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葬灵日记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老天爷应该在人脑子里设置一个回收站,这样的话丢失的记忆还有机会还原。

    薛丝丝躺在躺椅上,闭着眼,听从崔岩的话全身放松,然后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可是之后的指令就有点难以执行。

    什么想象自己进入了一栋图书馆,书架上一册一册都是迄今为止储存的记忆。什么想象自己一个架子一个架子、一层一层地找过去,看能否找到那年那月那日那时的那一册记忆。

    诸如此类,对她的想象力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因此,崔岩的初次催眠实验宣告失败,与此同时亦是薛丝丝在寻回记忆路上的首次失败。

    没等薛丝丝质疑崔岩的“无证开诊”,崔岩倒先对她的脑子提出批评,怪她的脑子难搞。他自己想要记起一件事时都是如此一册一册地翻找,怎么到了她的脑子这里就行不通,她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等等。

    做出决定的第二天,薛丝丝冒雨前往崔岩家。

    崔岩推荐自己惯常使用且十分有效的冥想法,又可称作催眠大法,并主动请缨为她实操。

    崔赫旁观了一阵,嗤之以鼻,留下两个幼稚的大人。

    见崔赫正在茶几边上专心玩手机,没注意他们,薛丝丝凑近崔岩,悄声问道:“其实,我想找的是灵,你认识的灵多,知不知道有哪种灵的能力与记忆相关······”

    这才是薛丝丝此行的真正目的。

    自从接触到灵的世界以来,她目睹过不少灵的能力。

    竹三叶他们的“构造”——先不说,蝶小紫她们的“织梦”,言圆圈的“言出法随”,潭姑姑她们的“变形”,随便哪一个放到人类社会都是牛逼哄哄的超能力。

    她心想,自己又不要求毁天灭地,只不过是找回一小段遗失的记忆,对拥有“神奇魔法”的灵来说小菜一碟。

    崔岩眼珠子转了一圈,告诉她查无此灵。

    薛丝丝不死心,一连三问:“你回来不是都两三年了吗?见过的灵应该不少吧?真的没有吗?”

    “是见过不少,但我又不会每一个都逮着问你的能力是什么!”崔岩适时教育她做人的道理:“灵也是有隐私权的,问他们能力就相当于当面打听人家的收入,不合适吧?”

    薛丝丝代入了一下陌生人当面询问自己工资多少的情景,果真不合适。

    屋外雨线涟涟,崔岩昏昏欲睡,大概昨夜又被小葬闹腾了。崔赫窝在椅上低头捣鼓着什么。薛丝丝感觉屋内着实安静了些。

    “最近没看到竹三叶他们。”她随口说了一句。

    崔岩往茶几那边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解释道:“我让他们暂时别过来,家里不方便。”

    薛丝丝顿悟,崔赫不是小孩子,万一被他发现点什么,很难糊弄过去。

    “你要想找他们,自己过去竹林。”

    薛丝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嘿!这谁画的?这么搞笑!”崔赫突然出声,带着笑喊了一句。

    薛丝丝刚进门时将身上的挎包随手甩在椅子上,包里常驻着一本笔记本。她转头瞧见崔赫捧在手中的正是她的蓝皮封面的笔记本,里头给遇到过的灵做了简单的图鉴,心想坏了!

    她一把抢过来,脑子里疯狂组织起应对疑问的语言。

    “我不是故意偷看,是你这本子从包里滑出来,我就随便一翻。”崔赫辩解完自身清白,便闲不住嘴非要调侃她:“画技不错,很有卡通画的风格,丝姐还蛮有童心的嘛······”

    崔赫没生疑,薛丝丝暗暗松了口气,省了狡辩的口舌,想着搪塞过去:“随便画的。”

    “不过——”崔赫凑过来,翻开笔记本,手指点着她的“卡通画”,赞了一句:“挺有想象力,真的!”

