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有些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小孩子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薛丝丝参考个人的经历,对此有自己的看法。
在忽然觉得嘴里的糖甜得发腻的那一瞬间,在不必向父母伸手要钱的那一瞬间,在不再为任何节日感到纯粹的喜悦、只觉兴致阑珊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中秋之夜,薛丝丝只尝了一小块月饼就觉得甜腻,吃了一瓣柚子就酸得不想再吃,电视屏幕上的晚会群星荟萃,歌舞不休,她看在眼里、停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吵闹。
睡觉前她对着天上的圆月,悄悄地许愿祈求小葬能好好地回来。
薛丝丝在家人眼皮子底下待着,无法像之前那样行动自由。
所幸崔岩几乎一整天都到山上去寻小葬,还拜托了认识的灵帮忙一起找。竹三叶他们欣然应下,人多力量大,相信很快就能把小葬找回来。
中秋过后,小姑一家人来了。
原本薛丝丝在家不管眼睛看哪里都有旁人的身影,因此最爱搬一张躺椅坐在门外,闭上眼睛,享受短暂的宁静。
这下可惨了,小姑的嗓门在家族里是数一数二的。那张嘴可以日夜不停,即使薛丝丝逃到门外闭上眼睛,小姑的大嗓门依然无比清晰地闯进她的耳朵里。
更糟的是,除了母亲,小姑是家里最关心薛丝丝终身大事的人。她们俩凑在一起,左右夹击,苦口婆心,薛丝丝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因祸得福,为了躲避母亲和小姑的唠叨,她总算有了光明正大出门的借口。
去到崔岩家,门窗紧闭人不在,薛丝丝猜他定是上山去了,同时也说明小葬还没被找到。
她也往山上跑,特地带上了言圆圈给的螺壳,以防手机信号不及的时候可以用来联系崔岩。就是不知道崔岩的螺壳是否同样携带在身上。
薛丝丝爬到半山腰,一无所获,见时间来不及就下了山,先到崔岩家,得到尚未消息的回复后失望地回了家。
小葬失踪这件事事出突然,崔岩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寻找小葬上,薛丝丝忘了关心他如何过的中秋节,也忘了送上两道好菜,终归是负了崔赫的请求。
不过,崔岩这个连除夕都一个人过的孤僻仔大概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崔岩的忧心与着急,薛丝丝都看在眼里。
别看之前崔岩对小葬百般嫌弃,不是嫌他吵就是嫌他烫,总谋划着摆脱小葬。薛丝丝不就是他为小葬找的下一任监护人么?让人不得不以为若是有一日小葬真走了,崔岩怕不是要喜出望外、欣喜若狂!
谁能料到真到了这一日,崔岩反而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心里挂念着小葬,一有时间就四处搜寻,脸上的忧心忡忡就没换下来过。看来,崔岩不仅嘴硬心软,还心口不一。
薛丝丝稍稍细想也能理解。
六居里周遭都荒废了,抬眼望去就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房子里头只住了孤单单的一个人。哪怕崔岩再偏好遁世离群,亦会有感到寂寞的片刻,那种时候陪伴着他的就是小葬了吧。
就在两人为小葬的失踪而犯愁时,前些时日闹出大新闻的“罪魁祸首”终于回来了。
国庆假期的第三天,乡里第一豪华的那幢别墅大门敞开,门前停了三辆豪车。薛丝丝只认得出一辆是奔驰,另外两辆上网查了才知道分别是保时捷与迈巴赫。
从别墅门前经过的人都能听见里头热闹的人声,当夜整个乡里都能够瞧见别墅灯火通明,比天上的星月还要明亮璀璨。单单一栋别墅,就营造出了繁华城市的氛围。
白天,薛丝丝坐在门前,怀里抱着小侄子,两人分着吃一瓣柚子。
随意抬头远望,隔着菜园子和农田,那边的大路上一行人慢悠悠地走着。打眼一瞧就知道是首富和他的朋友,一行人身上的气质十分明显,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弄错。
薛丝丝在乡里住的这几个月,除了去驾校练车以及参加考试,其余时间都是一双拖鞋走天下。乡里人皆是如此,除了下地干活会穿防水的胶鞋,平时走上走下都是拖鞋,且款式雷同。
只有外地人或者刚回来不久尚不习惯的城里人才会出门必换鞋。
路上那些人,脚踩各式时髦的运动鞋,身上也是旅游风格的休闲装,有的男士手腕上带有看着就贵的钢带手表,而女士则头戴俏皮的遮阳帽,身穿花哨的碎花裙。
这些人光是外表就与乡里人格格不入。
首富领头,边走边指手画脚,似是在介绍周边的山水,真如来旅游一样。
薛阿公走出来,摸摸重孙的脑袋,捏捏重孙的脸颊,也看到了路上的一行人,和她闲聊起来。
听说首富那群朋友对夜婆咀很感兴趣,于是首富请了乡里一个熟悉山路的老阿叔带路,准备攀登高峰,一览众山小。
