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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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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群居动物,但人心是孤独的。

    薛丝丝这人虽然有许多缺点,但拥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优点——认识她的人无不称赞——就是从善如流,很能听得进别人给出的建议。

    崔岩让她享受闲暇,于是这几天她便好好地休养身体。

    那天,薛丝丝脖子上缠着纱布、一身伤的模样回到家,把薛阿公吓坏了。面对薛阿公的询问,她忍着喉咙疼痛,嗓音嘶哑地说了几个关键词,“上山”“迷路”“摔跤”。

    薛阿公问不出更详细的过程,不过不要紧,仅凭几个关键词就能推理出大差不差的故事,且从未怀疑故事的真实性。

    他还嘱咐薛丝丝跟她爸妈打个电话,告知一下这件事。

    薛丝丝乖乖答应,却并不准备打这通电话。

    休养期间,鸡圈里的鸡迎来了疯狂大屠杀,每天不是鸡汤就是鸡粥。等到薛丝丝喉咙好些,开口极力劝阻之下,她家的饭桌上才没了鸡的身影。

    身上的擦伤结了痂,脖子上的伤痕也淡了些,薛丝丝便将那天山上的黑影抛之脑后。

    按说,遭上此等无妄之灾,实在是倒霉,除了带来伤疤和疼痛,还能有什么?

    不过,薛丝丝倒是因此享受了一丁点的福气。

    前两日,麻烦的前同事又打电话来。

    薛丝丝心安理得地挂断,然后打开微信,自拍了一张脖子纱布的特写发过去,简单说明了自己如今口不能言的情况。

    前同事锲而不舍,试图在微信上轰炸她,大段大段的语音发来请教工作。

    薛丝丝只回了一句:去找工作交接笔记!

    晚上睡得足,早上就起得早,这几日早起的薛丝丝赶上了乡里“菜市场”。

    说是“菜市场”,其实不过是一辆改装过的三轮车。

    以前的三轮车,前面就一个车头,无遮无挡,四面通风。现在不仅头上加了遮阳的顶,眼前还添了避雨的挡板,后面装货的斗也给搭了个棚。

    每天清晨,三轮车走在乡村小路上,车头的扩音器用本地话重复喊着“卖菜卖鱼嘚”。途径一个乡里,会停留一段时间,长短视客流量而定,五分钟到三十分钟不等。

    转悠完附近的乡里,一般也到了中午,便不带停地直接回家吃饭。

    从前住在城市里,楼下也有一个兼顾卖菜的小超市。薛丝丝总嫌小超市里菜品不齐全,宁愿走多几百米到附近的大商场。

    相比而言,乡村的“菜市场”何止种类不齐全,有的菜根本没得挑。

    例如就五六个又青又黄的西红柿,爱要不爱。

    狭窄的车斗中,青菜蔬果占一半,鱼类占一半。一个个泡沫箱装填好,尽可能把空间利用最大化地垒起来,同时也要方便展示出来。

    其中,绿色的蔬菜是最新鲜的。大概是自家菜园有产出,每日都能更新,不过占比最少。

    像菜心、白菜、生菜、青瓜、豇豆等,家家户户的菜园里这些都不缺,谁还花钱买咧!

