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相处
晚上六点,春和日食。
颜玦和陆执认识以来,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在外面吃饭。
她本约了中午,但陆执似乎白日里抽不出空来,连这个时间还是有会议临时取消,不久前告知她的。
幸好最近她刚完成一幅画,并没有什么安排。
地点是陆执选的,倒也符合颜玦的心意,她晚上吃得少,一不小心吃得过了量便能在床上难受一整晚。
陆执在国外生活多年,是以她选的餐厅里不是西餐就是中餐,对他中意日餐倒是有几分意外。
把装了西装的纸袋推到他手边。
颜玦抿了下嘴,提起那晚的事莫名有些气虚,“那晚,谢谢你的衣服。”
陆执瞥了眼纸袋,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就谢谢衣服吗?”
对面的人面色清冷,眉间轻轻蹙起,面上不自知地带出了些茫然。
见不得她这副模样。
陆执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也对,我们不只是合作关系,还是朋友——”
他拿起杯子,啜了口茶水,“朋友之间的确不用那么客套。”
言语间便是收下了衣服,也没再提起她托第三人转交的前事。
颜玦心中微堵的石头一轻,进食的节奏都变得欢快了些。
陆执看在眼里,笑意抿在杯子后面。
他摩挲着起伏不平的杯壁,询问了几句画廊的经营情况。
画廊和格斯酒店目前处在一荣俱荣的状态,也没有竞争关系,颜玦一一详细作答,偶有滞涩不懂的地方,便请教陆执。
他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那么大一个集团,答疑一个小小的画廊自是不在话下。
外人看来,格斯签下了她,陆执应该是她的上级。
但陆执跟她之间就如他所说,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
平等且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朋友?
自己的确这样说过,但那是为了划清界限。
被他这样一强调,倒仿佛他们真的成朋友了。
颜玦心中一哂。
她的朋友不多,异性朋友更是寥寥无几。
这倒是新奇。
颜玦中途借口暂时离开,去到前厅结账,却被告知陆执已经买过单了。
对于这个结果,她并没有太意外。
在前厅没有逗留太久,回到包厢时,陆执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比她离开时似是有些微妙的变化。
见她进去,眸中的神采恢复了大半,但没有动作,懒散地坐在那,单手拄着脸,另一只手捏着茶盏。
若是不知情的人闯进来,混以为他醉态朦胧了。
颜玦没注意到连通隔壁包厢的门岔了条缝,等她坐下,室内完全寂然时,隐约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
“上次大哥不都把时间定下来了,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就盼他们早点结婚,这样我才真的安心了”
颜玦四下看了看,发觉是背后的门没关紧,隔壁客人聊天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站起身。
陆执提着茶盏晃了晃,望向她。
颜玦伸手,离门缝更近,入耳的声音也不再像是蒙了层砂纸,渐渐有了辨识度。
一道声音十分熟悉,另一道声音也有些耳熟。
“嫂子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阿早那么有本事,终身大事也定了下来。你再看看我,小虞她爸不争气,小虞她又是个轴的,这次不知道怎么了,铁了心要转艺术生哎”
“这孩子确实糊涂。”
“我就说她,成绩不错的,到时候大学里学个金融专业,毕业以后进公司帮阿早,以后他们三兄妹可是彼此最亲近的人,阿早难道还能亏待她不成?”
“”隔壁沉默了一会,颜玦也没有动作。
耳边突然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像是广播电路连接不畅似的。
有段时间未闻的电子音在这时候冒了出来。
【唐母想起颜玦,阿早的未婚妻子如今也是小有名气的画家,虽心里不太赞同小姑子说的,但孩子是人家的,也轮不到她多说什么。
只能浅浅宽慰两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电子音出现的时机那么恰好,清楚地剖析了唐母的心理活动让颜玦知道。
可颜玦心里却莫名有些异样。
或许是在外面,唐母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像颜玦前几次见到的那样温和善意。
偷听总归不好。
她刚要将门缝掩上,下一刻却在听见里头的说话声时顿住了。
“嫂子你不会因为未来儿媳妇是有名的画家,就改变之前的观念了吧?我可听说颜玦为了那幅画,在还没开业的新酒店里住了半个月都没回家呢。”
“”
“这还是在本地,如果是外地呢?还有啊,他们学艺术的,成天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这精神出问题的几率很高的呀!嫂子你难道忍心我们家小虞”
“够了!你说的我都心里有数,她往后既然嫁进了唐家,那自然是要以家庭为主的,没有经常住在外面的道理”
“嫂子你说的轻巧,说不定人家心里主意正着呢。上次吃饭你还提起要让阿早帮她开画展提提名气呢,人家在国际上那么大的名声,可藏着掖着得紧”
“进了唐家,由不得她,往后生了孩子就在家专心带孩子,唐家又不是养不起她,哪用她抛头露面地去赚钱”
【唐母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疼惜颜玦的。
想着下次见面,同她好好说一说,做他们唐家的媳妇,不用抛头露面地在外面工作,只要把她和阿早的小家顾好,就是他们唐家最大的功臣了。】
颜玦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甚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半点声音都透不进来。
像是突然落入了真空的环境里,喧嚣烦扰通通被隔在了这扇门后边。
颜玦背后凉丝丝的,那普通的电子音落在耳朵里,无端透着些诡谲的意味。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电子音的内容和她感受的完全不同。
说得更明白些,这东西像是在帮唐母、唐家说话,潜移默化地影响她心里对唐家的印象。
如今想来也是这样,订婚前她脑子浑浑噩噩的,电子音总在她耳边说些唐家、唐丛早的好话,后来只听信了电子音和一点片面的认知,把这婚定下来后,电子音反倒出现得不那么频繁了。
每次出现要不是巩固唐母在她这里和善疼惜的形象,或是提醒她潜在的“情敌”。
ta非常强烈地要促成她和唐丛早的婚姻。
但似乎又被什么牵制住,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像是手机进入了省电模式一样。
她和唐丛早结婚,能带给ta什么好处呢?
