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虞长生暗地里派南山殿的宫女内侍遍寻许如常,却没个结果。
宫中没有许如常出宫退休的记录。
活生生的人,仿若凭空消失。
“殿下,我们四处探听,据说先帝遇刺那夜,事后盘问过那群内侍……”
木子一面说话,一面替虞长生斟茶,末了,悄悄说道:“许公公是否仍在受询,没被皇上放出来呀?”
虞长生摇头:“事情已过月余,其余内侍都在宫中正常行走,没道理还关着他。何况,他上回还来南山殿送过父皇的祈福布帛。”
“那……会不会……”木子顿住,朝四周望了望,谨慎写满了小脸,继而对虞长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声音压得更低,“被新登基的皇上处理了……”
虞长生眉峰下压:“虽说一代天子一朝臣,但许如常一直服侍父皇,熟知很多事,他方才登基,正是用得着许如常的时候,不至于把他——”
说着说着,她陡然顿住。
虞见末正在寻找御赐之物,难道他把许如常关起来了,想从中得出下落?
若真是如此,看近日情形,许如常要么不知,要么没说。
可如今,他被关在何处呢?是否……还在这个世上……
虞长生心中不稳,想要探听个消息,奈何殿内都是些普通宫人,再深入些的消息便有心无力了。
……若是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手底下约莫一批人可用。
去寻吴良,是个法子,却不是好法子。虞见末已经对她动用金陵卫有所不满,现下不可引火烧身。
书中对于虞见末的描写不多,差不多是个工具人,手握剧本对她无用。
啧……她为何把吕非离支走了,此时正是用他的好时候……
虞长生猛地长叹一口气,抬手抚额,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厢虞长生觉得她不能去寻吴良,那厢吴良倒是自己找上了门。
是夜,虞长生正欲换衣就寝,窗外闪过一道人影,她瞪大了眼。
瞬息之间,许多猜测闪过脑海。
是容亭?他来找自己算账?
是刺客?可是刺杀她一介无权无名的女子,毫无意义。
心中思绪如麻,动作却快脑子一步,她猛地推开扇门,一道漆黑的轮廓显露在眼前,又被来人推入室内。
木子当即吓得要喊出声,却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
“……吴良?!”虞长生惊道。
吴良放开手,木子愣愣地退至虞长生这边。
“你……深夜来此,有事?”虞长生问道。
吴良向她行礼:“深夜叨扰殿下,请恕罪。”
“此举实属无奈,若我白日来寻殿下,恐对殿下不利。”
虞长生没说话,原来吴良也知其中厉害关系,转念一想,既然他知晓不便,却还要来,莫非出了事?!
待她问出口,吴良处变不惊的脸也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
“皇上将那名金陵卫下了刑部大牢。”
“他乃证人,实非犯人,为何要下狱?”虞长生不解,拧起眉头:“再者,要去也是你们金陵卫的监牢,为何跨部?”
“皇上认为举证者是金陵卫,若放在监牢内,恐让人钻了空子,去刑部大牢,更能审讯,以保公正清白。”
“其实,起初人是金陵卫来审问,包括秦微雨,只是双方证词不一致,秦微雨不认,皇上见她如此笃定,便起疑心,将证人发落到刑部大牢。”
“然后呢?那人现在如何了?”虞长生急忙问道。
室内燃着昏黄的灯火,映在吴良脸上,明灭昏暗:“死了。”
仿若晴天霹雳,虞长生万万没想到证人会死,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他是、是被谁人害死的?秦微雨?陆行止?”虞长生喃喃道。
当初想把人放在金陵卫,便是为了防范秦微雨等人暗中下手,杀害证人,却没料到虞见末会把人移交给刑部。
金陵卫查案的速度,比起刑部,更讲效率,虽然手段也更为残忍。
可他已好好地将人护在粹诗轩,还怕什么?
熟料吴良下一句话,令虞长生半天回不过神来。
“皇上下令,将其处死。”
虞见末亲去审讯,怀疑那名金陵卫是有意栽赃,遂施以极刑,据说当晚牢内惨叫连连,后金陵卫耐不住极刑,尽数招认,确是存了污蔑秦微雨的心思,想踩着远安侯府一步登天。
皇帝震怒,当下处死金陵卫。
“这些尽是他的一面之词吧!”虞长生神色荒谬,眸中写满了愤怒。
谁知道那金陵卫是屈打成招,还是虞见末故意为之,将人杀害。
事关重大,即使只有蛛丝马迹,也不该放过,更无须说如此草率地结案。
那可是目睹秦微雨与容亭私下会面的人证啊!
难道虞见末怕秦微雨会抖落容亭出宫,也有他一份力?
不等虞长生想出个所以然,吴良又道:“殿下,属下禀告完此事便要告退。还请勿将今晚我等会面之事道出。”
“好……等等!”
