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杯”·初见贝尔曼
小姑娘学动画片里的人物,酷酷地推了推虚无的眼镜架。
季林越看出她正在兴头上,爽快地顺着她的话讲:“那我会努力超过你的。”
看到终于配合的季林越,叶绍瑶乐滋滋拍上他的肩膀:“我在观众席等你的好消息。”
换下冰鞋,叶绍瑶还有些不适应,地板像棉花一样软,踉跄了好几回才找到自己的脚步。
她迫不及待钻入观众席。
“温姨!”
在容翡结束一套高质量的短节目后,男单比赛即将开始。
“可是季林越得八点才能出场。”
她坐在温女士旁边,抱着从家里带来的零食,紧密的赛程根本没有给观众预留吃饭的时间。
且一个市级比赛,观众多是被宣传吸引来看稀奇的路人,哪里有多少真资格的冰迷,挨不住饿就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越到晚些时候,场馆的气氛越凉,连一身活跃细胞的主持人也带不起热点。
“女单好赖还有容翡撑场子,男单邀请的陶盛已经三十出头,退役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现在复出根本激不起水花。”季先生自诩冰上万事通,对现场的冷清分析得头头是道。
说到陶盛,温女士也有印象:“我记得当年他也是横空出世的冰上明星,我上学那会儿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季先生赞同:“年少成名,和现在的容翡一样。”
虽然父母一辈和他们口中的陶盛一般大,但叶绍瑶总觉得,他们是被割裂成两个时代的人。
是那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割裂感。
陶盛的出场意外得早。
前前后后的选手基本还是群半大的孩子,一个体态步调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上场,台风立马变得不一样。
叶绍瑶不自觉挺直了背,瞪着眼睛等待老前辈的表演。
第一个音符蹦出来,男人立刻转身,动作起落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
季先生来了兴趣:“嚯,是他的经典作品《十面埋伏》,这现场的含金量可堪比阚玉的《竹溪宴》。”
季先生是老冰迷,以前作为业余的男单运动员也没少受到“陶阚”这股国风潮的影响。
要同时提前这两位,心里仿佛有架古筝被拨动了弦。
“可惜,这节目现在有些过时了。”季先生摇头晃脑,对这个节目并不看好。
叶绍瑶不悦地往旁边瞥了眼,她不懂叔叔为何这样讲,她寻思这个后外点冰三周接阿克塞尔两周连续跳很稳当。
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但很快,节目出现问题。
究竟是三十多岁的老运动员,体力不比二十岁花期正盛,在第一个连续跳后就已经出现了略微降速,换足联合旋转后,速度掉得更加明显。
“这节目编排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连结环跳都还是老俄式。”
没等季先生说完,场上的陶盛在后内结环三周跳时摔倒。
叶绍瑶在过去几年攒下了充分的摔倒经验,她大致判断,这是跳跃高度不够,导致落冰时浮腿没有打开,失去平衡向后跌倒。
陶盛摔得似乎不轻,在冰上扶着后腰起身继续滑行,看得她尾骨一阵阵幻痛。
温女士也看不下去,侧头告诉她:“瑶瑶,以后要是在冰上受伤,一定要及时告诉爸爸妈妈,告诉你温姨也行,不要像他一样逞能。”
小姑娘注视着场上的前辈重新接上步法,出神地点点头。
但她知道赛场对于一个运动员有多重要,要她就是此刻场上的叔叔,估计也会像他一样执着的吧。
陶盛的状态下滑很厉害,在接连失误后,只拿到了二级的旋转定级,其余的跳跃更不必说,落冰不佳的两周跳没有什么竞争力。
最后以34分的技术分,排在一出场选手的中后位。
季先生叹着气,嘴里不停说可惜:“当年的新星还是泯然众人了。”
但如果把一名选手放进一个时代,温女士还是更乐观:“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管是什么运动,都会有新生力量的注入。”
叶绍瑶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诗句,但论新生力量,她不得不承认:“是呀,我和季林越就是新生力量。”
说到季林越,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出场,她已经无聊到拿出他的奥数题解谜了。
翻过那么多奥数题册,叶绍瑶已经完全把奥数和数学当做两个东西,因为数学成绩能够稳定在七、八十分的她一点也读不懂奥数题。
邵女士说是因为她语文理解力差,她语文才不差呢!
翻到上次放弃的那道题,她鼓鼓气,这次一定要把蜗牛到底几天才能爬出水井算出来。
七天?
不对。
333333天?
更不对。
“瑶瑶,林越上场了。”
好吧,她心服口服地放下铅笔,这次先议和,下次一定要和这道题再战三百回。
“下位登场选手季林越,来自岸北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
叶绍瑶很快从愁眉苦脸中调整状态,在旁边的空位薅了两柄鼓掌器,送给季林越最热情的欢呼。
她是最合格的亲友团。
因为是出自同一名编舞之手,她和季林越的背景音乐都选自同一名歌手的专辑,风格也差不多,舒缓如流水,但时而铿锵有力。
“季林越好严肃哦。”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看他笑也不笑。
“这小子就是这样,”季先生无所谓地猜测,“估计上场前也没人提醒。”
今天市队教练并没有现身,季林越从场外到场内一直是一个人。
他的滑速不慢,一个捻转就穿过了半个冰场,再接一个内刃莫霍克换足,后内点冰两周跳落冰时已经靠近挡板的位置。
叶绍瑶圈起小嘴,发出感慨:“好远哦。”
滑速快,动作大开大合,山顶就会变成绝佳的观赏位。
起码她看得很过瘾。
季先生难得舍得夸儿子:“不是我吹,这高远度出三周真得不难。”
温女士不买账:“好话歹话都说一遍,你当爹还挺周全。”
“不过季林越已经有在练三周跳了。”叶绍瑶解释,虽然季叔嘴巴不讨喜,但这点倒是没说错。
随着音乐节奏变换,季林越顺利卡进音乐,按照计划,此处应该接入一个连续跳跃。
她曾问他的难度配置,但季林越始终讳莫如深,什么跳跃都能连,什么跳跃都在练,让她实在猜不出来。
现在就是秘密揭晓的时候。
季林越首先深蹲起刃,跳出一个勾手两周,中规中矩,挑不出差错。
叶绍瑶了然,他最常练习的就是勾手两周接后外点冰两周的连跳,这组跳跃难度高,相应获得的分数也很可观。
看来就是2lz+2t了。
但为什么他紧接转身?
