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遇见
这时，左侧一人靠得近了些，颜玦按灭屏幕，微微皱起眉，“坐着就好，不用听她的。”
侧首。
忽暗忽明的光影掠过左侧那人脸上，颜玦呼吸微微一滞
忽然，包厢内的灯光大亮，那人的五官轮廓在明亮之下无所遁形，颜玦才晃过神来，捏了捏眉心。
真是荒谬。
“郭凌呢？让他出来，我点了他一周，怎么还有不识相的人敢抢我的人？不知道我是谁吗？”一道带着醉意的尖利女声伴随着灯光大亮响起。
包厢内轻松惬意的氛围顿时僵滞，里头的人纷纷朝门口看去。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陆大小姐吗？”黎汀双手抱肘，上下打量来人。
颜玦轻拧了下眉，起身靠近她身侧。
来人是陆优优，是陆氏陆祈钟的大女儿，也是陆执的侄女。
大家从小在一个圈子里长大，她和颜玦黎汀有着不小的恩怨，小时候就是她放狗咬颜玦，被黎汀护住。
黎汀小腿上的纹身底下至今还留着一道去不掉的疤痕。
从前三人在同一场合出现时，陆优优总会来找茬，颜玦自是不会怕她不入流的手段，但身边总有赶不跑的苍蝇，即便造不成大的伤害，却也是很烦人的。
颜玦因着本身性子的原因，后来就很少参加那些可去可不去的宴会了。
小时候颜玦和黎汀还都是半大豆丁时，陆优优比她们大了不少，早早就具备了少女的特征，曲线窈窕。
隔了十几年再见，她的身材已经开始走样，特别是那张寡淡的脸，不知是不是年纪到了，已经有些发腮。
陆优优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认出眼前的人，冷嘲道：“原来是黎家的窝囊废小姐，玩男人玩到我头上来了，不知道什么人不能抢吗？”
黎汀紧握着拳，心火顿生，脑子一热正要开口，手臂上落下两道微凉的力道，阻止了她的动作。
颜玦挽住黎汀的手臂，眉眼极致冷淡，“你也不过是陆氏的私生女，真是好大的口气，在这耍什么威风呢？”
陆执的大哥陆祈钟年轻是个爱玩的，第一个女儿比老婆进门得还早，陆优优的身世在整个圈子里都不是什么秘密。
但这些年陆启明和陆祈钟在外把持着陆氏的经营，陆优优身边倒是赶上来不少吹捧的人，捧得她没了自知之明。
她身边的一个女生便狐假虎威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和陆家大小姐说话！”
陆优优在颜玦开口前就注意到了她，和黎汀形影不离的，不难想，就是那位刚和唐氏二少爷订婚的颜大小姐，颜玦。
她眼里闪过一丝嫉恨，有的人天生就是公主命，只怪自己是从下贱肚子里出来的，就一辈子洗不去这个污点。
陆优优酒醒了几分，在包厢内扫了一圈，锁定了自己要找的人，犹记得刚才颜玦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
她嗤笑一声：“颜小姐，你可和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的不一样，你未婚夫知道你今晚在这里点少爷作陪吗？”
陆优优不可一世，抬着下巴盯着颜玦身后的一个角落，“郭凌，跟我走。”
她料定了颜玦不会出手阻拦自己，不过是个会所的少爷，定是比不上两姓之好的婚约重要。
若是颜玦拦了，她定是会把这个新闻传到全城皆知，小公主身上染上些下流的轶闻，也让他们这些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人心里好受些。
陆优优两方面都不吃亏，好整以暇地看着郭凌起身，正要牵走他，一只纹有黑色蝴蝶的手却先一步牵住了郭凌。
颜玦看了他一眼，是那个在黑暗中被她差点认错的男生。
她不着痕迹地浅浅蹙眉。
黎汀性子很冲，找场子的事向来等不了第二天。
她牵着郭凌的手，轻蔑地睨了陆优优一眼，“这人我包一年，你呢，就打消糟蹋人家孩子的心思，赶紧打道回府吧。现在格亚姓的是陆执的陆，可不是陆祈钟的陆，轮得到你在这耀武扬威吗？”
自从陆家父子手握实权后，陆优优很久都没遇到过敢不给她面子的人了，可今天却一连遇上两位。
残留的酒意上头，她冲黎汀高高扬起了手，落到一半时，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甩开。
陆优优摸着自己酸疼的手腕，看向来人，双眉倒竖，一张嘴便喷洒出浓烈的酒气，惹得面前的男人脸色黑了不止一个度。
“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一旁身穿西装制服的经理抹了把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冲男人唤了一声。
“施总。”
施景然拦下陆优优的动作后并没有看她，转而对经理说道：“这儿有这儿的规矩，既然动了手，把这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镜片后扫向陆优优身侧围着的几个女的，“这群人，都请出去。”
