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院中两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壮硕男子与一个高挑女子正趾高气昂走进来,方才说话的正是那男子。
女子看清了魏雪知容貌,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薛徵声,语气酸涩地道:“哎哟,我早说传言不实嘛,你看看,人家并非孤身一人,‘一己之力’,首先就不对。”
又明晃晃再次扫过薛徵声,眼神久久流连不去:“不过,就算再加上这位公子,看起来也不行呀。”
同为修行之人,又是出现在天道宫外门弟子聚居之处,定然都是有些修为和志向的,通常来说,应当互称一声道友;这女子却唤他公子,多少有些轻挑无礼,若是遇见脾气暴烈,或是心术不正的,此时定然要发作了。一旁路过围观者,与身旁友人神色微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徵声向来是个随性洒脱之人,却是医者,比常人倒多了几分耐性。他也不知他们说的杀人树是为何事,只随手将药罐子往旁边石桌上一扔,抄起手道:“什么行不行的,少阴阳怪气,要是太闲了就去旁边把地翻一翻,我一高兴说不定还给你们几个灵石花花。”
路人悄悄抽了口凉气。
那壮汉闻言眉毛倒立,上前两大步便黑塔一般压到身前,伸手要揪他衣领叫这小白脸好生吃个教训。
却不料他快,还有人更快,手刚伸到一半,半空里突然刺来一道弧光,极其凌厉,而且竟然带着杀气。壮汉心中一惊,到底经过了些历练,十分生硬地将身一撤,被逼得连退几步,才避开了这一下子。
现在他离冲过来之前站着的位置,反倒更远了些。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壮汉的脸色也是一连变了好几次。除了丢脸之外,还因为他发现方才出手逼退他的,是他进院子之后扫了一眼,便再没放在眼里的那个娇小少女。
只见她静静立在薛徵声身前,身上白色衣衫翻飞,波澜不惊地直视过来,剑身灵光环绕,斜指地面。
等等,那不是剑,是……树枝?一根随随便便不知道哪里折的树枝?
壮汉怀疑起自己的眼神来。他听到的传言,明明说这小丫头不过是个年少轻狂沽名钓誉之辈,拿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的杀人树来吹牛,想在祭山大典上叫天道宫高看一眼,然而此刻见她如此淡定,心中却莫名多了些忌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真的有毁去杀人树的能力呢?
身旁的女子拽了他一把,似是觉得丢人,低声斥道:“你这是干嘛?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她这明摆着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壮汉却比她多几年道行,阴沉沉道:“你懂什么,我已是炼气后期,她方才动用了灵力,我却看不透她的修为,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至少在筑基期往上,你我二人是被当了枪使了。”
他此番前来确实是想捞些好处,却实在不想因此得罪实力在他之上的人。
那女子闻言狐疑地来回看了他和魏雪知几眼,却也不再开口。
场面一度有些僵持。直到一个细弱的女声从围观人群外边传来:“借过,借过,这是怎么了,突然围起来做什么?”
是宛柔的声音。魏雪知将手中树枝一抖,收了灵光,便见人们恭敬地让开一条道,让宛柔挤了进来。
哪怕她或许只是天道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却比他们这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门的人强了不知多少,更何况说不定以后还是师姐呢。
宛柔进了院子,看见来者不善的两人有些奇怪,又看见魏雪知好端端站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探头又发现魏雪知身后的薛徵声,惊讶道:“这位莫不是缥缈峰的医修,薛徵声薛道友?”
薛徵声方才瞧见魏雪知小露一手,惊讶之下倒也去了几分不耐,此时便散散漫漫抱了抱拳。
围观的人反应却大得多:“是薛医修?这就是薛医修?”
“久闻大名……”
“我师兄曾经被他救过,医术十分高明……”
宛柔打过招呼,转身看向一旁的壮汉二人:“所以……这是有客人?”