    最多的是人家菜园里少见的蔬菜品种,比如番茄、南瓜、茄子、土豆、辣椒等。这些最受欢迎,因此也最没得挑,价格贵点也有人要,模样不好也有人要,就算蔫了点也有人要。

    鱼类裹着保鲜的冰,泡沫箱内总是湿淋淋的,没有活鱼,基本上都是海鱼。

    品种不多,常见的有巴浪鱼、秋刀鱼、踏板鱼、大眼鲷、金线鱼等。有时会有价格贵些的带鱼、黄花鱼、鲳鱼。

    除了鱼,偶尔会有几只软塌塌的鱿鱼,和一堆死虾。

    一听到“卖菜卖鱼嘚”,大家不约而同放下手上的活儿,带上零钱朝三轮车走去。

    三轮车四周围了一圈人,大多是凑热闹的,也有吃腻了自家种的菜、偶尔买点别的解解馋的。

    真正一日三餐的食材全靠“外来输入”的几乎没有。

    薛丝丝看够了热闹,也买过几回,几条秋刀鱼,两条黄花鱼(仅有两条),一斤半蔫儿的秋葵,三斤土豆。

    兴致勃勃地下厨做了几道菜,秀枝婶夸她的厨艺在年轻人当中算是出色,薛阿公则嫌弃不够盐味,淡嘴得很。

    鸡鸭鹅自家养自家杀,多养的人家也出售。

    养猪人几天宰一回猪,想要猪肉得电话预约,到时候上门去提。

    至于牛肉,不是随随便便能吃上的,过年期间会大量宰杀上市,其他日子少量且随机。

    乡里的三餐,不像城市里那样丰富又便捷,单调甚至贫瘠,但也因此回归到食物最初的意义——果腹。

    朴实的食物确实能充实人的身体,不是“好美味”而是“吃饱啦”。

    薛丝丝应一个阿婶的邀请,到她家园子摘了一把荔枝,回家的路上就忍不住剥了几颗尝尝。

    甜中带酸,味道十分清新,汁水也足,再过些时日应该会更甜。

    她觉得经过亲身验证,崔岩提出的这个“享受闲暇”的建议,十分明智。

    说曹操曹操就到。半路遇到了崔岩,薛丝丝以为是偶遇,没想到崔岩是专门等着她。

    她好心分享了一枝结果最满的荔枝过去,崔岩毫不客气地收下荔枝,然后对她说:“走,上班了。”

    “······”

    薛丝丝瞄了一眼脚下的洞洞鞋,担心穿这鞋子上山不好走路,万一真的摔跤了就是雪上加霜。

    崔岩再次凭借那令她惊心的“读心眼”,一眼就读出了她的心声,“这次不上山。”

    之前说过,惟一的这条大路是沿着溪流修的。溪流拐向,路也跟着弯,一路到达石桥水库,溪流在水库这下了一个台阶。然后继续往下去,流经几个乡里,然后汇入南塘镇的那条河。

    他们走在路边,沿着溪流,却是朝上游的方向去。

    一日之中,就数午后的时间走得最慢。

    太阳在蓝天上高悬,满世界都是明晃晃的光亮。人的活动率最低,如此近似于静止的画面,就算盯上一个钟头也找不出变化,自然而然会让人产生时间过得极慢的错觉。

    两人经过了几个乡里后,甩开大路,下到溪边。

    走得人口干舌燥,薛丝丝不知不觉就把手中原本要带回去给薛阿公的荔枝吃个精光。

    糟了!老话说一颗荔枝三把火,她已经吃了一、二、三、四、五、六······都有十几颗了吧,岂不是要燃成熊熊大火?

    到了溪边,薛丝丝蹲下,洗干净满手的黏腻,然后问崔岩:“去哪?多久?”

    崔岩的荔枝也一个不剩,他不光洗了手,还洗了把脸,脸上的水一滴一滴,濡湿了前襟。

    “去见一个老头儿。”

    后来,崔岩领着薛丝丝跨上了溪流中的石头。

    挨得近些还好,最多扎个马步一跨就过去了,隔得远的就要费劲,找准角度惊险地跳过去。

    薛丝丝每次起跳都得给自己做好半天的心理准备。不像崔岩身高腿长,基本上眼睛落到哪,下一秒腿就自动跳了过去。

    薛丝丝落后好几块石头,崔岩忍不住催促道:“怕什么!失脚掉下去也淹不死。”