陆优优闻言像只被踩到脚的鸡尖叫起来：“你敢赶我走？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酒意甚浓没注意到男人的神情，身后几个仰人鼻息的女人却惯会看人脸色，见陆优优说的话似是在男人面前起不了任何波澜，一时间交头接耳的，容色慌乱。
经理经常处理这样的事，娴熟地唤来保安，个个五大三粗的，陆优优一见便彻底酒醒了。
撂下一句“你等着瞧”，便带人灰溜溜地走了。
那位施总像是专门来解决争吵的，离开时带走了黎汀说话，也顺便带走了一众风格各异的少爷。
黎汀的朋友们觉得无趣都转去了楼下酒吧，只留下颜玦在包厢等候。
颜玦想起那位施总离开时看来的眼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看了眼时间，说好的十分钟，怎么人还没回来。
推门出去，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保安，像是站岗似的直挺挺站在包厢门口。
按照保安给的包厢号，颜玦站在了同层另一个包厢门口。
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听不见里面任何声音。
她刚伸手，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咫尺间的距离，颜玦的视线正好对上男人的喉结。
她忙退后一步，“施”
抬头时，声音卡在了喉间。
男人乌黑的短发服帖垂顺，还带着些湿气，一绺绺带着些微蜷的弧度，双眼皮深度褶起，整个人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颜玦被他突然的出场打得措手不及，喉间未说完的问候像是水里浮潜的泡泡，卡得难受，一时没忍住，嘴边打了个圈：“总？”
陆执对她临时出现在门外也有些意外，蓦地听见这一句问候，舔了舔唇，嗤地轻笑一声：“我改姓了？还是整容了？”
颜玦瞥了眼门口的号码，确定没错，恍然道：“你认识施总？”
陆执倚在门边，“你别告诉我，你就是今晚点了三十位少爷的那位——”
他目光上下打量她，半晌嘴角挑起戏谑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贵客？”
咬字清晰，意味不明。
饶是颜玦淡定，也禁不起黎汀这般坑队友，脸上表情淡淡的十分镇定，眼睫却失了一贯的频率，扑闪扑闪的，像是扫在了陆执心上。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陆执耳朵微动。
她解释道：“朋友闹着玩，一起喝酒而已。”
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颜玦往包厢里看了看，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在这？”
包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陆执见她探寻的动作，侧身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嘴角笑意真了几分。
“看清楚了吗？我可没有找人下酒的喜好。”
他退到包厢内坐下，拿起桌上盛有酒液的玻璃杯，大剌剌往后一靠，琥珀色的酒液在他冷白的指尖游荡，将颜玦的目光吸引过去。
“怎么样？这里的男人好看吗？”
闻言，颜玦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离开他的手，飘向了其他地方。
短暂的寂静过后，她才反应过来陆执应该是在问包厢里的那些人。
再看向他。
男人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指尖在玻璃杯上没有节奏地轻点，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杯壁上的水汽。
颜玦直觉他此时心情似乎不太好。
也是，心里没点事怎么会大半夜跑这里来喝酒。
陆执心情确实不好，还没办法说，更无处发泄。
正郁闷的时候，眼前伸过来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指尖夹着两张纸巾。
“你手湿了，擦擦吗？”
明明自小在阳城长大，她却不像阳城典型的女生，爽朗泼辣，说话轻轻缓缓的，连性格也是柔软平淡的，全身上下却似水做的一样，叫人上了心就离不开了。
陆执眼睫下的目光盯着那寸白皙，眼底突然生出渴人的欲/望。
颜玦等了好一会儿，手里的纸巾才被他接过。
想到她到这是来找人的，碰上陆执也恰好知会他一声自己的发现。
