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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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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个梦想,能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很了不起。

    就在不久之前,薛丝丝被屋外火团似的艳阳逼得不敢出门,动辄热浪扑人,汗流浃背。

    那时谁能想到一个星期之后气温陡转直下,开头就狂跌十度以上,不到两天约有二十度以上的温差。

    从盛夏到严冬,睡一夜醒来就改头换面了,完全不需要秋天的过渡。

    她庆幸天气预报的寒冷预警信息来得及时,提前网购了几件过冬的厚衣物,堪堪在降温来临之际装备齐全,免去被冻成冰棍的厄运。

    崔岩也终于换下了仿佛焊死在身上的t恤短裤人字拖的套装,穿上羽绒服牛仔裤马丁靴的冬日限定。

    不得不承认“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俗语有点道理。

    崔岩夏天穿得像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换上冬装摇身一变成了从大城市来乡下旅游的时尚旅客。

    薛丝丝已习惯早起,清晨冰冷的新鲜空气吸入第一口,犹如含着一颗薄荷糖,对睡意朦胧的脑子来说很有提神效果。只可惜,这口提神效果十分短暂,持续不了多久就被冬日特有的慵懒氛围给打败了。

    冬天到了,自然界的不少动物要冬眠。人类也无法抵抗这股原始冲动。

    薛阿公病过一场,身体元气还没彻底恢复,天气骤冷的那段日子总是精神欠佳。

    除了一日三餐、拾掇他的菜园子和鸡棚以及雷打不动观看新闻联播之外,薛丝丝时常看见他慢慢踱步回房间的背影。

    也怪不得薛阿公,就连薛丝丝这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也招架不住低温带来的懒劲儿。一整日什么也不想干,就想瘫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闲着也是闲着,便对比了下从前的日子。

    从前的她一介打工人,别说冷风,就是暴雪冰雹也得准时上班。裹紧大衣哆嗦着在通勤路上,挤上地铁后人贴人倒是暖和了,到了公司暖气足。可以蹭公司的暖气大概是冬天工作的惟一好处了吧。

    下了班一路颤抖着,打包的外卖拎回家就冷了,她毫无食欲。洗完热水澡躲进被窝的那一刻是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若是以前的同事见到她如今无事可做、晒一下午太阳的状态,定会说她浪费时光。

    其实薛丝丝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她发现了一条可以列入未来谋生的备选之路。

    到了冬天,万物沉寂,乡里的人也进入了无事可忙的阶段。田里的庄稼都收割了,菜园子也不适合栽种蔬菜,零工市场也冷清了。

    可是乡里人是闲不住的,好似患有一天不干活就浑身不舒服的怪病。

    没活儿干?好办,自己找活儿干!

    于是,大路上时常出现一辆小面包车,或是三轮车,更有甚者就靠两个轮的自行车,这是其他乡里的人在做小生意,挨家挨户上门兜售。

    卖糖葫芦的骑着自行车,一来到乡里就被小孩子团团围住,其中不乏像薛丝丝这样嘴馋的大人。

    幼时的糖葫芦只有两种选择:红色糖浆裹着山楂的糖葫芦,以及黑色糖浆裹着山楂的糖葫芦。

    薛丝丝许久没见过糖葫芦了,被如今种类丰富的糖葫芦家族震惊到了。除了经典款山楂之外,草莓、圣女果、提子等,还有拳头大小的苹果,戳在签子上看着都重。自然,价格也涨了几倍。

    薛丝丝挑花了眼,买了好几串不同的水果,冻在冰箱里连吃好几天,最后得出结论:还是经典款好吃。

    卖糖葫芦的是一个老阿公,人很健谈,王婆卖瓜自夸之余也不藏私,见薛丝丝感兴趣就详细说了一通如何制作糖葫芦。

    等底下小孩都吃完一串了,老阿公仍滔滔不绝,薛丝丝就知道看似朴素的一串糖葫芦来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暗暗记下老阿公说的一二三四五,能记得多少算多少,将来走街串巷卖糖葫芦也算一条路子。

