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传
当日早朝,朝臣就大皇子萧策尸首被调包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吵得宣武帝头疼。
因为此事,守皇陵的总管大臣和总兵等主要职务将近三十余人,都被下了诏狱。
巫正贤亲自坐镇,审了两个日夜,也没审出结果。
即使在诏狱的酷刑下,这些人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均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
他们压根不知道大皇子的尸身是假的。
巫正贤又派东厂和锦衣卫搜遍了皇城内外,也没发现一丝线索。
有人断言萧策的尸身已经不在皇城,很可能会被运去扬州。
毕竟那里是秀莲和大皇子的初见之地。
但巫正贤坚定地认为萧策的尸身一定就在洛京,甚至可能就在皇城之中,比如安王府。
不然秀莲也不会一直待在巫学宫。
但他的想法很快被大理寺少卿袁辰否定。
袁辰认为,萧策的尸身不可能在皇城内,更不会在安王府。
理由是大卫建国二百多年,共有皇陵十座,而先皇的皇陵位于皇城东郊的溧水镇,距皇城约五十公里。
在偌大的皇陵中,在那么多守陵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尸身调包并带出皇陵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更别说在层层守卫下再将尸身运回皇城。
这人脑子不是坏掉了,就是自寻死路。
绝无可能。
而且若想尸身不腐,储藏环境极其重要。
袁辰认为安王府不具备这个条件。
“行了,别吵了,”宣武帝烦躁摆摆手,“在不在安王府,派人去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巫正贤忙道:“臣亲自带人去搜。”
这正和宣武帝的意,宣武帝道:“那就辛苦宫主了。”
接下来又谈到雩祭。
之前雩祭的准备事宜都是秀莲一手张罗的。
如今秀莲失踪,现在成了个烂摊子。
宣武帝把这事重新派给了槐长安,让萧绎协助他。
再就是依彤死了,需要重新选一名主舞。
每年雩祭中,秀舞的本意是悦神。
而雩祭主舞还要在大巫师施法阵与神灵沟通时,协助大巫师接收神的旨意,用舞姿传递神的语言。
所以在选拔巫舞女时,才要求必须为处子之身。
这是对神灵的敬重。
因此,还有一则咒传,一旦巫舞女非处子之身,便是对神灵不敬,这样就会受到神灵的诅咒和惩罚。
据传,前些年便有巫舞女在雩祭过程中,突然七窍流血而亡。
后经验尸确认,此女并非处子之身。
自此,这则咒传便成了选拔巫舞女的禁忌,再无人敢假冒处子之身参选巫舞女。
令人意外的是,巫正贤向宣武帝推荐澜月为雩祭的主舞。
理由是在当初选拔时,澜月的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乃是主舞的最佳人选。
巫正贤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他想借咒传之名,以澜月非处子之身遭受神谴为由,在雩祭上名正言顺除掉她。
到时宣武帝也没办法。
总之,他不会让澜月入主东西六宫,坤宁宫更是不要想了。
巫正贤说完,一直沉默的萧绎敏锐看向他,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
宣武帝没直接应承下来,他表示询问一下澜月的意思。
其实他也有私心。
如果澜月愿意,就说明她和燕王是清白的。
下了早朝后,萧绎一边琢磨一边往外走。
刚走到殿外,崔录叫住了他。
“燕王殿下请留步,皇上请您一道去慈宁宫用午膳。”
萧绎停住脚步看向崔录,崔录胖乎乎的脸堆满笑意,挤得本就不大的一双眼只剩下两道缝。
萧绎知道今儿是德仁太后设宴,宗瑜婉一定在,他很想见宗瑜婉,但又觉得这场合不合适。
同时他也想到了,这是宣武帝故意试探他。
萧绎笑着道:“劳烦崔公公跟皇兄说一声,今儿太后宴请夫人贵女们,本王就不去凑热闹了。改日本王再同皇兄一起去给太后和皇祖母请安。”
崔录道:“呦,王爷,奴才可是听皇上说,今儿一早太后就派人将阿婉姑娘接来了。太后仁慈,感念阿婉父女对王爷的救命之恩,可怜阿婉姑娘刚刚丧父,担心她一直闷在王府憋坏了,就命人将她接来换换心情。”
萧绎眉心一跳,心说德仁太后这是安的是什么心?
