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根琴弦
床榻绵软,依稀能闻到洗衣液混合阳光曝晒后的香味,纪律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没想到脑袋刚一碰到枕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她的睡眠质量算不上太好,又认床。不过可能是由于大年夜她熬了夜,今天一天也没怎么停歇,实在是有些吃力了,倒也睡得安稳。若要在这之中选一件最耗体力的事情,莫过于刚才的缠绵。
翌日,纪律完美错过了手机闹钟,任由那闹铃循环往复,她都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已经八点过半。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季瑞清家的床是有什么魔力吗,怎么每次一躺下就睡得格外香甜。
在穿衣洗漱、整理卧室后,纪律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她来到主卧前,见房门敞开便往里张望了一眼,可惜的是并没有看到季瑞清的身影。本想转身离开,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房间正中央露出的一角床沿。
昨夜,就是在这个位置,季瑞清抱着自己一遍遍地亲吻、抚摸,平日里那双冷冽的眼因为动情而沾染上绀青之色,浓长的睫羽低垂着,在眼眶下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纪律闭了闭眼,顺势抬手将其按压在心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在找我?”
纪律被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微微一颤,就连起床气都被驱散了不少。
“在想什么?”季瑞清的声音中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小姑娘因为惊恼双颊晕上了一层玫瑰色的薄红,乌润的眼睛瞪大了一圈,粼粼波光在眼中荡漾,像是被风儿吹散的湖面,有股呼之欲出的灵动之美。
“我在想早饭吃什么。”她顿了顿,“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窗好像没关紧,昨夜下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漏没漏水,我得回去看看。”
季瑞清气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把我抛下了?包你衣食住行,你就这么回报我。”
纪律硬着头皮与他对视,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给他。于是便嘴硬道:“昨天可是你邀请我留下的,我可没有强迫你。”
“强迫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季瑞清弯了弯嘴角。
“对啊。”纪律顺势回答道。
“那昨天是谁趴在我······”季瑞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律一把捂住了嘴巴。微凉的掌心覆盖于那柔软的双唇之上,纪律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不许说了。”纪律有些着急地开口,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只能补充道,“我们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嘛。”
季瑞清瞧见她这副炸了毛的样子,心中失笑,也就没再提。
他顺其自然地将她的手拿下,与之交握,将人领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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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律与季瑞清相对而坐。
男人又恢复了他一贯清冷自持的模样,与昨夜亲吻她的人判若两人。
长方形的餐桌上被整齐地摆放着玲珑剔透的骨瓷餐具,上头是几只烤得金黄的三明治和酥脆的可颂,还有一袋牛奶吐司、一袋奶油羊角包、一盒瑞士卷以及草莓蓝莓果酱若干小罐。
纪律吸了一口面前的热牛奶,问道:“你特地出去买了这些?好像有一点点多诶,我们两个会不会吃不下呀?”
季瑞清颔首微笑,道:“你们小朋友不都喜欢这些。我听叶嘉修说这附近开了一家网红面包店,就想着买来试试,快尝尝吧已经加热过了,吃不下的就带回家去吧。”
纪律注意到了还摆放在料理台上的包装袋,精简的牛皮纸袋以及黑色粗体的英文字母让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家在网络上刷到过无数次的面包店。
“外面冷不冷?排队的人多不多?”纪律没再盯着那些香气逼人的烤面包,而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人。
“不冷,而且等候的人也不多。”季瑞清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我前两天看评论的时候别人说起码得等三刻钟,你没有骗我吧。”
季瑞清垂了垂眸,回想起刚才那条清清冷冷的小弄堂唯有一家店大排长龙的样子。排队的顾客男女老少皆有,不过最多的还是看起来和纪律一般大的年轻女孩。
就在他等候的半个多小时里,有不下五位女生想要互通联系方式,不过都被他客气拒绝了。这虽于他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其中一位搭讪的女孩倒是十分自来熟,询问他是不是来给女朋友买的,在得到他的点头后眼里多了一种名为赞赏的意味,还热情地向他推荐了几款广受欢迎的面包点心。
季瑞清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只能礼貌应下。
“可能是年初二吧,大家都不想外出,排队等候的人自然也就有所减少。”季瑞清岔开话题,“店员推荐说三明治和可颂都是热销,想不想都尝尝?”
“好呀!”
季瑞清贴心地端起餐盘,替她选了一只看着馅料最饱满的三明治以及一个焦脆松软的可颂,又帮自己也拿了一些。
两人慢条斯理地吃着。
从第一次和季瑞清吃饭起,纪律就知道他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于是她也不多话,任由静谧氛围在空气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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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少女吃饭的样子如一只馋嘴的小猫咪,三明治被油纸包裹着小心地送到嘴边,牙齿顺着尖尖角要上一口,红润的双唇沾因此上一点汁水,却很快被舔去。
她小口小口地吃,动作却不慢,一个三明治很快被消灭干净。
这时,她望了望餐盘中的可颂,眼睛咕溜一转,顺势将面前的玻璃杯推向自己,将吸管随意搅动了几下,嘴唇贴紧,满足地吸了几口。这样虽多费了一根吸管,却有效避免了牛奶沾染嘴唇。
季瑞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脸颊鼓起,看着她纤细脖颈微微扬起,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吞咽。
季瑞清第一次觉得,看人吃饭也可以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
不多时,季瑞清收到了几条消息,有同事的也有学生家长的。当手机再一次震动时,季瑞清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却发现不是自己的。
看了看正对面在和流心可颂作斗争的纪律,他不禁弯了弯唇角,语气温和,“纪律,电话。”
纪律咽下最后一口可颂,看了一眼来电显示“a妈妈”,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起了电话,“喂,妈妈!”
