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对弈
“好！长奚公子这棋甚妙！”
“这姑娘紧随长奚公子形成小尖之势，倒是稳扎稳打。”
“在长奚公子的棋路下还能够如此之稳，这姑娘棋艺不凡啊。”
……
澄澜阁的堂上挂着一副硕大的棋布，一旦楼上有所动静，楼下便及时将黑白子挂于上方，澄澜阁里的众人都围绕在棋布前，稍在后方的人甚至直接踩在阁内桌子上，居高而望，不愿错过棋局上的任何动静。
黑白子你来我往，楼下的士子们为之振奋，一人一句，讨论得不亦热乎。
宁祁进入澄澜阁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直到她站在柜台前，店小二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宁祁伸出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几下，示意店小二回神，“小二。”
“别吵别吵！”店小二没有理会，只是随意对着宁祁摆了摆手。
“不用看，白子在低位上连走数子，那姑娘的黑子被压了，她的下一路还要斟酌一会。”
正如宁祁所言，黑子忽然没有了动静，想来楼上那位姑娘正陷入思考。
店小二这才有时间回头打量眼前的女子，这女子披上斗篷自带的帽子，似是畏冷，遮得严严实实，露出的容颜甚是好看。
店小二一时间摸不清楚她究竟是谁，要知道今天澄澜阁不仅集聚了各方才子，甚至二楼包厢中的人看起来皆是气度不凡、身份尊贵的模样，就算再来什么大人物都是有可能，眼前的女子容貌姣好又一言就点出了棋局之势，这让店小二忍不住暗自在心中揣测其身份，说话中带了几分恭敬，“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小二，你也懂棋？”
小二一听，急忙摆手，“不懂不懂，小的就是图个热闹。”内行人看门路，外行人看热闹！那棋局上那么多位置，黑白子什么的，店小二也看不懂，他只是随着这些才子们的讨论心情澎湃，跟着叫好。
“对了，我前几日在你们这里预订了个包厢，预订的正好是今天。”
小二一听，瞬间想起掌柜之前的吩咐，“姑娘可是姓宁？”
宁祁点头。
“宁姑娘……”小二神情为难，斟酌着开口，“宁姑娘，其实是这样的，本来您先预订的包厢，小的应该带您上去的，只是今天不巧了。姑娘可知这棋盘是何人所下？”
“长奚公子与一位尚不知其名的女子。”
这里里外外一群人这么大声，提起‘长奚公子’一个个更是神情亢奋，想不知道都难。
小二眼睛一亮，心想有长奚公子的名号在，也不怕眼前这姑娘不肯退让，“殊姑娘，这长奚公子是何许人，他棋艺天下无双，今日对弈更是轰动全京城，因此，今天一大早就有很多贵人包下了楼上的包厢，小店也是小本生意，自是不敢得罪那些贵人。宁姑娘，这事是小店的不对，您可否谅解谅解小店的难处。”
“你就不怕我也是贵人？”
闻言，小二言语一顿，眼珠子咕噜咕噜打转，细细观察了宁祁身上的衣物，斗篷虽厚实，质地却粗糙，斗篷下露出的衣衫也不是金贵的料子，心中暗忖谁家贵人穿成这样，镇定道：“宁姑娘，我们掌柜的早就吩咐了，今日之事是我们的不对，所以您之前交付的定金我们如数奉还，并且今日我们特意给您在楼下留了一个位置以作赔罪。”
小二看似好言好语的赔罪，实则言语中强硬，如今澄澜阁有长奚公子的名号，即将一飞冲天，以后何愁没有客户，今日宁祁若是不接受赔罪，以后估摸着连进出澄澜阁的资格都没有了。
宁祁不语，只是抬眸看着那硕大的棋布，如今的局势倒是白子棋路温和，黑子咄咄逼人。
看来这长奚公子倒是颇为懂得怜香惜玉，对弈都如此退让。
“宁姑娘，您意下如何？”小二催促道。
“可有花生米？”
宁祁这一问，小二自然明白她妥协了，咧开嘴笑了，“姑娘，您随小的来。”
小二带着宁祁前往角落早早准备好的空桌子前，“姑娘，你别看这里偏僻，这可是掌柜特意给您留的好位置，在哪观棋都比不过这里。”
正如店小二所言，桌子虽然摆放在角落处，却正好在上楼的木质楼梯底下，地面砌高了几分，刚好将挂在堂中的整个棋布一览无余 ，这赔罪倒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你怎知我要观棋？”
“瞧姑娘这话说的，今天来澄澜阁的哪个不是来观棋的，长奚公子已经数年未曾对弈，如今更是官身，以后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与人对弈，这一局棋保不准会成为他公开的最后一局了。姑娘，你是不知道，与长奚公子对弈的那位姑娘，长得跟仙子一样，这才子佳人对弈，今日这棋必然流芳千古，能够有幸在现场一睹为快，这可是一生中最荣耀的一件事情了。”小二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絮絮叨叨的。