    卖糖葫芦的老阿公骑着自行车刚走,叮叮当当敲着响的麦芽糖就来了。

    卖麦芽糖的没有交通工具,就靠两条腿走遍乡里,无需开口吆喝,铁板一敲,大家伙就知道麦芽糖来了。

    馋那一口的站在门槛边上招手,卖麦芽糖的眼尖,快步上前,卸下背后的竹筐,筐里装着香香的麦芽糖。

    薛丝丝从小就不喜欢麦芽糖,觉得麦芽糖里有股味道,不是臭,也不是苦,总之就不喜欢。

    可她喜欢看人家敲麦芽糖,小锤一砸,铁钉一撬,游刃有余的动作中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

    另外有一种吃食,虽然自家也会做,但那小贩每次来都大受欢迎,就是糍粑。

    卖糍粑的通常是一位手脚麻利的阿婶,骑着小三轮,后座绑着一个铁桶,架子上摆了几个小罐子和一次性饭盒等。

    卖糍粑的另有它的特色,不吆喝,不敲板,车头挂一个喇叭放纯音乐。小时候薛丝丝一听到这个音乐就迫不及待跑出门去,如今加上怀旧的情绪更加兴奋,抓起手机就跑。

    卖糍粑的阿婶一手遥手柄,糯米从几个口里被挤出来,一手持铁片切断。被切成硬币大小的糯米团子掉落到下方的蘸料中,裹上一身花生粉,最后被捞起盛到一次性饭盒里。

    薛丝丝在城市里曾经偶然在一个地铁口见到过这种卖糍粑的小车,每颗团子只有手指头大小,而且蘸料也只有花生粉一种。不像乡里的,蘸料有好几种可选,花生粉是基本款,还有白糖芝麻粉以及黑糖粉。

    薛丝丝嘴里嚼着软糯的糍粑,心想卖糍粑应该是最简单的。不要求什么手艺,糯米粉蒸熟不就行了,花生芝麻外加白糖黑糖的蘸料也容易弄。

    乡里人趁着冬日闲暇做点小生意,希望赶在过年前赚点零花钱罢了。

    这类挨家挨户兜售的小生意大多是吃食方面的,工序简单,成本也小。

    偶尔也有卖手工艺品的,竹子编的小篮子、小筐子、篾子等,苇草编的草帽、蒲扇等,以及绣了华丽图案的小荷包、小布偶、小鞋子等。这类物件的销量就全看运气了。

    薛丝丝看中了一个迷你小竹篮,较之实用功能,不如说摆着好看罢了。

    恰好收到崔岩的一条短信,便拎着小竹篮过去串门,路边采了几把野花装进竹篮里,田园小清新扑面而来。

    结果落到崔岩这个审美堪忧的直男手中,把野花随手一倒,扔了几个脐橙进去。迷你竹篮容量有限,装了四个就满了。他光明正大地嫌弃,这么小的竹篮有什么用?谁买谁白痴!

    你才白痴!薛丝丝抢过竹篮,捧到手里很有些份量。四个大大的脐橙叠放在篮中,低头一嗅,满溢的橙香。

    薛丝丝忽然想到了什么,错愕地盯着崔岩问橙子哪来的。

    实则更想问的是“难道你小子竟然还种有橙子树?”以及“采摘橙子的活儿居然不找我?我人工费也不贵啊!”

    崔岩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白眼都懒得翻,这个小穷鬼!

    这两箱脐橙是崔岩的大学同学千里迢迢寄过来的。

    说起这个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进入金融行业,几度沉浮,后来辞职回赣州老家种橙子去了,跟他也算是同好。

    比崔岩辞职归乡还要早,脱下西装换上工装,据说朋友圈照片里的人完全换了个样,“笑得像个憨憨”。

    这个老同学和崔岩的关系还不错,在老家种橙子种成功以后每年都会给崔岩寄两箱。

    崔岩白嫖多年,丝毫不客气。

    原来是当年手头阔绰,入股了老同学的橙子园,虽然每年的分红按崔岩的说法是“不够塞牙缝”。

    薛丝丝闻言,说话都带着酸气:哟,您的牙缝可真够大的!