叶绍瑶紧张地咬起指甲,季林越该不会忘记接连跳了吧?
还是打算将连跳放在最后?
无论是哪个可能,都给她不小的震撼。
当然,场上的季林越给出了第三种结果。
改变滑足转身后,他向前跳出阿克塞尔跳。
“阿克塞尔两周?”
她一直和他泡在冰场,怎么不知道他已经把2a稳定下来了,还是说有人在市队集训的时候偷偷进步。
但事实证明,技术需要长期的打磨才能成就。
季林越以往的2a落冰比叶绍瑶的2s还要遭,她侥幸站住了2s,他却没办法完成两周半的转体,在翻身后直接扶住了挡板。
“这得算摔倒吧?”温女士不甚懂得花样滑冰的打分细则,但如果没有这堵墙,他是一定站不住的。
从“竞争对手”的角度来讲,两个打赌的小朋友都出现摔倒的瑕疵,缩小了分数的差距,但叶绍瑶早已经把竞争抛之脑后,她刚才恍惚听见了躯体撞向墙体的声音。
“季林越是不是撞上了?”
温女士搂住她安慰:“别担心,挡板是软的。”
确实,从他重新起速滑行来看,应该没有受伤,除了错过音乐的重音节奏,节目还是瑕不掩瑜,打消了叶绍瑶的犹疑。
最后一个技术动作是躬身转,音乐来到最后的高潮,很考验选手的心理和体能。
当然,还同样考验季林越的柔韧——他尝试向后提刀拉起贝尔曼。
虽然浮足屈膝严重,没有完全被拉起来,让贝尔曼的观赏性打了折扣,但足以证明,教练总夸他的柔韧确实不假。
叶绍瑶又浅浅地下定一个决心,她要追着季林越教她贝尔曼。
短节目有惊无险地结束,旁边的温女士终于喘上气:“第一次看这个节目,心情像坐了过山车一样。”
季先生拿出纸巾替她擦掉虚汗,调侃道:“你胆子大,坐过山车可不紧张。”
亲友团三人没赶上和观众一起鼓掌,互相安慰心里的悸动。
温女士对丈夫的贴心还不习惯,以前他总时不时呛声煞风景,这会儿倒安静了。
“今天怎么不说林越没出息?”
季先生拒绝回答:“我儿子滑得好,这也有我的基因。”
“有你的基因就滑不出这成绩。”
叶绍瑶掏了掏耳朵,温姨平时对她如何温柔,就会在季叔叔身上回报如何的冷脸。
她及时揣上选手证,宣告退出战场:“我去后场找季林越玩。”
下楼梯的功夫,场馆里已经响起男主持的声音:“岸北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季林越,技术分35分,内容分33分,暂列第八位。”
真是个不错的成绩。
“季林越!”小姑娘激动地跳下三阶楼梯,和刚从等分区回来的季林越撞在一起,她的手臂下意识环住他,借力支起身,“你居然敢在连跳里接阿克塞尔两周,还学会了贝尔曼!”
阔别两个多小时,还没有一句寒暄,小姑娘直奔主题:“就是说,你能不能教教我?”
季林越回想自己在躬身转时的状态,提刀时就觉得滑足的刃没摆平,应该有位移才对:“我转得也不好呀。”
“但教我已经足够了呀。”
过道经常有工作人员和参赛选手往来,不是个绝佳的说话地,叶绍瑶想拉着他去嘉宾特供的休息室,容翡应该还在出晚功。
“嘶。”身边的人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叶绍瑶当即回头:“怎么啦?”
刚才忙着赶路,他又正好走进不见光的阴影里,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走路的不对劲。
“我脚腕好像在刚才拐了下。”
脚腕?
她警觉:“是因为刚才的阿克塞尔跳吗?”
虽然在观赛时全神贯注,但因为坐得远,视角存在很多盲区,比如在挡板遮住的地方,看不见他滑足的刀刃已经与冰面近乎平行。
“严重吗?”她低头躬身,摸了摸他还套着冰鞋的双脚。
季林越被她捏得不自在,率先迈步:“还……能走。”
“一瘸一拐,和我崴脚时一样一样的。”她蹙眉,仿佛痛感正通过拉住的手臂传到她的身体里。
“要不你停一停,”她真有些不忍心看,“我先去问容翡姐姐有没有冰袋。”
季林越迟疑:“那我在这里等吗?”
周围没有板凳,干站着好像也不方便处理伤情。
说得也是,叶绍瑶东张西望:“我去找个哥哥背你。”
“不要!”
这次,季林越厉声拒绝,脸上终于有了除严肃以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