就这不温不火的棋局，还流芳千古……
宁祁忍不住笑了。
待小二擦拭好桌椅后迎了宁祁上座，倒了茶水，“姑娘，你先坐，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花生米。”
才子佳人啊！
宁祁忽而想起这路上她一时兴起买下的话本，从怀中取出话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话本中所谓才子佳人的故事。
随后，澄澜阁角落处，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姑娘小口小口地吃着花生米，手中拿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这模样和整个澄澜阁观棋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入，惹来了不少侧目。
———————
“你们快看，白子要赢了。”
“到底是长奚公子略胜一筹啊。”
“要我说，这姑娘也是厉害，在长奚公子手中还能撑得这么久，虽败犹荣啊。”
“没错没错，这姑娘的棋路甚猛，好几次都差点反压长奚公子，她一个姑娘家，比起长奚公子年轻了许多，还能如此势猛，日后多努力努力，定能成为一代棋坛大家。”
“哪里还需日后，依我看，她今日这棋便足以在棋坛上占一席之地了。”
……
“姑娘，你怎么都不看棋啊，长奚公子要赢了。”小二在宁祁的招手示意下，端着茶壶走了过来，他看着宁祁白白浪费这观棋的大好位置心感遗憾，忍不住出口问道。
何须看！
无论是白子还是黑子，只要谁下一子，这阁里内外必要评论一番，宁祁连眼眸都不用动，仅凭这些才子们的一言一语，脑海中就已经摸出整个棋路，一边还能品味话本中的才子佳人故事。
虽是如此，宁祁却没有对店小二多做解释，只是轻声询问道：“小二，你那里可有纸笔？”
“有的。”
“你速去取给我。”
店小二虽然是一头雾水，却还是如宁祁吩咐的，将笔纸取来，只见宁祁持笔在白纸上写了一行字，随后折叠好，写字的时候，那边棋局已然结束，长奚公子的白子仅胜半子，黑子就如那些才子们所言的，虽败犹荣，今日之后，这黑子的持子之人必然名声大噪。
“你可识字？”
听宁祁这一问，小二忽然自豪的笑了，拍着自己的胸腹道：“小的有幸跟着早些年来店里的穷酸秀才学了些许。”作为一名店小二，他一直以自己识字深感骄傲。
“我看也是。”这天下，只要识字的基本都对长奚公子多有推崇，更何况这小二还能说出‘才子佳人、流芳千古’的言语来。
“姑娘这是看出来的？”
“没错，我看你颇有几分才气。”
宁祁这一夸，小二忽觉自己是阁内那些才子们所差无几，仿佛他也是那些才子中的一份子，心中一股火焰久久不能平息，“姑娘还有啥吩咐，尽管说，小的一定做得让姑娘心满意足。”
“你想同长奚公子说话吗？比起在这里观棋，同长奚公子说话才更是一生中最荣耀的事情吧。”
店小二立刻点头，长奚公子那是何等人物，能够与之交谈，店小二觉得自己一生足矣了。
“等下我走后，你把黑子挂在我现在所指的位置上，不稍片刻，那长奚公子定然下来询问你，随后你打开这纸，将纸上的内容当场念出，到时候闻名天下的长奚公子不仅会记得你，还会给你赏赐。”宁祁指了指桌子。
小二俯身去看，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在他刚刚去拿纸笔的时候，宁祁竟然在桌上用茶水画出了棋盘的形状，在其中一个位置花了个圆圈，小二对比着长奚公子那盘棋记下了具体位置。
“这不好吧，那棋局小的怎么敢乱动。”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小二脸上堆满了为难。
宁祁这时已经将话本揣回怀中，起身，伸手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长奚公子宅心仁厚，动这棋局他不会怪你的，不仅如此，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这流芳千古的人中必然有你一个。”
宁祁这一番描述，店小二对流芳千古的向往战胜了恐惧，内心的蠢蠢欲动，“要不小的试试？”
“富贵险中求，今日必是你功成名就之日。”宁祁将自己写好的那张纸条递给了小二。
多少年以后，小二回忆这件事，都觉得自己仿佛鬼迷心窍一般就按着那姑娘所言，上前将黑子挂在她所指的位置上。
他抬头，不经意见竟看到了一道狰狞可怕的伤痕。
脖子……是脖子的位置……
那一刻，小二吓得张开了嘴巴，正常人遭受那么长那么深的划伤恐怕也很难活下来，想想只余满心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