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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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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3月

    即使每个周末都会回到伦敦,但因为自己的心结,凯瑟琳从未再去过旺兹沃斯区的那栋别墅。满十六岁后,她支取自己信托的限制又少了一步,再加上小公主的片酬和奖金在扣税后,也为她带来至少几十万美元进账,她已经习惯在每个周末回到伦敦时,在豪华酒店里短暂住上两晚。毕竟,十六岁的女孩在英格兰不像在美国,已经可以独自入住了。

    安妮对此反倒十分乐见,这让她热衷于在周末溜出来找自己的姐姐玩。这次,凯瑟琳住在特拉法加广场附近的斯塔福德酒店,俩人对广场附近的国家美术馆没什么兴趣(她们在伦敦待了太久,不知道逛多少次了),但安妮最近很爱在特拉法加广场上喂鸽子——然后坐在海军名将纳尔逊的纪念柱下,根据来来往往的各国游客写生。

    凯瑟琳对画画一窍不通——这对她来说是件比较难得的事。除了演戏这个主业,她歌唱得不错,音色清亮,跳舞时的协调性也过得去,但就是在画画上连入门都算不上,画笔放在她手上时,她的手指总是僵硬得像几根柴火棒。幸好,这并不影响她做一个演员。

    安妮却很喜欢画画。她对从贝克尔夫人那里遗传的芭蕾舞天赋并不热衷,当然,她跳得不错,但毫无做芭蕾演员的兴趣。小女孩的想法总是千变万化,去年安妮想要的是办一个画展,今年又变成服装设计展览,她还画了许多异想天开的礼服裙设计稿。她知道,姐姐就像她的圣诞老人,总是乐于满足她的一切合理要求——只是她实在太小了,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凯瑟琳选择性遗忘了自己11岁的时候已经独自去过戛纳了),凯瑟琳许诺,等她成年后就为她办一个,只要那时候她还想要。

    “sis,过几天你就要回纽约了吗?”在夕阳降临、光线已不那么适宜后,安妮开始收拾起素描工具,然后问起姐姐的安排。

    “是的,去纽约看看玛丽娅,然后再去一趟洛杉矶后,我就会飞悉尼,”凯瑟琳摸着妹妹和她一样的浅金色长发,温柔回答道,“你的复活节假期如果没有安排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

    然后她就看到安妮的脸上先是喜悦,再是迟疑——凯瑟琳顿时醒悟过来,轻轻叹息了一声。悉尼还是有些远了,贝克尔先生也许能勉强容忍女儿在周末来伦敦市中心找她,但容许让她带安妮去悉尼?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把安妮被初春的微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金发轻柔地理顺,编成厚实浓密的一根辫子后,再安慰妹妹:“等你再长大一点,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带你去。”

    安妮却反手搂住她说:“不,你想去哪玩,我就去找你。”

    凯瑟琳搂了搂她。看见安妮欲言又止,于是耐心地等她回话。过了好一会儿后,凯瑟琳才等到妹妹习惯性地撒娇:“等你下次去被提名,然后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的时候,能带上我吗?我想亲眼在红毯上看看那些礼服的呈现效果——”

    “当然啊,”凯瑟琳习惯性地先答应下来,然后才苦笑着说,“看来连金球奖都不能满足你——可是我的下一部电影都还不知道在哪呢,你如果要等这个的话,那可得非常、非常有耐心,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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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薇诺娜,你觉得她得奖的可能性大吗?”凯瑟琳和苏珊坐在一起,在舒适的沙发上观看今年的第67届奥斯卡颁奖典礼。杰奎琳临走前甚至拿了几根甘草棒给她们做零食,苏珊和凯瑟琳边看边聊天,打发时间。

    “我想薇诺娜已经后悔去年花重金砸在女配角上了,”苏珊微笑着评论道,“倘若去年让你拿下奥斯卡女配,她只得到提名,那运作今年的最佳女主还有几丝希望,但现在……即使她在小妇人里的表演的确优秀,但奥斯卡不可能疯到让一个女孩在24岁,就拥有两座演技类奖项小金人的。”

