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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选市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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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完试的那天,叶绍瑶一身轻松,破天荒用两个钢镚请季林越吃小卖部新到的零食。

    季林越看着递到眼前的辣条,皱眉别过头:“我妈妈不让我吃垃圾食品。”

    她张着嘴抗议:“这才不是垃圾呢!”

    她突然想欣赏季林越五官皱紧的洋相,鬼点子及时冒出脑袋,于是变本加厉地把手里的辣条往人跟前送,态度十分强硬。

    躲不过,季林越调转脚步就想跑走,哪知身后的人似预料了般穷追不舍,两个小孩背着沉重的书包,顶着斜斜挂在空中的残阳跑了一路。

    追了二里地,一直没个奔头,叶绍瑶率先提议:“哎哟,歇歇。”

    她坐在野湖边的草地上,把随之停下脚步的季林越拉到身边。

    手中攥住的包装袋带着湿汗的粘腻,她急于脱手,索性把辣条一股脑塞进嘴里。

    叶绍瑶咀嚼着,双眼眺望河对岸的野鸭子,向他发出含混不清的问句:“所以你周末去不去参加市队的选拔呀?”

    季林越依然紧闭着嘴,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回应:“嗯。”

    自从季先生听说了省市队要从各俱乐部选拔运动员的事情,几乎是替儿子做出决定。

    “去,必须去,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又得等一年。”这是季先生的原话。

    只是听季林越这么一讲,叶绍瑶已经觉得汗流浃背。也不知是习惯还是怎么的,季叔叔老爱瞪着眼睛,说话还咄咄逼人,像《还珠格格》里穿黄袍的那个老头。

    不过那都是别人的事,现在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一直到拿到成绩之前,她都是一条好汉。这几天的日子最快活,老师没有布置什么作业,家长也不会吆五喝六,叶绍瑶自有自己的消遣。

    左邻右舍的小孩都放假了,经常约着三五一群,一会儿去这个小区探险,明天又去别的小巷探险,他们还有个小首领,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防身的透明玩具枪。

    “叶绍瑶,今天咱们翻去学校,你走不走?”小首领压低了嗓子在她单元楼下打暗号,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叶绍瑶隔着窗户喊了回去:“不走。”

    探险队伍里男孩子偏多,尤其爱学着街上浑浑噩噩的无业游民吊儿郎当,时不时往地上啐一口,他们憋不出来痰,就冲地上吐唾沫玩。

    爸爸妈妈教她要守礼节知廉耻,她约束自己,刻意远离那些男生,和那些掉队的女生走在一块。

    昨天她帮粮油超市的韩叔叔搬货的功夫,听见小区门口的老大爷把那小首领拎起来打得哭叽尿嚎,才知道他们几个男生嫌方圆十里八里的险都探完了,想追求一些刺激,把居委会大妈养在小区里的鸡给偷了。

    韩叔叔摇着头感慨世风日下,不忘对小姑娘提点一句:“你可别学他们嗷。”

    不消他说,叶绍瑶也不会和小偷有什么往来,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可不敢同流合污。

    楼下一群孩子乌泱乌泱地走了,外面只剩风吹树叶的簌簌声,电视频道的动画档还没开播,她一时不知道该玩些什么。

    去找季林越?她很快否掉这个决定。

    今天是季林越去参加选拔的日子,现在一定不在家呢。

    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

    六月二十八日,岸北城西体育馆外漫天飘着礼花筒喷出的彩带,大大小小的俱乐部教练分列在滑冰馆外,欢迎市政府和省冬管中心的领导莅临。

    选拔并没有马上开始,主持人在介绍完主/席台一众官/员后,热烈邀请冬管中心副主任金承奥致辞。副主任有备而来,接过话筒就开始一番长篇大论,嘴里滔滔不绝,情绪慷慨激昂。

    全体参赛选手聚拢在冰场里聆听领导讲话,但并没有多少人能够耐心听下去。季林越藏在人群中,周围不时传来急不可耐的冰刀跺地声,让他也有些烦闷。

    又过了五分钟,人群开始躁动,有小孩从嘴缝里挤出疑问:“为什么他们要讲这么久啊?”