    说完,起身从电视柜旁拿了一张被撕下来的过期日历纸,借了薛丝丝夹在笔记本封皮上的笔,刷刷刷就在日历纸上画起来,一分钟不到就给她展示了他的画。

    那是对照薛丝丝所画的简略版竹三叶,还原出来的详细版竹三叶。

    打了些阴影,从平面变成立体,竹三叶的两粒黑豆眼添了些许机灵的光泽,头顶的叶片各有姿态,就连那件披风也变得像有风吹似的有型起来。最重要的是画面角度调整成略微仰视,瞬间将竹三叶双手叉腰、不可一世的嘚瑟模样描绘出来,入木三分。

    相较之下,薛丝丝所画的竹三叶,仿佛死了一样干巴巴。

    美术生就是美术生,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薛丝丝立马折服在崔赫的高超画技之下。

    薛丝丝佩服的眼神更加助长了崔赫的得意。

    他明为谦虚实则显摆地又露了一手,这次他翻到蝶小紫那一页,手下笔尖不停,嘴上也没闲着:“你们总以为我们艺考生就是轻轻松松随便考,只有你们才辛苦,真是天大的误会!”

    “你们的作业是几张卷子,好嘛,我们老师一留那可是几百张素描,谁比谁辛苦······”

    蝶小紫的脸出来了,巧笑盼兮。

    “备考期间我是老老实实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脸上的婴儿肥都瘦没了······”

    蝶小紫的身子跟着出来了,婀娜多姿,充满少女的青春活力。

    “当然啦,我的天才也是必不可少,不信你问我哥,幼儿园时候我画的奥特曼那是风靡全园,同学们都抢着要的······”

    蝶小紫背后的蝴蝶翅膀也长了出来,振翅欲飞,飘逸灵动。

    薛丝丝接过日历纸细看,又给崔赫竖了一个大拇指。

    崔赫把笔一扔,右手握拳对着嘴,仿佛手中抓着一个话筒,即兴来了一段获奖感言。

    大意是他能获得如今令人艳羡的成就,主要感谢一个人,那人就是他亲爱的哥哥,他的哥哥一直鞭策着他、推动着他在学习知识、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只是,感谢到后面有些变了味,隐隐成了控诉。

    一切的起因在于他爸妈将给他发放零花钱的职责移交给了他哥。

    其他小孩只要跟父母撒撒娇、嚎几声就能领到零花钱。

    但是他不行,就算他躺到地上撒泼转成一个陀螺,他哥冷硬的心肠也不会软上半分。

    他哥定下的规矩是,他的零花钱与学习成绩挂钩,考试一百分就能领到一百块,六十分就只有六十块。

    为了多领零花钱,小时候每次考试前他几乎悬梁刺股、彻夜苦读。多亏了他聪明的脑袋,临时抱佛脚也能抱出不错的分数。他可不敢作弊,风险太大,万一被老师抓到通知家长,他哥就要倒扣他的零花钱。年底清算时如果负债了就从他的压岁钱里扣除。

    后来他交友广泛,应酬颇多,零花钱偶有不够用的时候,他哥那个黑心肝的竟然把跑腿费当做胡萝卜吊在他眼前,使劲地差遣他,毫不怜惜。

    零花钱的多寡以考试分数来算,所以说考试才有零花钱。

    于是年幼无知的他为了零花钱,曾经干过一件至今仍被同学们时不时就拿出来乐一乐的蠢事——他给老师提建议,问能不能天天考试,不行的话一周考一次也行。

    老师虽然被他的“好学”感动,但还是拒绝了这个建议,安慰他上了中学大把考试等着他。

    同学们听说后怒不可遏,轮流揍了他一顿。

    之后他走上艺术的道路,本以为他哥无法再以分数来拿捏他了吧。

    谁知他哥魔高一丈,零花钱的规矩改成:素描画一张十块,带颜色的画尺寸小的一张还是十块,尺寸大的递增,一张最高不超过一百块。

    他堂堂大师级的艺术作品,居然才值一百块?任谁听了不骂一声他哥丧心病狂!