    瞥了一眼竹篮中的四个橙子,又瞅了瞅地上的两大箱,薛丝丝正要开口就被崔岩一句话堵回来,“你要不嫌重就搬一箱走。”

    薛丝丝蹲下,双手抱箱掂了掂重量,抬是抬得起,就是一路搬回家够呛。

    转念一想,既然抬不走,不如现场开吃,尝完自己那份儿,带回去的都算薛阿公和秀枝婶的。

    她洗净了手,从厨房拿来一把水果刀,就在茶几上切起橙子来。

    小葬抢先拿起一瓣橙子,先是夸张地闻了闻,“好香啊”,然后大咬一口,“好甜啊”,嘴角沾满了黄色的汁液。

    早先崔岩看起来似乎对两箱脐橙兴致缺缺,薛丝丝还以为他不爱吃橙子。没想到等她切好了,一大把年纪的崔岩却犯了幼稚,和小葬争抢起来,你一瓣我一瓣。

    薛丝丝光顾着切,自己都吃不上。什么嘛,原来不是讨厌橙子,是懒得自己动手。

    薛丝丝看着他们吃,嘴巴里的馋虫耐不住,又拿起一个橙子,切到一半放下刀,先尝上一瓣要紧。

    小葬没有夸大,果真是香甜多汁!

    不一会儿功夫,薛丝丝已经切了五个,茶几上都是月牙形的橙子皮,像一叶叶小船似的,满室飘香。

    浓郁的香橙味吸引来了意想不到的来客,是好久不见的竹三叶。

    “哟嗬,有橙子!”竹三叶刚进门,径直飞到茶几上,不客气地先尝了一瓣橙子,间隙敷衍地打了声招呼。

    竹三叶来了,争抢橙子的主角就换了人,崔岩暂退,舞台便交给了自初次见面起就一直针尖对麦芒的小葬和竹三叶。

    小葬的肚子都鼓起来了,薛丝丝担心他吃太多,肠胃会出问题,就劝了他两句。

    奈何小葬是个犟种,更不愿跟竹三叶认输。

    崔岩在一旁看热闹,时而捡漏,笑她多管闲事。

    薛丝丝忧心道:“虽然橙子能补充维生素,但是吃太多了也不行的吧?对肠胃不好。”

    “你认为这衰仔有肠胃?”

    薛丝丝一怔,她不知不觉把小葬当成人类小孩,忘了他是灵族。

    崔岩这话倒勾起了她的好奇,灵的体内是不是同人类一样也有五脏六腑?

    面对她的问题,崔岩也愣住了,不知是惊讶于她会问出这种问题,还是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抛下一句:“想知道的话,把衰仔绑去解剖吧,我给你签同意书。”

