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吕非离对她的挖苦置若罔闻,倒是注意到她身上被钩破的薄纱,捻起看了看。
虞长生循着他的目光,眉头一拧,不客气地拍了他的爪子:“把我衣裳都弄坏了。”
吕非离收回手,重新坐好,与她相对。
虞长生将身上罩着的薄纱褪下,免得越刮越烂,做完这些后,发觉对面的人一言不发,垂眸不知盯着何处,似在发呆。
她跟着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肚子咕噜几声。
吕非离抬头:“饿了?”
虞长生剜他一眼,拉下身旁一株荷花,剥来莲蓬。
“你忘了在哪里碰上我吗?后厨,”她加重最后二字,一面剥莲子,一面道,“我煮的面还放在那里呢,光人跑了有何用,还不是会被人发觉曾有人出入后厨。”
吕非离从她手中拿过莲蓬,一颗接一颗地剥着。
虞长生边吃边无所事事地环顾四周。
荷叶连连,根茎丛生,把两人圈在一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微微填了肚子,虞长生心思活络起来,吕非离事出反常,必然和前几日有关,只早上的反应都在她预料之中,为何夜间行事又像搭错了哪跟经一般。
此人越沉默,越显得藏在心中的事份量不轻。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难道是上回行事实在太出格,吕非离要斩断所有,同她绝交了?但又不那么容易说出口?
“虞长生。”
忽闻吕非离唤她,语气带着几分沉重,她不禁心头一跳,斜眼觑他:“嗯?”
下一瞬,天旋地转,船身猛地摇晃不止,悬空和水上摇曳的不安定刹那间令她脸色发白。
“不要怕,不会落水。”
虞长生屏住一口气,发觉自己正仰躺在船上,吕非离一手垫在她脑后,垂下的乌黑墨发堆在她肩头,再往下滑落。
两人咫尺之距。
虞长生怔怔地说不出话。
吕非离凝视她,神色认真,从眉毛至眼睛、鼻子、嘴巴,再回到那双眼中,似在探究她此时的心绪。
“虞长生。”他又唤她名字。
她轻轻从鼻尖逸出一声应答,颤了颤眼睑。
“你可有心仪却得不到之人?”
虞长生神色微异,下意识地躲过吕非离笔直的目光与探究,又被他扳正脑袋,与他对视。
“没有……”
“看来有。”
两人异口同声。
吕非离面上清清楚楚地摆明,他不信她的否认。
“所以便有那般言论吗?”吕非离自言自语道,“体会过世上的快活,焉知忘不掉心中人?”
虞长生没说话,眼前的吕非离似乎陷入了一种出神喃语的模样。
“你是否觉得,我们同病相怜?”他继续道。
虞长生神色松动。
“你想在我身上忘记别人?或是说,两人皆得益,从泥潭中挣扎出来?”
“所以才有种种逾矩之举?”
闻言,虞长生才知他竟对自己从前的话作了这般注解。
忽地,她从中发现了一个盲点。
“你今日提起此话,是它……起作用了?”
吕非离面上轻轻一动,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良久,他才道。
“不知。”
“不知?”虞长生疑惑。
“那日分别……”吕非离顿住,犹疑片刻,才再度开口,“这几日时常回想此事,心中总不自在,今日再听你言说腹痛,心中更不痛快。”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困惑渐渐化为黑沉,压迫感不禁从体内蔓延而出。
虞长生一时看不明白他神色的转换,是憎恨她?还是憎恨他?
“便如前行之路被一块巨石挡住,灵活绕过即可,但我偏生堵了一口气,非要把巨石挪走,从正道中间行过。”
此话和上一句的不痛快,听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虞长生勉强能理解他是强迫症作祟。
那么,引起他强迫症的是何物或何事?
“要如何,才能助你挪走巨石?”
吕非离不答反问:“自柳岸堤边,你举止冒失多回,那么,它们可曾影响于你?”
虞长生被问到,盯着吕非离的脸,脑中细细思量一番,自有打算。
吕非离见她摇头,眉头轻轻一动。
“为何。”
她抿抿唇:“我于此事上看得很开,未尝试过,猎奇而已,亲了便亲了。”
说罢,她又是一笑:“你如此貌美,亲了也不亏。”
“换做他人也可?”
吕非离语气渐渐冷冽。
虞长生再度摇头,他神色稍缓,又在她接下来的言语中,怒从心头起。
“自然有些要求,起码独身,非有家室,能长得好看些,便再好不过。”
话落,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池水既黑,夜色亦沉。
良久,他终于开口。
“你为何是这般模样?”
吕非离垂下眼眸,一股不知缘由的落寞从他身上流泻而出,融进夜色里。
“怪不得,你总能毫无芥蒂地行事。”
虞长生躺在他身下,波澜不惊地注视他,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与秦微雨相比,又好上几分?”
