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躲在自己的世界
最后一道题其实并不算什么特别难的题目,只是出题人依着大家的思想框架设置了前置陷阱。
只要将思维打开,在保证不算错的前提下难度还是适宜的。
所以不用半节课,高一6班的少年们喜提“看一节半课电影”的奖励。
乖乖将门窗锁好,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只留下门底下透过的光隙。
甚至为了拥有良好的视觉效果,还把灯全都关上,只留下光亮的白屏在讲台上,播放老叶早就准备好的电影。
路清涟一看是《爱乐之城》,就知道这狡诈的老班打着让同学们学英语的目的选的电影。
不过好在这部电影里用的音乐表达形式较多,也不算枯燥,甚至同学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少年们凑在一起看电影的氛围是很舒适的,大家小声讨论自己的想法,关系好的还会坐在一块互相靠着。
但路清涟选择补觉。
昨天发现自己变成小熊之后就没睡好,断断续续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今早醒来的时候甚至都忘记自己已经重生了,还以为做的梦中梦,差点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不过她还没忘记自己还是班长,算得上是这帮小孩们的半个保姆。
于是她在闭眼之前伸出小拇指钩住顾海棠的食指,轻声道:
“我先睡一下,要是出了什么事记得喊我。”
顾海棠将食指缓缓收紧,借着屏幕上投下的彩光看着她困顿的模样,俯下身趴在桌子上同她面对面:
“好。”
听到满意的回答,路清涟才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缓缓闭上眼睛,听着一群孩子的谈论声小憩。
这样惬意的白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至于是多久,她记不得了。
像是小时候最后一次告别动画片,踏上无止境的书山书海,在溺水前漂流至山地,来不及歇息又要准备着攀岩。
最后饿死在半山腰,落下时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自己的走马灯。
然后笑着调侃自己像鲱鱼罐头一样的人生。
迷迷糊糊中,路清涟排斥着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愿意看着只有自己的走马灯,眉头微微皱起。
一直看着她的顾海棠自然是发现了。
他不知道她家里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段时间她的性格突然变得外向圆滑,还时不时会看着他的脸,眼中盖着薄雾的笑意像是透过他看着镜子中的某个人。
偶然也会看着窗外落了一地的黄叶出神,被人喊回神的时候又是那样笑着回应。
顾海棠伸出食指有规律地点着路清涟的虎口,像是简略版的拍拍背,小小地安抚着找不到路的她。
见她有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顾海棠嘴角轻轻翘起。
她总是这样,像一只可怜又骄傲的猫,才让他想更加了解她一些。
另一边靠近操场的门窗缝中渗入的风吹起了讲台上的空白试卷,卷着不知名的缱绻笼盖秋时的悸动,飘过操场和花圃,穿过长廊和阶梯
最后只是小小地拨动少年们的头发。
然后夏花就这么落了一地。
等上午的课结束后,热情消耗殆尽的同学们苦哈哈地趴在桌子上,等着学校统一发的午饭。
在03年,管饭的学校并不算多。
紫荆向来不会在孩子成长方面有所亏待,学校虽然没有宿舍楼,但会有专门供午休的休息室,就是有点远,所以同学们一般都会在教室解决午饭然后在教室小憩。
今日的午饭依旧荤素搭配适宜,还另外加了一盒果冻大小的水果布丁。
早已领会粒粒皆辛苦的路清涟闭眼享受这份穿越时空的旧味道。
将饭吃得干干净净,准备撕开布丁包装的时候看见顾海棠将自己的布丁推了过来。
“你不吃?”她皱眉。
她是有点嘴馋没错啦,但也不至于去抢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的口粮吧?
顾海棠唇瓣开开合合,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不喜欢吃。”
路清涟:不信。
她扫了一眼推过来的布丁包装,瞬间了然:“你芒果过敏吗?”
她手中的是草莓味的,顾海棠拿到的是芒果味的。
大多数人都对芒果过敏,这对于路清涟来说并不算一件稀奇的事情。
但看着眼前顾海棠复杂的表情,她多少有了些猜测,但也添了几分心疼。
应当是谁曾经嫌弃过他“过敏”的麻烦,以致于造就了现在他不愿开口的模样。
这么一想,长大后的顾海棠好像确实从未在她面前吃过芒果口味的任何东西。
“过敏又不是什么难以切齿的事情。”
路清涟将自己手中的草莓布丁推到他面前,自己撕开芒果布丁的包装笑着道:
“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多对我说。
我可不是女巫,你想什么我都能猜到。”
他一直很敏感,路清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是小时候就带着的了。
顾海棠看着眼前淡粉色的小布丁,好一会才对着路清涟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烧卖还是包子?”