    回应她的是一圈人的摇头晃脑。

    “希望各位选手发扬努力拼搏、超越自我的体育精神,赛出水平,赛出风格,发挥出训练的最佳水平。我谨代表h省冬季运动管理中心诚邀各位的加入。”

    这篇揭过去,便是选手退场做准备工作。因为本次选拔走的是正规比赛流程,必不可少裁判入座的环节,不过若有人眼尖,便能发现这些裁判就是冬管中心随行的人员。

    隔壁短道速滑人才辈出,花滑的领导尚还在求贤若渴,这是省队市队明着抢人来了。

    星未来俱乐部此次有参加选拔的女单三人,男单四人,双人和冰舞挂空挡,在众多俱乐部里并不占优势。但拗不过人脉强大,冬管中心的副主任曾是星未来冯蒹葭教练的第一任搭档,和穆百川又是几面之交,是以裁判多少都对这个俱乐部多留意一些。

    “我说百川啊,前几年你们星未来还培养出了容翡这样的优秀运动员,怎么她一出走,其他人就有些不够看了。”金承奥稳坐在主席台,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望向身后就座的穆百川。

    已登场的三名女单年纪尚小,根本上不了难度,就像抛向海岸的几粒沙,转眼就没有了记忆点。

    “前年你来我这里当说客,说动小冯让容翡转双人,还顺手拐走我这儿一批好苗子,”穆百川冲他一哼,呛声道,“现在我手里只有一些义务教育还没学完的小孩子,灾后重建呐。”

    金承奥似乎才记起这一档事,心不在焉地回应:“是是是。”

    又一个穿着全黑考斯滕的男孩上场,金承奥定睛一看,不,衣领和裤腰处有一些水钻,终于不是千篇一律的毛衣秋裤了。

    “这服装还行。”没有其他男生的穿着朴素,也不像小女孩的裙子闪眼睛。

    经典曲目《十面埋伏》一响起,穆百川似乎听见裁判席的叹气声,被滑腻了的选曲,单说这几个小时就已经出现四五次了。

    金承奥并没有受到旁人的干扰,格外提起精神看场上的男孩旋转跳跃。主席台离赛场并不远,又没有视线阻碍,很容易就能看清每一个技术动作。

    “脚下工夫很扎实,接续步太流畅了,一看就是童子功。”金承奥并不吝啬赞美,但他也出于自己的立场提出见解,“就是有几个跳跃太勉强,两个刃跳都没足周。”

    此时场上的男生已经进入到最后的换足联合旋转,跳跃进入,算是给难度系数并不大的表演添了一笔亮色。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男孩以表面高完成度收获了观众席的掌声。这次选拔不对外公开,到场的也只是孩子们的家长亲友,能够收获稀稀拉拉的赞美,已经是一种成功。

    “这个弟弟是不是还没有开始突破三周?”金承奥随口问道。

    穆百川并不藏拙:“如你所见,两周跳还不稳定。”

    快速过完少儿组,青年组的实力明显上了几个档次,不过各个组有各个组的考察重点,对于年纪稍长的青年组,裁判则更注重于透过表演摸清一个选手的上限。

    市队的教练在裁判席坐了一天,挑来挑去还是去年那几号人,多少有些索然无味了。

    金承奥趁着清冰时间四处活动,款款走到裁判席慰问:“选得怎么样了?”