她眉梢一扬,等他下文。
“秦微雨既不爱我,你因猎奇乱我心绪,倘我真错乱不清,回头一望,你竟是无心之举,亦是无心之人。”
吕非离仍垂眸,并未看清她眼中闪着何等光泽。
虞长生抑住所有情绪,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将双手从船板上收回,一手放于他腰背之上,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吕离离,你中招了?”
他掀起眼皮,眼神叫人捉摸不透,肃穆间含着冷意,冷意里又淬着怒火。
“不知。”
又是如此答案。
虞长生谈不上高兴,但也不失落,因为他的这般反应,便是乱了心绪的证明。
吕非离抬手抚摸她的眉骨,眼神渐而阴沉讽刺。
“男人便是这般么?动辄轻易沉溺于鸳鸯苟合。”
虞长生躲开他的手,瞪他道:“要说这番话,便去自言自语,不要对我说,显得我仿佛是个阿猫阿狗,随意都勾了你。”
“你自然不是阿猫阿狗,”吕非离望着她的眼睛,似含了些咬牙切齿和自嘲,“阿猫阿狗必不能再三冒犯于我。”
说话间,他渐低下头,吐息甚至落在她的脸上。
虞长生微微瞪大眼睛,被托着仰起脑袋,迎上了吕非离的唇。
他偏头吻她,辗转反侧。
虞长生兀自震惊,呆呆地望着头顶一片荷花绿叶,缝隙中漏出点点星光,耳边水声清泠,船身如摇篮般微晃。
唇上传来刺痛感,她不禁嘶了一声,低沉暗哑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我吻得太差?”
“为何不专心?”
虞长生微微张口,欲辩驳一二,忽有柔滑的事物探入口中,脑中轰然嗡地一声,手指不禁攥紧他的衣服。
些微水光漫上眼眶,头顶的星空荷叶变得朦胧模糊,她眯了眯眼,身上传来酸软之感,头脑昏胀。
落在面上的气息灼热,从时有时无的喘息里,虞长生蓦地感受到吕非离身上,与她同样的疯劲。
分明只是亲吻,但属于他的气息,似密密麻麻地缠裹住她整个人,宛若一点点浸入水中,眼前发黑,仿佛陷入了幽远沉静的黑暗中,光与声皆渐渐远去。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她恍惚地想……
……是穿书时,意识抽离远去的感觉……
她猛然挣醒,忽闻头顶一声闷哼。
吕非离弓起身子,垂下头,似有绵长的疼痛侵袭了他。
虞长生尤有后怕,对方才那种感觉不明所以。
【bug修复好了?我可以回去了?】
她在心中发问。
【没有,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刚刚感觉意识朦胧,和穿书时一样。】
系统静默三秒,用机械电子音说道。
【只是亲吻时,大脑产生的愉悦感而已。】
……
虞长生忽觉丢脸尴尬,又强行把系统甩出大脑,发觉吕非离仍垂着头,只能看清他的发顶和笔挺的鼻子。
“你怎的了?”她不解道。
不问还好,一问似触怒了吕非离,他恨恨地抬头:“你若嫌我吻得差劲,可以直言,不必动手。”
虞长生一头雾水,适逢系统跳出来。
【你踢到他了。】
虞长生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系统的真正意思,约莫是方才受了惊吓,她做出了应激反应。
“我可没说……”她偏过头,小声道。
就在吕非离要起身时,虞长生忽然想通一件事,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想搬动的巨石,就是这样吗?”
“你听懂了今日采莲时我的试探,此事让你更加心烦意乱,不去做,便让你心头梗着。”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还有些微猜中的得意。
吕非离神色不变,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也没有亲昵过后的羞意,只平静开口。
“此事对你无甚影响,便是可有可无。”
“既如此,为何试探?”
作茧自缚大约如此。
他抓住了虞长生言语间的漏洞。
虞长生愣怔须臾,而后松开揪住衣领的手,改为攀住他的肩膀,将人拉下来,轻轻抱住。
“因为,不是真的不在意……”
“你被勾起了人欲,我自然一样。”
她口是心非道。
她既不是利用他忘记心上人,也不是对此看得开,更不是起男女之念。
她只是希望借此扰乱他的心神而已,猎奇之言不过是想要激他更深,同时让他少些礼仪伦理的束缚。
若吕非离察觉这些举动对她影响过大,怕是再不会让她轻易近身。
但她也没想到,今夜会是这般的走向。不知是否应该说,她对吕非离而言,也许份量也不算轻?
算是意外之喜了。
吕非离伏在她身上,再次觉出虞长生的瘦弱纤细,眉头皱着,眼中渐渐染上迷惘。
“我行事荒唐,有朝一日,必棍棒加身,雷鸣电闪。”
虞长生收拢双臂,望着头顶的一片夜幕,低声喃喃。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有何不可。”
她忽地发现,对吕非离耍流氓,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