她稍稍踌躇了一下，毕竟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涉及人家家里的隐私了。
“今天陆优优找的那个男生，在光线昏暗的时候和你有一点像。”
陆执眸光一冷，偏头问道：“你认错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许是不愿被人拿来作比较。
颜玦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没有。”
只是光线昏暗的时候恍惚了一下而已。
陆执眼底寒意回暖，盯着她，咬字清晰，“那是，担心我？”
她是好心提醒，他却还在开玩笑。
颜玦浅浅抬眼，撞上陆执的视线却不由得一窒。
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满是认真，就好像这个问题是发自内心的一样。
颜玦撇开视线，过了一会像是不服输似的，又看了回去。
“我是好心提醒。”
陆执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好吧。”
说罢，他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似是想找什么痕迹。
“今天除了陆优优，就没遇上其他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颜玦拢起眉头。
他这话问得奇怪。
见她摇头，陆执轻咬牙根，印出一道狠劲，眉眼又冷了下来。
颜玦不明白这男人的心情怎么像夏日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
可她还有事和他说，也不顾他的冷脸，拉了拉他的衣袖。
“唉，和你说件事呗。”
赶画稿的那半个月，陆执夜夜和她在青云画廊从天黑呆到天亮。
一开始颜玦赶过他几次，可陆执坚持她一个人在画廊里不安全，自己又是甲方，想要见证这幅画的完成，颜玦也就随他去了。
有时候陆执还会借画廊的小厨房煮点面，两人解决一下突然冒出来的饥饿信号。
因此两人现下的关系也近了不少。
陆执听出她话里的熟谙，心情放晴了一些，搁下手里的酒杯。
“嗯，你说。”
“想和你要个人。”颜玦捕捉着他面部细微的蛛丝马迹，缓缓道：“杰娅，我想聘她做我的助理。”
陆执轻笑道：“挖我看中的人？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还是说——”他挑了挑眉，“颜小姐就打算这样空口把人要过去？”
颜玦见他神色自然，心里的狐疑少了几分，听他语气有得商量，便斟酌道：“陆总想要什么？”
却见陆执摇了摇头，“说笑而已，公开yan的身份以后，你要的人，我怕是拦都拦不住。”
“不过好歹是我发现了这位和你契合的助理，送到了你手上，颜小姐有空的时候请我吃顿饭，这不过分吧？”
“时间你定，位置我找？”
“行啊。”
黎汀送颜玦回去的路上感觉她一直沉默，以为她在为今晚的事情不高兴。
“宝贝，今晚流年不利，下次姐姐一定让你玩得尽兴！”
“我真没那个癖好。”颜玦揉了揉眉心，“姐姐，采访你一下，为什么对唐丛早意见那么大？”
黎汀目视前方，“他不在意你，你和他订婚也不开心”
颜玦忍不住打断她：“谁说我不开心了，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黎汀沉默，偏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咕哝了一句。
正巧一辆跑车呼啸着经过她们，油门加速声响彻天际。
颜玦往前扫了一眼，问道：“你说什么？”
她以为是跑车的声音太大覆盖了黎汀的声音。
黎汀抿唇，“我的意思是，我想刺激刺激唐二，让他重视你一点”
许是知道自己的做法没道理，她越说越没底气。
颜玦：“”
饶是她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这样的行为不会激起男人的重视，反而会将两个没产生感情的人越推越远。
然而她很快想到了包厢里收到的那几张照片。
颜玦轻轻一笑，“不用担心我，唐丛早很适合我。”
也很适合颜氏。
黎汀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紧绷着。
该怎么放心？
就是因为看见过颜玦幸福的样子，才不甘心她陷入这样一段没有感情的联姻中。
颜玦见她不说话，主动问起：“施总把你喊走和你说了什么？”
黎汀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想起刚才，“他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突然有事走了，我等了他好久，回来以后就说今晚给我们免单。真是奇怪得很。”
