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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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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穿老头衫、趿人字拖、看似无所事事的闲人。

    这几日的天气怎么说呢,太敞亮了。

    清晨早早睁开眼,热烈的阳光就等候在眼前。苍穹辽阔,大地广袤,焱焱的日光倾泻千里,充满了整个天地。到正午,太阳愈发炽烈,火焰一样烘烤大地万物。直至黄昏时分,太阳在夜幕频频催促之下才依依不舍落下山头。

    新闻上说,疫情三年,人们蹲守家中,不敢远游。待限制放开之后各个旅游景点基本上被期待已久的人们挤烂了,因而提到一个词语,“报复性消费”。

    薛丝丝感觉,久雨之后的大晴天,就是太阳的报复性消费,阔绰极了。

    如此天气,衣服被吹上几阵风就干透了,再也不会阴冷霉臭。

    薛丝丝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当她顶着天上的大火球,即便全副武装从头裹到脚,在烈日下露天劳作时,内心已经开始祈求突降大雨。

    继上回帮工摘桃子之后,薛丝丝再次帮工摘龙眼,而老板又是崔岩。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只穿旧t恤、趿人字拖的失业闲人竟然拥有一个山坡的桃林?

    为什么有了桃林还不够,竟然还有一大片的龙眼树?

    本以为城市贫富差距是摆在台面上的,谁想逃回了乡下也躲不过小贫农和大地主的差距,薛丝丝感慨这就是命。

    那天,薛丝丝和崔赫对门外的艳阳天望而却步,关起门来“叹空调”。找了一部经典的喜剧片投屏到电视上,出现的一些陈年老梗依然笑料十足。

    在两人傻子似的哈哈大笑中,崔岩破门而入,放下一筐还冒着热气的龙眼。

    这一刻便是薛丝丝和崔赫倒霉日子的开端。

    众所周知,六居里当年一家一家搬走,留下大片大片空地。崔阿公或是独居慧眼或是一时兴起,从离开的亲戚相邻手中以便宜的价格买下许多地,有农田,有山坡。

    崔阿公身体硬朗时那些农田都在使用中,山坡上也种满了各种果树。崔阿公走了之后轮到崔岩,他不耐烦打理农事,于是农田就荒废了,长满杂草。而山坡上的果树留了下来,任其自生自长。

    如今时节,正好龙眼成熟,大把大把缀满枝头,快要压弯了枝干。

    崔赫自回来以后,除了两幅画,其余正事一概没干,成日不是关在房间里打电脑游戏,就是窝在沙发上打手机游戏。

    而且他是那种打游戏时不仅动手动脚,还要动嘴的类型,时不时就跟队友指点江山,或者跟对手泼妇骂街。

    一向喜静的崔岩早就想“整治”他了。

    崔赫被提溜到龙眼林中,手上被塞了一副手套和一个空的竹筐,然后被勒令干活。

    迫于崔岩的淫威,他不敢推诿,不情不愿地戴上手套,拖拖拉拉的动作比树懒还磨蹭。

    对此,崔岩自有法子。

    他跟崔赫说,这片龙眼林子是自家的。阿公种下很多年,基本是片成熟的林子,结的龙眼尝起来也够清甜,平日不需施肥、除草等照看,成本约等于无,就是采摘的时候需要人工费。

    看崔赫听得有些兴趣了,崔岩便大方地表示,今年这批龙眼就交给崔赫了,他亲手摘,亲自卖,卖得多少钱全是他的。

    听到钱,崔赫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虽然现在他的零花钱不再经过亲哥的“剥削”“压榨”,但是父母不知怎地总认为他是一个败家子,将他的零花钱卡得很死。

    再者,谁也不会嫌钱烫手,有钱不赚是傻子嘛。

    于是,崔赫生怕他哥反悔,心急火燎地就和他哥一言为定了。

    这么大片林子,显然崔赫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于是,他转过头来雇了崔岩,崔岩又介绍了薛丝丝过来。