    “那朱迪也没希望了……奥斯卡更不可能让她这么快拿到第三座奖杯。”凯瑟琳遗憾地说。

    今年奥斯卡最佳女主的竞争其实并不算激烈,薇诺娜·瑞德太过年轻,朱迪·福斯特四年前刚拿过,米兰达·理查森的《诗人与他的情人》固然优秀,但她是个英国人。角逐范围基本缩小到最后两个人:苏珊·萨兰登和杰西卡·兰格。

    凯瑟琳爱苏珊·萨兰登的《末路狂花》(当然她绝不会说出,今年她重温了这部电影一次,其实是为了布拉德·皮特),对兰格并无特别的好感——可惜奥斯卡又不是她开的,看到兰格拿下小金人后,凯瑟琳不由得叹息了一下。

    她本来在注意萨兰登的表情,却听见身边的苏珊疑惑地说:“薇诺娜怎么了?她不应该失态啊……她早该预料到,自己不可能这么年轻就获奖的。”

    镜头移到薇诺娜那张精致却脸色苍白的脸上,她笑容完美,从表情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破绽了——但为时已晚,刚才她一瞬的痛苦失态,想必已经被许多人包括苏珊在内捕捉到。

    苏珊低声说:“我猜薇诺娜的恐慌症又犯了——还是抑郁症来着?我也不完全清楚,你知道的,当年和德普分手前她就已经这样了。而且她最近接下了亚瑟·米勒的那部舞台剧《萨勒姆的女巫》改编电影,大概准备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去年秋天,凯瑟琳从北爱尔兰回来,在百老汇是贝壳剧院观看舞台剧《萨勒姆的女巫》后,她便得知亚瑟·米勒有意把这部作品改编成电影。

    那个故事发生在1692年的马萨诸塞州,讲述一个地处偏远、落后封闭的小镇之中,一群虔诚愚昧的人们在宗教狂热和人心叵测的夹击下走向歧途,用谎言与诬告相互戕害。牧师的侄女阿比盖尔正是其中“翘楚”,她凭借自己的特权和声誉,心狠手辣地将数十名和她不合的女人送上了绞刑架,包括她的情人约翰的那位无辜的妻子。米勒为电影版取名为《严酷的考验》,正是因为这段故事影射的是美国50年代的那段恐怖肃杀、相互举报的麦卡锡主义盛行的时间。

    薇诺娜试镜的当然是女主角阿比盖尔,但她的年龄和人物设定相差有些大了:在亚瑟·米勒的笔下,阿比盖尔本来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虽然米勒在电影改编的过程中为了让她可以和约翰产生情感联系,将她的年龄增大到了十六七岁,但对24岁的薇诺娜来说,这八岁的差距未免有些太过明显。

    凯瑟琳当初没有去试镜过,尽管她其实非常想去——当时,她还指望薇诺娜给她公关一座金球奖女配,自然会避免在这些方面起冲突。更何况,那时这部电影的导演暂定是肯尼斯·布拉纳,凯瑟琳对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但性格强势自大的英国人并不感冒。

    而且她也听说了前赴后继参加试镜的女演员:德鲁·巴里摩尔(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克尔斯滕·邓斯特(虽然表现优异,但年纪太小,不适合电影设定里的阿比盖尔),凯特·温斯莱特(肯尼斯·布拉纳很欣赏她,但她要去拍《理智与情感》,档期冲突最后只能遗憾放弃)。

    还有詹妮弗·洛芙、格温妮丝……这部电影预算本来就不高,可以预见票房也很可能无法回本,虽然许多没超过25岁的女演员们,冲着亚瑟·米勒的名气几乎都来试镜了,却一个接一个被刷下来。

