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
谁唱着朝暮共白头,众鬼笑他荒唐。——题记
轻轨上,女子端坐着在一侧,手里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静静地看着,她感觉哪里有些不大对。
轻轨在隧洞内穿行,车厢在出隧道和进隧道内不断切换,灯光忽暗忽明,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这是趟北沃开往香园的轻轨,已经接近停运时间,轻轨内有些空旷。放眼望去,好几节车厢里也都只零星地坐了那么几个人。
坐在她一旁的大叔斜眼看了看她,见女子穿着一身朱红色的颇具有年代感古朴嫁衣,外面套了件褂子,上面绣着的都是些层层叠叠的牡丹花图案。颜色没有一般地亮,偏暗红色,上面有不少脏污。
她端坐着的姿态极为优雅得体,完全是标准坐姿,与以往他所熟悉的稚嫩叛逆完全不同,又见她好似根本不认识自己似的,实在是离奇诡异之最。大叔观察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尧天墨。”
女子转头疑惑地看着他:“啥子?”
“你问我叫啥,我的名字叫尧天墨。”
“噢!”女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那盒章鱼小丸子。
“我说你叫啥子?”尧天墨问道。
女子没回答他,静默了一会儿才举起手里的纸碗说道:“叔,章鱼小丸子咋个好像少了一个叻?”
尧天墨和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吃了,各自忘了!”
她眨了眨眼,疑惑,她刚才吃了吗?
然而,奇怪的还不止这些,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道:好像小了一些。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自己的脸也不是长这样的。
她看了看雪白的车顶蓬,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十分陌生,就好像是自己徒步忽然走到了异国他乡那么神奇。
在印象中,她也坐过火车,可是没有这么亮堂、洁白,也没有这么宽敞。它们通常十分拥挤,而且破旧,还混杂着煤烟味、汗水味、呕吐液等各种臭味。
这不是她坐过的那种火车,至少不是她认知里的那种。
尧天墨又笑眯眯地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叫啥子?”
女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了会儿,脑海里尽是一团黑雾,她想要用力拨开一点,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她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记不得咯。”
尧天墨听她口音还是从前那样,有点淡淡的带点童音,仍是一口地道的雾城话,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的地方。这孩子恐怕是受了些惊吓才会这样的,尧天墨想着。
“枣枣,你叫武枣枣。”尧天墨温柔地说道。
女子没有抬头,此刻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掌心里的另外一个物什。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而最怪异的就莫过于眼前这本日记本了。
这本子也就火柴盒大小,拿在手里不仔细看都没人能发现。线缝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一摸手指头上还落了不少的灰。
女子将它打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新娘日记几个字。
啧,字好丑。女子嫌弃道。
新娘日记?新娘为什么要记日记?谁会写这种玩意儿?而且,为什么这玩意儿会在自己身上?
“枣枣!”
“他将与我手牵手,
魂渡永生。”
她专注地看着日记里写的内容。
“我得不到的都将痛苦终生。”
“和我抢男人的女人,
都、得、死!”
都得死都得死女子皱眉,谁要死?她想让谁死?
这些字句力透纸背,能感觉得出当时写作人的情绪相当地愤恨,女子沉浸在日记本诡异的诗词里难以自拔。
她停留在这一页看了许久,眼睛都已经黏在上面一眨也不眨,魔怔般,只口里默默念叨着,都得死!都得死!都得死!
忽地!一张人脸出其不意地就映在了她对面的玻璃窗户上面!
武枣枣登时惊得瞪大了双眼!
“哈哈哈!”她听见女子狂笑的声音。
“呜呜呜!”她听见女子不住地哭泣声。
人脸随着列车的前行,隧道的穿进穿出而不断变幻着或哭或笑,或怒或恨的表情!
接着,她惊愕地看到自己面前的几根铜制立柱渐渐地弯曲、不断地弯曲,弯曲到极致,扭曲变形,彻底没了本来的样子。紧接着,整个车厢都在颠倒旋转,万花筒一般将面前的画面拧成一股麻绳,又舒展开,又再次拧成一股麻绳,如此往复。
“嘶嘶…杀他…杀他!”那仿佛是地底深处传出来的低语声。
“帮我,你要帮我!”声音就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但又十分遥远,空灵凄厉异常。
“谁,谁在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的声音癫狂异常,武枣枣有些颤栗,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冒着丝丝的凉气。
“你要帮我!你要帮我!呜呜呜!”声音继续说道。
“否则不得好死,天诛地灭,天诛地灭!哈哈哈哈!”