“一一,起床了没?我和你爸现在刚下高架,再过一会就能到家了。”
“什么?到家?”纪律有些机械地张了张嘴。
“你阿姨新装修的房子出了些问题。昨天不是下大雨吗,地下室里水漫金山,你阿姨气得不行正找物业解决问题呢。这不,我和你爸就提前回来了。”
“你们还有多久到家呀?”
“快了,还有一刻钟吧。怎么了?”
“我······我想吃高架下面的那家生煎了,妈妈能不能帮我带一份回来呀?”
“好啊,那你赶紧起床,一会我们就回来。”
“好,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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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骗子。”
纪律正闻言抬头,有些苦恼地瞪了一眼季瑞清,那意思就好像在控诉说都怪你昨夜将我留下来,这下倒好了。
面前的小姑娘又娇又软,刚才那轻飘飘、不具有任何威慑力的眼神像极了在草地上撒欢的小猫咪,正向过往路人伸出软绵绵的肉垫。
不过,似乎是撒了谎的缘故,平日里那白得和块嫩豆腐似的面庞此刻却晕出浅淡的粉色,从颧骨到面颊到鼻尖,统统都成了统一的色调。洁白的贝齿划过红润饱满的唇,两道小小的印记被留在下唇,倒是多了几分无辜。
“我不是。”
季瑞清微愣,意识到小姑娘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那句“小骗子”。
他失笑,“走吧,我送你回去。今天路上很空,最多十分钟,能在你父母回来之前赶到。”
说完,他起身,抓起车钥匙与手机,又取来两人的外套。
纪律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在父母前回到家中。
季行礼和陶安禾并非是思想陈腐之人,但是母亲为人强势,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将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告诉她指不定会爆发出什么新的大战。况且昨晚纪律和他们通话时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在家待着,像现在这样,撒谎是小事,撒谎背后的夜不归宿倒是值得深究了。
她有些窘迫,怎么最近自己的那些善意的谎言,统统都是和季瑞清相关的呢。
一路上,纪律神色恹恹,恨不得插上翅膀一秒到家。
季瑞清摸了摸她的脑袋,似是安抚,“别担心。”
“我不着急的,安全第一,不要开太快。”
与昨夜的雨疏风急相比,今天的天气可以称之为晴好。大雨寒风将连日来的烟霾吹散,灰瑟的天空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颜色,显得干净舒爽。
车窗外的景物一闪而逝。街角陌巷子人头攒动,远处可见彩灯攀枝。红日半掩,暖阳斜照,碎金似的光泽在空气中流淌。
若不是今日事发突然,就这样在路上没什么心事地走走逛逛绝对是极为惬意的。
道路通畅无阻,不过半刻钟汽车就已经安稳地停在了纪律家的小区楼下。
季瑞清绅士地替纪律捻了捻衣领,又将羊绒围巾一圈圈地围住那细白的颈项,眼中含着清浅柔和的笑意。
“唔!季瑞清,你勒得我好紧!”纪律调整了一下围巾,转而又真诚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就先走啦!”
“把面包带上,其余还有东西忘拿吗?”
“手机、面包、围巾······天!”纪律手一抖,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
“什么东西没拿,我回去拿了帮你送来。”季瑞清对于纪律偶尔的丢三落四习以为常。
“额······”纪律一想到那套正在季瑞清家阳台上随风飘舞的换洗内衣,就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车底下。
真的是,好丢人!
她沉默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就我昨天洗澡时换下来的衣服,好像还在你家阳台上挂着。”
车厢内忽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就连车载无线电也像短路了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空气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吞咽唾沫的声音。
季瑞清侧身,目光直直地停留在纪律漂亮的脸蛋上,耳畔却浮现出一丝与他气质并不相符的红晕。
“你耳朵红什么!”
“······”
最终,纪律先一步赶回家中。她将常用的灯与门打开,又开了暖空调,将面包袋随手放在桌上,营造出一种家中一直有人的氛围。
她刚将这些事做完,玄关处的大门就被打开了,寒风随之溜入。
“一一,生煎给你买回来了,趁热吃。”
纪律乖乖坐在桌前,一口接一口地吮咬多汁的生煎。刚刚吃了早餐的她可一点都不饿,可做戏要做全套,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肠胃了。
一连吃了二两,她才停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胃部。
“这是你去买的面包?”陶安禾掂量了一番茶几上的牛皮纸袋,温声询问。
“嗯,昨天去买的,很好吃。”纪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应。
陶安禾捧着纸袋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一个个地将面包置于其中。等到全部整理完,将牛皮纸袋对折时,袋侧的一行被随手写上的小字印入眼帘:mr 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