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灰10(修)
女人坐在主席台上,毫无疑问,就算不提她身后的谢家和她掌权后的各种事迹,单论容貌和气质,她都显眼的像探照灯,人生来喜欢光彩照人的美丽事物,时光似乎也各位偏爱这些漂亮造物,淘洗留下的尽是美好,谢怀柯看起来竟然比七八年前还要有魅力。
前边的陈校长正发表着讲话,下边一年级的新生不论有什么样的家庭什么社会地位何种城府,在这一刻都显得懵懂又纯粹,美好和希望仿佛就是从他们柔软新鲜的身体中抽条长出的,朝气无比。
“首先,我谨代表学校恭喜你们,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在这个阶段,你们手中握着着未来的每一种可能……走进这扇大门,我希望你们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更远的方向……不拘于小节,不囿于成见,不败于挫难,不迷于短景……每一个终点都是新的起点,新起点有千百万种可能性,每一个走向更好自我的小步子,学校都为你们感到骄傲……”
陈校长看着这些孩子,每次新生开学见面会,站在讲台上这么望下去,他都会满心愉悦与怜爱。结束讲话并致辞的时候,台下年轻感性率真可爱的孩子们不少已经开始抹眼泪,或满眼对未来的憧憬希望,操场上掌声雷动。
“大家看我这个老头子估计要看腻了,就请我们知名校友谢怀柯谢女士上台,为你们做这次的开学演讲吧!”陈校长和蔼可亲的邀请谢怀柯上台。
谢怀柯谢女士步履平稳地从主席台出来,走到众人面前接过陈校长的话筒。陈校长跟她点头示意后放心地下了台。
如果说她是某个很有气场的女演员,大家应该会大声讨论欢呼雀跃,可她是个真·女霸总。她就站在那儿,不需要回答任何人投以的任何质疑或不解,也不需要鲜花和贺彩的礼炮。
她熟练地为自己的演讲开了头,温和的话语一下拉进了她自身带来的距离感。
其实高二高三慕名跑出来看谢怀柯演讲的人有很多,教学楼和操场外边都集满了人。许旭跟着谢胜昔跑到能看见演讲又不引人注目的隔壁楼四楼走廊上。也不知道谢胜昔哪里找来的这样一处清净人少的地方。
唉不对,谢哥刚才是拿钥匙开了个楼层锁吧好像?哇靠不亏是谢哥,这都能搞到手!
许旭其实刚开始有点莫名,在他们跑上四楼看到谢怀柯的那个时刻,谢胜昔立马就冷静下来了,那个转头就跑的谢哥大概是个幻觉?算了,想不通就放过自己,他这人最擅长放过自己。
“这就是谢怀柯?声音好温和……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女魔头。”许旭听着谢怀柯的声音呢喃。这里距离演讲台还是有点远的,声音听得到,人看起来有点模糊。
对,这就是谢怀柯,那个谢怀柯。看过她的没看过她的都听过她的名字。场下甚至有不少人视她为恩人,他们的家人或多或少因为谢氏生物科研所研究出的药物才有了生的希望。
大家印象中的谢怀柯是谢家豪门内讧后胜出的女强人,凭借强大的手段和心性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从两个如狼似虎的哥哥手里抢来了谢氏的主控权。
互联网上少有她的照片,据说她是有什么微博超话的,里边一群死忠粉在互联网四处绞杀乱传的谢怀柯照片,超话里多的是她那些神乎其神的决断和优秀的领导力,官方给的唯一一张正面照中她锐利的眼睛摄人心魂。
但没什么人想得到谢怀柯不是锐利的冰棱锥,她更像一片平淡无波的湖。可她就是湖水,平时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平静闲适,注视过来的眼神如不动的菖蒲。
对,她就是这样的,所以她并不在乎、目空一切,即便谢胜昔做出乱子,只要他自己收拾的差不多,她就不会多过问一句。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耍什么花样有什么心思,只要不让她生气她就丝毫不管,可怎么才能让她生气呢?她好像从来没生过气。
退一万步来说,谢胜昔做到了真的惹了她生气,她也终于愿意投注有别于往日的目光在他身上,可她生气的后果谢胜昔能承担的了吗?她厌烦或冷漠的眼神谢胜昔又受得了吗?