    所以这趟摘龙眼的活儿,薛丝丝的老板实际上是崔赫。

    薛丝丝听到崔岩为他们争取到的比上回摘桃子还高的日薪,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崔赫,终究抵不住金钱的诱惑,闭口不言。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每天太阳甫一露面的清晨,三人踩着露珠来到龙眼林中。

    一人一筐,分散采摘,一个上午下来,十筐龙眼不成问题,崔岩家的筐不够,最后还向薛丝丝家借了几个。

    中午各自回家,吃饱饭,歇好觉,下午由崔岩开车运送至南塘镇上去。

    薛丝丝搭个顺风车,中途就下了,到驾校练车。

    来到南塘镇,崔岩在镇中心“大圆圈”边上找了一处空地,一筐一筐堆到地上,买了一个手提称,然后丢下崔赫就空车回去,家里还有几筐等着运过来。

    崔赫想着零花钱,便顾不得脸面,当街吆喝叫卖起来。

    好不容易引来了第一位顾客,顾客挑了一把龙眼,问他要塑料袋来装,崔赫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准备,急忙跑到对面的杂货铺买来几捆。

    龙眼装好了,也称出了重量,顾客要扫码付钱,和崔赫两人大眼瞪小眼呆愣了片刻,崔赫才反应过来,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付款码给顾客扫。

    当天下午回去的路上,崔赫特地到图文快印店打印了一张收款码。

    崔赫给他哥打电话,“你怎么还没来?”

    “龙眼都卖出去了?”

    “没有,还有大半。”

    “那些卖完再说,家里的这些就不送过去了,晚点再去接你。”

    崔赫猜他哥此刻定是躲在家里“叹空调”,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哥给忽悠了。

    差不多五点钟,崔岩到了,将剩下的龙眼重新搬回车尾箱,收拾干净地面,打道回府。

    中途薛丝丝已经等在路边,她上了车后屁股还没坐稳,就迎来崔赫的一顿诉苦:嗓子都喊哑啦,车来车往灰尘满天飞,日头晒死人啦,又要称重又要装袋累死人啦,巴拉巴拉。

    说得薛丝丝心软了,第二天没在驾校下车,陪崔赫卖了一下午龙眼。

    崔岩还是一样,放下货和人就开车走了,说要给车子加油,几个小时后才回来。崔赫吐槽他这是直接开到沙特阿拉伯去加油了。

    上午摘龙眼,下午练车,几日暴晒下来,薛丝丝总是疑心自己已经黑了几个色调。不过有舍才有得,她感觉自己开车的技术有了显著的提升,于是在教练问要不要参加下个星期的考试时,自信地报了名。

    崔赫的地摊除开首日因准备不全、情况不熟而销量惨淡,第二日开始生意突然火爆起来,载去的几筐龙眼早早卖光,还有闲暇到镇上逛逛。

    虽然他将销量上升的原因归功于自己有几分商业天赋,其实吧,主要是他定的售价低。

    崔岩的桑塔纳容量有限,来回一趟要花不少时间,崔赫就是想多卖也没得。

    每天晚上崔赫都要盘点当日的销量,核算盈利,然后发一条铜臭味十足的朋友圈,句尾的那个露龈大笑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他本人。

    可惜,没多久镇中心便多出十几摊同样卖新鲜龙眼的生意。

    有的和崔赫一样摆在空地上,有的把面包车的车厢打开做铺面,价格虽不一,但均在实惠水平。

    在崔赫尚且一脸懵逼的时候,他的地摊生意遭到了巨大的打击,直接体现在销量的急剧下滑,卖出去的还没有自己吃的多。

    乡下地方地多山多,家家户户就算不耕田,也会种点菜、植几棵果树。

    时令使然,定时开花,定时结果,你家桃子熟了,我家桃子也是时候摘了,你家龙眼能摘了,我家龙眼也差不多了。

    供过于求,即便价格低得不能再低,也还是有人卖不出去。

    崔赫昨日喊得口干舌燥,也仅仅卖光了一筐。辉煌的经商事业开始没多久就惨遭滑铁卢,他整个人仿佛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下午的小白菜一样蔫干蔫干的。