    历经一段惊险的石头路后,两人爬上了一片广阔而低平的浅滩,水底都是各色的鹅卵石。溪水清澈得跟透明的一样,仅仅没到小腿肚。

    这时,薛丝丝才发现,这处浅滩已经远离大路和农田,最近的乡里人家也在远处露不出全貌。

    浅滩深处,是一片生在水中的竹林。

    这片竹林,气质与那晚的竹林完全不同,一样热闹,不过是那种辛勤劳作、奋发向上的热闹。

    竹林中小人儿数不清,却丝毫不嘈杂。

    大多数都在默默做事,偶尔会有几个在低声交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在闲聊。

    薛丝丝在一旁观察了片刻,小人儿分工明确,有条不紊,谁也不会碍着谁。

    一部分小人儿负责打水,薛丝丝单手就能握住的竹杯,需要两个小人儿来抬,抬了一杯放到竹根下,然后取空的竹杯继续打水。

    一部分小人儿等来了水,就飞上飞下,擦洗每一片竹叶,冲洗每一节竹干,保证每一根竹子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一部分小人儿在竹根处四面巡查,发现乱入的野草就拔掉,有枯黄掉落的竹叶、从溪水上流漂下来的垃圾也要通通清理掉。

    一部分小人儿手持竹刀,负责在上空执勤,驱赶想要降落的鸟儿、想要觅食的虫儿,有时会放一只斑斓的蝴蝶进来,任它在竹林间翩翩起舞。

    还剩一部分小人儿,分为几个小队,负责采集竹笋,尚年幼的任它继续生长,已成熟的撬出来,吭哧吭哧地抬走。

    上回竹三叶送的竹笋,崔岩给薛丝丝拿了三根带回家,当天晚上就被送上了餐桌。

    一道简简单单的清炒竹笋,鲜甜爽脆,连薛阿公都说好。

    薛丝丝顿时有些嘴馋,想着待会儿能不能跟小人儿买几根竹笋回去。

    可是小人儿应该用不上人类的钱,百元大钞在它们眼中就是废纸一张,所以,用什么东西来交换呢?

    她望着眼前机灵的小人儿,不禁喃喃道:“好想养一只啊······”

    “他们不是宠物!”一旁的崔岩听见她的话,脸色严厉,罕见地斥了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感慨一下······”

    薛丝丝涨红了脸。

    崔岩不知为何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执勤的小人儿发现了两人,二话不说跑回竹林深处。

    岸上也都是一地的鹅卵石,崔岩直接盘腿坐下,薛丝丝脱了洞洞鞋,垫在屁股下面抱膝而坐。

    他们没等多久,竹林深处便驶出一条竹船,无帆无桨,却平稳又快速地涉水而来。

    竹船来到跟前,薛丝丝才看清上面载了两个小人儿。

    一个脑袋上的五片叶子像扇子似地张开、手上还杵着拐杖。另一个脑袋上长了四片叶子、背后斜背了一把长长的竹剑。

    竹船靠岸,四叶小人儿恭敬地搀扶着五叶小人儿下了船,在虚空中一步一步走向两人。

    一队小人儿提前在岸边树丛搜罗来一方干枯的树墩,用水冲刷干净,然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五叶小人儿上了树墩,也学着崔岩那样盘腿而坐,四叶小人儿立在身后。

    “你来了。”五叶小人儿对崔岩说,嗓音苍老,透着平和与温柔。

    崔岩点点头,算是回应。

    五叶小人儿的话里带了些微笑意,“可还没到时候哟!”

    “最好永远不到时候。”崔岩的话里却带了些微感叹。

    薛丝丝感觉崔岩和五叶小人儿在打哑谜,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话。她听不懂,便悄悄打量场上和她一样沉默的另一个小人儿。

    四叶小人儿的感觉意外地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薛丝丝的注视,竟背过身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十分明显。

    薛丝丝没想到四叶和三叶会是两个极端。

    崔岩介绍薛丝丝:“这是我的助手,以后可能都会跟我一起来。”

    五叶小人儿转向薛丝丝,亲切地打招呼,“我听······提起过你,丫头,多大了?”

