去哪儿?
第一件事儿,我得去找找吕公,刘家一家老小虽然死不了,但是刘老太还生着病,阿元那么小。吕公和县太爷交好,起码能疏通疏通让他们不至于太受罪。
我急奔吕家,远远地刚看到吕家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胳膊一紧,一个踉跄被人拽入旁边小巷。我惊魂未定,一只手又捂住了我的嘴,惊骇之下看清面前这张脸才刚要暴起的一嗓子生生给压了下去,是沈大哥!
他看着羸弱,劲儿真不小,沈大哥看我认出他,松了手,我急切道“沈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吕公”看样子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最关心吕姐姐的果然还是沈大哥。
“吕公怎么说”
“吕公很生气,可也说会想办法让人照看,将人救出是不可能了,这种事情,如果要深究,吕家也脱不了干系,吕家正乱着。”
是了,造反这么大的事,吕家作为妻族,三族之内都要连坐,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吕公还算疼女儿,一般人家恐怕恨不得自己从没生过这个女儿,死了更好。
狗日的刘邦,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家人?
沈大哥示意我跟着他边走边说,“小玉,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敢来这里,你知不知道官府正在通缉你?”
我好似被他的话绊住了停下脚步,这怎么说,里正老爷示意我可以走的。
沈大哥见我愣住解释道“刘三哥本就得罪了自己的上司才去押解的老公,他这一跑连带他的上司也要跟着遭殃,正无处发泄,刘家的家眷肯定要受些苦,上面逼的严,抓人是有名单的,里正将你放了,刘县令好一番责骂,可是里正毕竟是老资历,责骂之后县令也只能就这样,但也下了海捕文书,官兵正在到处找你了,我刚看了吕家附近也有人盯着。”
来的正好,我能去哪里,刘家人反正死不了,对待老弱妇孺最多饿几顿冷言冷语还能怎么样,我得回去找他们,现在这种情形外面的世界也不比这沛县大牢更安全。
沈大哥将我抓回去会不会有奖励,我这样想着脱口而出 “那正好,沈大哥,你将我送到沛县大牢,我回去找吕姐姐她们去,这样沈大哥还能得一笔赏钱。”
沈大哥眉头皱起,脸色变了,显然很生气“小玉,你说的什么话,我审食其是这样的人吗?”
我终于知道他全名了,只是此时我还不知道此“审”非彼“沈”。他想岔了,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沈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本来就想回去找吕姐姐她们,刘婶还生着病,阿元又小,太爷年龄也大,吕姐姐一个照顾不来,我回去还能帮她一把,你将我送回去,帮了我忙,顺便得一笔赏钱,这样两全其美啊。”
我能看出他有些感动,他的声音轻柔起来“小玉,你能这样想,算刘家人没有白收留你一场,可是他们绝不希望你回去,你现在赶紧走,离开沛县,越远越好,造反不是小事,白搭上你一条命,他们只会愧疚。”
我还想跟他说些吉人自有天相,只是虚惊一场的话,却有人往这边来了,他捞起我就往前走。
我在他家躲到天黑,他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了一套和我身量相符的男装,还帮我准备些吃的。
我将衣服换好,他让我趁黑赶紧走,再不走他家也该有人来查了。
他一再向我保证他会一直留在这里暗中想办法,照应这一家人,我被赶鸭子上架,不走不行了。
黑暗中他在前面引路,我紧跟其后,远处的路近处的人看不真切,正如我此次出逃,不知归处何方。
我们走了很久,抹黑到一片小树林中,走的也算远了,黑暗中风声灌耳,树影好似鬼影,影影绰绰,让人毛骨悚然。停在此处,没再向前,晚上穿过深山太不安全,找了一个背风凹陷处躲了进去,他说他要陪我等天蒙蒙亮再回去,他找的衣很合身,帮我准备了吃的,还有途中日用品,比我上两次出门精细多了,怕我一个人害怕,又贴心地陪我等待天明。我们在露天中挨冻摸黑,吕姐姐在牢房中担惊受怕,莫不是刘邦所赐。
做丈夫的对妻子死活置之不顾,外人的却为之奔走,就连我也跟着沾了光。
黑暗给了我勇气 “沈大哥,你千万不要气馁,也不要怪吕姐姐。她只是被女德给害了,太过于包子认命,认为命运不可反抗,我就不这样认为,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荣华富贵,权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辈子要活的有意义,活的舒展,可以按照自己心意去活,我觉得她跟你在一起最好。”
我的话怕是一道惊雷,将他给炸焦了,他半天没言语。
等了半天他终于说话了,却不利索了 “小玉,你不要……不要乱说,我和刘大哥是好兄弟,我没有……没有其他想法就是帮他照顾家人。”
你有没有其他想法我清楚,你也最清楚,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沈大哥,我又不瞎,你怎么对吕姐姐我心里有数,你别看吕姐姐避着你,我觉得她是故意躲闪的,要不然她怎么不躲着别人。”
我不知道沈大哥今夜有没有后悔来送我,我将他架在火上,却不自知“沈大哥,说不定我吕姐姐也是喜欢你的,只是现在为人妇,没有办法,要是早离婚就好了,也没有今天的事儿。”
他知不知道离婚是个什么意思,这我不清楚,他也没问,但是我的话显然是犯了忌讳。
“小玉,不要胡说。”他的言生冷而克制,我感觉再说下去,他能撂我一个人在小树林里。
哎,胡不胡说后面只会更难,刘邦一旦开始造反,身份水涨船高,离婚这件事就越困难。
不管你俩是一厢情愿还是两厢心意相通都没有太大意义,这天晚上的话听过就忘了吧。
再说下去男儿泪会不会流出来天太黑我看不到,我识相的将话题转到其他处,黎明在我的絮絮叨叨中来临,沈大哥沉默不言。
他将行李全部给我,叮嘱我不要往东走,西面已经乱了,他以为我的家乡是淮阴,就建议我先回淮阴等家人。
信息闭塞,我不知时事,他说乱了那意思就是打起来了,这个时候再西进只能是送人头,我打算听他的,先到淮阴躲躲,等过阵子沛县这边有新动静再回来看看。
说不定韩大哥已经回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