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根琴弦
夏日浓烈的阳光依旧骄纵地在天边绽放,花草树木似是已被暑气熏蒸出了裂痕。好在浓翠的绿荫遮蔽了大半天光,只剩下细碎的金光从缝隙间流出,丝丝缕缕,在人眼前肆意流动,缓慢漂浮。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也渐渐有了变化。天际处浮现出赤金粉橙的光晕,朵朵白云皆被染成梦幻的金粉,人要再往前走,仿佛会直直地跌入绚烂的童话世界。
纪律有些焦急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前面排队等车的用户还有12位,预计等待三十分钟。她试着直接叫出租车,可惜她所处的位置远离繁忙的大马路,即使有急驰而过的空车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纪律在四人的微信群里发了个信息,告诉朋友们自己要晚些到,可是过了好一会都没有人回复,她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心情忽然就有些低落。
刚才是季瑞清今天的最后一节课,这会他已收拾妥当,拿着手提包和那盒饼干准备琴房。可手上那沉甸甸的重量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奶香味突然就让他停下了脚步。
中午因协助杨华安排近期的商演事宜,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这会的黄油和小麦粉的香气已彻底俘获了他的味蕾,叹了口气,他认命般地去洗了手。
走到茶歇区,打开饼干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块排列整齐的黄油饼干,星星、太阳、笑脸、圣诞树,形态各异且栩栩如生。
季瑞清忽然间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是把自己当成小孩了吧。挑了一块圣诞树型的饼干,入口即是香浓醇厚的麦香奶香,饼干甜而不腻、酥脆可口,恰到好处。
-
待季瑞清将车开出地下车库,天空已是赤红色的一片。隔着层层叠叠的云朵,细碎的夕阳隐隐约约透出些光线来,倾洒在道路上,开出了一朵朵斑驳的小花。
设置完导航,季瑞清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反光镜。那个小小的、纤瘦的人影被固定在了四四方方的镜子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不加思考,季瑞清直接调了个头,将车停在纪律跟前,摇下了车窗。
“纪律,怎么还没走?”
纪律将视线从手机上收回,眼里的低落和委屈还没来得及散去。待看清楚了来人后纪律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解释了自己还站在这儿的原因。只是那声音多少含了些闷闷不乐。
“走吧,我带你过去。”咔嗒一声,季瑞清打开了车锁。
“不用麻烦了,我再等一会就好。”纪律不好意思麻烦季瑞清,习惯性地婉拒。她努力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睁大眼睛看着他。
弯弯的月牙眼因此而变得圆润生动起来,漂亮澄澈的眼眸却是藏不住小心思,叫人一眼就看穿。
“上来吧。今天周五又是下班高峰,很难叫到车。而且一会后面该来车了,我们这样也不安全。”
犹豫了一瞬,思考的却是自己应该做副驾驶还是后座。坐在后排有种把季瑞清当司机的感觉,并不礼貌;可坐在副驾驶好像也有些不妥,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这种做法就更糟糕了。
季瑞清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纪律一愣,还是乖乖地坐了进来。、
车厢内的气味干净清新,没有被刻意地碰洒过芳香剂,也没有因为不通风而留下闷热潮湿的气味。
“地址?”季瑞清那双修长的手漫不经心的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地敲击着,唇畔浮现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纪律系好安全带,侧过身去看他,刹那间便跌入了那双琥珀色的、勾人心魂的眼眸。视线向下移,是他那高挺的鼻、微抿的唇,以及那双漂亮的手,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当意识到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时,纪律是一个机灵,她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角。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自己就和着了火似的,随即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地址是······”纪律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打开手机,“是岳阳路287号,不知道方不方便呀。”
季瑞清动了下眉梢,眼中划过一闪而逝的惊讶,笑意淡淡地说:“方便。”
车辆平稳地在马路上行驶着,车内的广播正播放着音乐,空气中夹杂着干燥的木质香气,像纯正的檀香手串,又像寺庙烧香后的余味,稳重又温柔。
耳边萦绕着的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声,窗外不断向后退却的是树木花草,行人建筑。
车内的氛围有些过分安静,纪律忍不住偏过一点头去悄悄打量正开车的那人。
其实,纪律能感觉到现在的季瑞清和平日里弹琴奏乐的他是不同的。
往常的他虽然温柔却总有一股淡漠孤傲的气质,叫人不敢轻易接近,现在的他倒更像是放下了全部戒备,清冷中又带着一丝肆意张扬和漫不经心,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叶嘉修口中“原来的他”。
察觉到那小猫挠人似的视线,季瑞清微侧了头,用余光看了一眼有些愣神的小姑娘。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季瑞清低沉的笑意,后知后觉的,纪律才意识到他在笑自己。