    裁判长委婉地措辞道:“我估计今年挑大梁的还是那几个老人。”

    看来省队也不好过。

    “有一对双人还不错,不过男伴是j省体校的,要把他们招进队的话,恐怕还得和他的单位沟通沟通。”

    这几年还挺兴联合培养的路子,两个单位各自调动己方的资源和优势,共同制定运动员的培养计划。但这种培养方法对于单位来说并不全是好处,运动员的成绩和效益要靠分猪肉才能流进自己的口袋,性价比并不如本土运动员高。

    现在并不是考虑性价比的时候,金承奥久坐这个位置,眼看上面定的目标完不成,他恨不得老当益壮亲自重返赛场。

    “马上就找他们聊聊,别让市队的人抢了。”回到现实,他及时告知助理。

    夜幕将至,整个赛程出乎意料得长,顾及到选手和领导都在饿着肚子硬撑,政/府的领导直接拍定,让剩下的运动员精简表演,直接拎着技术动作上场。

    没有音乐充当佐料,冗长的比赛变得干巴巴的,但效果显著,余下的几十号人在二十分钟内就完成了展示。

    终于完成一天的工作,在座的各位都长吁一口气。其实无论比赛的形式如何,被挑中的人都寥寥无几。

    市队在省队的强取豪夺下,添了十个新丁,都是有三周储备且滑行过得去的,如果再仔细打磨打磨技术,或许也能在国内赛滑出不菲的成绩。

    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情,家长们带着孩子赶饭点回家,体育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场的扫尾工作,照亮整个冰场的灯光关闭,只有安全出口的标识灯指引人们找到出路。

    金承奥刚才和市队的教练寒暄几句,互通了选拔的待定名单,发现他们并没有把那个滑《十面埋伏》的衣领点缀了水钻的小孩纳入进一步接洽的范围。

    “要我带市队,我高低得把那小孩选上,”他如是说道,“最低也得进个二队。”

    那小孩的技术动作很标准,软开度比同龄选手要高,唯一不足的是难度不够,若他在以后潜下心走这条路,训练时间一多,这微不足道的落后很快就会被弥补。

    可惜他的手下是更高一阶的省队,选拔的要求也不能全寄托于选手的发展潜力,他们是国家队的生力军。

    临分别,金承奥拍了拍穆百川的肩,似乎是把什么沉重的担子过给了他:“替我看着那小子,他以后一定会滑出来的。”

    踏上大巴车,他再回头强调了一遍:“好好栽培。”

    把领导送上车,穆百川准备打道回府,没想又被打开车窗的金承奥叫住:“百川,我忘了问一嘴,那小孩叫啥?”

    “他啊,叫季林越。”

    ……

    季林越没有带着好消息回家,只是牵着妈妈的手,如往常一般拎着鞋包,小心地把它放在鞋柜旁。

    听见母子二人的动静,一直等候佳音的季先生开门见山:“结果怎么样?”

    温女士只睨了他一眼,调转方向走进厨房,季林越同样看了看他的脸色,抿紧嘴唇不说话。

    他复问:“什么意思?”

    气氛并不轻松,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即将冲破阈值。

    温女士受不了这种剑拔弩张,试图用回答平息丈夫的情绪:“小越今天表现得非常好,我看许多领导都在鼓掌,说不定差一点就能选上市队了。”

    差一点选上,那就是和市队名额失之交臂的意思,季裘升怒火更甚。

    “不中用,我八九岁都能上县城比赛了,你八九岁在干嘛?”他指着季林越的鼻子发泄了一通,“之前的校际联赛滑得那是什么玩意儿,张牙舞爪破马张飞的,两周跳都能摔趴下,我坐观众席都觉得丢人。”

    “我和你妈供你滑冰,一年花了多少钱,你用你那破奥数数得过来吗?还是名师课,多付一倍钱!现在你是怎么回报我和你妈的?连个市队的选拔都进不去,二队都进不去!”

    季林越的脑瓜嗡嗡响,他试图冷静地做出反应:“你以为我真想学滑冰吗?”

    情绪越顶越高,季裘升喝了口水缓缓,随之而来是更密更脏的语言攻击。

    纵是温女士躲进厨房远离战场,也实在听不下这些污言秽语,哪有对把自己孩子贬低得一文不值的。她放下手里的菜茎,掀开门帘捂住季林越的耳朵:“季裘升!孩子没选上他自己能不难过?少说两句会要你命吗!”