谢胜昔双肘倚靠四楼的护栏脑子里空荡荡的,凉凉的暖风吹的他浑身忽冷忽热,胃部开始翻涌。
她没有告诉他要来这个演讲,或许是觉得他的意见并不重要,刚才见面的时候提到,也只是轻描淡写揭过去了。对,他的看法或者想法确实不重要,他只要在她规定好的路线里走好就行了。
那他算什么?一个她握在手里的棋子吗?哦,哈哈,不对,他就是颗棋子,一颗谢怀柯用来牵制谢老爷子和那两个大伯的棋子。
谢胜昔不太能忘掉第一次见谢老爷子时对方恨不得撕他皮肉的虚伪眼神,以及藏在下边浓重的不屑,大伯二伯的眼神更是要生嚼他的骨头。
“什么爷爷,那就是个老登。”谢怀柯在进门前告诉他,“另外两个是中登,别让他们欺负你,不行就告诉我。”
而那个……老登坐在轮椅上,趁谢怀柯去祭拜谢老太太的牌位时甩了他一巴掌。
虽然谢怀柯后来握着他的手让他打了回去,但恼羞成怒的老登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上不得台面没爹妈的狗杂种。谢怀柯是婊子,你是克爹妈的讨命鬼,你要是还懂点事,就快点把谢怀柯克死吧!”
那次谢怀柯不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了,她眯起眼睛,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手捏住老登的下颚,一手慢条斯理伸手扯出了老登骂人的舌头,把老登扯摔下了轮椅。
老登被她扯着舌头只能双手支着爬,口水止不住淌,谢怀柯手掌被污染,只能更加用力以免老登挣脱,为此她颇为苦恼的笑了笑。
老登被半拽半扯爬到厨房,被漏斗插着食管往灌了一斤兑水的洗洁精,呕吐声和咒骂惨叫让外边站着的人面色惨白,包括早早退出厨房家仆和两个压根不敢动的中登。
做完这些的谢怀柯打开水龙头冲手,抹了两回肥皂,确认把手洗干净整洁后打电话给120说老登误吃了没熟的毒蘑菇,已经用洗洁精催吐过了。老登说的全被当做误食蘑菇后的致幻效果,被送去医院治疗了。
全程,他那两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一声没敢吭,静若寒蝉。
她走之前用干净的手牵着眼泪被吓回去的谢胜昔,回头看面无血色的两兄弟:“父亲今天吃的毒蘑菇是谁带来的呢?是你们吗?”
“来之前我就说过了,不要拿没有用的东西来父亲这里,毕竟是我第一次把孩子带回家。”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俩人神色慌乱急忙想解释。
谢怀柯用竖起食指抵住双唇,冲着他们笑,笑的温柔舒展、漂亮夺目:“我不希望有下次。”
谢胜昔回忆着回忆着突然笑出声来。
主要是那两人当时的表情太滑稽。
好了……就算谢怀柯从来不在意他又如何呢?他是她的养子,谢怀柯用他一天,他就有价值一天。
谢怀柯的演讲还在继续,正讲到什么青春年华,谢胜昔没什么心思听,就着她温水般的声音安抚自己。
今天明明有演讲,时间很赶,他惹了事,谢怀柯还不是作为他的家长赶来了。
谢怀柯是不在意他的想法,但是她在意他是否好好长成她要的样子,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也得分出心神,既然付出了心神,归根结底又怎么能说她不在意谢胜昔。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行了。
四楼的走廊看那边的操场远的仿佛隔着马里亚纳,而谢胜昔仰望着她,谢怀柯永远不会回头,他们之间的差距过大,如果他不是谢怀柯的养子谢怀柯会不会在意他这件事,实在是没有思辨的意义,又没有什么如果,事实是他就是谢怀柯的养子不会有改变,做这种设想是在给自己添堵。
他未来会成为谢氏的继承人,这是谢怀柯想要的,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做点什么证明他是可用的,有能力继承家主的位置,让谢怀柯放心。对之认知清晰的谢胜昔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是颗有用的棋子。
如果他是谢怀柯反抗的证明,取胜的期望,胜利的必要条件,那么他对谢怀柯来说简直是太重要了。
母亲需要他。
短短两分钟,谢胜昔把自己哄好了。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反思自己无理取闹的复杂情绪,自诊判断,应该是到希望博得关注又希望自己独立特殊的青春期到了。
追求自己的价值是这个时期常见的迷茫。所以没关系,这是正常的。
“走吧。”谢胜昔扬扬嘴角,又变回朗朗昭昭的少年人,“等会儿该上课了。”
“啊?谢哥我们不去卫生间了吗……”许旭追着问。
俩人刚下一层,就看到了等在楼梯口的郑玉妃。她站在被打开的门锁旁边,皮笑肉不笑。
许旭秒装痴呆:“唉!这不是嫂子吗?好巧你也来上厕所?”