“在想什么?”如酒液般清透的男声打破了虚无,将她的思绪拉回真实。
颜玦微微侧头,神色恍然片刻,又迅速恢复自然。
“没什么。”
陆执眼眸微暗,刚想说些什么,包厢外门被轻轻叩响。
“请进。”他说。
侍者察觉到包厢内的气氛不太对劲,在颜玦的指示下,手脚利落把东西放在男人面前,离开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陆执看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乌冬面,再抬眸,目光在微蒙的白雾后,透露出一丝掩藏至深的侵略感。
颜玦没发现那稍纵即逝的一瞬,察觉到他的疑惑,解释道:“日餐生冷,我见你吃的也不多,这是菜单上最接近中餐的食物了。”
陆执不语,但手上有了动作,颜玦的唇角轻轻弯了下,“你买过单了,所以这是我请你的。”
陆执吃的不快,敛着眼,少见地安静下来。
微黄而温柔的光罩着他的眉眼,鸦睫和纤长的黑影掩住他眼底的情绪。
灯光微黄,包厢不大,却不显得逼仄。
安静像是层层叠叠软软的棉花,填满了空气中冷清的缝隙,叫人久违地感受到安宁和温暖。
颜玦的心也被感染着,慢慢静了下来。
她学着陆执的动作,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用视线懒洋洋地描绘他的轮廓。
“你好像并不喜欢日餐,来这里是因为朋友推荐吗?”
“嗯。”他含糊其辞道。
颜玦倒是挺喜欢这里的,她胃口不大,日餐份量少,也不用趁热吃,她平时赶稿就经常点日餐外卖。
买一次能分好几顿解决。
他们离开时,颜玦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隔壁包厢。
门敞开着,里面的客人已然不在。
陆执把颜玦送上副驾驶,回身几步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时,他动作突然停住。
侧眸。
颜玦扣好安全带,见他站在车外。
她探头出去,“怎么不上车?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陆执收回落在后视镜上的视线,上车。
“没有,突然想起点事情。”
在她没看到的方向,陆执嘴角的笑意玩味又带着嘲意。
李诗诗捂着手机,身体沉在驾驶座底下,心跳扑通扑通的,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
那个男人在车外站了那么久,她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她是跟着唐丛早的母亲来到这的。
作为唐丛早的助理之一,她和唐母打过几次照面,都相处得不错。
本打算在这里装作偶遇,和唐母打好关系,哪里知道这家餐厅外面看上去不起眼,进去却是vip制的。
新客必须有人引荐才行。
一时想不到好的办法,她在门口等了许久,等唐母出来时天都黑了。
正当她决定离开再找机会时,竟然看到了颜玦。
她身为唐丛早的未婚妻,竟然晚上和其他男人单独出来吃饭,看情况在里面还没遇见唐母。
李诗诗拍了没几张照片就好像被男人发现了。
等车声逐渐远去,她坐回椅子上时才发现手背传来的疼痛。
太用力握着手机,筋骨紧绷到极致的反噬。
虽然拍下了照片,却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李诗诗打开手机,翻出照片。
这一片附近都是私人会所,露天的停车场灯火通明,并没有暧昧的氛围。
可她所处的角度比较好,定格的画面中心,明亮的灯光在两人极盛的外表下都暗了几分。
女人低着头正在上车,一绺发丝垂下掩住了眼睛,男人一手抵着车门,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小臂。
用了力的,筋骨分明的,将其完全圈入了掌心中。
李诗诗知道她不可能凭这一张照片就捶死两人之间有私情。
但只要是心偏向唐家的人,看见这张照片心里就不可能轻轻揭过。
可惜,要是她有唐母的联系方式就好了。
陆执把颜玦送到公馆门口,看着她进去,又等了一会儿,收到消息才启车离开。
他正考虑是不是该搬个家的时候,车内蓝牙连接的屏幕上跳出来一串陌生号码。
接起。
“陆总。”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