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一中的小树林实则是金字山山脚下的一片,从明思楼穿过实验楼就是,位于学校的西北一角,与学校外面的金字山隧道隔开。平日罕有人至,是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
乐知恩中午等班里的人都走后,才锁了门独自走去小树林。
明思楼与实验楼之间有过道相连,越往里走人影越少,静得不像是在校园,倒像是走在某个被遗弃的实验基地。连草木都越加疯长起来,缺少修理过的痕迹。
日头正盛,照得绿植葱郁,不锈钢栏杆反射刺目的光。乐知恩一只手扶在脑门上挡住阳光,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但比起心理上的抵触,生理上的不适倒显得可以忍受多了。
几分钟前,陈立洲就已经传来微信,说已经到了,在等她,还叫她慢慢来。整得一副耐心十足的样子,也不知道待会要如何恶心她。
她现在很反胃,感觉胃里的面包大有一种随时要冲出来的架势。
等到她抵达小树林,在里面转悠了大半圈后,陈立洲才在她身后缓缓走来,脸上带着蛊惑戏谑的浅笑,就特别像蜘蛛匍匐靠近猎物的样子。
陈立洲用手扬了扬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对她吹了个口哨,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那嘴角却往下压去,显得嘲讽又嫌弃,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在陈海东没有出事之前尤为明显。
陈海东生前是教育部的官员,这么多年来呼风唤雨,而陈立洲这个狗儿子更是狗仗人欺。
乐知恩如今再看见他脸上这样的笑容时,心里却只剩唏嘘。这大概是因为她总不忍把陈立洲想得很坏。
曾经他确实是好过的,会带她一块打游戏,一块写作业,还会像很多普通兄妹那样逛街吃东西,为了抢一口吃的机关算尽。
那时陈立洲的脸上也带着冲动盲目的少年气,虽然过分嚣张。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因为陈海东那个衣冠禽兽——
陈立洲杀了他,为了她。
所以这是乐知恩欠他的,虽然她什么都没做错。
“知知,过来。”陈立洲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近。
乐知恩站得离他有四五米远,面前像有禁制般不敢靠近。陈立洲又摆了摆手,喊她过去,她才抬脚缓慢地移了过去。
乐知恩想起陈立洲以前有一条大狗,他就是这样逗狗的,而现在他拿逗狗的那套逗她。在他眼里,她又算什么?
不过也不怪,陈立洲现在是众人眼里的疯狗,所以这样对她也无可厚非吧。
乐知恩最终站在他面前一米处,伸手去够校服外套,然而在碰到之前,陈立洲先松了手。校服直直地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乐知恩蹲下去捡,但陈立洲又快她一步地一脚踩在校服上,还左右扭动起来,势必要印个泥脚印出来。
乐知恩抓着校服边缘想拔出来,指节都攥得发白,陈立洲的球鞋却压得更实。拉扯半天,校服还是纹丝不动。
反正陈立洲不会轻易把校服还给她就对了。
乐知恩干脆松了手,几秒后陈立洲果然也松了脚。她飞快把校服捡起来团成团抱在怀里,正要起身,陈立洲突然蹲下、身扼住她的咽喉。
她就一下跪到了地上去。
陈立洲迫使她仰头直视自己,看着她逐渐发白的脸色,视线最后落在她微张的唇上,以及里面微微露出的整齐贝齿。
多么诱人,像含苞待放的玫瑰,刺人也是真的疼。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眼珠显得更加乌黑,透着柔弱,却又那么倔强。像一捧永不熄灭的火焰,夜越深,它就越亮。
那光深深地刺伤了他,以至于他握住乐知恩喉咙的手又紧了几分。
直到他感觉乐知恩在他手里像是要背过气去,才终于撒了手。她明明都要撑不下去了,怀里的衣服却还抱得那么死,看他的眼神还那么淡定,像在看一个垃圾。
陈立洲最恨她这种眼神。
乐知恩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喘定后才缓缓站起身来,低下头看他:“我可以走了么?”
陈立洲也站起身来,用一种责备的口吻说:“知知,你明知只要求我就没事了,为什么要逞强?”
“反正你不会杀了我。”乐知恩看着他。
陈立洲笑了,“你怎么那么自信?你不知道我失手杀过人吗,万一我也失手杀了你该怎么办?我疯起来我自己都怕。”
“命是我欠你的,你想要便拿去。”乐知恩撇开眼看向葱茏的树林,繁茂的枝叶挡住大部分阳光,四周阴凉又沉寂。她的身体就像空洞的容器,灌满了拔凉的风。
“乐知恩,你情愿还命,也不愿意还情?”
