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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铄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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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刚过,洛邑城外十里,新日拂过巍巍城郭与烟柳,洒向一望无垠的洛水河畔。

    鸣蝉嘒嘒,烟柳绕风。巍峨而恢弘的城楼下方,成周八师百人成列,三千为师,数万人齐整划一列队成阵,一动不动翘首以待。

    不多时,浮光掠过杨柳岸,一道瘦小而灵活的身影出现在官道尽头,原是去前方探听消息的斥候运出十二分脚力,步履如飞而还。

    “任师,来了!”

    檐角飞翘的城楼上,金甲银刀的任子伯正紧拧着眉头,左右来回踱着步,闻言刀眉一挑,大步走出廊外,撑住栏杆,举目眺望视野尽头。

    依稀若有浮尘遮住山外青山,圣驾仍看不分明。他目光一凛,站起身,目光灼灼扫过楼下众人。

    城外春风惹人醉,八师车马却杳然无声,只一动不动凝目城楼方向,炯炯有神。

    “唰!”

    一道令箭破空而去,八师之首任子伯拔刀出鞘,气势凛凛踱步上前,迎向灼灼晴日,手中长刀振臂一挥:“列阵——”

    “列阵——阵——阵——”

    “咚!咚!咚!”

    声浪层层向外推涌,激昂澎湃的战鼓声同时响起。

    左右旌旗摇曳,任子伯怒目圆瞠,中气十足沉声高喝:“恭迎大王!”

    “恭迎大王——”

    王师之呼震破云霄,鸣蝉息声,群鸟振翅。呼喝声一路往外,直至浮尘弥漫的队伍尽头。

    约莫一炷香后,声势赫赫的战鼓声渐歇,纷扬的浮尘里传来齐整而从容的行进声。

    又片刻,昭昭晴光掠过瑟瑟浮尘,天子一行终于施施然露出真容。

    悠扬而低沉的礼乐声里,身量修颀的周天子一马当先。他腰背直挺,姿态从容,身下宝驹膘肥体健,高昂着脖颈,如在闲庭信步。

    烈日当空、连日奔波亦遮不住他半分风华。

    周天子身后是两两并辔的四名亲侍,从前往后依次是……看清他身后之人,任子伯的目光倏地一凛。

    赢子叔、召子季、虢公鼓皆在他意料之内,可那第四人——柳眉杏目,肤白胜雪,分明是许公之女,王姬许姜。

    她怎会在此?

    任子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紧跟在四名亲侍后头的玄黄色銮驾里,初来乍到的褒夫人正小心翼翼掀起帘幔一角,圆睁着双眼,探头探脑。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

    名句流传千年,时至今日,她才知晓是何意。

    旆旌招展的城楼上,八师之首倏忽回神,倾身朝周天子所在遥遥行了一礼,而后起身站定在栏杆前,目光如炬扫过城楼之下。

    一抬手,长刀齐齐出鞘,一振臂,箭矢直破长空,一握拳,战鼓擂声又起……

    齐整划一,令行禁止,声势之赫赫丝毫不输数千年后震惊海内外的华国奥运开幕式。

    与现世的阅兵相似,周王行经之处,不同的方阵悉数收刀回鞘,跪地问安。周王再颔首回礼。

    春祭时的前车之鉴如在眼前,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姒云正要放下帘幔,余光里映入许姜修颀直挺的身影,眉眼不自禁下弯。

    看出她对阅兵礼的向往,姒云鼓励她以亲侍身份参与,而不必躲在辇车里。

    许姜顾忌自己的女子之身,得了周王的恩允,依旧举棋不定。是她好说歹说,巾帼不必让须眉,嫁入皇父家亦不等同于相夫教子。

    随同周王一道阅兵,正是要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许国王姬并不在皇父公子之下,两家联姻亦非她许姜高攀。

    如此才有今日之景。

    一场阅兵说来轻易,正如许姜先前所说,任何与周天子相关之礼,皆冗长且复杂。

    检阅完八师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王城时,午时已过半。

    姒云刚坐下吃口茶,没来得及换下外衣,因阅兵之仪亢奋异常的许姜脚底生风跑了过来。

    “夫人,现下出发如何?”

    “现在?”

    知晓她一路惦念着菜品之事,可抵达第一日便行动,会否太过仓促了些?

    姒云举目望向院中步履匆匆的宫婢与侍卫们,面露迟疑道:“现下众人都还在忙碌……”

    “没人注意才好!”许姜凑到她身侧,狡黠道,“夫人,现下大王和任师几人正在房中议事,必不会注意到你我二人出了门。”

    受她高昂的兴致感染,姒云眼里亦泛出无奈的笑意,一边递给她茶杯,一边摇头道:“做菜而已,你要如何解释我二人非要出行宫?”

    许姜两眼圆瞪,着急道:“臣女可是为了夫人。”

    “为了我?”姒云面露不解,“此话何解?”

    “临近洛邑时,夫人曾提起,说对洛邑城的布局和城中建筑甚是好奇,是也不是?”