崔录又道:“王爷当真不去了吗?那奴才就去回禀皇上。”
萧绎犹豫一下道:“那本王就去吧。”
慈宁花园的花房内,德仁太后正拉着阿婉的手亲热地说着话。
阿婉已从最初的不知所措自然多了。
“瞧这孩子,生得多水灵,”德仁太后温柔地笑着,宛若一位慈母,“你随你爹千里迢迢从渝地来了洛京,如今你爹都没能看着你成亲,这得多心酸呢。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宸妃妹妹生前有话,你于仲长有救命之恩,你同仲长的婚事,哀家自会给你做主。”
阿婉心头猛地一颤,原本归于平静的心又悸动起来。
她本来对这桩婚事已经不抱有奢望了,却没想到德仁太后会这么说。
那份隐藏在心底的渴望和不甘逐渐压过了羞耻感。
若是还能嫁给燕王殿下,那自然是极好的。
感觉到她的震惊,德仁太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紧张,仲长那边由哀家去说。”
阿婉声音带来几分颤栗:“阿婉多谢太后成全。”
宗瑜婉带着秋夕一进来,目光刚好落在德仁太后拉着阿婉的手上。
宗瑜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走过去给德仁太后行礼:“澜月见过太后。”
她这一进来,花房里的说笑声登时戛然而止,安静得落针可闻。
德仁太后松开阿婉,一旁站着的婢女忙递上温茶,她接过轻呷了一口,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态度简直不要太敷衍。
宗瑜婉并不介意,但阿婉却看出了苗头,德仁太后并不喜宗瑜婉。
坐在里面桌前的怡妃,和阿婉有着同样的想法。
此刻怡妃被几个婢女簇拥着,自打有了身孕,她总是腰酸,小腿也肿胀。
这坐了没一会儿,全身上下就开始不舒服。
这会正有两个婢女在给她揉肩,还有两个跪在两侧帮她捏腿。
怡妃将德仁太后对宗瑜婉不喜的态度都看在眼里,这几日憋在心底的郁气霎时烟消云散。
皇上刚把宗瑜婉带回来那日,听闻皇上想让宗瑜婉住进坤宁宫,可把她气坏了。
幸好后来宗瑜婉没住进去,但长乐宫也不行。
安静坐在角落里的金喜也将这一幕收了眼底。
这还是澜月进宫这些天,她们头一次见面。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已经心如止水。
对于澜月,她说不上什么心情,自打知道她随宣武帝入了宫。
心头除了淡淡的涩意,似乎没激起什么涟漪。
金喜不明白,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何突然又入了宫。
难道是为了来报复她?
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最初入宫时的胆怯早没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她本就一无所有,也不怕再失去什么。
夫人贵女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这会不约而同地看着宗瑜婉。
他们都对这个让皇上和燕王都痴迷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比较好奇。
今日得见,这姿色果然惊艳绝伦。
宗瑜婉今日上身穿着果绿色短款琵琶袖交领薄袄,下身是素白卷云暗纹镶银边马面褶裙。
头饰简单,只插了枚白菊花掐丝桃木簪子。
清雅素净的脸未施粉黛,明亮的眼眸如汪着股清泉,唇色天然粉嫣。
单单她往那一站,整个花房的花都失了色。
宗瑜婉在花房内淡淡扫了一圈,看向她的目光有审视、有惊艳,还有别的。
她微微浅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不介意她们赤果果的目光,走到一边空着的桌前坐下。
少顷,花房内逐渐恢复嬉笑说话声。
秋夕微躬身子和宗瑜婉介绍着花房里的人。
宣武帝那几个妃嫔她都记得,上次在大宴仪上她都见过。
宗瑜婉自幼记性就好,只要见过一次面的人她都能记得。
“那边是刑部尚书王谦的夫人和长女”
宗瑜婉闻言看过去,王谦女儿的眉眼跟王谦生得一样,他夫人却生了副男相,看起来就很凶很霸道。
接下来秋夕又说了很多,宗瑜婉听得心不在焉。
她知道今日注定不会好过,这不过是德仁太后给她的下马威。
说什么赏花宴,其实就是鸿门宴。
宗瑜婉笃定好戏还没开始,一会午宴时,说不定德仁太后还有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不在乎,德仁太后今日给她什么,来日她都会用另一种方式还她一份大礼。
刚坐没一会儿,太皇太后身边的婢女清婉走了进来,她对德仁太后行了个礼:“太后,太皇太后说可以开膳了。”
“嗯。”德仁太后应了声,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传膳。
一旁的婢女忙扶着她起身,移步出了花房。
午宴设在慈宁宫正堂中。
众人也都起身走向花房门口。
宗瑜婉坐在那没动。
待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金喜起身走过来,在经过宗瑜婉身侧时停住了脚步:“没想到你还是入了宫,怎么,当日离开乾清宫后悔了?不过也是,若是当日你不离开,现在兴许就是大卫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