正在往嘴里塞布丁的路清涟一顿,认真思考后严肃道:
“我都想吃。”
她是真的饿怕了。
“好。”顾海棠笑着点头,小心捧着草莓味的布丁,用勺子挖了衣口放入口中。
甜腻在舌尖上漫开,在他的味觉上生生撕开了两道明确的分界线。
一道是看见她时的甜,一道是逼耸的空间里没有光亮的苦涩。
两种口味原本并无关联,像是时空的平行线毫无相交的预兆,却因为刻意的波动有了交集。
柔软的凉意落入腹中,顾海棠看着沉浸在布丁中的少女。
有些不敢想象。
要是表白那天被她拒绝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变成困兽还是深渊里的怪物?
他不知道。
但好在她的目光终于投落在了信徒的身上。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糟。
奇怪的视线落在身上,路清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吃顿饭也能给敏感的少年吃出天人永隔的悲壮,她努力控制自己欲要抬杠的嘴巴,把注意力放在布丁上。
算了,哄着吧,谁让她是一个善良的大姐姐呢。
——
应该是月考再次拿下第一的消息传到了自己那便宜爹的耳朵里,路清涟看着自己卡上越来越多的数字,思索着追人是个长远的复杂工程,要不用这钱拿来养顾海棠?
但这个念头才生出一秒,就被她给打回了。
他这人敏感得很,与其直接给钱,不如长远发展,提升能力然后直接远走高飞!
决定做得比吹过的风还快,路清涟攥着手里的卡,直接冲进了不远处的购书中心。
学生嘛,最贵的东西无非就是书了,她让便宜爹知道自己的实力!
说是这么说,路清涟在摸爬滚打中完全摒除了享乐主义,该死的充实(做牛做马)感将她的思想训得体无完肤。
以至于现在的每一分悠哉她都过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重蹈之前的覆辙。
接连买了些能够用上的书刊,离开购书中心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提前打了电话回家报备,心中还有别的算盘的路清涟打算先在外面对付一下晚饭,然后往下一个地方进发。
就算现在两人的成绩在紫荆中学名列前茅,但路清涟打算提前去大学旁听,搞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专业。
她可不想再一次一头雾水地填上名字听着花里胡哨,但实际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专业去了。
全国最好的大学基本上都聚集在首都或者沿海的大城市,但路清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羊城人,这次倒是想去本地最好的大学,仲大。
虽然现在才高一,但时间转瞬便过,她需要早早做好打算。
不过顾海棠愿意跟自己一起去仲山大学吗?
路清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两人份的书,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向顾海棠问这个问题。
“你好,是路清涟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路清涟转身看向来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方手上的腕表,脸上忽地展露矜贵又温和的微笑:
“是的,请问贵姓?”
来人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一身惬意舒适的休闲装也无法掩盖她的利落和严谨。
路清涟在校园信息栏里看过她的资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海归博士。
她镜片下的双眼闪着清冽的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对路清涟弯唇:
“免贵姓陈。现在时间刚好,我照路院长的话带你去仲山听一节课,剩下的时间你自己安排。”
“但课程已经过半,今晚的课要是有听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她语速飞快交代完后拿出手机:“电话号码给我吧。”
路清涟对办事利落的人抱着天然的好感,她跟陈意交换电话之后,把手里的书统统放进书包里面,坐上陈意开来的车往仲山去。
“现在学到哪了?”
安静的车内突然响起陈意的声音。
路清涟摇头:
“在还没有确定专业之前我不会学任何课程,不然会打乱我的高中计划。”
她不是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天才,这次拜托外公帮忙塞她进去听课,也只是想看自己的能力极限究竟在哪里。
当然,顺道看看适合自己的专业有哪些。
听了这句话的陈意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笑意:
“小小年纪也知道量力而行。”
她前几天突然接到恩师的电话,说要麻烦她带自己的孙女听一堂她的高数课,她深问之后才知道这个小女孩才刚刚踏入高中,成绩虽然还不错,但在她看来多少有些一步登天的冒进。
她的闲暇时间很少,原本想拒绝,但恩师笑着对她说:
“你去见一见就知道了,她有分寸。”
现在看来,确实是她先入为主了。
“还从来没有人主动说要来听我的高数课。”
路清涟听了,心里也觉得好笑:
“我也从来没主动要去听一个让人脑子隐隐作痛的课。”
她之前学的专业当然也有高数,她也是一听到高数这两个字就后背生风的普通学生。
只不过那时的她是为了寻找出路,这次的她却是有了试错成本,自然更能够放开手一拳锤出一条路来。
她这次只是借听高数课之名,重新熟悉大学的授课模式。
当然,还有其他的私心。
“我可以录音吗?”路清涟问。
话落,车内适时响起了单调又经典的手机铃声。
但陈意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抬手挂断之后点头:
“可以。不过仲山今年刚建的校园网页上有我刚录好的课程。
你也可以直接在家里听,有听不懂的每周六可以来教师宿舍楼找我。”
路清涟眼睛一亮,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虽然现在还是网络不太普及的年代,但她家有电脑,可以把顾海棠带回家一起上课。
心情大好的路清涟甚至胆大包天地认为高数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她一个人踏出舒适圈可不行,还要拉上顾海棠一起。
革命战友嘛,总不能一个猛猛往前冲,另外一个躲在战壕下面虚空输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