    崔岩朝薛丝丝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

    她才明白刚刚五叶小人儿口中那个古怪的词汇是指竹三叶。

    五叶小人儿继续长辈式的嘘寒问暖,薛丝丝有问必答,一副乖孩子模样。

    “······丫头,长老继承战那天,你也来吧!”五叶对薛丝丝发出邀请。

    长老继承战?薛丝丝下意识看向崔岩,需要他来解惑。

    “到时候我带她一起来。”

    崔岩一个眼神,薛丝丝读懂了,这是待会儿再解释的意思。

    那边崔岩和五叶又对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频道。

    薛丝丝插不上话,望了几眼竹林中热火朝天的小人儿,眼神总忍不住要往沉默的四叶小人儿身上瞥。

    目光是有热度和重量的,瞥多了,被投射对象自然能感觉得到。

    正当薛丝丝再次偷偷探头瞄向四叶小人儿的侧脸之时,四叶突然跳下树墩,咻一下跑开了。离他们远远的才停下,然后举起长长的竹剑,左一剑、右一剑,开始操练起来。

    “呵呵,别介意,”五叶小人儿见状,看着练剑的四叶小人儿说:“······不太喜欢人类。”

    薛丝丝猜这个古怪的词汇是指四叶小人儿。

    直到两人告辞离开,四叶小人儿依然不懈地练他的剑,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出去。

    “那个长老继承战是什么?”

    “长老打算退休了,所以要尽快选出下一任长老来继承。”

    回去的路上,经过薛丝丝委婉而坚决地建议,他们放弃原来的水路,改走大路。虽然会绕那么一点点的远路(大概就多走半个钟头的程度)。

    “五叶就是现任的长老,然后三叶和四叶都要参加你说的那个继承战?”

    “是只有他们两个。”

    “······”

    薛丝丝在心里默默吐槽。

    长老继承战乍一听还以为是一个众多竞争者参与并激烈角逐的大型比赛,搞了半天就两个选手。

    “五叶长老多少岁了?”

    崔岩想了想,答道:“按人类的年龄来算有一百六十多岁了吧。”

    什么?!薛丝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太惊讶,这个岁数对于人类来讲是天方夜谭。但是五叶长老又不是人,灵的寿命比人类长些也正常。

    这么说的话——

    薛丝丝试探性问道:“竹三叶应该还挺年轻的吧?”

    崔岩点点头,并透露了竹三叶的芳龄:“他刚满五十。”

    薛丝丝此时才感受到了灵是怎样一种区别于人类的特殊存在。

    热情、跳脱、仿佛十几岁的竹三叶,居然已经活了五十个年头!

    若说沉默寡言的竹四叶(薛丝丝为四叶小人儿取的名)有五十岁了,她肯定不会感到惊讶。

    于是她问了:“竹四叶呢?”

    “竹四叶?”崔岩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她的取名规律,“我记得比竹三叶大点,可能六十多了吧。”

    薛丝丝思考半晌,以为推理出了关键信息:“是不是年龄越大,头上的叶子就越多?”

    “差不多。”崔岩说完,大跨步往前迈去。

    他说话的语气以及明显想要拉开距离的动作,都表明真实情况跟薛丝丝猜测得有出入,但他懒得解释。

    薛丝丝识趣地换个话题,一时竹四叶在远处沉默练剑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便问道:“为什么竹四叶不喜欢人类?”

    “他为什么要喜欢人类?”崔岩回头对她极淡地一笑,甚至有些冷。

    有人说,反问其实也是一种回答——一种迂回的、然而暗藏了许多信息的回应。

    快到家了,两人在路口道别。

    薛丝丝抱着几根心心念念的竹笋往她的大安里进去,崔岩则继续沿大路走,还有段距离才到他的六居里。

    折腾了一下午,白天即将进入尾声。

    些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开始张罗晚饭,田里、菜园忙活的、外出打零工的陆陆续续归家,整个大安里充满了烟火气、人气。

    薛丝丝和迎面撞见的阿婶寒暄完,回过头,隔着大片大片广阔的农田,看见远处崔岩在大路上行走的身影。

    暮色苍茫之下,慢悠悠地,孤孤单单地,逐渐远离这边的万家灯火,朝着他幽暗、寂寥的荒地孤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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