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颜玦先去了黎汀的心理咨询室,在楼下的网红甜品店订了外卖提上去,又从店里拍了几张甜品图发给杰娅,问她想吃哪几样。
黎汀刚送走了一位客人,离下一个预约还有点时间,从甜品盒里拿了个蛋挞出来,剩下的让员工分了。
颜玦打量着她的咨询室,这是她第一次来这。
“你这地段倒是挺好的,周围全是大公司。”
“那是,姐姐重金租下这里,总得图点啥吧。”
她啃着蛋挞,摸了把颜玦带着挑染假发片的细麻花辫,戏谑道:“一夜不见,妹妹怎么换风格了,不要你的仙气了?”
颜玦倚在窗边,看着楼下。
“不是,等会约了唐丛早。”
“咳咳!”
黎汀一个不小心呛住了,难以置信,“唐二喜欢这种风格的?你别告诉我你被他迷住了?我昨晚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要他重视你一点,而不是你去讨好他”
她在一边苦口婆心的,颜玦却好像一点没听进去,黎汀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冷淡仙气的闺蜜一夜之间变成了恋爱脑,正要发挥专业技能重点输出一下。
黎汀刚张开嘴,却见颜玦的神色突然有了一点变化。
下一刻,就听颜玦抱歉道:“我还有点事,下次来找你玩。”
她顺手掏走了黎汀挂在门边摆台上的车钥匙,把自己的留下了,“今天和你换一辆车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模样属实让黎汀摸不着头脑。
“奇奇怪怪的。”她嘟囔了一句,又啃了一口蛋挞。
颜玦今天特地开了一辆红色保时捷,停在露天停车场里像一团耀眼的火。
离开时开着黎汀那辆重型林肯出了地下停车场。
临近约定地点,车载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条信息。
唐丛早:【我到了。】
颜玦瞄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唐丛早一直在等颜玦结束酒店那边的工作,昨晚接到她的邀约时,不由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试婚纱。
颜玦却说不提那些,今天先见一面。
他从进来后第三次观察这个咖啡厅,从商人的角度看,装潢和品味都不错,用料也是高级的,可惜这地方人流量不大,投资价值一般。
不过这种避世的地方很符合他未婚妻的气质,遗世独立,只有小部分人能有幸看到她的颜色。
唯一遗憾的是,颜玦似乎还拘束在他们联姻的框架里,对他的试探从不多想。
唐丛早屈指抵着额心,视线飘至门外。
希望今天的相处能让他们有些进展。
门外的身影渐行渐近,落在他的眼底渐渐清晰。
心里窜上了些隐秘的欢喜。
还有些果然如此的后知后觉。
看,她也是在乎这场约会的。
颜玦进入咖啡厅,照例先拍了几张甜品展柜的照片,有意无意让店名入了镜,发给了杰娅后才走向唐丛早。
撇开高中时候的交集,这是他们见的第三次,本就是交情淡薄的陌生人,若是没有订婚这层关系,颜玦喊一声学长或是唐总都不出错。
可有了这层关系在,似乎喊什么都不对劲。
颜玦冲他轻颔首,坐下后并未急着进入正题。
视线下落。
唐丛早显然对她做过功课。
知道她喜欢什么。
她轻抿了一口面前的冰美式,醇苦中沁着淡淡的花香,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可脑海里莫名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颜玦端正了身姿,第一次把目光聚焦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捕捉到对方眼里亟快闪过的一丝淡淡的笑意。
在那张冷硬的脸上,极为显眼。
颜玦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兴趣探究他眼中笑意为何。
摸到中指上的坚硬,心里陡然升起的空茫停顿了一下,又尽数退去。
“唐总。”她在两个称呼中没有过多纠结,再开口时也变得顺遂起来,“唐总对这段联姻是什么看法?”
唐丛早注意到她没戴那枚订婚戒指,中指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枚光圈朴素的戒指,不像装饰,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听见她的话,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嗯?”