    季裘升略微收起獠牙,嗤笑道:“我说我儿子天经地义,他能掉二两肉?这么金贵可别滑冰了,我怕他上场就被摔碎咯。”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向来和声和气的温女士此刻有着杀伐果决的坚毅,她把季林越推向家门:“你爸准是看球赛喝醉了,你先出去玩,我来收拾他。”

    随着铁门“咔哒”合上,一直攥着小拳头的季林越被妈妈关在门外,随后门里传来夫妻俩的声音。刚开始是窸窸窣窣的模糊话语,两人应该心平气和说了些什么,可好话不过三句半,不知温女士哪里又点着了他的怒火,随着拍桌声响起,门里传来清晰的难听的话,无一都是出自季裘升之口。

    季林越原本还乖乖站在门外,想等妈妈快点开门放他回家,但在挨了这么多骂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脾气,气得撒腿就跑出楼。

    一鼓作气跑到小区门口,他又有些茫然,去哪里呢?

    他漫无目的地往小区外走着。以前爱在小区门口下象棋的大爷嫌夏天蝉鸣聒噪,后来不知道把阵地转移去了哪里,他几天都没有听见那些清亮的棋子碰撞声了。

    天际已经完全被深蓝吞没,月亮悄悄爬了上来,正该是饭后阖家畅谈的时候,红砖楼里的每个窗户都亮着灯,偶尔映出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只伴着亮起的路灯,用仅剩的零花钱在巷子里买了两个鸭架,然后继续在深深的巷子里走。

    走到野湖,湖对岸是另一方万家灯火,楼比这岸的要高些,在湖水中映出星光点点。

    灯光是暖色的,至少让他感觉是温暖的。

    这种温暖牵着他走到了叶绍瑶家楼下,这里的路灯刚换过灯泡,映得身边的光景格外亮,桩子旁是一片小花圃,里面还有她妈妈春天种的芍药花。

    “咦?你怎么在这里?”原本被使唤出来丢垃圾的叶绍瑶还不高兴,动画片正演到主角合体打怪兽的场景。

    季林越不应声,他低头盯着淹没在夜色中的鞋子,并不打算把家里的鸡飞狗跳宣之于口。

    丢过垃圾的叶绍瑶折返回来,蹲在他的塑料袋边嗅了嗅,袋子里飘来一股酱香味。

    她猜测:“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呀?”

    季林越依旧没说话,她也没话说了,两人就这么大喇喇站在晚风经过的地方。

    见女儿迟迟没回家,不多时,邵女士推开窗户亮着嗓门喊:“叶绍瑶!”

    “哎呀,来我家吃饭吧!”叶绍瑶把他推上楼,“快点走,我妈催咱了。”

    门虚掩着,室内的灯光透过门缝洒进楼道,拉出一条长长的光线。

    “我回来啦!”叶绍瑶大方地把季林越带进门来。

    邵女士对不速之客有些意外,冲女儿问:“这不季家的小子吗,你从哪捡回来的。”她分明只让她去扔了个垃圾啊。

    平时再怎么缺根筋,叶绍瑶也能看出他现在心情不好,皱着眉头向妈妈示意少说两句。

    邵女士收到信号,很快堆上笑容,邀他在饭桌旁坐下:“她爸临时加班一直没回来,正好咱家饭煮多了,小季留下来一起吃。”只说话的功夫,连一副碗筷都备上了。

    “谢谢邵姨。”他终于吭声,把手里的鸭架放上桌,向对面的叶绍瑶推了推。

    邵女士一挑眉毛:“来就来,还带礼物呢。”

    这不会是这小子原本打算离家出走准备的干粮吧。

    “哇,鸭架!”叶绍瑶撑起身,就要打开塑料袋大快朵颐。

    她下午一直在妈妈耳边唠叨想吃鸭架,邵女士都以她嗓子发炎为由挡了回去,没想到啊没想到,和她擦肩而过的鸭架就这么回到了她的饭碗。

    她嘴里向季林越说着谢谢,余光却瞥向斜处的邵女士。

    似乎妈妈的心情也不好起来了。但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先下嘴为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鸭子到嘴的事实。

    邵女士不急着动筷,先说了句风凉话暖场:“怕不是想让小季知道我饿了你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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