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宋澜说的事情有点棘手,下楼的时候,宋元安一直在暗暗思索,该怎么样解决好。
忽然间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落,整座楼都轻轻地震了一震,宋元安脚步踩空,险些跌落楼梯。
惊得她站稳后,心有余悸地扶紧了楼梯把手。
“小心点。”
宋澜在身后薅着她的斗篷帽子把她拉了起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小公子立刻跑过去询问,不出半会,就有了结果,“殿下,是楼里的老鸨在教养新进楼的小公子,不小心碰倒了柜子。”
“只是碰倒了柜子?”
宋澜眉头微皱,“闹那么大动静,还以为你们要把我的楼给拆了。”
不仅仅是吓到了宋元安,就连楼下前来窃玉偷香的客人们也被因这动静纷纷抬头往上探着脑袋,好奇发生了什么。
宋澜冷哼一声,拖着长裙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宋元安思索片刻,还是选择跟在她身后。
…
宋元安来时走马观花,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过这座花楼的格局。
事实上,这也是她第一次逛这种烟花之地。
要不是宋澜带她来,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种地方。
除了一楼是用来待客的大厅和厨房,二楼三楼都是分开的隔间,要么就是小公子们的房间,要么住着年纪大了,不方便接客,专门负责照顾公子们起居,以及教育新入楼尚未见客的小公子。
在道路尽头,还有几间杂物房。
除了存放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外,这里还有别的作用——
新买入楼的小公子要是不服管教,也会被先锁在这里,等老鸨一一驯服了,才会推出去接客。
因为怕他们逃跑,这里砖瓦墙头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窗户。
即使是白天,里面也是黑漆漆的,若不是门开着,几乎见不到一点光。
小小的门边已经挤了好些人,见宋澜来了,匆忙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宋元安紧贴着宋澜,跟随她往最前面走。
她有些好奇地从人堆里探出脑袋,观察着小屋的格局。
屋里的木架被撞翻在地,那些随意堆放的杂物也被撞翻了。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小贱蹄子还跟我犟是吧?老子这辈子见过你这种人不下百个,不肯接客是吧?我就不信我还奈何不了你!”
最中间,一个看起来约莫才十五六岁的小公子倒在地上,他被麻绳捆着,不得随意动弹,身上全是鞭伤,鲜血流了一地。
她们赶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了。
执鞭的老鸨破口大骂,那个少年只是抿着唇,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正骂完这一句,老鸨就看到宋澜走进来,神色立刻就变了,连忙把鞭子背在身后,哈腰道:“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个小公子性子倔,我这正在教训他……”
“行了行了,”宋澜打断他的话,“不过就是训个人而已,还以为什么事呢,闹出那么大动静,把我五妹妹给吓得差点快摔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条狗命赔得起吗?”
虽然是懒洋洋的语气,但是话在她嘴里说出,却带着种莫名令人恐惧。
老鸨听后差点就给跪下来,“是小的不好,小的不该惊扰殿下,殿下,小的错了,小的错了……都怪这小蹄子!”
情急之下,他又激动地往那小公子身上甩了几鞭子。
“都怪你,要不是你乱动,你这死小子,老子花大价钱买你,你不服管教也就算了,还想害了老子不成!”
鞭子甩得极狠,少年疼得额头上冷汗直冒。
鲜血渐渐湿透白衣,他却依然强忍着,一声不吭。
打得可真惨。
宋元安在一侧旁观,忍不住唏嘘。
她扫过小公子的一身伤,往他脸上看去。
然而,对上他目光的时候,宋元安愣住了。
他有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明明在忍痛,却倔犟地强撑,带着宁死不屈的执拗。
没有半点要屈服的意思。
宋元安竟然被这个表情震了一下。
目光交错的一瞬,她耳边忽而闪过许多嘈杂的声音。
“真的往死里打,陛下不想留他性命了?”