    “话虽如此……”姒云依旧有些举棋不定。

    “宫中雕梁日日可见,只那些隐藏在街头巷尾、内有乾坤之地,却并非时时可见。”许姜拉住她的手,“循循善诱”道,“夫人初次前来,臣女却是自小在洛邑两城走动。夫人知晓臣女的性子,自小便坐不住,也因此知晓不少旁人不知的好去处。”她眨眨眼,笑道,“夫人当真不愿与臣女同去?”

    姒云抬眼看向潋滟晴光下,笑颜舒展之人,或许早在她识出许姜骨子里的韧劲之前,对方也早已洞悉她对此间的好奇与热望,如此才会一拍即合,惺惺相惜。

    倾盖如故,如何能不让人喜笑颜开?

    “如何说得过你?”她笑着让步,指指身后道,“容我换上常服。”

    “好!”

    “夫人!夫人,等等我!”

    一炷香后,洛邑行宫门口,姒云两人刚迈出宫门,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同行的子方飞奔而立。

    “子方?”许姜柳眉微挑,不悦道,“有我陪着夫人,你有何不放心?”

    “见过王姬。”子方停在两人身前方寸之地,上气不接下气地作揖行礼,见许姜佯怒,连忙摆手道,“王姬有所不知,子方本非虎贲中人,亦非宫中侍卫,只听从夫人一人之令。加之此次褒宫上下只属下一人跟来,夫人要出门,子方定要同行才是。”

    “你!”“说得好!”

    许姜正要发作,又一道轻快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几人抬头看,却听扑簌簌一阵响,枝叶茂密的梧桐树里,一袭修身锦衣的召子季双手环抱胸前,跷着二郎腿,正好整以暇垂目望来。

    见他几人抬眸,召子季嘴角上扬,双目皎皎道:“不只他要去,夫人,子季与你们同去。”

    “召子季,你添什么乱?”许姜只当他又要添乱,怒气冲冲大步上前,作势要与他打战三百回合。

    “罢了!”

    正是日头高悬时,加之连日奔波之苦,姒云被他几人吵得头晕眼花,拦下许姜,摆摆手道:“许国众人都被你甩在身后,有他两人同去也好。毕竟初来乍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况且,姒云抬手挡住日头,眯眼望向光影错落的的梧桐木,朱唇轻抿。

    若是召子季已打定同去的心思,她允或不允,怕是并无差别,所不同只是明里同行还是暗里跟随。

    “看在夫人面上。”许姜瞪他一眼,又伸手揽住姒云臂腕,“恶狠狠”道,“你二人走后面,别出现在我和夫人面前。”

    子方倾身躬身:“诺!”

    召子季纵身落定在两人身前,慢条斯理拂了拂身上的落叶,唇角扬起,倾身抬袖:“夫人、王姬,请——”

    如同丰、镐两城隔河而望成宗周,洛邑亦由四四方方、临河而居的两城组成,瀍河西岸为周王行宫,东岸为成周。

    因临近旧都朝歌,他们去往的成周城,平日里有不少殷商旧人往来。

    四通八达的城市中央,姒云正要去往最热闹之地,却被许姜一把拉住,她一脸神秘地指了指主街旁那道阴暗又逼仄的小巷,招招手示意后头两人跟上。

    在那斑驳又破落的小巷里七拐八绕许久,她终于松开紧拉着姒云的手,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她三两步走进看似平平无奇的廊下,朗声道,“夫人,里边请!”

    “闲梦楼?”

    姒云驻足门外,眯眼看向门廊上方那块略有些歪斜的牌匾,眉稍微挑:“你心心念念之地就是此处?”

    如此平平无奇,怕是路过八百遍也不会让她产生想要入内一观的冲动。

    “夫人莫急。”看懂她的神色,许姜扑哧笑出声,迎上前揽住她手腕,一边并肩入内,一边道,“内里另有乾坤。”

    两人迈过门廊时,正巧一道晴光透过纹样繁复的窗棂,洒落古意悠然的堂下,一幅幅精雕细刻的浮纹木雕撞入眼帘,姒云步子一顿,两眼霎时浑圆。

    碧瓦朱甍于现如今的她而言只是寻常,此间却并不见华贵与雍容,反而多出几分芟繁就简、返璞归真之意。

    四方横梁不借画笔与五色,只依托古木原本的色泽与纹理,却让龙腾祥云,凤翱九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近前再看,又不仅仅是祥云和龙纹,每片龙鳞,每朵祥云,都见巧思与功力,驻足愈久,愈让人感慨匠心之独运,鬼斧神工。

    “这是?”潋滟晴光跃入姒云眸间,转又化作满溢而出的惊叹与不可置信,“当真是人为?”

    “自然!”看出她的震惊与欢喜,许姜一脸得意洋洋,眼里噙着笑道,“夫人,此趟可还值得?”

    “的确是鬼斧神工。”姒云笑着颔首,走向她道,“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已不足以显示诚意,非得再配上一道莲子羹不可。”

    “当真!”许姜两眼放光,连忙招手示意伙计近前,扔出一整袋钱贝,大手一挥,“快将厨房收拾干净,夫人要亲自下厨。”

    “这是作甚?”姒云连忙拉住她,“无需麻烦,你们且先坐,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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