“在想你······”
糟糕!一不小心将真心话吐露了出来。
如此一来两人皆是一愣,为了挽救这尴尬的场面,纪律是硬着头皮将话补充完整,“您吉他怎么学得这么好。”
纪律几乎是立刻改了敬语,说完,颇有些小心地揉搓了一下自己因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掌心,一副若无其事的的模样。
十字路口的灯变了色,季瑞清踩了刹车稳稳停下,转过头去看她。
女孩神色无辜,好似是真心要听自己的求学经历,如果能忽略她因充血而发红的耳廓就更好了。
季瑞清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纪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浑身上下都沁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像被拧紧了的麻花似的,紧张又无措。
那头,季瑞清倒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其实我很小就开始接触古典吉他了。”
纪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那精致如雕塑的侧脸,脑中忽然就有了画面,一个清秀的小男孩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吉他随意拨动着琴弦。
“我本硕博都是在英国读的,辅修了作曲编曲,后来又在西班牙等地学习过一段时间。”隐约间,纪律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季瑞清的提问所打断,“你呢,以后想做什么?高考成绩快出来了吧。”
一提到高考成绩,纪律那白嫩的小脸就像受了委屈似的皱成一团,她无奈地嘟着嘴回答,“这周四就该出分了,我好紧张。”
停顿了片刻,她继续说道:“担心自己考不好,让父母失望,也没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和那些有梦想、有追求的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梦想对你来说很重要?”季瑞清反问。他的眼神晦暗如潮,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意味。
“当然!我很羡慕那些从小就有梦想的人,至少他们知道未来要做什么,该怎么朝着目标努力付诸行动。他们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最后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知道。梦想的实现与否固然重要,可是追寻的过程同样宝贵。”
“梦想,本就是可贵而脆弱的存在。”
季瑞清听完女孩的话语,又看看她那忧心忡忡同时又羡艳不已的矛盾的模样,心中失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眼中的晦暗却也因此渐渐退散。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温声安慰。
末了,当他放下手时,食指指尖触碰到了她微微发烫的耳垂。
忽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惹得纪律缩了缩脖子,而大脑却完全没跟上节奏,正无数遍地重演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笼罩在自己头顶时带过的轻柔触感。
木质调的香气仿佛一簇微弱的火苗,将周身稀薄的空气燃烧殆尽。燃烧后的灰烬如同干枯的玫瑰,少了些攻击性,多了些柔和与神秘。
后知后觉的,被他碰到的耳垂泛起了酥麻的战栗感,像羽毛轻抚,又像指腹摩挲。
纪律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温柔幻境中。
-
沉默间,季瑞清已熟门熟路地将车驶入岳阳路上的别墅群。
纪律诧异不解,这里好歹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里面的部分洋房也属于优秀历史建筑,虽说不上价值连城但也有些分量,这小区门口的保安怎么都不审核,随随便便就放人进去。
不过,她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几号楼?”季瑞清温声询问道。
“您就把我放在这吧。”纪律透过车窗四处张望,“就是左边这幢,我好像已经看到我认识的朋友了。”
“老师,真的太感谢您送我过来了。”纪律看了眼手表,时间才刚过五点半,笑意盎然,“您也早点回家吧。”
季瑞清挑了挑眉稍,眼里带了点温柔的笑意,“不麻烦,顺路而已。”
“那么,我们就下次上课见啦。”纪律的手已经搭在了车门上,准备下车。
“纪律,方便把你的微信给我吗?”季瑞清推了推高挺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似是不好意思,又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手机屏幕,“刚才叶嘉修——你下午见过的那位,又来催我找你做调研的事,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纪律转过身去连连点头,摸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
伴随一声震动,两人已加上了好友。
纪律看着微信的消息栏里多出的那个头像,心情有些愉悦。
“那就麻烦你了。”停顿了几秒,季瑞清又补充道,“如果他打扰到你了,你也可以不用理他。”
闻言,纪律失笑,摆摆手表示不会介意。
季瑞清看着纪律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远处的小洋房,栗色的长发在夕阳余晖和晚风的照拂下肆意飘动,看着她敲开厚重的木门,里面探出几个脑袋,他们笑嘻嘻地一把将纪律拉入,又看了一眼微信里多出的那个会喷火的绿色恐龙头像,这才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