颜玦看了眼时间,拿出手机,自顾自道:“我只想画画,不想处理一些认知以外的人际关系,唐总既然答应了这场联姻,即便有爱人,想来也是做好了取舍的。”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等安置在对面桌上的手机响起,抬了抬下巴,像是一只冷淡骄傲的白天鹅。
“我不在乎唐总外面的事情,只一件,不要放到台面上来。”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间情绪至始至终平淡无波,“不要让我家里人知道。”
唐丛早眼底的笑意早在她说出第一句话时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他不知道颜玦误会了什么,但他知道的是,她至今对他无意。
一丝也没有。
窃喜消散,但无所谓,她误会了什么他都可以解释。
唐丛早带着一丝挫败打开了手机,映入眼帘的几张照片却让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颜玦悠闲地抿了一口咖啡,侧首间,视线似是无意地透过咖啡厅全景玻璃掠过外面。
眼底生出了些波澜。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咖啡厅侧面的路边。
和她在黎汀咨询室楼下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
“你又输了。”
陆执回过神,看向面前的棋盘,白子已在黑子的包围下溃不成军。
陆老爷子抬头,看见他一声不吭地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篓。
若有所思道:“今天心情不好?”
陆执是孙辈中最小的,也是最有出息的。
像他母亲,肆意又洒脱,像是这世上没什么事,更没什么人能绑住他。
饶是自己每年飞一趟国外,也不见得在他心里能有多少分量。
陆执年纪不大,但在国外的事业发展比之格亚不遑多让。
当知道陆执愿意回来接手格亚,他是很惊喜的。
所以,在看到陆执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陆老爷子不禁多看了两眼。
陆执沉默不语,往后一靠,抿着唇捻了捻中指的戒指,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上午。
颜玦冲对面的人伸出手,嘴角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她笑的时候不多,他看不见她那位未婚夫那时是怎样的表情,可他心里,不期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烧得他五脏六腑一起疼了起来。
却没有理由支撑着他走下车。
她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陆老爷子看着陆执摇摇头,戴上老花镜,拿出随身携带的怀表,轻柔地擦了擦,打开。
对着照片上花容月貌的女人道:“小柔啊,咱们孙子也有喜欢的人咯。”
陆执听见陆老爷子的喃喃自语,瞥去一眼,搁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
临近晚饭时间,陆执搀着陆老爷子下楼,看见了客厅里的陆启明一家,还有一个眼生的女人。
他没在意。
陆老爷子知道陆执不爱见他们,也从未强迫他要融入那一家,陆老爷子对陆执仅有的底线便是不主动清算他们在公司的过错。
陆执心如明镜,这一家,不是陆老爷子喊来的。
陆启明故意挑在陆执在的时候带一家人来吃饭,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然而席间用饭过半,陆执除了偶尔给陆老爷子夹菜,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从未主动说话。
陆启明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给了陆祈钟一个眼神。
陆祈钟拐弯抹角聊了一会最近自己手上的工作,然后顺势问起了格斯开业的准备情况。
“这个项目一直是爸经手的,虽然现在到了弟弟手里,开业那天我和爸也会去现场,如果爸能参加剪彩,善始善终岂不是美事一桩?”
陆老爷子专心地吃饭,两耳不闻窗外事,似是要把沉默贯彻到底。
陆执也不说话,直到桌下被轻轻踢了一脚。
他有些无奈,缓缓抬眸,扫向陆启明。
陆启明脸上神情状若不在乎,也没看陆执,可手里却一直没有动作。
陆执哂笑道:“都安排好了,没多余的位置。”
陆启明闻言冷哼一声:“别求他,不剪彩就不剪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的,谁不称赞一句陆总年少有为呢?”