那两人脸色更精彩了,壮汉憋了半天,勉强哈哈笑了两声:“误会,想来一定是误会,我们误听传言,热血上头,多有冒犯,却并没有什么坏心,几位请万勿见怪。”
草草一抱拳,拉着那女子钻出人群去了。
围观众人见一场风波已然消弥于无形,也识趣地散去了。剩下的魏雪知三人便进屋团团围坐。
宛柔是来送衣服的,刚好撞上这一出,听了来龙去脉后,有些忧虑地皱起眉头。薛徵声却是大为惊讶:“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魏雪知不得不又将机缘巧合那番话说了一次,薛徵声听罢,拉过她被灼伤的手掌仔细看了看:“冥火灼伤,嗯,应该也不算特别难治,你等我给你调个药,别说影响开山大典选拔了,不出七天,管叫你连个疤都看不见。”
魏雪知连忙道谢。宛柔接着道:“今天这二人来,想必不是偶然,有人不信你有这等实力,却又怕你借此吹嘘出了风头,便叫了人来找麻烦。日后还要多小心些,我也会多来看看的。”
魏雪知摇摇头:“宛柔前辈今天直接站出来,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再加上有薛前辈做邻居,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人敢来了。”
宛柔眉间忧虑不减,却也没再说什么。她担心自己关照得过于明显,给魏雪知惹来更多流言,魏雪知也不愿因此叫人说宛柔偏私,天道宫选拔不公。
所幸后来直到魏雪知的手和背都好透了,也真的没再有人来找麻烦。她每日便是打坐修炼和在院中练剑,也还是用那截树枝作她的剑。薛徵声看到了,被她穷得发笑:“走吧,去趟山下,我借你灵石,好歹买把铁的啊,开山大典你要用这树枝戳死谁?”
几日下来,魏雪知已然习惯了他这张嘴,只波澜不惊道:“你别管,我自有打算,倒是薛前辈,你每日只顾着种药捣药不事修炼,开山大典打算怎么办?说不定我这树枝戳的就是你。”
给薛徵声气个倒仰,骂她不识好歹,要不是他每日捣药她这手是怎么好的云云。魏雪知只好逃回屋子里去,耳不闻为静。
但是她的信放了这么久了,也没个回音,云前辈的剑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她心里其实也没底。若是祭山大典过后选拔开始之前,还没拿到的话,可能真的得山下寻摸一把剑先用着了,铁的肯定不行,最起码得镶嵌几颗灵石吧,薛前辈真是乱讲话。
眼见祭山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外门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屋子几乎都住满了,魏雪知和薛徵声隔壁也终于住进了第三个人。那是个瘦得如同一柄竹竿的青年,为了通过选拔,每日里十分紧张,受不得一点刺激。薛徵声不耐烦与他相处,每天就一头扎在自个儿的药田里,魏雪知也乐得关在屋里修炼,好生清静了几天。
十年一度的天道宫祭山大典,说句万众瞩目也不为过,只是这大典,只有天道宫弟子可以参与,祭山大典后,三十六宫门开,接着举行开山大典,才是外门众人上山的时候。
祭山大典魏雪知等人无缘得见,只知道山上山下,天道宫皆派了人重重把守,看得铁桶一般,以保证大典顺利进行。大典当日,只见山顶迷雾俱散,五彩霞光升起,照亮了山顶之上的整片天空与祥云;庄严肃穆的钟声响起,足足一百八十声,穿过三十六道宫门,直传到山下去。
祭山大典第二日,便是开山大典。这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天道宫已派出门人,聚集了外门所有参与选拔的人,带领他们穿过森林,等候在第一道宫门外。
魏雪知与薛徵声站在一处,身旁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大家都没有出声,只沉默地看着黑暗中高耸的立柱。
天边第一缕晨光亮起之时,三声悠长的钟鸣遥远地传来,自山下往上,响起了沉重的石门渐次开启的轰轰巨声。随着地面一阵震颤,眼前这道石门终于敞开了它的怀抱,迎来新的一批参与试炼之人。
领路的天道宫弟子率先向内走去,众人乌泱泱跟上,人头攒动间,也有人在好奇张望。
时值清晨,浓郁的雾气仍然缭绕四周,使人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只能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不断往上、往前行进。两侧偶有簌簌之声,和影影绰绰的高耸黑影摇动,那是微风在穿过千百年的古木,仿佛送来远古的呼唤,衬得周围越发幽静。
三十六道宫门,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有人气喘吁吁,却无人抱怨。这是修行之人的梦想之地,他们只愿此番进去再不出来,断没有嫌进门的路长的道理。
最后一道宫门上,雕刻着无比繁复的祥云花鸟兽纹图腾,描金绘彩,格外神圣。随着它的开启,一阵缥缈仙乐悠悠传来,门后的景象如一幅精美画卷徐徐展开,将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