吴良垂眸望向虞长生,听候她的下文。
虞长生犹疑片刻,她不去求助吴良,一是怕虞见末心中有刺,二是金陵卫素来只忠诚于帝王。
她去寻吴良帮助自己打探新帝相关的事,想来极度不妥。
她信任吴良,是因为虞镇信任他,当初派他护送自己回淮州。如今易主,她有些把握不住吴良的心态。
“你……为何特意相告此事?”
“殿下一心抓住刺客,金陵卫效忠先皇,帮助殿下,也是尽忠。”
“……那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事?”虞长生还是道出了口,但隐去目的,“许如常公公是父皇的贴身太监,我想差他去往虞致身旁相顾,也算对父皇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
“但许公公如今下落不明……”
说罢,虞长生蹙眉,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去望吴良。
但说出口,她隐隐有些后悔,金陵卫与皇上息息相关,许如常失踪,前者定然知晓,即便她是为了照料的目的,难免引人起疑。
可不这般,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许如常,知晓虞见末究竟在寻何物。
吴良定定地回望她,空气里弥漫开一股难言的沉寂。
终于,他点了点头。
虞长生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松懈,面上露出些微的笑意,方要道谢,又听他道:“殿下,不必疑心我会报予皇上。”
“……是何意思?”虞长生不明。
吴良并未多言,踏着夜色离开。
翌日一早,虞长生睡醒后,脑子里想起件事,倘若说那金陵卫是故意诬陷,那她会否被问罪?
这般想着,便有内侍前来通报,新帝要见她。
虞长生梳洗换装,早膳都没来得及吃,那内侍虽然脸上带笑,却一直盯着她,隐有催促之意。
她携了木子,跟在内侍身后,匆匆上路。
对方来请,还算客气,不像是问罪的样子。
何况,既然虞见末认定金陵卫胡言乱语,她大可说自己也被蒙蔽,以此撇清嫌疑。
想到此,她心中不可自抑地涌起烦闷之情……
眼前是巍峨恢弘的山海殿,虞长生站在汉白玉长阶下,天边白云悠悠,仿若一切如昨,却已物是人非。
似有人拿锤子敲打着心口,闷痛不已。
她呼出一口气,平复那些滞涩悲痛,提起裙摆步向偏殿。
一入殿内,她便看见了秦微雨。
秦微雨完好无损,端坐在桌边,身旁是虞见末。
他正笑着替秦微雨夹一道小菜,说出它的可口之处。
虞长生一眼便看出他的殷勤之意,一时由惊到怒,不禁露出几分讥讽,旋即被理智压下。
虞长生走到二人跟前,朝虞见末行礼。
虞见末偏头,因秦微雨而生的笑意尚且停留在他面上,一时衬得他对虞长生也春风和煦,口中应和她几声。
见虞长生起身,对秦微雨置若罔闻,只直直地望着自己时,虞见末嘴角的笑意压下几分,放下银著,抬手让衣袖抻直而后搭在桌上,身子朝向她,举止间隐有责备之意。
“要论年岁,微雨略微比你年长,你既见了人,为何不叫?”
虞长生一愣,差点要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这种大人对小孩说,见了叔叔阿姨要喊人,否则不礼貌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虞见末在她面前摆谱吗?!
为了彰显父亲不在,长兄为父的权威?
还是觉得她冒犯了秦微雨,没把她放在眼里?
虞长生偏转目光,望向秦微雨。后者面上不动声色,不喜不怒,对上虞长生的眸光,也丝毫不避。
见二人各不说话,虞见末虽不赞同,但似是心情好,并未过多责怪虞长生,而是让人赐座添了一副碗筷。
“那金陵卫满口胡诌,不仅欺骗公主,还欺骗皇上,栽赃陷害远安侯府一代忠诚良将,实在可恶。”
“为了以正视听,朕已下令处死他。”虞见末娓娓道来,夹着几分漫不经心。
虞长生心中冷笑,他分明是在草菅人命。
“微雨并未私藏容亭,朕知晓你想急切地抓住他,但也不好冤枉了无辜之人,何况——”
虞见末话到最后,轻轻顿住,语调里浮上几分欣喜。
虞长生皱起眉头,见他侧转身子,对秦微雨露出温柔笑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出下文:“父皇向来视微雨不是亲女胜似亲女,一家人便该和和美美,勿生龃龉。”
虞长生似吞了口苍蝇,止不住地泛恶心。
恶心之余,她终于明白这件事为何草草结束。
要说虞见末昏聩,也不尽然。秦微雨现如今摆出逆来顺受的模样,显然被他捏住了把柄。
虞见末必然查出了于秦微雨不利之事,以此作要胁,要秦微雨向自己妥协。
是她低估了虞见末的自私与无情。
在查清先帝遇害与谋私利之间,虞见末撇去父子之情,反正他已高坐皇位,再借此机会拿捏住秦微雨并得到此人,是个不赔的买卖。
她一时不知,是虞见末商人性质太浓,还是对秦微雨用情至深昏了头。
虞长生垂首低眉,用勺子舀起一口白粥,掩住自己的神色。
——虞见末这个草包,不能留。秦微雨的迷魂汤多喝几口,再多的证据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