“没有的东西,我怎么还?”
陈立洲抓着她的下巴把她转过头来,“我们在一起的三年,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动过心。”
“我对你只有兄妹间的感情,没有别的。”乐知恩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又说:“就算有,也被你后来的行为抹杀掉了,现在我对你除了恶心就是恶心。”
乐知恩声音都在打颤,“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你不明白吗?”
陈立洲眼眸微怔,嘴角重重地瘪了下去,像是周身的锋芒都褪去,只剩下无穷的不甘与绝望,接着又变成了歇斯底里,“所以你现在喜欢蓝怀玉是吗?”
乐知恩被他这个脑回路秀到了,忽然轻笑了一下,“你能不能别什么都扯到别人身上?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喜欢上别人。”陈立洲道,说完这句,他才松开了乐知恩的下巴。
乐知恩不再看他一眼,抱着衣服转身就走。
等她回到去,在厕所的镜子里看见自己时,才发现陈立洲掐得有多大力。她皮肤本就白,如今脖子上的几道红印更是清晰又明显。
乐知恩拿纸巾沾湿贴在脖子上降温,企图让那红印快些消下去。
这要是给人看见了,肯定要起疑的吧?她不想拱出陈立洲,所以难道要说她有自虐倾向么?
谁知担心什么来什么。
乐知恩刚想了一会儿,袁泳诗就抓着手机嬉嬉笑笑地走进了厕所,看到镜子前她诡异的举动时忽然怔住,视线落在她绯红一片的脖子上。
“班长,你怎么了?”袁泳诗眼睛都瞪圆了,看起来是真的吓到了,又说:“你别想不开啊!”
“……我想得很开。”乐知恩回道。
“那这是什么?”袁泳诗指着她的脖子问。
“热痱,热的。”乐知恩试图含混过关。
但袁泳诗显然不信,哪有热痱长得一棱一棱的?一看就是用手掐的。
“不行,班长,你这情况很严重,得告诉孙莉才行。”袁泳诗说完,转身便走,厕所都不上了。
乐知恩赶紧拉住她,说:“真没事,你别告诉她!”
袁泳诗回过头犹豫了几秒,终于缓了口气,说:“好吧,我不告诉孙莉,但你得看心理医生,起码也得上校医院看看。”
乐知恩觉得袁泳诗这种一不做二不休的精神要是用在正事上就好了,保准无敌。但她怎么就老往人的方向怼,不是怼蓝怀玉,就来怼她。
真有她的。
“行,”乐知恩一口答应,“我这就上校医院看去!你先去上厕所吧,我现在就去!”
袁泳诗看她这么积极就医的态度,似乎也放心不少。正要抬脚往厕所间走,忽然又拐了回来,狐疑地看着她说:“班长,你别趁我上厕所就溜啊,你等我,我上完了就出来陪你!”
这……
“行吧。”乐知恩露出被勘破的苦笑。
两分钟后,袁泳诗携着乐知恩的手臂走出厕所,穿过b班走廊时,甚至都没去勾搭她的墙头——蓝怀玉同学。
但就算不勾搭,也还是瞄了一眼。
结果发现蓝怀玉的眼神很奇怪,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跳过她去看乐知恩了,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停留了很久,像是震惊又担忧。
莫非两人真的有些什么?
袁泳诗只短暂地想了一下,便继续拽着乐知恩的手臂往校医院去。
乐知恩在校医的诊断下,喜提了一包精神病药回班去。
午休铃还没响,袁泳诗踩着最后的几分钟又溜到b班走廊上,敲了两下蓝怀玉旁边的玻璃窗,一副开撩的架势。
乐知恩往前走了几步,怕她这个大嘴巴漏风,特地折回来叮嘱道:“我的事别跟其他人说。”
“知道了班长。”袁泳诗满口答应,推着她的肩把她打发走了。
乐知恩走得不快,耳朵竖着听后面的动静。
没两秒,就听后面的窗子哗的一声拉开了,蓝怀玉低低的嗓音传来:“她怎么了?”
“你想知道么?喊我一声姐我就告诉你?”袁泳诗仍在锲而不舍地进行着“喊姐”的革命任务。
乐知恩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给她点了个赞。
“算了,没兴趣。”蓝怀玉又改了口风,窗子哗的一声拉上。
但拉到一半就被人用手挡住了,袁泳诗说:“算了,告诉你吧,我们班长热痱了,她还不让我说,你别告诉其他人哦!”
乐知恩:“……”
为了撩人也是无所不用了,不过好在没把她供出来。乐知恩也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少年人极敷衍地“噢”了一声,终于把窗咚地一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