没头没脑的，又加上陆优优，黎汀懒得多想，随口问道：“你呢？我回来得时候没看见你，你去哪了？”
颜玦正要解释，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个事我提醒你一下。你包下的那个男生，光线不好的时候和陆执长得有点像。”
被她说的内容吸引了注意，黎汀没察觉到她提起那个名字时，态度十分随意。
黎汀嫌恶道：“不是吧，你别告诉我陆优优对她小叔叔有绮念？”
颜玦回想了下陆执当时听见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吧。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恶心陆她小叔叔。我的意思是你和那个男生不要走得太近。”
黎汀根本没把那个小男生放在心上，那时只顾着怼陆优优，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不过是个小男生，姐姐见得多了，才不稀罕。”
颜玦十分习惯她在男女之事上没所谓的态度，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作为朋友并不能过多干涉她那方面的交友，轻轻叹了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
更高楼层的会所里，几个男人聚在桌前打牌。
又输了一把，相殷把牌往桌上一丢，点了根烟。
罗天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时间，朝一旁问道：“陆执还没到？”
边上的人耸了耸肩。
相殷看着他们，缓缓吐出稀白的烟圈，意味深长地一笑，“别等了，他今儿是不会来这了。”
“怎么不来。”年轻男人不信，“老施不是下去接人了吗？”
今晚是几个二代攒的局，相殷几人没事便来凑个热闹，喊了陆执几次都没把人叫来。
可刚才正玩得尽兴地时候，施景然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下楼了。
陆执打的电话，他来了。
可现在相殷却这么笃定他不会来。
罗天解盯了他一会儿，思忖道：“你知道些什么？”
相殷搓灭手中的火星，想起停车场遇见的那辆车。
对颜玦身边人的资料，他作为陆执的助理熟记于心，那黎家的女儿是个会玩的，附近名气大点的只有楼下的声色会所。
是以他上楼时发了个消息给陆执。
也不知道现在楼下是多热闹的场景。
他微微一笑，提了酒杯碰了下罗天解面前桌上的，“可惜，看不了那人的热闹。”
那可是偷偷把人录到自己房间门口面容锁里的闷骚，知道的多了容易被灭口。
隔日一早，杰娅准时来青云画廊报道，颜玦便和她提了助理一事。
杰娅惊讶之余没有任何犹豫就和颜玦签了合同，正式成了她的助手。
今天是杰娅入职的第一天，正期待着颜玦给自己安排些新任务，却见她拿起搁在桌上的包袋，似是要离开的样子。
杰娅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
不同于前段时间赶画稿穿得随意自在，颜玦今天穿了一件挂脖的纯白针织衫，露出白皙圆润的双肩，下身配了条掐腰的淡蓝牛仔裙，细腰盈盈一握，脚踩着一双小白鞋。
及腰的长直发也做了造型，蓬松微卷，其中还散着几束紫色挑染的细麻花辫，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亮片，看起来就像是个活泼的女大学生。
杰娅忍不住问了一句：“颜总监，你今天打扮得这么特别是要去做什么啊？”
颜玦浅笑着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见杰娅点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打扮得这么好看，自然是去约会的啊。”
杰娅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约会？和谁啊？”
颜玦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口答道：“和我未婚夫啊。”
她从屏幕里抬起头，看见杰娅瞪圆了眼睛的不敢置信的表情，失笑道：“怎么，你不知道我有未婚夫？”
杰娅咬着唇摇摇头，脸色说不上的奇怪。
颜玦眼眸微闪，浅笑道：“好啦，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杰娅看着红色张扬的跑车车尾消失在街角，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最后打开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