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细算
“我相信他会实现的!”
兰若望着男孩离去的身影,一双短腿卖力地踏着,那是要朝向天观之路的坚决。
“又是一个看着光环说着抱负想着虚名的人!”玄澄予撒了些水降降炭火的温度,现在可是供过于求,“那些想上天观的人就跟这些没人要的香肠一样,等着被待价而沽,真是可怜!”
“大予哥?你吃错药了是不?”兰若斜着脸带了点味,“我看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上不了天观,就愤世嫉俗吧!”
“法俨那老头将天观治理得一塌糊涂,连女娲石都能被骗走,还赔上长嵋一条命,在天观尸位素餐的人多如牛毛,这些人在入天观之前,不就是那些朝思暮想处心积虑想一选天观之人吗?为的不就是一张永生门票。”
“不是啊……你怎敢直呼天观圣尊名讳!”
一直以来天观在众人心中都是圣不可犯的地位,供成活菩萨般,即便是天观最低阶的道士,连当今皇上也得敬三分,何况是天观之首法俨圣尊,根本就是神仙级了,就连皇上都要趴在地上瞻仰他的鞋底,一般平民更不用说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他竟敢叫法俨圣尊老头?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声点儿!”兰若赶紧凑上去低声道:“你不要命啊?当心让人给听见了!”
“千年前九天玄女下凡助天观渡劫,敬为天观圣尊,带领天观与魔族交战,守住人间取得千年和平,可这千年来天观日渐堕落,一心只求长生不老安于一方,忘却身负天责,这不是你们景仰的米虫是什么?”
兰若抽起他手中的蒲扇,“千年间发生什么事情你又知道?难不成你活了千年?”
“妳不知道什么叫做代代相传吗?”
他的眼神转向遥远的天边,顺时针摇首晃脑着,“千年前我的某一代祖先告诉下一代祖先,再告诉下下一代祖先,再告诉下下下一代祖先,一代传一代,总共传了二十七代,老子不就知道千年前的事了?”
“那你就祈祷你这辈子能继续为你玄家传宗接代,千万别断了香火失传了!”
她双眸往上一翻简洁有力,撇过头去换上一副亲和甜美的脸孔,“卖香肠喔!快来尝尝水柳村最好吃的香肠!”
对着牛弹琴都比跟他斗舌根有意义!
玄澄予嗤笑了一声直摇头。
渡槐衣刚回到一方浮藏,桑蒲已在亭内焚好烛光,温了一壶热茶。
“更衣。”
他啜了一口茶后倦道。
“老爷,一个时辰前玄前辈传话过来……”
“何事?”渡槐衣提壶倒茶,见他神情有些别扭,“直说。”
“前辈说兰姑娘吃了霸王餐需要银子……不然……”
“不然怎么?”他放下茶壶。
“不然她就得抵押给老板了……”
渡槐衣品完一杯茶,淡道:“本爷累了,更衣。”
“可是兰姑娘……”
“本爷凭什么要替她善后?她还欠我许多债,就让她好好挣钱还债。”说完便往后山走去。
氤氲的洚池温泉,他一泡便半个时辰,一旁桑蒲提着灯笼,满山花香迎风而来,几片枫红落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这时一片粉色花瓣落在他手臂上,竟勾勒出那日怀里女孩粉黛淡抹的裸躯。
他一惊,池水温度骤降,一片浓雾散去,桑蒲以为他在练什么功,他起身穿好衣服,令道:“把这座池封了。”
“封池?”桑蒲大惊,可又不敢多问,“是……”
眼见熙攘的街道,行人已是稀稀落落,架上的香肠还堆积如山,熬了两个时辰兰若开始焦躁了。
“老爷怎还不来呀……”
她用力捶了捶站到酸麻的大腿,原地踱着脚跟,鞋子都喊疼了。
这时一条绛色身影自暗巷中走出,上半身位在阴影处,只见下半身的朱蚕丝缎。
一对凝霜雕履向前移动,光影落在他脸庞显得更加冷峻。
“玄兄好兴致,何时摆起摊子了?”
渡槐衣藏不住一身不世之冷的气息,在这吵杂的市集里与浊浊街民形成对比,彷佛是片地尘沙中的一滴白露。
流星神……
兰若直盯着面前从冰雪中走出来的男人。
是尘世衬托了他的清雅。
“你再不来,你的乖女儿可要许给别人了!”玄澄予露出笑嘻嘻的嘴脸。
“别胡说!谁……谁是他女儿了!”
