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言(十三)
“呼——”
出了徐宅,洛施靠在一堵墙上,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有些懊悔的瞟了钱卫一眼,却是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个拥有万贯家私的小少爷,做起贼来,倒是不慌不忙。”
他似是不肯同意这个说法:“又没有偷了什么东西,当然问心无愧。”
洛施偏要同他扯皮,“也对,况且你没出一分力,自然也都是我的过错。”
钱卫无奈一笑:“是我拖累了姑娘。”
“罢了罢了。”洛施见嘴上功夫占了上风,立刻施恩般的摆手,“毕竟关键时刻你还是派上了点用处的。”
钱卫回忆着还困在阵法中的最后一刻,嘴上说着不会轻易被他说动的洛施,还是摇着玉箫,像是要将那里的天捅破了去。
洛施是个不轻言放弃的,她试过暴力破阵无用,也就很快调整思绪,试图挖出第二条路。
只是最后,他也没能弄懂洛施看着他皱眉、欲言又止的动作和表情,而后像是在他身上施了咒,再之后,一言不发的带他出了那方世界。
直至现在,他还没能问清,洛施是否将徐夫人的鬼魂带出来了。
面前的洛施摇了摇手指,将沉浸在思绪中的钱卫唤醒:“听到了吗?”
“什么?”
“我说,徐夫人的鬼魂被我收走,估计徐炳元在今晚发现这件事之后,明早就会闹开。”洛施见他心不在焉,语气重了几分:“以他的敏锐度,必定会很快找上我。”
“其实你带走徐夫人的鬼魂,是为了戏弄徐炳元吧。”钱卫顿了顿,“不如,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徐宅。”
她最后带杜寒腊一同离开阵法,并不算是受了自己的激将法,在他看来,洛施的行事作风总是随心所欲的,例如不追究傀儡一事,再例如愿意同他一道再夜探徐宅。
洛施平静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明明不相信徐炳元绝非无辜,却愿意同我一起毁坏那老狐狸为自己造的梦,又是为何?”
钱卫展颜,并未回答,“洛姑娘这是答应了。”
“我现下住在福东客栈。”洛施眯了眯眼,很想知道面前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早我们一同去见徐炳元。”
洛施瞧着钱卫的远去背影,心里奇怪极了。她记着徐炳元找人赶她出院子的仇,便借着收鬼的功夫以磋磨他。钱卫看出来了,不过,他却是同意她的做法……甚至,还要一道去。
罢了,待明日徐炳元求向她之时,她不怕钱卫不会表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那一头,处理过狗咬狗的江湖骗子和盗贼几人,徐炳元又去看过夫人,这才有些心力交瘁的回到自己的卧房。
他一推开房门,就极敏感的察觉到微微摇动的窗户,软风不管不顾的闯入,卷起了书案上的纸张。
徐炳元于是慌乱的去整理那些画有同一个美人的画纸,妥帖的放入怀中,像是拾起失而复得的珍宝。
但奇怪的是,男子并没有将画纸重新放好在案上,或是收入匣中,而是揣在怀里,吹灭了烛火后,身形恍惚地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然,如此急切的他却倏然顿住,怀里的书画掉落一地。
他的寒腊,消失了。
梁大师叮嘱过,经过他的布置,自己只要推开屏风,就能单靠肉眼见到没有躯壳只有鬼形的寒腊。这半个月来,皆是如此。
一时间,徐炳元立时将方才还当宝贝似的书画抛之脑后,绞尽脑汁又毫无头绪的翻找,试图在这一隅之地里找出个鬼影来。
此刻躁狂的徐炳元,没有注意到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朝他而来。
他背对着那人,如柔荑般的触感抚上他的双眼,徐炳元能够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呼吸,及在黑暗中也无法忽略的、痴迷至病态的目光。
徐炳元毫无防备的倒下。
微风拂过,似乎携有一股沉香的香味。
……
第二日清早,钱卫才到福东客栈的门口,人还没站稳,就眼见着客栈斜侧方的一个房间窗户大开,一个人影飘了下来。
紧接着,是洛施迎面向他跑来的身影,跟着的,还有浩浩荡荡从同一间窗户跳下来的追兵。
洛施一把捞过孤身一人的钱卫,带着他一同在热闹的街市上逃窜。
“洛……”身体素质没那么好的小少爷大喘气,愣是没能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不容易将身后的追兵甩下,洛施才得闲关心身侧人的情况,“啧,你太弱了。”
“洛姑娘……”钱卫红着脸喘气:“我的体力的确比你差上不少。”
见他好脾气的任由自己埋汰,洛施别扭的“哼”了一声。
“洛姑娘,那些人为何追着你跑?”钱卫不纠结这些,倒是洛施平白无故又被人盯上,才叫他担心。
“不知道。”洛施咬牙,“他们是今早找上门的,仗着人多势众,我只能将他们引出客栈,再甩开他们。”
钱卫叹了口气,眼神意有所指,“你想想,你最近惹上了什么人吗?”