“打什么诨啊,你们怎么找到这么清净的好地方的?”郑玉妃笑着拆穿他,眼睛却没看他,她视线始终若有若无流连在谢胜昔身上。
“或者我应该问。”郑玉妃指了指旁边被打开的楼梯锁,挑眉,“你怎么滥用我的职权开门,还不带我一起。”
谢胜昔这把开锁钥匙是学生会会长郑玉妃手里的,上边还挂着郑玉妃上次跟小姐妹逛街买的猫猫挂件。
明明是九月天的楼梯道转口,许旭却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小动物危险预判雷达哔啵开叫,他立马:“哈哈哈谢哥嫂子你们聊,我尿急我先去上厕所了!”
然后狂奔向楼下的厕所。
神仙斗法凡人遭殃,两位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嫂子你问责我哥就不连坐我了嗷。
被留下的谢胜昔:?
郑玉妃也不扭捏含糊,有事说的时候就是要独处。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一直很有分寸,始终保持一个不让谢胜昔讨厌的距离,这次她带着质问的面目向前靠了一步:“本来打算下课找你交流一下你那边的情况,谁知道你匆匆忙忙就跑了,我好奇不行?还有钥匙,解释一下吧?”
谢胜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老老实实把楼梯间的栏杆门锁好,还到郑玉妃手里:“抱歉,之前拿了忘了还你。”
郑玉妃接过钥匙,绷起的表情没有缓和:“顾左右而言他。”
谢胜昔温柔笑着叹了口气:“还是边走边说吧。”
郑玉妃是郑家二房唯一的女儿,她从小聪明,某种意义上来说,俩人算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演讲台的喇叭扩音着谢怀柯的声音,现在听来有点朦胧。
“事情有点杂,你问我回。”
“打架是故意的?”
“对。”
“为了解决那些针对你的流言蜚语?”
“嗯,”
“蒋文博也是你特地选选出来激怒的吧。”
“这倒没有那么有目的性,毕竟谁会来挑事我也算不准。”
“但是你知道萧沁对你有意思,知道喜欢她的蒋文博是个缺心眼的。”
谢胜昔轻轻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郑玉妃略略哑然:“这就是……你同意我们假谈的原因?刺激萧沁连带着刺激蒋文博,借这个事让学校帮你清理那些烦心事……”
虽然这么算起来她也是被谢胜昔利用的一环,但说实话她并没有损失什么,作为一个优秀预备商人,她很乐意在不损己的情况下慷慨地帮助自己看好的盟友。
“你这么看重这些干什么?”郑玉妃理了下逻辑,有个地方她没明白,“你好像很在意你在学校风评。”
谢胜昔本人应该不是很在意他人评价,比如他是孤儿且被领养这件事,其实很早就开始传了,他就从来没管过,从前不管现在管?不太对劲。
谢胜昔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些……不对——还有一个连带的传言。郑玉妃扭头看他,眼睛精亮恍然大悟:“你在意的是生活作风那方面的风评。”
“为什么?”她又皱眉继续深挖,“你情感洁癖?不对呀那你干嘛跟我假谈?”
她跟谢胜昔协议恋爱的原因比较复杂,俩人关系不错,都想挡不必要的桃花,又有各自想达成的目的,故而达成了合作,成了一对徒有其名的情侣。
“这就没必要问了吧。”谢胜昔略略无奈地看着她笑,“咱们约好的……”
涉及到约定的隐私问题不过问。
郑玉妃挑眉:“行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识谢怀柯?”
谢胜昔停下脚步,那道本来很远的女声突然靠近了,不算宽敞的走廊里,一时间只有远处的演讲声:“你们会有迷茫,就跟我在这个时候一样,这是正常的,仔细思考,做出无愧于自己的选择。”
他温和的弯弯眼睛,表情无奈又真诚:“小妃,你要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诚实回答,以郑玉妃的聪明肯定能猜到他的身份,避开回答,相当于告诉她,认不认识谢怀柯跟他们的协议有关联性,再折一下就能能猜出他的身份。好像他能做到只有撒谎,可他们的约定里有不对盟友行欺骗行为一约。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他主观不愿对郑玉妃说这个谎。
但这句话说出口时,他其实把该回答的回答了。
郑玉妃眼睛睁大了一点,她现在有点,不,非常惊讶:“你真跟谢怀柯女士认识!”
