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根琴弦
课后,纪律捏着两张沉甸甸的卷子与季瑞清道别,季瑞清特别关照她下次提早半小时来上课,他会带领她将学过的乐理知识重新过一遍。
这种又感动又害怕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临走时,纪律偶遇了叶嘉修和那位并不友善的女人。
她刚一推开琴房门,那个女人就急匆匆地冲来,纪律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季瑞清看了眼她,再去看那个女人时眼神不自觉地染上不悦。
没等季瑞清开口,那个女人就神色谄媚地向他靠近,掐着嗓子说道:“季老师,久仰大名。刚次没认出来您真是不好意思呀。我之前有幸听过您在易北爱音乐厅举办的个人演奏会,还去纽约看过您的国际比赛,不知道我能不能跟着您学习呢?”
“您发行的古典吉他专辑我还特地买了碟片呢,还有您先前的电影配乐,我也都有收藏。”
这娇滴滴的嗓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尤其是纪律,一副想笑却不敢笑的模样。
这是遇上狂热粉丝了吗。
不过等她回过神来,才恍然发现原来季瑞清是那么的······厉害。
其实,她对季瑞清的了解不多,很多时候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好多年前暑假代课的阶段。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人,弹起琴来肆意张扬,沉醉忘我。
今日这么一听,才发现这几年季瑞清在古典吉他方面的造诣超乎想象。个人演奏会,国际性比赛,专辑发行,在他这个年龄能有这份成就实属不易。
这就是老天追着喂饭吃吧。
忽然想到两人刚一重逢,自己就点名要他上课的场景,这举动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她默默掏出手机,背过身去,在手机自带的提醒事项里加上一条内容“搜索季瑞清!”,还特将重要程度设置为三个感叹号。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一些恭维的话,为的就是让季瑞清收自己为徒。
季瑞清有些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语气也带上几分生硬,“谢谢您对我的肯定,不过不好意思,我不再收学生了。还望您另请高明。”
“什么!”女人骤然拔高音量,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老鼠,“怎么就不收学生了?你看不起我吗?”
纪律在一旁看着热闹,觉得她不去做京剧变脸演员真是埋没了天赋。
说到后来,女人的态度又软化了几分,“老师,您要是愿意教我,多少钱都行。您看,五倍的学费行吗?”
女人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拜他为师,她相信没有人能抵得住金钱的诱惑。
纪律的心在一瞬间紧紧揪起,她真有些担心季瑞清会就此答应。说白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不希望他成为这个气焰嚣张的女人的老师,那样她会有点难过。至于为什么会难过,她一时间也有点说不出来。
“不必。”季瑞清摇了摇头,不愿多说,恢复一贯清冷疏离的模样。
女人张了张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沉默了片刻,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总要给个理由。”
猛然间她瞥到了一直在旁边坐着看好戏的纪律,纪律心中一凛,完了,该不会还要和我扯上关系吧。
果不其然,女人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纪律的鼻尖,那指甲盖上镶嵌着闪钻涂抹着艳红,将本就不白的手称得更加黝黑粗糙。
纪律看着她,也不恼,就是想看看她的嘴里能吐出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女人自言自语起来,神情染上一丝疯癫,“定是这样,刚才与她起了争执,她就来和你告状了不是吗?”
女人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既然他摆明了态度不愿教,那她就得将事情闹一闹出口气。
至于怎么闹,那再简单不过了。
察觉到季瑞清周身逐渐降低的气压,还有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戾气,叶嘉修默默咽了口口水,又一次充当起隔板的作用。
“这位女士,有话好好说,这儿还有其他很不错的老师······”不过这次叶嘉修的美男计不管用了,因为这个女人用力拨开了他,视线在纪律和季瑞清之间来回扫视。
纪律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孩童,她当然明白这股视线背后的意味。
她有点无奈也有点恼火,怎么最近总碰上这种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之人,看样子她得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季瑞清将指关节捏得发白。
“叫保安来把她弄走。”季瑞清小声吩咐叶嘉修。
叶嘉修立马一溜烟儿地跑了。
在暗示性的目光来回扫视了几个来回之后,女人恍然发现这两人似乎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那个漂亮精致的女孩静静地盯着自己,波澜不惊,眼底如沉寂死水,有点瘆人。而季瑞清淡漠地望向自己······身后的那扇门,剑眉微蹙,似乎是在想怎么把自己给弄出去。
自己在他们眼里压根就是个跳梁小丑。
女人到底还是要些脸皮的,脚一跺,撂下狠话,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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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嘉修带着两名保安赶到时,只剩下纪律和季瑞清两人沉默着坐着,神色各异。