莫雅兰温婉的脸上生出几分不知所措,试图小声平息陆启明的怒意,“阿执是担心你操劳,哪知道外面的人这样误解他,你也是,说什么气话。”
她冲陆执笑得无害,像是一朵攀附在丈夫和继子之间的无害的解语花。
“阿执,你爸他也是想见证格斯新的开始,多加个人,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
陆执和陆老爷子同步地垂眸吃饭,一声不吭。
这次他没有再接收到桌底下的暗示了。
莫雅兰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温婉,而桌上其他人也没有要接她话茬的意思,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
施仪然作为桌上唯一的外人,不着痕迹地把视线从莫雅兰身上挪到了陆执所在的方向。
她今晚是被陆启明带来的,前几次两家商谈好的相亲,陆执都没有出现,眼下又见陆执一点也不给莫雅兰面子,心里对陆家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传言莫雅兰是趁陆执母亲出国求学的时候小三上位的,上位之前她还曾是陆老爷子的看护,也难怪在陆家不受待见了。
但施仪然始终相信血浓于水,陆执只是暂时对陆启明失望,他们之间存在着父子间无法割舍的纽带。
更重要的是,陆启明是陆家唯一对她嫁给陆执喜闻乐见的人。
她掩住眼底的冷意,陆老爷子终归年纪大了,在他面前怎么卖乖也刷不起好感。
若是她能让陆执父子重归于好,这份情谊总能在陆执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吧。
心里有了计较,施仪然便冲着陆执开口:“陆执,陆伯伯就这一个心愿,如果你们能一起为格斯剪彩,那不是向外面的不实谣言还以一个有力的反击,同时还能为格斯造势吗?”
陆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抬眸。
施仪然见他终于正眼看自己,脸颊微微泛红,然而听见他说的话时,却僵在了原地。
陆执扫了她一眼,说:“大嫂,你在教我做事?”
“我不是我不是你大嫂”
施仪然脸色涨红,难堪地像是急着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她本是欣喜今晚能参加陆家的家宴,在陆老爷子面前和陆执认识认识,哪里知道陆执竟把自己错认成他的大嫂。
可再多的解释此时已经难说出口。
陆启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不像话!人家小姑娘清清白白的,你认错了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见陆启明又没有自知自明地代入了父亲这个角色,陆执冷了脸,再不客气,“我以为这是家宴,那请问这位女士是谁?你带她过来之前经过爷爷同意了吗?”
陆执刚回国的时候被陆老爷子带着认过人,哪里会分不清那位宜家宜室的大嫂和这位全身珠光宝气的女士之间的区别。
他也想当作没看见就过去了,可总有人一个两个的,总是不自量力地要做他的主。
施仪然被喜欢的人这样说,哪里还有脸在这呆下去,捂着脸,泫然欲泣地跑了出去。
陆启明觉得陆执让自己再别人面前丢了脸,此时继续坐下去更显得自己拿他没辙。
即刻摔了碗筷拂袖而去。
陆祈钟和莫雅兰也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呆下去。
一时桌上只留下了陆老爷子和陆执两人,可气氛却比方才人多的时候融洽了不少。
陆老爷子睨了陆执一眼,哪里会不清楚他的心思。
“把人赶跑了,打算什么时候带个孙媳妇回来看我?我时间可是不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抱上曾孙。”
陆执却不接招:“您没抱过明湛和陆沅?”
