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
魏雪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那人也不在乎,咣当把箱子一合,大大咧咧过来蹲在她身旁:“我是缥缈峰的医修,刚赶到此处,我叫薛徵声。缥缈峰你听说过吧,鼎鼎有名的修仙大派哦。”
看她虽不说话,却明显能听见,他又兴致勃勃道:“我看你灵力充沛,运转得宜,你是散修吗?修行多久了?有没有兴趣拜入缥缈峰试试?不过咱们收人严格,你可能要在外门先锻炼一阵子,再通过考校入内门,这已是破格了,寻常人想要拜入外门也要经历重重考验呢。”
魏雪知试着发声:“散修……怎么修?”
“你喉咙不舒服吗?”薛徵声随手摸出一小瓶药给她,“试试这个。散修最多的修行途径是吸收灵气,慢慢通过修炼转化为自身灵力,不过也有的修仙者修的是道心,道心不同修行法门也不同。但道心难得,需慢慢修炼领悟,更需机缘,有的人修行千年也修不出道心。像我就没有。”
说着又奇怪:“你都会引气入体了,不知道怎么修炼啊?这是什么机缘,很难得啊,怎么样,要不要去缥缈峰?”
魏雪知慢慢喝下药水,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哦,好吧,送到嘴边的肥肉你也不要。”薛徵声一片好意被拒绝,随口吐槽了一句,但显然并没有真的生气。正好外面传来其他弟子的呼唤声:“徵声师兄,走了!要赶去下一处了!”
“来了!”薛徵声也扯着嗓子道,转而看看魏雪知,“那我走了啊,你自己小心。”
魏雪知点点头:“多谢。”
“谢来谢去干什么,都是缘法。”薛徵声胡乱回复,抄起箱子风风火火冲了出去,一转眼那鲜艳的衣摆便消失在大门口。
魏府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魏雪知试着运转灵力,说来也奇怪,她从未如此做过,却因为替她开灵智的那位神君领她周转过一次,体内四处冲撞的灵力竟变得十分乖巧,似乎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处去。
往复几次,她感觉熟练了些,又试着用灵力隔空取物,那柄被魏老爷珍而爱之挂在厅中的宝剑似乎感应到什么,“刷”的一声自己飞到她手中。
这就是仙术么,若她能早一点懂得……
魏雪知抚着剑上花纹,垂下眼帘。
城郊,密林,秋日疏淡的阳光自树叶缝隙之间洒落一地。
穿着脏兮兮半臂襦裙的小姑娘发髻散乱,沉默地用剑挖着土坑。
魏雪知脸色雪白,额上汗水混着泥土,为方便行动,窄窄的裙摆被撕开一道大口子,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花了大半日功夫,她将护着自己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父母妥善安葬。没有大悲大痛,情绪于她而言尚且是陌生的东西,她只有记忆,还不能熟练体会。有的只是怅然若失。
夕阳西下,林中一阵风起。魏雪知耳朵一动,提起长剑,斜指地面。
“救、救命啊!救命!”仿佛看见这边有人,先是惨叫声传来,不一会儿,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自憧憧树影后跑出来,看清她的脸时却愣了一下,“大小姐?”
魏雪知面无表情:“……魏南。你没死。”
这逃命之人正是魏府管事魏南,他昨夜挨了魔修一击,又看见那魔修獠牙滴血、形容可怖,又痛又怕顿时昏死过去,醒来时却发现府中无一活人,魔修也已撤走,想必是赶着去杀别家,自己因此捡回一条命来。
来不及感叹自己好运,他连滚带爬从小路逃至城外,想离开已沦为修罗炼狱的鸢城,结果逃到城郊树林,还没歇上几口气,便被同样落单的魔修盯上,对方不知是不是遭遇了仙门护城弟子,也身负重伤,正需要杀人采补,骇得他又开始亡命奔逃。
愣了这片刻,身后追击者已至。魏南没工夫思考这平日里痴痴傻傻的大小姐有何不妥之处,心念电转,马上向魏雪知扑去:“求大小姐救我!”
追来的魔修自然被这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吸引了注意力,这可来得太是时候了。他暂时抛开魏南不管,提起灵力,一爪带起森森黑气直直锁向魏雪知的咽喉,务求一击必杀。
一时间只闻铿锵一声,是金属猛然撞在一处的声音,那魔修愣了一瞬,趁乱正往另一片林子逃窜的魏南不由回头一看,也怔住了。
魏雪知双手提剑上挡,剑身光华流转,死死格住了魔修的利爪。她本就习武,加上有灵力,就算还不怎么会用,对于挡住这重伤魔修的一击也毫不意外,而魔修势在必得,一击被阻,愣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就已足够。
长剑猛地削去那只利爪,紧接着毫无滞涩地洞穿了魔修心口,而后拔出,重复三次。
魔修不可置信地滚落在地:“为……什么……”
魏雪知冷冷道:“你该死。”
魔修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浑浊如兽的眼珠死死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你……是鸢城人,你家里人……被屠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今日是阴沟里翻车,着了你这小丫头的道!你可知我亦只是鞍前小卒?杀你家人的未必是我,你杀得了我,杀得完所有魔修吗?杀得完幕后指使的魔君吗?”