薛丝丝看那群人几乎没一个是经常锻炼的身材,到时候只怕够呛。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群人在城市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中沉浮浸淫,偶然得到亲近自然的机会,一个个便犹如磕了药似的,无日消停。今日烧烤,明日登山,后日野炊。
那日他们在山中野炊,正好被上山寻找小葬的崔岩和薛丝丝两人碰到了。
崔岩和薛丝丝站在高处的山坡,俯视下方不远处的溪流,以及岸边空地上忙活的一群人。
薛丝丝从前听说过有人到山中野炊。据说因为直接取用山中的清泉水来煮饭煲汤,饭菜格外香甜,再来山中空气又清新,所以比平时胃口要好,野炊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当时她只当作是一项亲近自然的户外活动,甚至有些向往。
没想到这是人类对自然的又一种破坏。
野炊的地点选择十分关键。
首先不能选风口处,不然风总是不停的话,会对生火造成困难,也不利于持续几个小时的烹煮火候。
其次要有水源,溪流、清泉或水潭边上均可,无论是饭前的准备还是饭后的清洗,清水都不可或缺。
最后一点是选择地形平坦、宽敞的地方,干活、就座都方便不少。
下方便是一处稍微平坦也足够宽敞的空地,溪流因为地形的缘故也和缓下来。前有陡峭的山坡遮挡,风力被消去大半,吹过来的几乎是轻柔的微风。周围树林茂密,提供了不少阴凉处,不至于被太阳暴晒。
外地人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找到这么一个上佳的野炊地点,首富定然又是请了熟悉山林的乡里人带路。
有钱不赚是傻瓜,哪管会不会破坏环境!
野炊通常是就地取材,灶台是现搭的,在周边挑选大小、形状合适的石头,一块一块垒砌而成。灶台一般是圆形的,也有方形的,围起来,留一个口。
他们搭了一大一小两个灶台,一个炖菜,一个煮饭。
野炊本就不像在家中厨房那么方便,图的不过是享用自然,因而一般菜式选择只看简单方便。
薛丝丝听说过的野炊故事,不是咸菜炖猪肉,就是咸菜炖猪脚,再来咸菜炖羊肉。
咸菜在乡里野炊中是固定不变的主角。
下面那个大的灶台已经砌成,锅也摆上了,大火正烧得旺。薛丝丝看不见锅中炖煮的是什么,但鼻子闻到的味道无可置疑,恐怕整座山都能闻得到咸菜炖猪肉的香味。
炖菜耗时颇久,越炖越香,饭不用着急,另一个灶台垒到一半。
像是周围的石头不太够,有人走远些寻找,有人用树枝刨土,为的是取出嵌在土中的石块,有人脱去鞋袜摸索溪流底下的石头。
两个灶,又是长时间炖煮,需要消耗的木柴可不少,一行人之中有分工负责捡木柴的。
山中枯枝、断枝、落枝不少,这活儿已经很占便宜了。可有人还想偷懒,直接掰断附近几棵树的树枝,咔嚓咔嚓,周围的树遭了殃,全都缺胳膊短腿。
小的灶台也搭好了,溪流边正在洗米,清澈的溪水到锅中转悠一圈,变成灰白浑浊的淘米水重新回到溪中。溪水流淌,□□的淘米水仿佛一条绸带,在水流中似有若无地飘荡。
咸菜猪肉正炖着,饭也煮上了,在开饭之前自由活动。
有人热衷泡脚,清凉的溪水别有一番滋味;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手机的闪光灯一闪又一闪,短短几分钟就拍了几十张,有合影也有自拍;有人在灶旁蹲坐,吞云吐雾,烟雾缭绕。
他们互相调侃,说说笑笑,嘎嘎嘎的笑声惊飞了附近的鸟儿。
整座山林的宁静也敌不过这一处的热闹。
崔岩率先移开脚步,比起看热闹,还是寻找小葬更为重要。
他们往上转了一圈,打道回府时经过方才那群人野炊的地方。
人已经离开了,然而地方不复原样。
被火熏得黑乎乎的灶台留了下来,中间的焦炭灰烬中还残留着未灭的火星。可疑的是距离灶台几步远的旁边有一棵树被烧了半截,黢黑黢黑的半截,另外半截完好无损,仍直挺着。
崔岩见了就冷笑,人蠢手笨烧到的吧,差点就引发火灾了。
地面有几处泼洒的汤汁,也散落了一地的饭粒、肉碎和骨头。临岸的溪流角落,透过清澈的溪水一眼望去,底下有一堆来不及被冲走的剩饭剩菜。那群人定是煮多了吃不下,怕汤汁倾撒懒得带回去,就直接倒入溪流之中。
两人站着,一言不发地面对满地狼藉。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发着微光的、不知是什么灵族的小人儿。有头上长树叶的,有浑身缠了藤丝的,还有他们见过的螺灵。
刚才那群人在搭灶生火的时候,这些灵族小人儿就躲在附近怒目而视,吱吱喳喳像是在骂街。
现在人走了,他们才敢靠近。
崔岩和薛丝丝不巧撞在枪口上,被这些灵族小人儿兜头一顿谴责,虽然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
灵族小人儿骂完,就开始分工收拾清理这块地方。
下山途中,薛丝丝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产生了一种其实人类和自然山林格格不入的感觉。
人类似乎不该出现在花草树木之间,只要人类一出现,自然环境的宁静悠远的氛围就会被打破。
周遭的草木仿佛在说,快滚开,别靠近我们,别来打扰我们!