女子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胳膊上烧灼着仿佛火燎上来一般,突然钻心地疼!她疼得忍不住叫出声来:“嘶——”
“枣枣!武枣枣!”
尧天墨喊道。
“武枣枣!”她感觉自己的背部一痛,一股大力拍在她的脊背上。
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应了一声:“啊?!”
她终于被这个噩梦拖拽了出来,女子忙撩起自己右手臂的袖子看了看。她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被烧过的痕迹。
当她再低头看日记本时,画面和声音都戛然而止,只是一本平淡无奇的日记本。
“我说,你的名字叫武枣枣,你这魂儿都飘到哪去了。”尧天墨古怪地看着她的动作,接着又叹息般浮现一丝怜爱,继续对着她好脾气地说道:
“枣枣,你叫武枣枣,家住在南山的半山腰上,平时都是住校。你是s大的大一学生,而我是你的体育老师尧天墨。”尧天墨指了指自己介绍道。
“前几天我们带着几位同学一起去罗霄山参加冬令营,走着走着你突然就走散了,可把大家都吓坏了!你奶奶也报了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我们找了你这么多天,可算把你给找着了。毕竟是我和小吴把你带出来的,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和小吴这辈子可就安心不了咯!”
“枣枣!你在听我说话吗?”尧天墨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哦”武枣枣含糊点了点头,她不习惯别人叫她这个名字,这位大叔的描述听起来感觉也完全是个陌生人,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哦哦,尧、尧老师,谢谢你!”
尧天墨细细打量她,她白净的小脸上有几撮泥巴和灰尘,手腕、锁骨处若隐若现地有几处青紫勒痕,头发里还夹杂了几根荒草。尧天墨心里暗暗叹气,也不知这孩子这几天都经历了些什么。他不敢多问,开口的也就只能是几句安慰的话。
“唉,枣枣啊,也不知道这些天你在山上都经历了些啥事,总之你回来了就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回家好好睡几天,让你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年轻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要是遇到了啥事你就给我讲,我给你做主!”
见武枣枣仍是呆呆的模样,尧天墨叹了口气,觉得这姑娘多半是遇到了什么事,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到市中心区的时间很长,将近一个多小时,武枣枣想了想刚才的事情也没想出个什么头绪来,估摸着自己确实是受了点惊吓。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于是一路上就找尧天墨闲聊。
“尧老师。”武枣枣问道:“我是s大的学生吗?”
“对!”尧天墨回答。
“你可以和我讲讲有关我的事吗?”
从他口里,她知道了许多她不清楚的事情,诸如奶奶在南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家凉水铺子,班上有多少个人,她和谁关系最要好,平日里自己喜欢做些什么,如何地爱调皮捣蛋跟老师对着干。诸如此类的细碎事情,都一一被尧天墨讲得惟妙惟肖。
两人闲聊着,时不时传来几声欢声笑语。武枣枣听着这些芝麻绿豆的日常往事,一个活灵活现的女大学生的形象渐渐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她一一熟记在心里。
武枣枣噗呲笑道:“打架斗殴,成绩垫底,迟到旷课,看来我就是老师眼里最不喜欢的那种青春期叛逆的问题儿童吧!老师们平时肯定是费了不少心了,真是辛苦你们咯!”
尧天墨粗粝刀刻的脸庞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武枣枣不自觉地就对他有了几分亲切。
尧天墨笑着挠了挠头:“诶,我只是个教体育的,小吴是你们班的班主任,他最头疼你!不过他也是为你好,回去以后你好好和他说说!”
尧天墨看着她,武枣枣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略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显得尤为可爱。尧天墨有点发愣,以前她都是冷冰冰的,浑身有刺一般,现在叛逆太妹忽变暖萌小可爱,任谁遭逢这种巨变,那都有些不习惯。
尧天墨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啪—— 一声。
啪哒—— 又是一声。
啪哒啪哒——连着又是几声。
轻轨里几节车厢的灯光忽然一个接着一个地悉数暗了下来,远远地还能看到最前面的车厢闪着一点微弱的白炽光。
像是谁都默契地沉默着一般,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
轻轨里安静得出奇,只有月光的余晖还能隐约辨认出对方一点鼻子眼睛的轮廓,再仔细看便都看不清了。
有小孩子窸窸窣窣地扯了扯旁边女子的衣角,弱弱喊了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