他刚想开口询问事情的经过,就看到一位老人家牵着个孩童往这个方向走来。的确,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眼看男孩走近,纪律便和季瑞清礼貌道别。
季瑞清颔首,偏了偏头对叶嘉修说:“你不是没事吗?麻烦你把纪律安全送回家。”
其实季瑞清不说,他也有这个打算。毕竟刚才那个女人着实有点可怖,万一偷偷躲在哪要搞什么突袭纪律妹妹哪里是她的对手?平日里,纪律妹妹也帮了自己不少忙,理应照顾一番。
未等叶嘉修开口,纪律就连连摆手,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老师再见!”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了琴房门口。
季瑞清快步走过去,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听话,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他的嗓音低沉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可偏偏又能听出几分哄骗的意味,叫人心甘情愿地上钩。
最终,纪律还是听从了季瑞清的意见,只不过将目的地改成了就近的地铁站。
当她看见叶嘉修那辆炫酷无比的银白色跑车时小小地怔愣了一下。说实话,比起超跑她更钟爱低调的车型,季瑞清的那款显然更合她胃口。
叶嘉修的本意是想小小炫耀一番自己的跑车,这款车放眼世界也屈指可数,几乎可以与一个人的身价挂钩。可是纪律除了最开头表现出的一点点惊异,神色再无异常,仿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不知道的是,纪律的父亲酷爱汽车。虽然负担不起如此高昂的,但是看看玩玩收藏些杂志模型总是可以的,纪律耳濡目染也就跟着认识了不少品牌车型。
认识之后,纪律对车也有了自己的高低好坏之分。不过再怎么昂贵,对她来说车辆最基本最核心的作用还是代步工具。
叶嘉修为人热情真诚,怕纪律尴尬便一路上和她聊着天。
纪律也不是什么矫揉造作的女孩,和叶嘉修也认识有段时日了,算得上半个朋友,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偶尔被他幽默的话语逗得轻笑几声。
两人相谈甚欢,话题兜兜转转落在了季瑞清身上。
“你觉得季瑞清怎么样?教得好不好?”叶嘉修决定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
作为一名情场高手,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两人相处时的暗流涌动。
“老师教得很好,然后对我也好,很温柔。”纪律眉目柔和,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细数着他的优点,“而且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在国际上也赫赫有名,真是太厉害了。”
“温柔?”叶嘉修抓住了这一关键词,险些笑出声来,“他这些年的确成熟稳重不少,但和温柔却是搭不上边。你没注意到刚刚那个小男孩?脸上苦得和苦瓜一样,明显是害怕他。还有之前的一些学生,每次上课前都要做好心理建设,连踏个门槛都小心翼翼。他之前可是被评选为最让人害怕的恶魔教师之一的啊。”
“可是,为什么要害怕呢?”纪律并没有因为叶嘉修的话而改变想法。
在她眼里,季瑞清是妥帖温柔的化身。
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却恪守距离,偶有疏淡,仍以严谨为主。
叶嘉修失笑,摇了摇头,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他生得一张漂亮至极的脸,现在看着清冷矜贵,但少年时却是性格倨傲,桀骜不驯,在我们读大学时有不少女生暗许芳心。”
“结果他倒好,不解风情,根本没给爱慕者们一个正眼,遇上过分的跟踪者还会冷嘲热讽一番,绝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模样,又凶又狠,可偏偏又很帅气。”
“我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心动啊。”
叶嘉修略有些促狭地朝她眨了眨眼,“偷偷告诉你,他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
纪律一怔,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满足。旋即又觉得奇怪,两人初遇时他也是这么个年轻气盛,倨傲凌厉,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现在倒是看不出半分当初的影子了。
一个人的性情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纪律笑弯了眼睛,似是无意地问道:“那他未免和当初相差甚远,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嘉修心中一凛,惊觉这小丫头的反映也太过敏锐,同时又懊恼自己的多嘴,只得笑了笑打马虎眼,“可能是年纪上去了,阅历更加丰富,性格也有所沉淀吧。”
纪律点头附和。
但凡有点眼力见就能看出他表情一瞬的凝滞慌乱,既然不便多说那她自然不再追问。与此同时,心中又有些了然,季瑞清的过往怕是没有那么美好。
叶嘉修瞧着纪律面色无异,适时地将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好久没见他如此紧张担心一个人了。今天我们的阳台上看到你被为难,他不加思索立马就跑来找你,护着你的时候面若寒霜,我都被吓了一跳。”
这些年他情绪内敛,为人疏离淡漠,即使是至交好友也常常看不透他。今日一事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烟火气,显得平易近人些了。
只是这些话叶嘉修是万万不敢讲出口的。
“可能他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吧。”纪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这是她在紧张茫然时下意识的动作。
叶嘉修不以为然,却也没把话说死,“我可不这么觉得。不过,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