陆老爷子立马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明湛那是外曾孙,能一样吗?陆沅那是孙女”
他微微叹息一声,“唉,她是个好的,可惜有那样一对父母,我心里啊,也始终亲近不起来。”
陆执想起桌上他们几乎懒得掩饰的意图,嗤笑一声:“什么那对父母,那可是您的亲儿子。”
陆老爷子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也不恼,“要不是你奶奶去得早,我高低多生几个。你爸,确实是我没培养好,他那人,爱玩没脑子也就算了,被个女人捏在手里,要不是咳咳”
陆执搁下碗筷,侧身轻顺陆老爷子的脊背。
陆老爷子摆摆手,“没事,咳咳。要是他聪明点,我也不至于把着位置不放手。我都想好了,要是你不回来,我就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
陆执收回手,“您放心吧,格斯森林的环境不错,开业以后您可以约几位长辈去那住几天,不喜欢的话,南郊北郊还有几处山庄”
陆老爷子面上挂上几分愁容,“你设计的,能不好吗?也怪我,那时候不小心,被你爸看到了邮件。”
陆执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让该看的人看到了,算是殊途同归。
“没事,建在国内也挺好,这不是能回来陪您了。”
陆老爷子仔细瞧他的神色,就怕看出一丝不快。
“当真这样想的?我以为你早在国外选好地址了。”
陆执无奈地垂了眼,“真的,当时就是一个想法,没确定在哪建呢。”
陆老爷子年纪大了,用过晚饭后,陆执陪他在花园里走了几圈,又下了几盘棋,等人睡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陆宅。
佣人把他的车开到了门口,常年侍候在陆老爷子身侧的管家追了出来。
“二少爷若是有空,常来看看老太爷吧。今晚老太爷嘴上不说,心里可高兴着呢,晚饭都多用了一碗。”
陆执朝陆宅看了一眼,陆启明是陆老爷子唯一的孩子,向来认为自己是格亚唯一的接班人,面对陆老爷子从未分出过半点温情。
管家池叔是陪在陆老爷子身边最久的人了。
他没多犹豫,点头道:“行,有空我就来,池叔照顾好爷爷,有事联系我。”
管家池叔严肃的面容放松了一些,微微躬身,“二少爷慢走。”
陆启明甩脸回了家,莫雅兰晚出来一步,只看见了离开的车尾,最后还是被陆祈钟送回家的。
知道陆启明现在不好受,她吩咐厨房做了点好消化的小食,亲自端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莫雅兰试探地转了下门把手。
门没锁。
她走进去,把吃食放在桌上,在靠椅前蹲下,握住了椅子里闭眼沉思的陆启明的手。
“吃点东西吧,刚才在爸家里都没怎么吃东西,饿着肚子生闷气,很伤胃的。”
听她提起刚才,陆启明平和的呼吸渐渐急促,猛地睁开眼,双眼红彤彤的。
“我是欠了他的吗?我要是早知道他生来是要和我作对的,那时候知道有了他,我就应该拦着爸,让连芯把他打掉!”
莫雅兰听见这话,想起了自己知道陆执的存在的时候,温婉的脸上不由得扭曲了片刻,幸而陆启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发现。
那时候他和连芯的婚姻已然名存实亡了许多年,但当时格亚正处在转型的重要阶段,由于离婚牵涉甚多,很长一段时间里,莫雅兰便一直无名无份地跟着他。
直到大儿子陆祈钟也成年许久,她又冒着生命危险替陆启明又生了个女儿,她才趁机向陆启明提起他和连芯的那段婚姻。
哪知陆启明出国一周与连芯办理离婚手续回来,三个月后远在国外的连芯却传回消息来。
她怀孕了,是陆启明的孩子。
从没正眼瞧过陆祈钟的陆老爷子,拖着近七十岁的身体远赴国外,请求连芯留下这个孩子。
而且每年陆执过生日,陆老爷子又是送车又是送股份,早几年还会特地飞去看他。
莫雅兰想起他对待陆执和自己两个孩子的落差,圆钝的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她此时心里的嫉妒不甘。
连带着对陆启明,她也是有怨的。
陆执的出生像是告诉了所有人,即便她莫雅兰陪伴了陆启明二十年,可连芯不过是招了招手,他就上了人家的床。
莫雅兰在地上坐下,柔软的身体倚靠在陆启明的小腿上,温声安抚他:“阿执毕竟不是养在我们身边的,对你不亲也不奇怪。”
“他现在坐上了格亚总裁的位置,自大一些是人之常情。那个位置不好坐,他往后还指不定遇上什么事呢。你作为父亲,在他失职的时候多指导指导他,这慢慢的,感情不就培养起来了吗?”
陆启明在膝上握紧双拳,“谁要和他培养感情!”他喘了两口粗气,眼睛突然一亮,“不过你说得对,那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莫雅兰把脸贴近他的膝盖,背对着他一侧,嘴角缓缓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