    有一年,为了攒钱请哥们大吃一顿庆祝他的生日,他提前一个星期闭关,不打游戏不追番,不刷微博不出门,怒画几百张,生生熬出了饼大的黑眼圈。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好汉全被逼上了梁山。

    崔赫正要上大学,零花钱的需求应该更旺盛,此时的他怎么敢冒着得罪他哥的风险侃侃而谈呢?

    原因在于他哥回来老家隐居之前,将他的零花钱发放一事还给了他爸妈,他才终于过上了富足的好日子。

    不得不说他哥隐居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在于此。

    崔岩不知何时踱步至一旁,静静地听他小嘴叭叭,像看戏一样,不予置评。

    “你弟挺好的。”薛丝丝真心实意地夸给崔岩听。

    崔岩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自家弟弟被夸赞该有的喜悦,而是问她:“你弟不好?”

    “不是说不好,”薛丝丝想了想,含蓄地表达了羡慕:“反正不像这样讨喜。”

    “打包送你吧。”扔下这句话,崔岩过去坐下,打开电视浏览频道。

    崔赫凑过去,方才损他哥损得起劲,这会儿又没事人一样问他哥中午吃什么。还不要脸地报起菜单,为了一口吃的对他哥腻声腻气地撒娇。

    “好想吃猪脚、烧鹅、炸鸡······”

    “梦里吃去。”

    “那我们中午吃啥?”

    “酱油拌饭。”

    “oh——no——亲爱的老哥呀······”

    薛丝丝举起两张日历纸,看着升级版的竹三叶和蝶小紫,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她叫了崔赫一声,“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中午薛丝丝煮了汤米粉。

    提前浸软的粉丝吸饱了水分变得胖胖嫩嫩,早晨难得抢到的猪心、猪肝、猪粉肠、猪腰子等猪杂趁新鲜煮了汤,从菜园里摘了几片“薄坡”(学名罗勒,一种配料)添点清香。

    从前在快餐店吃的猪杂粉,猪杂不仅分量少,而且多以瘦肉充数,“杂”的成分极少,号称熬炖数小时的高汤尝起来一股味精味儿。

    如今自家煮的猪杂粉,一大碗汤粉鲜味浓郁,上面满满地铺了一层猪杂,薛丝丝吃得心满意足。

    薛阿公也爱猪杂,特地倒了一小碟酱油蘸着吃。

    薛丝丝吃着猪杂,眼睛望着外面,看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头几天雨不分昼夜地下,没一刻是不下的。最近几日情况有所改善,有时上午晴一阵,有时中午晴一阵,有时下午晴一阵,只有夜里是必下的。

    午饭过后,天空阴云仍在,但雨没有要下的意思,甚至远处山顶那块云薄了不少,隐约可见蓝天。

    等薛阿公回房午睡后,薛丝丝套上洞洞鞋,带了雨伞以备万一,背上挎包出门。

    她先去了那处小竹林——当初与竹三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只有几个竹叶小人在竹枝之间懒洋洋地飘着,不见竹三叶的身影。竹叶小人见到她,好奇地纷纷迎上来,她问了两句,得到的回答很积极,但叽里咕噜听不懂。

    她便挥手告别,溯溪而上来到那处浅滩竹林。竹三叶还是不在这里,不过她发现了竹四叶的身影。

    他正立在高高的竹枝梢头,登高望远,神游天外。听到薛丝丝的叫唤,他缓缓飞身而下,停在她眼前。

    “竹三叶在哪?”

    竹四叶指了一个方向,薛丝丝望去就看见一座山。

    “我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有谁的能力跟记忆有关——”见竹四叶干瞪着眼没反应,薛丝丝又添了详细介绍,“就是可以寻回记忆、修改记忆或新建记忆之类的······”

    竹四叶颇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认识的其他灵,看有谁知道?”

    竹四叶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丝丝离开竹林时颇为纳闷,竹四叶这是喉咙发炎还是口腔溃疡,怎么一句话不说?

