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炉火“噼啪”,干燥温暖。我被步杀用被褥裹成了茧,抱在怀里,斜靠在灶旁柴草垛上小憩。
步杀面失血色,总是冷的轻轻打颤,他睡的并不安稳,只要我稍有动作,他就会惊醒。我拉了被子,裹住他,再不敢轻举妄动。他渐渐睡去,长臂却依旧将我死死桎梏,紧紧抿唇,呼吸短促,眉心皱成一团,似是极为悲伤。
翌日,他失魂落魄地醒来,瞧了我好久。
我笑了,轻啄他脸侧,弯眼道,“早。”
“我,做了一个噩梦,”步杀低头,鸦黑的睫,在眼下投下暗影,“梦到你,不见了。”
我想,定是唐姐姐所言的“傀儡娃娃”吓坏他了,忙给他看我的脖子,“没事儿,没事儿,步杀,我没事的。我还是我啊,没有被种什么奇怪的东西,更没有受伤。真的!我不会不见的。”
虽然,早已察看过很多遍,步杀却还是伸手,指尖轻抖,再次确认。他忽而垂首,抱住我,将脸埋入我的脖间,许久许久,颤了睫毛,低道,“小一,我们离开这里罢。”
……
伸手,晃门,锁链碰撞之声入耳,我终于确信。
我,被锁了。
明明都发过誓,绝对不会独自跑去找唐姐姐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我耷拉了脑袋,怏怏转身,甜辣香气弥漫,琳琅小食在碟,摆了满满一灶台。干饭魂瞬燃,我眼眸大亮,觉得我又行了。步杀还是知道要喂我的。这么多好吃的,从哪个开始好呢?
唐姐姐卸了半扇小窗,蹙眉一脸严肃,猫腰又钻又挤,撑手翻进来时,我正坐在灶边,晃着小腿,欢快的啃糖葫芦。我仰头,她低眸,视线对上的那一刹,她咽了口水,“我能,尝一颗么?”
嘎嘣脆嚼,糖葫芦下肚,唐姐姐舒了如画眉眼,我不解,“步杀他不是做了好几串,也给您送去了么?”
“你都被他囚禁了,”唐姐姐继续嚼,香腮鼓鼓,“我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所以,您现在是在干嘛?身体力行地实践那句“我很担心你,担心到一天只吃三顿”?还有,说好的尝一颗呢?已经三四五六七八颗了啊喂!珠红欲滴,酸甜垂涎,步杀亲手做的冰糖葫芦啊,特制巨无霸加长版的,我都还没来的及吃几口。我郁闷,随手捞过个小零嘴,“啊呜啊呜”的啃。
“今日,你那小侍卫,实在奇怪的很,”唐姐姐瞧我一眼,探了指,拈我的小零嘴,一口糖葫芦一口小零嘴,吃的不亦乐乎。我不得已又换了吃食,她瞅了两眼,没兴趣,才接着道,“一大早起来,小侍卫端了各色吃食与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转身就劈了够我用半年的柴,将后院所有水缸都挑满了水,采了几大筐山果与药材分类堆晾晒,还把竹舍里里外外都打扫了干净。后来,他请我关闭万纱阵。我没答应,他便自己走了。我寻了一圈,见厨房门从外锁死了,就发现你被他囚禁于此。费了好大劲儿,才有办法进来。”
“其实,也不是囚禁,”我放下手中的麻辣兔头,想起什么,默默后退,与她拉开些距离,“您还记得,昨晚喝醉后发生的事儿么?”
唐姐姐仍在嚼糖葫芦,一颗吃完又含一颗,摇头,“我可是说了什么?做了何事?”
我点头,试探道,“您,会用蛊么?”
唐姐姐水眸一惊,停了动作,“你如何得知?”
“我差点儿就被您下蛊,给做成了傀儡娃娃,”我顿了顿,仔细察她神色,又八卦道,“您昨晚还说,我身上,有……种给您夫君的蛊。”
其实,比起傀儡娃娃的惊吓,我更想吃渣男姐夫被种蛊这个瓜,还是跟我一样的蛊。虽然步杀再三交代,要我万不可单独与唐姐姐待在一处,但,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手中糖葫芦掉落,咕噜噜滚了满地,唐姐姐怔愣,听我言到此处,瞳孔轻缩,伸手就抓了我的腕,神色紧绷,“情、情蛊?”
“嗯嗯,碧落引,”我巴巴点头,抛砖引玉,“每日只一滴血,就能养住,还能换得任何人的倾心爱慕。”
唐姐姐的脸,变了几变,“我不知何为碧落引,但依你之言,确实像极了我的情蛊。当年,情蛊被东临皇帝夺去,命人制炼改良,施用于禁军死士。如今,却已传入北辰皇室了么?”
我急了,“重点不在北辰皇室啊,重点是你夫君被种了碧落引呀!”
