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
姜韫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生病了,昏昏沉沉间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青年,衣不解带守了她整宿。
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印入脑海中,于睁眼的刹那与窗外碧蓝的天幕缓缓重叠。
姜韫宜盯着天花板愣怔片刻,烧痛整夜的喉咙此时仍有几分干涩。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汗湿的睡衣黏着后背,发丝散乱凝成几绺贴在颊侧,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昨晚的确发烧了。
姜韫宜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还不到八点,于是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
洗完澡后,她擦着头发回到床前,余光瞥见枕边似乎有一抹红色闪过。
姜韫宜扔下毛巾,伸手扒拉着枕头把东西拿出来,摊开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串满是小金珠的红绳。
这是哪里来的?
她将细绳拎到眼前,盯了半天没有分毫印象,总不至于是梦里的贺旻章送给她的。
等等,姜韫宜默默看向床头柜的水杯和药箱,瞳孔慢慢放大。
不会吧,不会她没有在做梦吧!昨天真的是贺老师本人啊?不应该啊,谁通知了他?发财么?
她瞟了眼空荡荡的猫窝,发财确实不在,怎么个意思?跟着他贺老师跑路啦?
姜韫宜一拍脑袋,穿上外套跑下楼。
因为刚退烧的缘故,走起路来飘飘然的,每一步都像没踩实,她拢了拢衣服,在小树杈猫爬架上找到了打着呼噜的暹罗猫。
行,猫没丢,姜韫宜莫名松了口气。
“发财?发财?”她戳了戳猫脸。
贺旻章刚回到猫身不久,精神和身体都累得发昏,只半撩起眼皮低低应了一声。
姜韫宜见状,音调轻了些:“不舒服吗?”
“没有。”暹罗猫打了个哈欠,“就是有点困。”
姜韫宜试探地问:“昨晚偷偷做好事去啦?”
“当然!”暹罗猫理直气壮地说,“我去隔壁摇人来照顾你呢。”
“谢谢我们发财。”姜韫宜揉揉小猫,又问,“昨天是你喊贺老师来的吗?”
贺旻章表情一顿,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是我。”
他怕姜韫宜不信,又补充道:“其实我一开始是去找贺、贺瑾阿姨的,但是我不太认路,不小心拐进了贺老师的房间,正好他醒了,我就拽着他的裤脚把人拖过来了。”
说完,他抬眼看向姜韫宜,见她虽然若有所思,但并未露出半分怀疑,应该是接受了这套说辞。
姜韫宜想起什么,打量着小猫:“你是怎么进贺家的?”
猫猫嘛?猫猫都是液体做的,只要有一条窄缝就能自由穿梭。
贺旻章骄傲挺胸:“我从大门下面的缝隙钻进去的。”
姜韫宜摸摸他的头顶,低声说了句“谢谢”,她陪着小猫坐了一阵:“睡吧发财,我去趟隔壁。”
“好哦。”贺旻章闭上眼睛,呼吸沉缓而平稳。
看似光速入睡,实际等到姜韫宜一转身,又悄咪咪睁眼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细看便能发现暹罗猫正紧张地蜷缩着尾巴,余光时不时扫过墙角的监控。
算了,听天由命吧,真被发现了也就是再掉一层马甲,然后灰溜溜地把自己打包回家,和贺女士以及自己的人身相依为命。
然而贺旻章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境遇凄凉惨淡,遂暗叹由奢入俭难。
希望贺女士不要穿帮,他闭着眼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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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韫宜刚推开布坊大门,便与一辆漆黑的商务车擦肩而过。
车子缓缓停在隔壁,后门打开,贺瑾先下了车,随后又从副驾下来一个中年女性,两人合力把车内的贺旻章搬下了车。
“贺姨。”姜韫宜打了个喷嚏,往避风口挪了挪,“你们刚从医院回来吗?”
贺瑾循声转头:“是姜姜啊。”
她示意姜韫宜关上店门,和自己一同回西屋,边走边向她解释道:“旻章情况好转,今早带着他又去做了个检查。”
不知道是不是姜韫宜的错觉,她总觉得贺瑾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几分奇怪,没有恶意,只是比往日多出些微的惊叹和喜爱。
贺瑾似乎知道她是为何而来,点了点身后的轮椅:“来找旻章吗?这就有点不巧了。”
姜韫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对上慈眉善目的护工阿姨,视线向下,看见双眼微阖,坐在轮椅上的贺旻章。
她有些不确定:“贺老师这是醒着还是睡了?”