    接下来本想找一下蝶小紫,只不过薛丝丝并不知道她们的据点在哪里,山林茫茫之中偶遇的机会太小,于是她决定先去葫芦潭。

    一个小时后,薛丝丝站在石阶下,左右瞟了瞟确认无人后,悄声问潭姑姑在不在。

    潭姑姑是个爽快人,不,爽快灵,薛丝丝一喊就出来了,毫无顾忌地冒出一个头,幸亏薛丝丝早有心理准备,不然场面挺骇人。

    薛丝丝问了同样的问题。

    潭姑姑也同样摇头,表示一时想不到有这样的灵。

    薛丝丝只好和竹四叶一样,托付了帮忙打听的请求。

    下山途中,雨点终是降下,薛丝丝撑开伞,心情如同此时的天空一般阴沉抑郁。

    雨天路滑,又是下坡,薛丝丝的脚步小心翼翼,饶是如此,也溜过几回鞋,脚底被石子扎得生疼,差点崴脚。

    山路小径上她与几个头戴斗笠、肩扛扁担的大姐相遇,大姐们的扁担下是两筐金澄澄的杏子。她们毫不在意自身几乎湿透,时时关注盖在杏子上的油布有无被风吹翻。

    竹筐与油布之间露出的缝隙很小,薛丝丝与她们擦肩而过时却能够闻到清晰的果香,顿时口舌生津。

    原来杏子的成熟季节到了呀,哪天上山偷偷摘几颗尝尝。

    薛丝丝最后去的地方是大榕树下。

    人家聚居的村落虽然名义上存在划分,比如高坪里、大安里、六居里,但落到实际的地面上,谁也拿不准那条界线在哪。因而乡里一般将附近的标志性物品作为界碑,以此分成两块地方。

    比如大安里与六居里的交界处,附近最显眼的就是一座石桥,于是石桥便成了这两个乡里的分界。

    再比如高坪里和大安里的分界,就是长在路边的一棵大榕树。

    这棵榕树是附近几个乡里范围内体型最大的树,伞状枝叶繁密无缝,暴出地面的部分根须如同铁爪。

    树下不知是谁摆了些石凳,天气晴好的时候常有老人坐在树下闲谈。

    薛丝丝要找的是言圆圈。

    言圆圈闭关结束后,本想继续他的乡村怪谈收编,无奈从薛丝丝这里得不到更多的故事。

    他在村落间四处晃荡,无意中发现大榕树下时有人类聚集,偶尔能听到一两件奇闻异事。此后便经常躲在树上,竖耳亲听,虽然大部分是八卦琐事。

    薛丝丝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真碰到了言圆圈。

    询问无果后,言圆圈拍胸脯保证一定帮她打听到有关的消息。

    薛丝丝坐在石凳上,和树上的言圆圈聊了一阵,听了一肚子的八卦。

    言圆圈嘴上抱怨没能收集到完整的怪谈故事,尽是些琐碎的八卦,和她分享起来却兴致勃勃,说也说不尽。

    等雨点变成雨丝,天也将黑,薛丝丝就告别了言圆圈,离开了大榕树,该回家了。

    腿肚子上沾了不少鞋跟抛上来的泥点和路边剐蹭的草碎,泛起细微的痒意。薛丝丝现在一心想的是赶快到家,然后把脚冲洗干净。

    走过一段路,薛丝丝忽然止步。

    前方不远处有几栋房子,其中一户是秀枝婶的家。

    她看见薛阿公撑着伞站在秀枝婶家门外,秀枝婶则站在门槛边上,有房檐挡着淋不到雨,两人说了会儿话,然后薛阿公就走了。

    薛阿公打伞习惯往肩上靠,大黑的伞盖遮住了他的上半身,伞下一双腿慢悠悠地迈步,走进斜斜的雨帘之中。

    薛丝丝等他的身影被细雨模糊了之后,才重新起步。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