“血流了这么多,恐怕活不成了,可惜了,这么个美人……”
“居然一声不吭,还真能忍。”
……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随着这些声音,她的脑海深处,渐渐勾勒出一副倒影。
白衣,鲜血,尤其是……
倒映中那个男子的眼神。
比眼前人更倔犟,带着淡然,嘲讽,以及居高临下的傲慢。
血泊中分外清亮。
和眼前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宋元安猛地闭上眼睛,她突然就感觉浑身都很很不舒服,尤其胸口,闷得难受。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心口萌芽,呼之欲出。
她忍不住捂住胸腔,深深地呼吸着。
可是症状不见缓解,身子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踉跄两步,忍不住往宋澜身上靠了靠,虚弱地道:“姐姐……”
老鸨打骂声盖过她的声音,宋澜没有发觉她的异常。
她对老鸨这举动也有些厌烦,皱起眉头道:“行了行了,既然不愿意,你强迫人家干什么?”
“我这个人,可最不喜欢强迫了,”她轻描淡写地道:“现在这座楼归我管,不是自愿在这里谋生计的人,留在这里干什么呢?不服管教,那就剁了扔出去喂狗,还能发挥点最后的价值。”
“阿识,取刀来!”
话音刚落,宋澜旁边一个绿衣的公子立刻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手臂长的大宽刀,丢在老鸨面前。
老鸨挥鞭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那把刀,当即眼前一晕。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殿下,这是让我杀人吗?”
老鸨在楼里那么多年,用过无数手段对付小公子,但意在将小公子驯服,他控制着力度,从来没试过失手把人打残,更别说打死。
杀人这种事,他怎么敢哪?
“这…这……他虽然不听话,但也是楼里花钱买来的,我可以再教养几天……好歹是一条命,我怎么下得去手呀……”
宋澜勾唇微笑道,阴恻恻地道:“不剁了他,我就让人剁了你。”
他立刻闭嘴不敢说话。
燕朝人皆知四皇女手段狠辣无情,杀人放火从不留情,他不敢揣摩宋澜的耐心,生怕辩驳几句,宋澜真的有可能剁了他。
本来以为四皇女买下这座楼,楼里的公子们可以攀上皇亲,却没想到四皇女来这里的时候,都自带着府上的小郎君,看都不看他们的公子一眼。
而且,她这才做这楼里的东家多久,就已经开始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楼里的人,还逼他干这种杀孽的事。
他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去摸刀。
玄铁的刀太重,老鸨第一次甚至没提起来,换两只手,才勉勉强强地举起,转头看向那个小公子时,已经忍不住颤抖。
他压根不敢回头看宋澜的表情,更不敢看那个即将死在他刀下的小公子的眼神。
相当于闭上眼睛,硬着头皮上。
小公子依然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丝毫露怯或者求饶。
可谓宁死不屈。
老鸨双目赤红,“你…你可别怪我,是你自己不听话,冲撞了殿下……”
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他终于举起刀,就在他要砍向小公子脖子的时候,宋元安终于大声喊道——
“住手!”
“哐当”一声,老鸨手上的大刀掉落,他本来就不太敢动手,被逼着赶鸭子上架。
宋元安横插一句,直接把他打断,整个人都要软在地上。
宋元安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
她头晕目眩得厉害,四肢冰冷,愈发将披风都拢在自己身上,怎么捂都捂不暖。
她越过宋澜的身影,瞥向地上流淌的血迹。
脑海中那个火红的倒映,如影随形,怎么也无法驱散。
大片的红色,晃得她眼晕。
她以前明明不怕血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声阻拦,她可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她似乎很不想那个小公子就这样被杀,就这样脱口而出阻拦。
似乎她觉得自己这样喊出口,就能弥些补什么东西。
今天她这是怎么了?
宋澜回头,疑惑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她双手抓住宋澜的衣袖,双唇苍白:“你不要伤他,你不要伤他……”
隔着衣袖,宋澜都能明确感觉到了她手的冰冷,意识到了不对劲,“……元安,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宋元安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她只感觉到好冷,好晕,好累。
她用最后的力气强撑着推开宋澜,宋澜不明所以地瞪着她。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解下狐裘,轻轻地盖在地上的小公子身上。
衣裳将血迹覆盖,雪白的狐裘遮挡了那大片的红色。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
意识被一点点地抽离,还没站直,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四周传来无数的声音,呼喊着她。
“宋元安!”
“五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