    当天晚上连朋友圈都没心情发。

    薛丝丝这边也出了岔子。

    她才刚刚报名下个星期的科目二考试,驾校那边惟一的一辆练习车就坏了,教练在群里发信息说会尽量快点修好,争取不耽误学员们的考试。

    库存的龙眼还有几筐,上午不需要再摘,下午也没得车练。漫长的一天空了下来,薛丝丝不是蹲在门口发呆就是窝在躺椅上发呆。

    午饭是花生排骨粥,排骨切段,放入生花生米、大米,用高压锅煮,开盖之后扔一把“薄坡”,加盐搅上一搅,滚烫的粥水立时逼出“薄坡”草叶特有的清香。

    端出两大碗排骨粥放到饭桌上,又摆好一个塑料袋在面前,薛阿公落座后听到薛丝丝的嘱咐,让他将骨头夹到塑料袋里。

    “做嘛西?(干什么)”

    “喂狗。”

    “哪来的狗?”

    “别人家的。”

    现在乡里的狗比薛丝丝小时候见到的少了很多,就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的几条。黑的黑,灰的灰,黄的黄,有的脸上带疤,有的毛团打结,总之基本上都不大好看。

    除了“小皇”,它虽然也是中华田园犬,但是身上那层淡黄色的皮毛比其他土狗漂亮多了。毛很顺,没有杂斑,身形俊逸,既不臃肿也不干瘦,眼睛上方有两撇白色的毛,显得一张脸与众不同。

    小皇是偶然间路过薛丝丝的家门,当时她在啃一截鸭脖,随手便把骨头扔给这条让人眼前一亮的俊狗。

    之后几天,小皇天天都来家门前转悠。

    薛丝丝一顿喂,两顿喂,养成了收集骨头的习惯,提着小塑料袋专门等在门口。

    薛丝丝搬了张板凳在门口坐下没多久,小皇准时来了,她将塑料袋摊开,随即人退开几步远,坐着静静地看小皇进食。

    先是舔,把骨头上的肉丝刮干净,然后露出利齿“咔咔咔”地嚼着骨头,嚼几下就砸吧砸吧嘴,让人看着就觉得很惬意,很满足。

    薛丝丝最先看中的就是小皇的吃相,其后才是外貌。

    趁着小皇埋头大吃,薛丝丝悄悄伸出手掌,先是试探地轻触一下它的头顶。小皇抬起头,动了动耳朵,复又低头。她便大了胆子,从头摸到背,从背摸到头。

    小皇为了美味的骨头,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忍受她的蹂躏。

    小皇的乖巧,让薛丝丝突然生出一股想要养狗的冲动。

    “偷偷在这逗别人家的狗,不怕狗主人知道?”

    薛丝丝抬头,崔岩冷不丁出现在跟前,听到他的话,讪笑着地缩回了手,“这狗不知是谁家的,长得怪俊的。”

    崔岩瞥了一眼吃完骨头正在舔塑料袋的小皇,不咸不淡地问:“你很闲?”

    薛丝丝仿佛回到了从前的职场,伸个懒腰不小心被领导瞧见,明明有理却莫名心虚。

    等会儿,我干嘛要心虚?于是理也直了,气也壮了,“本来就没事干呀,龙眼又不用摘了,车子也坏了没法练。”

    崔岩捋了一把额发,重新戴上斗笠,朝薛丝丝一扬头,说:“走了,该干正事了。”

    正事?什么正事?薛丝丝脑袋懵着,身体先一步听话,起身,匆匆进门取了一顶草帽,追着崔岩的背影跑过去。

    “到底什么正事?”薛丝丝还稀里糊涂着呢。

    崔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手叉腰,无言地瞪着她。

    蓦地,崔岩背后响起一个奶乎乎的童声,“丝丝,好久不见!”