“他,我……”唐姐姐低眸,睫如秋蝶颤翅,剧烈抖动。她无措地取了灶上的空杯,魂不守舍的送至唇边,张口喝了几下,才发现根本没水,又攥杯在手心,慌乱添茶。
“你说,情蛊被东临帝夺了去……难道是他?”我脑洞大开,握拳捶手心,猜测,“我知道了,定是他居心叵测从中作梗,卑鄙地将碧落引种在了你夫君身上,蛊毒致你夫君神智昏惑,不禁对东临帝心生爱慕,唯命是从,哪怕是手刃亲儿,他亦不推辞。”
若真如此,那简直太符合狗血剧情了。所以唐姐姐与姐夫之间,才误会重重。
“咳——”唐姐姐送茶至唇边,听我此言一个呛咳,咳的泪都出来了,眨了眨眼,侧脸,“不是东临皇帝,是我。是我种的。”
“当初,是我万万不该,招惹于他。尝此恶果,亦是我自作自受。”她的眼眶,蓦然通红,“只是宗门与……我的孩儿,何其无辜。刻骨之仇,誓……不两立。”
我失落地垂了脑袋,没有狗血剧情,姐夫还是个渣男。虽然唐姐姐有错在先,也扣分。但,半个渣男,也是渣。即使受骗,脾气再大,谁家好人分个手离个婚,能把孩子当结婚证给撕巴了?还株连九族,报复你全家那种!
眼见唐姐姐水眸噙泪,不愿再多谈。我忙转移话题,将那个大胆的想法,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给抛了出来,“那此情蛊,可是有解?”
唐姐姐低头,想了会儿,轻蹙了眉,“情蛊为子母蛊。子蛊于施蛊人体内。母蛊藏珠石中,以人精血为食为生,且只食子蛊所浸染之血。因此,若想令母蛊作效,施蛊人需定期以自己的血喂养。”
“嗯嗯,与碧落引的特性一般无二。”我连连点头。
唐姐姐亦颔首,解释道,“母蛊饮血至饱,会逸散一种奇异的香气,初闻不觉,但此气若侵血而入,就会毒如御米,常人沾染,便再难以戒掉。”
我诧异,“玉、玉米?玉米,也有毒么?”
唐姐姐,“对,御米,一种极其华靡绚烂之花。所结果实,毒性极大,令人食之成瘾,此生难戒,终至形槁骨枯。”
“这不就是,罂粟么,”我恍然,又紧张,“那情蛊,可有解药?”
“情蛊之瘾,唯有母蛊常食之精血,可作缓解,”唐姐姐睫毛微颤,“也就是说,施蛊人之津精血液,皆可为解药。”
我问,“那是否,给被种蛊的人,喝施蛊人的血,他就能彻底解蛊了?”
唐姐姐摇头,“如果你能放干施蛊人全身血液的话,可解。”
“放、放干血,”我惊悚,“那施蛊人,不就,会死掉。”
唐姐姐垂睫,“彻底解蛊,只有二法。其一,便是施蛊人死亡。”
我忙摇头,“不可不可,这个不可,那其二呢?”
“其二,”唐姐姐抬眸,歪了歪脑袋,眼睫轻眨,突然红了脸,“行……行敦伦之礼,将子蛊引渡,与异香之毒冲抵,亦可全解。”
“行礼?这个可以有。”我琢磨了一下,虚心求教,“要如何行呢?类似歃血为盟那样,割破手腕么?”
唐姐姐微怔,腮染流霞,晕至耳根,“就是,是……就是周公之礼。”
我追问,“那细节流程呢,可是要做哪些仪式?”
“没有细节流程,”唐姐姐侧脸,整个人红成入秋的柿子,“就是鱼、鱼水之欢,夫妻之实!”
我满脸懵,下一刻,如遭雷劈,捂着耳朵打转,“不可不可不可不可,这个更不行!!!不行!!!!”
一把攥住她的手,我无措到语无伦次,“唐姐姐,不带这样的!你昨晚还说要替我解了蛊的,轻松的就好像无聊解个闷端茶解个渴睡前解个发更衣解个扣!”
唐姐姐眨眼,想了想,“啊,我那时,当是想,反正不是我种的,不如干脆直接捏死母蛊罢……”
我,“捏死母蛊?那施蛊人呢?”
“自然是一同死了。”
“不可!”
“为何不可?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施蛊人罚当其罪……”
“使不得,使不得,罪不至死,罪不至死!那个施蛊人,是我啊,”我欲哭无泪,蹲在地上画圈圈,“是我给小苏公子,下了碧落引。”
“你等会儿,”唐姐姐错愕,轻揉额心,一手拎拽起我,一手伸指探脉,搭了又搭,反问,“谁说你是——”
“哐当——”窗外,步杀以轻功疾踏飞至,如松似竹的高挺身躯,被半扇小窗阻挡,他一掌震碎窗扇,脸色苍白,不及翻入便惊惶脱口而出,“娘!”
我与唐姐姐闻声回眸,一起看向步杀,二脸被雷劈,异口同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