    凯瑟琳不能肯定,自己冒着得罪薇诺娜的风险去试镜,有没有把握一定能拿到这个角色——因为最后还是由薇诺娜·瑞德拿到了这个机会,她上个月和剧组签了合同——她毕竟是70后女演员里星路最为耀眼的第一人,去年刚拿下奥斯卡最佳女配,今年又有小妇人给她带来影后提名,即使她和角色不太贴合,片方最终还是选择了她,现在正在物色饰演男主角约翰的演员。

    “看来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比较适合你,虽然竞争也很激烈,但我看好你,”苏珊笑着说,“三个月过去了,我感觉你变得更美了一点——你这个年纪果然一段时间不见,就有许多变化了。”

    “有吗?也许是因为休息得好——远离好莱坞确实会让人放松。”凯瑟琳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发梢。

    苏珊微笑着打量着她。

    她的客户离拍摄《小公主》已经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她长高了几寸,卷曲垂至背脊的金发颜色开始有些变深——金发就是这样,随着年龄增长,也许不会深到变成棕色,但也不再是凯瑟琳小时候那种有点发白的浅金色了。

    她的脸色红润,两颊尚算饱满,但已褪去了婴儿肥,线条流畅精致,肌肤不仅白皙,难得地毛孔也非常细小。遗传自斯拉夫血统的那种柔和感,一定程度上改善修饰了她五官深邃(虽然这样非常适合上镜)带来的那种锋利冷冽的美感,这有助于增添她的观众缘。偏小但并不薄的嘴唇也为其增添几分柔美,一切都综合得恰到好处。她的鼻梁细直,鼻头弧线优美,整体来看十分秀气小巧,这比她的柔软的双唇更难得——多少漂亮女孩做演员的必经之路便是整鼻,而凯瑟琳已经免去了这个需要。

    当然,最令人沉醉的仍是那双绿得如翡翠般摄人心魄的眼眸,冷下面孔不笑的时候,她的眼神似乎可以化作利剑把人钉在原地大脑空白,而当她轻快地露出笑意时,那双清澈的绿眸似乎又可以点燃一切寒冷与不耐,没有谁看到这双眼睛后,会因为她的金发而忽视她的智慧。她的眼,她的容貌,出现在大荧幕上时,谁都会认为,这是一张有故事、会引起观众探究欲的脸。

    她只有16岁,虽然已经发育得不错,但似乎还有一点青涩单纯之感,她的年轻一望而知。但她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再也不是小公主里天真孩童所特有的那种脆弱敏感。这朵娇艳玫瑰并非任人垂涎,只是她的美貌会让人几乎忘记玫瑰枝干上遍布的尖刺——当然,只是几乎。

    ——————————————————————

    凯瑟琳本来和马特约好了在她离开洛杉矶前见上一面,但很不幸,马特为了拍丹泽尔·华盛顿和梅格·瑞恩主演的《生死豪情》里的一个沉溺于海洛因的士兵配角,过于敬业地减重了40磅——而且限于经济条件,他没有在营养师的指导下进行,单纯只靠自己做重体力活和挨饿来减重,这让他在减重成功的同时,也进医院躺了好几天。

    即使在凯瑟琳回洛杉矶后不久他已经出院,但仍然时不时要回医院复诊查看,所以凯瑟琳前段时间没能见到他,连本·阿弗莱克也没见着——他一直在照顾着马特,几乎没有回他们的出租屋。

    安吉这个月回纽约了,百无聊赖的凯瑟琳在阅读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本之余,也去参加了一场德鲁的派对。看上去,德鲁的气色恢复得相当好,完全看不出去年底她受了一场大难,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在《人人都说我爱你》剧组里找到了可心的对象——爱德华·诺顿最近正和她打得火热。听说她去英国这几个月是为了读书,德鲁无趣地撇撇嘴,不过看在当初帮忙的份上,倒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凯瑟琳离开得很早,从德鲁在西好莱坞租的一栋派对别墅里出来后,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她顺着街道往东走,竟然觉得眼前的路牌有些熟悉。这条街好像就是马特跟她讲过的,他和本以及本的弟弟住的地方。

    她没有提前给马特打电话——等电话打完没准她都已经走到了。择日不如撞日,她干脆顺着记忆里的马特告诉她的地址走进这个社区尽头右侧,站在房子门厅前敲响了门。

    给她开门的不是马特,也不是本。

    但眼前这个男孩和本的面容有点相似——帅气,但多了几分阴郁,更青涩,还更矮。凯瑟琳确信,自己的高跟鞋倘若再高上一寸,几乎就可以平视他了。

    门里的人呆呆地和凯瑟琳对视,表情里含着惊艳和些许疑惑,渐渐又有所了悟——

    “你是凯瑟琳?”