他口中溢出大量血沫,身体抽搐,显是到了将死之时:“哼……低贱的凡人……这仇,你永远也报不了……”
魏雪知看着他身躯冒出一阵黑烟,逐渐化为一具枯骨,知道他是死透了。
她转身迈步走向魏南。形容狼狈的男人猛然回神,一边不由自主往后退,一边口中连连道:“多谢大小姐搭救!大小姐怎么突然通了灵窍了,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老爷夫人也可安心了……”
话音未落,长剑穿胸。
魏南的絮叨被生生掐断,接着是刺耳的惨叫。
魏雪知将剑转了一转才拔出来,同时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你也该死。”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昨夜第一时间向魔修出卖了爹娘的位置,她听见了,当时虽不懂,此刻记忆却没丢。还敢提她爹娘,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方才又想把她推出去为自己抵命,虽不知他昨夜是如何活下来的,但苟活到此刻,由她了结,倒也算全了因果。
思及此处,忽然感到心口微有热意,灵府中灵力最为丰沛之处,有几丝抽离出来,流向四肢百骸,而后流归灵府,丝丝缕缕漂浮缠绕,隐隐汇聚成小小一团。
魏雪知不明白这是什么,但身体并没有觉得难受,反而经过一轮灵力游走又舒畅几分,便暂且不去管它。
此时天已黑透,又是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树梢之上,只是今夜不远外的城镇万籁俱寂,再无人赏。
魏雪知回到爹娘墓前认真拜了三拜,陷入沉思。
一夜之间剿灭三城,这不是个小动作,也不是一团散沙可以支撑起来的,正如今日这个魔修所说,为害者众,背后定有主谋。她暂且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初开灵智,虽有些灵力却不会使用,此时万万还没有实力复仇,得先想办法快些修炼。
白天那个异域医修好像说他们宗门叫缥缈峰?她对此几乎是一无所知,也没有别的选择,就想办法找找缥缈峰怎么走吧。
出发之前,魏雪知回到鸢城家中,打算收拾点衣物盘缠。街上仍是一派混乱之象,有逃出家门后被斩杀的尸首,也有被掉落的花灯点燃后烧成废墟的房屋,鸢城俨然已是一座废城。只是那魏府门口,却是没有血迹,干干净净,府门紧闭。
魏雪知脚步一顿,轻轻上前推开大门。只见仆从尸首已被整整齐齐排放在前院,青石地砖上是刚刚洒扫过的水痕,没有被破坏和烧毁的几盏花灯也被小心翼翼搁在花坛边缘。一个长着毛茸茸卷曲大尾巴的小胖少年正在背对着这边在大厅门口吭哧吭哧挥舞着扫帚,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你为什么做这些?”魏雪知轻轻走到他身后问道。
那小少年浑身一个激灵,尾巴都炸毛了,动作快如闪电地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那尾巴毛才顺服地贴回去几分。
“你是……那个傻子魏小姐?你没死?”说完后感觉不妥,立马找补两句,“我没有别的意思,鸢城方圆都知道你,你一直,嗯,没说过话。”
魏雪知点点头,又问了一遍:“是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打扫?”
脸上有些婴儿肥的小少年疑惑地上下打量她,又看看她脚下的影子,确定她真的是活人,才回答道:“我是在附近修行的松鼠精,我是个好妖怪,平常最喜欢的就是看魏记灯铺的花灯。昨天花灯好多,好看极了,我看了大半宿才回去,谁知早上再过来,就……”
他看了看院子里,一时语塞,又道:“魏老爷和魏夫人是好人,经常在城门口搭粥棚施粥,我们都吃过好几次的。朋友们本来也要来,我怕来太多了有危险,我跑得快,所以先来了。”
“哦。”魏雪知又点点头表示明白,走到门槛上坐下,手抵着膝盖托着腮。
松鼠少年见她没有危险,便继续扫起地来,时不时瞟她一眼,发现她并不危险,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扫着扫着还让她抬抬脚,挡住他了。
魏雪知真的抬了抬脚,然后问他:“你也修行,你知道缥缈峰怎么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