    哦!正事!薛丝丝这才恍然大悟。

    随后,一声丝丝,一声小葬,隔着沉默的崔岩,一人一灵絮叨了一路。

    小葬已经沉睡了半个月多。

    起初几天,崔岩不以为意,背后安静的日子一多,他渐渐觉出不寻常来,尝试呼唤小葬,却无半点回应。后来,崔岩去问了一位老祖宗,猜测小葬的沉睡是因为他还未成年,能量不稳定。

    直到今日,小葬突然醒过来,来活儿了。

    薛丝丝有些忧心,“你不知道自己睡了那么久?”

    小葬语气欢快,“完全没感觉,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今天啦!”

    “真奇怪······”

    “肯定是因为我在长大!”小葬笃信自己在沉睡期间又厉害了一点点。

    崔岩领着薛丝丝往山上走,当薛丝丝询问目的地时,他抬手一指,她的目光顺着望去,看清指尖落处后深刻怀疑他是不是搞错了。

    翠屏村附近群山环绕,大大小小几十座山,高低起伏,其中海拔最高的两座山相对而立。没有专业的测量,对于两座山中哪座山是最高的这一点,乡里人各有各的看法。

    其中一座的山巅便是黑岩尖耸、陡峭凌厉的“夜婆咀”。另一处山顶风格相反,弧度和缓,曲线浑圆,被称作“百花园”。

    崔岩指的就是“百花园”。

    幸好山中草木茂盛,处处有树荫,山风也清凉,来自头顶的烈日灼射才不那么可怕。

    两人爬了一个多小时,“百花园”时隐时现,总是离得老远的感觉。

    薛丝丝自回来之后时常登山爬坡,体力有所增长,不过仍气喘吁吁,腿肚酸软。她多么想也变成一只葬灵,攀在崔岩背上,不用自己走路,能悠哉地一路看风景上去。

    两人歇息片刻后继续往上爬,再爬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山顶。

    薛丝丝看到的只是一片林子,周围没有更高的山坡,应该是顶端了。她四处张望,疑惑重重,一朵花都没见着,怎么就叫“百花园”呢?

    在崔岩催促的目光下,薛丝丝跟着他进入林子。

    本以为是浓密的一大片树,没想到只是外面薄薄围了一层遮掩视线,只消扫一眼就知道中间广大的平地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若是天上有飞鸟俯瞰,这一幕将会更加震撼。

    十个灰黑的巨石围成一个圈,每个巨石差不多有三四米高,形态各异,有柱状的,有锥形的,有方形的,也有不规则的。石头上有风吹日晒导致的裂纹,有雨水潮湿浸出的青苔,时间的痕迹如此明显,仿佛它们是这里的居民。从小小的石子长成如今的巨石,仿佛已经屹立了千百年,远在人类到来之前就存在了。

    比巨石阵更让人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是被巨石围在中心的那个足足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大黑洞!

    崔岩让她往前走,可以看得更清楚,薛丝丝却胆怯了,双脚被恐惧绑住,不敢挪动一毫米。

    即使是从巨石阵的缝隙瞧过去,中间的那个黑洞也大得吓人,好似大地被凿穿了一个洞,直接一眼望到底。薛丝丝害怕的就是那底下。

    底下会是什么呢?仍旧是泥土?还是坚硬的岩石层?或者玄幻些,打通了阴曹地府的天花板?

    薛丝丝远远站着,扬声问站在黑洞边上的崔岩:“底下有什么?”

    崔岩回头告诉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底下是泥土?你看到了什么嘛?”

    “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薛丝丝蹙眉,不太理解崔岩话里的意思。大白天的,光照充足,怎么会黑乎乎的呢?

    冷不防旁边冒出一个低沉中带着粗粝的声音,“他说的没错,底下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薛丝丝被惊得浑身一抖,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发现了其中一个巨石之上盘腿而坐的老头儿。

    老头儿瘦小干巴,身上披一件麻袋似的烂布罩子,手脚都露了出来。脑袋光溜溜的,后脑有点突,额头上的皮肤敞开一条缝,像二郎神似的嵌着一颗什么东西。

    薛丝丝的目光一打量,就从那个怪异的额头判断出来老头儿应该不是人,是灵。

    老头儿的眼神似乎洞悉一切,见薛丝丝不说话,又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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