    “你是卡西?”

    他们同时问出口。然后也同时得到了答案。

    卡西有些焦虑地把她迎了进来,这让她有些不解,自己来得确实有些突兀了,但也不至于这样吧,她和他哥哥的朋友已经很熟悉了——等一等,她居然看到卡西手上拎着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而当她询问马特在哪时,卡西低头嘟囔说进去就知道了。

    当她走进客厅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肮脏的地方。

    天啊,风雨哈佛路剧组搭建的贫民窟也不至于此。这里面唯一勉强算干净的东西是马特本人,他坐在客厅中央入神地打着电子游戏,整个人瘦得看上去仍然没有恢复过来,手柄旁放有几罐开盖了的啤酒,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垃圾。外卖袋子里的寿司发了霉,披萨盒发出隐隐的臭味,凯瑟琳发誓,她看到了一只老鼠从上面爬过。

    她呆滞在原地,等马特从游戏中暂时清醒过来,兴高采烈地和她打招呼时(“嗨!你越来越好看了凯茜——终于回洛杉矶了是不是!”),凯瑟琳都仍有些怀疑人生:是不是男孩们这么脏其实挺正常的,她过去毕竟都是和女孩子们一起住,安妮,玛格丽特,安吉,哪一个都不可能搞成这样。

    但看到一进来就沉默着,任劳任怨地收拾这一地狼藉的卡西,凯瑟琳觉得,也许不正常的只有马特……天啊,难道之前真的是本一直在照顾马特?这真是难以想象,因为本看上去才像那个家境优越、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她干巴巴地说:“你……继续玩吧,我去找卡西聊聊天,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呢。”

    马特求之不得地坐回去了,凯瑟琳没想到他还是个游戏迷。她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不顾卡西的劝阻帮着他收拾,最后足足收了三大袋垃圾,整个过程中,马特都沉浸在电子游戏里,似乎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凯瑟琳和卡西一起把垃圾拎了出去,俩人站在街口的垃圾桶前沉默了一下(这男孩和本那个开朗话多还大嘴巴的性格真是一点都不像),卡西问:“抽烟吗?”

    “……抽。”三个月没抽过烟的凯瑟琳也有点瘾犯了,下意识就伸手接住,熟练地凑个火点燃后,才反应过来。

    两人沉默地享受一番后,凯瑟琳还是忍不住问:“对不起,但他平常就这样吗?还是你们男孩都这么——”

    卡西的表情显然在强烈表示抗议。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无奈地摊手说:“有什么办法?他的衣服都是我哥帮忙洗的!我们曾经罢工过两周,想看看他对这乱糟糟的周围有什么反应——但完全没用,他真的一点都没察觉,最后还是我哥终于看不下去,帮忙打扫了。这次也是,我只比你先到半个小时——昨天我还在加拿大的片场里呢,本回波士顿了一趟,这一周都不在,所以——”

    素性沉默的他说了这么多,显然是无可奈何了。凯瑟琳无语地笑笑,她暂时不想回马特那里——她真的想不通,就算他眼睛看不到,难道鼻子也闻不到房间里的臭味吗?

    她干脆站在原地,和卡西聊起天来:“先等等再回去。告诉我一下,心灵捕手的女主角斯凯拉到底是谁吧——马特想让我去演,又不肯告诉我更多他对的角色构思,这里面肯定有鬼。让我猜猜,这个角色的原型是不是来源于他的前女友?”

    卡西吐出了一个烟圈,听到这话,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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