郑玉妃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仔细思考一些关于谢胜昔的小细节。她觉得谢胜昔肯定曾经表现出来过,但很可惜她没有发现。
谢怀柯的演讲声听起来又重新变的朦胧:“但是有时候,疯一下也没有关系。没有人能永远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走入错路,承担责任,回头,重新来,你们最富足的就是时间,不要因害怕浪费它而变的踟蹰。”
“但你这也着实有点癫啊。”郑玉妃大为震惊,按照他们“过度探究有权拒绝”的约定,谢胜昔觉得问题过度只能证俩人的关系着实不浅。这都是什么离谱发展?还有,“那,既然你们认识,联系还不浅,她来演讲怎么不告诉你?”
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她刚才可是亲眼看见谢胜昔一脸惊讶地听说了谢怀柯要来演讲的事,然后马不停蹄跑到这栋楼上试图看。
谢胜昔:“……”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去角落里蹲着自闭啊!”
“好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郑玉妃把去角落假装自己是蘑菇的谢胜昔拉起来,“别这样啊,反正不是你爹妈去吃好吃的不告诉你……你怎么这个表情,啊?我又说对了?”
“啊?”这回裂开的成了郑玉妃,“我以为你……”
原来你是谢怀柯养子啊?
我把你当被人欺负的小可怜,我可心疼你了,但你其实是大豪门养子,我家老爷子都得看你家脸色的那种豪门……
恶意,真是好多恶意。
啊……毁灭吧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小妃。”谢胜昔苦笑着摆摆手示意,手腕上价格普通的手表在白净皮肤衬托下显眼无比,“自闭先等一会儿,还有半分钟上课了。”
郑玉妃行尸走肉跟在谢胜昔身后,有一种兄弟背着自己偷偷开路虎的感觉,看着前边谢胜昔少年气浓厚,让自己心动不已的漂亮身影,一时间竟然只想一脚踹上去。
他大约是想去找谢怀柯的,但是演讲台早站满了人,广场外边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都塞着三里地的人,更别说挤进去了。
他根本见不到谢怀柯,所以跑来这边远一点的没人在的四楼,视野远,努力努力还是能看清人影。
郑玉妃跟在他后边走着,他们离开了那栋楼,走近教学楼,耳边逐渐热闹起来,嘈嘈杂杂地有学生趴在窗台口张望广场演讲台处,走廊几乎都是人,他们听到了声音或在学生关系网里了解到消息,知道了正在给学弟学妹演讲的是女企业家谢怀柯。
谢怀柯的演讲声几乎很难分辨了。
下课铃声几乎立马响起了,周围的同学都闹哄哄地进了班,郑玉妃踩着铃进了教室坐好,新生演讲可是个不小的话题,同学们还没有安静下来,班级里仍然热闹地交流着。
突然一个念头击中郑玉妃,她若有所感地扭头,看向谢胜昔的方向。
端坐着的谢胜昔正在杂乱的人声中看向窗外,视线的方向归向演讲台。
物理老师这时风风火火夹着教科书进了门,咣咣敲了两下黑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嘴里喊着:“安静!安静,外边演讲都没你们吵!”
说话的声音逐渐减少,伴随着物理老师高亢的“安静”,原本被盖住的演讲声在朦胧中穿破了玻璃。
“就往前走吧,安静等待,时间会给你们答案。”远远的演讲台上,谢怀柯右手转动,抚在胸前肩胛处,向这些年轻的、眼睛亮晶晶、完全兴奋起来的孩子们,鞠了优雅的一躬。
现场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和热情的掌声,空前的热烈,甚至坐在教室里都能听见。讲台上可怜的物理老师被无情打脸,阴阳怪气地扁嘴“呦呵”了一声。
教室里吵闹的学生瞬间集体静默,而后,齐齐爆发出大笑。
郑玉妃坐在笑声中,看着回过神来跟着大家一起扬起嘴角笑的像干净栀子花的谢胜昔,她成了这个班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
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郑玉妃心中翻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转回头,也跟着大家,跟着谢胜昔一起弯起眼睛。
好可惜。
郑玉妃敛了些笑意,左手捏住了自己的右手。
好可惜,他应该真的很想去见谢怀柯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