    薛丝丝只好谎称自己手酸,放下水果刀,等竹三叶和小葬争抢完剩下的三瓣橙子。

    竹三叶头上的叶片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轻盈得像蝉翼。

    薛丝丝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竹三叶最近有没有见过蝶小紫。

    竹三叶摇摇头,说蝶小紫她们最近都在深山里活动,不再靠近人类居住的范围。

    薛丝丝听了,心底的惆怅一点点蔓延开来。

    亲自尝过橙子之后,薛丝丝又多塞了一个橙子到她的竹篮里。加塞的这个橙子几乎悬在篮筐边沿,必须她手扶着才不致掉落。

    她抱着竹篮就要打道回府。

    竹三叶吃完橙子,擦擦嘴,也抱了一个橙子出门。也不知他本来要干什么,也许只是闲着无聊顺路兜到这里来。

    薛丝丝才走了两步,远远的一个影子疾驰过来,冲到竹三叶面前紧急刹住。

    来的是竹四叶,只见他一脸严肃,声音里带了些焦急,跟竹三叶说有兄弟被疯大夫抓走了。

    竹三叶一听,怀里的橙子都不要了,斗篷一甩就已飞出几丈远,竹四叶连忙跟上。

    似乎是有竹灵小人儿被抓走了,薛丝丝暂时不了解事情的详细,可半点不妨碍她想看热闹。于是放下竹篮,拽过正在收拾茶几的崔岩也跟在竹四叶后头。

    据竹四叶所言,大家都叫她疯大夫,因为她的行为不像正常的大夫,整日胡思乱想,偶尔还会干出比如抓走竹灵小人儿这类引发众怒的勾当。

    不是疯子是什么?

    薛丝丝满腹疑虑,不是说灵不会生病,也几乎不受伤,竟然也有大夫的存在?

    既然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她抓走竹灵小人儿是想干什么呢?

    竹三叶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气愤不已。

    那个疯大夫抓走他兄弟不是第一回了,上回当着他的面抢人,被他拦了下来。这次便趁他不在偷偷抓走他兄弟,实在可恨!

    竹四叶给薛丝丝解了惑,疯大夫抓走竹灵小人儿说是要做实验。

    崔岩甩了甩手腕,薛丝丝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紧紧抓在上面,忙不迭松了手。

    松了手后,眼角朝后瞟了瞟,发现崔岩并未转身离开,而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就安心了。

    他们上了山,爬过半截坡道,转入一个山坳,再次爬坡,来到一面高高的石壁底下。

    石壁从地面到最顶端大约有十米高,仿佛是被切了一刀的蛋糕。表面黝黑光滑,但乍看只觉是一面绿墙,因为石壁表面攀爬垂挂了千丝万缕的藤条。

    墨绿色的藤条有的手臂粗,有的手指细。藤上缀满了翠绿的、形状近似圆形的小叶子,隔一段就开着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浅紫色小花。

    到了?

    不待薛丝丝问出口,竹三叶已经往石壁上踢了两脚,怒吼道:“快把老子的兄弟放了!你也给老子滚出来!听到没有?”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比薛丝丝在电影院里带着3d眼镜看过的特效都要震撼。

    竹三叶的话音刚落,石壁就有了反应,更准确地说是石壁上的万千藤条有了反应。

    它们动了,纠缠、凝聚在一起,很快就勾勒出一个人形。绿光闪过,刺眼的光芒逼得他们移开视线,下一秒再去瞧,藤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纤细高挑的女人。

    她身穿一条柳绿色的长袖连衣裙,裙尾曳地,喇叭袖也长得盖住了手。衣料材质似绸非绸,又仿佛是轻纱的质地,好像把一团翠玉般的烟雾穿上了身。

    她的脸是巴掌脸,五官小巧,眉毛是绿的,眼皮上是一抹绿色的眼影,眼珠子也是绿的,不止这些,就连唇色也隐隐带着绿。

    然而,最突出的是她那一头浓密的青丝,字面意思上的绿色发丝。

    发丝结缕成辫,在头顶盘出了简约大方又不失精致的王冠。不需要花哨的发卡或头饰,好看的秀发自有它本身的风情与韵致。

    她见到两个陌生的人类,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腼腆一笑。

    薛丝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眼前这个文静内敛的女人同“绑架无辜的灵做实验的疯大夫”联系在一起,不禁怀疑其中是否存在误会。

    没有误会。

    她的确强行抓走了一个可怜的竹灵小人儿,也的确是为了做实验,可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她之前试过好好请求竹灵小人儿自愿参与实验,他们死活不同意,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在她看来,做实验的目的是探索未知领域,从而完善自己治疗的手艺,而自己治疗的能力变得更厉害了,受益的不是大家伙吗?

    她昂首,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像是宣告一般郑重地说:“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我的梦想是——

    薛丝丝凝视着她苍白却光彩熠熠的脸,一时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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