“睡了,但这回醒的时间比往常都多啦。”贺瑾倒是看得开,“回来的路上才睡过去呢。”
她把人领进门,倒了杯热茶给姜韫宜:“听说你昨晚发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姜韫宜捧着杯子摇摇头:“已经没事了,我来就是想谢谢贺老师,还有这个手绳”
贺瑾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条红绳会出现在姜韫宜那里,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弯唇笑道:“是旻章的,既然他给了你,你就留着吧,要还也等他醒来之后,你亲自还给本人。”
“原本我以为你让发财来喊人是哄我呢,没想到它真的很聪明。”
贺瑾主动将话题引到小猫身上,面上浮出几分愧疚:“幸好旻章当时醒着,不然你一个人在家,我事后知道还是会很担心。”
姜韫宜抿了抿唇:“这次真的很感谢贺老师,如果他醒了的话,麻烦您先代我转达谢意。”
贺瑾想到某人分身乏术,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压着不住上翘的唇角,点了点头。
贺旻章这小子硬生生把自己弄得像个田螺姑娘,别人是做好事不留名,他倒好,名是留了,等到对方上门道谢的时候又掉了链子,一睡不醒。
幸亏这次时间充裕,臭小子拉着她对好了口供,不然她也要以为有什么脏东西混了进来。
事已至此,顺便帮一帮这个情感白痴吧。
贺女士微微一笑,拉着姜韫宜娓娓道:“姜姜啊,医生建议旻章最好能多晒晒太阳,他现在处在恢复期,成天躺在床上可不太行。”
“我们家的小院子早几年给拆了,我想每天推着他上小归山那一带走一走,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呀。”
姜韫宜自然同意,不过,她却出人意料地,提出了一个更具建设性的意见。
“贺姨,姜家布坊后面就有现成的小院,您要是有事忙的话,也可以把贺老师放在我那里。”
“我人就在院子里,也方便注意着贺老师有没有醒。”
那可真是太好了,贺旻章那倒霉蛋不仅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处,也能与自己的人身日日见面。
贺瑾表示感激不尽,顺便把她介绍给新来的阿姨:“这位是照顾旻章的王叶清王阿姨。”
姜韫宜礼貌地同她打过招呼。
贺瑾又转向王阿姨,嘱咐道:”以后下午得空,可以带着旻章到姜姜家里的小院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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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姜韫宜留在贺家吃了午饭。
“发财呢?”贺瑾问。
姜韫宜看了眼时钟:“早间见它困得要命,留在家里睡觉呢,我去看看,醒了的话就抱过来?”
贺瑾点点头,和王阿姨将饭菜端上桌。
布坊内,贺旻章睡得正香。
姜韫宜双手叉腰站在猫爬架前,面色凝重,犹豫不决。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啊,发财应该没有起床气吧。
她戳戳猫耳朵,凑过去小声说:“发财,起床吃午饭了。”
尚在梦中的贺旻章懵里懵懂分辨出姜韫宜的声音,猛猛打了个小呼噜,嗓子里咕叽咕叽憋出几句回话。
“姜、姜姜,好困,不吃”
好吧,姜韫宜不勉强他,独自一人前往贺家。
“还睡着呢?”贺瑾招呼她坐下。
姜韫宜想起吹鼻涕泡的小猫,忍俊不禁:“是啊,指不定昨晚熬夜在哪里做好事,白天补觉呢。”
那可不,贺瑾揣着一肚子心事,听在耳中只觉得意有所指,不由为贺旻章捏了把汗。
饭后,她用几碟精致的小餐盘装了少许饭菜交给姜韫宜。
贺瑾一路把人送到门前,临分别时又叫住她,再三叮嘱:“等发财醒了,这些热一热就能吃,省得你再进厨房,刚退烧,多休息哈。”
“哎对了,昨天的照片还在我这里,稍等会儿我来找你选图。”
“哦还有啊”
“贺姨。”姜韫宜按住忙前忙后的贺瑾。
她低头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双手,肩上挂着小布兜,装满长辈交付的心意,活像个马上要出远门念书的大学生。
姜韫宜无奈:“布坊没几天要开业了,我还有点收尾的工作要处理,但我保证,一定不去后院吹风,您放心。”
贺瑾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笑着截过去:“您看要不今天下午就带着贺老师去院子里晒一晒,离得近方便些。”
那敢情好,贺瑾不再多话,迅速收拾了相机电脑,连同王阿姨推着贺旻章,跟在姜韫宜身后进了姜家布坊。
而蘑菇屋里,贺旻章本人刚睡完回笼觉,一睁眼就看见贺女士和姜韫宜并排坐在工作间。
两人头挨得很近,对着电脑屏幕絮絮低语,他侧耳听了几分钟,发现是在讨论昨天拍的一堆照片。
他翻了个身,肚子开始唱起了空城计,于是眼冒金星的暹罗猫从猫爬架上跳下来,径直掠过两人向厨房走去。
姜韫宜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悄没声儿地从堂屋内窜过,意识到暹罗猫应该是睡醒了。
“贺姨,这几张都挺好的,稍等我一下,我给发财热个饭。”
贺瑾招招手:“去吧去吧。”
姜韫宜起身,尾随发财一路走进小厨房。
“发财。”
盯着餐盘发呆的暹罗猫背后响起一声轻笑,他抖了抖尾巴,转过身仰头看她:“喵?”
“没事,这会儿只有咱俩,可以很小声的说话。”
姜韫宜抱起猫,看了眼厨房敞开的门,往里走了几步,揭开罩住瓷碟的盖子,低头贴着猫耳压声介绍:“贺姨给你留的午饭,有忌口吗?”
贺旻章扫了眼贺女士的劳动成果,表示完全没有。
“对了,贺老师也来了,你吃完饭要是没事做,可以和他一起在后院晒太阳。”
贺旻章咬着排骨的动作一滞:“?”
他本人正蹲在餐桌上猛猛干饭呢,谁来了?
“贺老师呀。”姜韫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们昨天才见过,但是你别离他太近,听贺姨说,贺老师早晨醒过一回,这会儿应该还是休眠状态。”
唔,原来是他的人身来了。
很快,贺旻章就见到了“贺旻章”。
他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睡了一个上午,外面的世界就已经进化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样。
当贺旻章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院的猫爬架上时,尾巴刚好垂在自己的人身正上方。
如同一柄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战战兢兢,怕掉马,又怕不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