兰若碎步跳到渡槐衣身旁,扫帚般的长睫快速眨了三下,用娇甜的音色认错道:“老爷!都怪若儿贪吃,能不能买了这些香肠?不然我……”
“离收市还有两刻钟,看起来尚有很大的努力空间,本爷有时间等。”
渡槐衣双手负在身后,走到对面坐在王老板身旁。
犹如欣赏着一出好戏。
只见街上的人们不再从容游逛,该回家的回家,该收摊的收摊,该散会的散会,匆促的脚步不再逗留,更难招到客人上门。
被烤到干巴巴的香肠还能兜成一个圈子,打更人从街头开始敲锣了。
渡槐衣休憩在树下,看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戏,甚是无味,他观了观星辰,淡淡一语:“现在猪肉市价如何?”
“今年稍贵了些,一斤要二十钱!”
王老板纵横市场买卖,这种问题交给直觉回答就好。
“一斤二十钱的猪肉,一支烤肠成本约莫二文钱,瞧老板指上带甲,要穿肠衣想必不好使力,这烤肠并非老板亲制而是买来的,进货价格不过落在五文钱,台面上尚余十一支加上那娃儿的份,六十文钱结了这桩交易如何?”
“这我岂不亏了?”
王老板了当拒绝,他一根可要卖十钱呢!硬生生砍了对半,他怎能接受?
“阁下就当作少进了十二支烤肠,今日便是售罄,何来言亏?”
“这……”
他竟一句也驳不了,熊熊瞠着目,舌头缩起吐不出半字。
纵使王老板一匹老江湖,谈判手段还是差了一大截。
“兰若。”
渡槐衣喊了她一声。
听见冷冰冰的老爷难得叫上自己名字,兰若像小孩般蹦过去,以为有甜头可以尝了,回了声:“老爷!”
瞳孔中老爷的身影占满了版面,完全没注意到一辆马车赶出城似的急驶而来,渡槐衣眼神收敛,只见残影晃动,他已一手按在她背上扣到胸膛前,旋身避过。
兰若后知后觉楞了两秒,望着疾奔飞去的马车才串起始末。
“老爷!你的衣服……”
他用肉身挡在外面,幸好只勾破了衣袖,要是再近个一寸距离,便是削下胳膊了!
“妳到隔壁药铺换六十文钱来。”他拿出一锭白银,不把衣裳当回事,“多余的无酬相赠给药铺。”
“老爷就是大气!我马上回来!”兰若一溜烟就不见了。
于是,兰若捧着一袋香肠回家,乐得合不拢嘴。
回到桃花树旁的矮舍,点了烛火,才看清了狭小的房舍内有一半的空间被布匹旧衣占据,剩下的一半空间有张三尺方桌,两张站不稳脚的凳子,不知是长短脚还是地不平,总之会一拐一拐晃着,跟一些扁担、竹篓、枝条等杂物。
有道小门通往厨房,空间狭长,一座灶台看起来很有年纪,旁边竹筛上的蒜头都已发了芽,角落边有两个盆迭在一起,一大一小,应是盥洗用的。
空间长宽虽不大,但连高度都吝啬,渡槐衣跟玄澄予都得弯下腰进门才不会撞上门框,虽然室内的高度能让两人挺直了脊椎,但伸懒腰可就打不直手臂了。
这格局简直就是为兰若量身订做的吧!
“随意坐!”
兰若赶紧清出了充满障碍物的走道。
玄澄予歪着一只眼打量着弱不禁风的板凳子,好像里面藏了机关一样,最后还是走出令人压迫的空间,“老子出去透气!”
“老爷你衣袖破了我来缝吧!”
她知道百分之两百会被拒绝,不等他响应,强迫似的将他按坐在床榻上,自己则跪在地上,利落地拿出针线,施展她最拿手的活儿。
不到一炷香便将裂了一半的袖口接回去,精湛的手艺几乎看不出缝线痕迹。
他倒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给她一个报恩的机会,不然她积欠的救命债下辈子也还不完。
最后收线时,她身子贴向前,凑上蜜桃的唇,轻轻咬断丝线。
袖袍间他身上独特矜寒的气味隐隐冲击着她的嗅觉,这个味道让她想起那天自己伏在他身上大哭,还哭湿了他衣裳,蓦然荡起羞涩红晕。
“已经好了!”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她怕藏不住隆隆心跳。
忽然她觉得脖子上凉凉的,胸前已挂着一颗比掌心再小些的剔透珀珠,里面有一条烁着微光的星河,好像将整个宇宙缩小进这颗小珠子中。
“这是……什么……?”
兰若用指尖触摸光滑冰凉的珠坠。
“带着它。”渡槐衣径自走出屋外,也没多留一时半刻,“明日一早启程,别误了时辰。”
老爷竟然送我礼物!
她在心里兴奋尖叫了好几声,双手摀住嘴巴,怕真喊了出来!
夜半,兰若竟失眠了,滚了好几圈都唤不来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