这么一想,薛丝丝像是感受到了山林的嫌弃与恼怒,不由自主挨近了崔岩,惹来崔岩不明所以的一个眼神。
首富那群人即便不上山、不出门,也照样折腾。他们好像得了不热闹就活不下去的病,除了外地来的几个朋友,首富还吆喝来了本地的故友,几乎日日都在宴客。
继山猪、山鸡等野味之后,他们心血来潮又迷上了小零食,比如山中的野浆果和溪螺。
之前捕捉野味需要身强力壮,请的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人。这回上山采野果和捡螺,对力气要求不高,于是好几位阿婶踊跃行动。白天手挎竹篮,夜晚背着捞网小桶,一两天就赚到了足够家人一个月的花费。
竹三叶为了他们损失的新鲜竹笋而气急败坏,蝶小紫她们为了野浆果的销声匿迹而愁眉苦脸,螺大青和螺大黑则是为了几近灭绝的溪螺而同仇敌忾。
不止他们,山中的其他灵族应当也是不满与愤慨逐步累积。
算起来,那群人不过十几号人,全部加起来也重不过山上的一棵老木。薛丝丝亦是预料不及,几个人类不加节制、任意放纵的贪欲,经过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加持,居然能造成如此之大的后果!
。当第一夜在睡梦中朦胧耳闻轰鸣的雷声,第二夜被骤然而发的雷鸣惊醒,薛丝丝便知道这并非普通的天气现象。而是所有灵族终于憋不住的怒吼,也是所有灵族不愿再忍气吞声的呐喊。
第三夜,薛丝丝久久难以入睡,她预感到,也等待着比前两夜更加猛烈的雷鸣。
深夜,雷鸣如约而至,一声一声愈发紧密,响彻云霄,一击一击愈发锐利,穿云裂石,雷霆之怒,不外如是。
整片天空似乎都快要像玻璃一样被震碎,头顶上方似乎无遮无拦,任凭响雷对着耳朵嚣张,稍不注意就会劈到身上。
仔细听,雷声中有对人类说的话。
庄严而渺远的声音,犹如九重天上的神旨,既是对人类的劝诫,又是对人类的警告。人类必须安分,人类必须自省,再不收起短视之目,再不改变狂妄之心,等待人类的将是弥天大祸、灭顶之灾。
阵阵雷霆,一声比一声紧,誓要轰炸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薛丝丝终于困意上头,缓缓沉入梦乡,迷糊中好似听到一阵喧闹,不及辨认便瞬间陷入黑暗。
翌日醒来,乡里又多了一个“热搜”。
原来昨夜薛丝丝听到的那阵喧闹并非睡梦中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那幢如今万众瞩目的别墅中。
首富在建造了一幢别出心裁的别墅之后,又打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院子,院中种植的草木皆是品种名贵、各具特色的观赏性植物。
不同于乡里遍地可见的狗尾巴草、一年蓬等,那一院别致的花草使得首富在宾客面前颇有颜面。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发生在首富的院里。其中一棵据说品种极其珍贵的松树一夜之间成了焦黑的一截枯木,焦味弥漫整个院子。
乡里人在别墅外围观,一个两个都猜是昨夜的雷击导致的。
有人提出异议,就算是雷击,怎么可能就劈一棵呢?
然后便有神神叨叨的老人念叨起“天谴”“雷神”“惩罚”等封建迷信字眼。
首富虽然不全信,但多多少少在心里留下一个疑影,心有戚戚焉。毕竟他是一个会特地在车前也摆上关二爷的忠实信徒。
薛丝丝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心想老人说的也不全错,这道雷劈的确是一个警告。
看来竹三叶他们去告了状,申了冤,才会惹来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祖宗如此强烈的震怒。
对此,崔岩的评价是两个字,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