洛施皱眉,表情有些滑稽:“我觉得遇上你以后,我就变得倒霉了,三天两头被人追。”
“……”钱卫的脸僵硬了一瞬,转移了话题:“或许,姑娘你在怀疑徐大人吧?”
次次被猜出心思,洛施顿觉此人应是神人才对。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洛施释然般耸了耸肩,决定不逗他了,“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来,但其实早就被我发现了,说什么‘老爷说一定要带回府’‘堵了她好几次都没机会抓到’云云。”
“听起来很有可能是徐炳元的手笔。”钱卫睨她一眼,又给她泼冷水,“不过,自你大闹徐宅法事之后,事情传扬出去,变得要多玄乎有多玄乎,保不齐是想请你回去捉鬼的。”
“那叫请?”洛施满脸问号,况且,她那天玩儿似的解决两个道士,也能算做威名吗?
两人一道转身,准备前去徐宅。钱卫边走边提醒道:“灵台镇的达官贵人不少,他们一面觉得鬼邪是无稽之谈,一面却心虚要求个安慰。”
“一边呢,担心身边的鬼邪作祟;另一边呢,却连个请人的态度都不屑摆出来。”洛施摆摆手,丝毫没有意识到,钱卫完全将自己剔除出了他口中的“达官显贵”之流。
钱卫沉默片刻,还是不放心道:“总之,你万事要小心。”
徐炳元这样一个辞官隐居的前太傅,手握势力都不能是他们所能硬碰硬的。灵台镇背后的暗流涌动,只会应付得更麻烦。
洛施深深看了他一眼:“看来我真是不该路过这里,给自己招惹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钱卫不言,他总觉得,洛施口中的“大麻烦”与他所想的不同。
洛施说是只能甩开追赶她的人,但过了那个空当,带着钱卫前去徐宅的架势还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她这回甚至不翻墙,带着钱卫走了正门。美名其曰:“做了这么多次贼,总得光明正大一回。”
洛施送上门来,是主动来找麻烦的,却没想到进入徐宅的路途比她想象的顺利不少。
二人被下人好端端的请至正厅,等了半晌,还是焦躁的空气陪着他们,洛施满脸早就是不耐烦,偏这时,她脑内灵光一闪,“你觉得,徐炳元会待我如此客气吗?”
一个不惜引鬼上身的痴情鳏夫,多年的希望破灭,徐炳元不像是能如此冷静对待的人。
洛施恍惚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人。
徐炳元撑开眼皮,看见的,就是半张脸掩在光影中的杜寒腊。他愣了愣,却是错开眼神,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还在自己的卧房,只是被用丝绸绑在椅子上。徐炳元试图挣脱,但在杜寒腊浅淡的眼神中,并没有达到什么效果。
杜寒腊温柔的抚上他的脸庞,“阿元,我是为你而生的。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徐炳元头一次拒绝她的触碰,但无论他多大幅度的向后仰,已经固定着的身体却是清楚的提醒着他,他逃不掉的。
“你想做什么?”徐炳元还算冷静的问。
“我是你因想念亡妻做出来的傀儡。”杜寒腊的指尖轻缓地挑起身下人的下颌,让其被迫仰视着她,“你力求完美,让我变得与常人无异,又借我这把刀除去了杀害你亡妻的仇人。可是阿元,你这人却总是狠心非常。”
“你只爱一个死人!”杜寒腊的眼神阴鸷,泼墨般的黑颜色蔓延了整双眼睛,“我也是杜寒腊,可你只在乎变成孤魂野鬼的那个女人,她的儿子也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她失控了。徐炳元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并不害怕。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寒腊的鬼魂不知所踪,他不知与失控到有些痴狂的她有没有干系。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杜寒腊继续道:“我得病不过是装疯卖傻,好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但眼见被你发觉,我只能安排道士来办法事驱邪。”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杜寒腊表情生动,得意一笑,“那个搅黄了法事的姑娘让我恼火,但我同时也知晓她有真本事。我那时想,不如就引她去收鬼。”
面无表情的徐炳元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十分恼火:“你不过是个死物,寒腊也配是你能动的!”
“来不及了。”杜寒腊楚楚可怜的瘪嘴,像是无奈,“当你创造我的那一天,当我生出自我意识的那一刻,我就永远是你的寒腊了。”
“况且,再等上半刻钟的时间,你也是同我一般的死物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