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玛雅人曾语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
可现在距离2012年，已经过去很久了。
自电影院驶出，到中心街道，路上愈多行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表情不一，从这头到那头，又从这边到那边。
电影源于生活是对的。
——原瓷得出这么个结论。
“人类还是很渺小啊。”她看着车窗外变幻的风景，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生老病死，没有一样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似是突发奇想：“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了，你会怎么样？”
裴郁磊专注开车：“没时间逃命，就去玩命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反正怎么着都是死命难逃。”
原瓷笑了：“死来死去的。”
裴郁磊“嗯”了声：“挑个痛快的。”
如果真的有那天一天，那么当下还有什么烦恼，反倒人最终归宿都是那一个，所以把握当下吧，也许总有一天——
“宇宙大爆炸，大家一块飞？”原瓷饶有兴趣看着他。
裴郁磊抽空瞥了她一眼：“还是慢点来吧。”
“世界末日？”
“嗯。”遇到红灯，他停下车，手指弯曲，在方向盘上有节奏敲击，“现在这样的时间，我还想再久一点了。”
人就是这样的——
如果有了自己想要留住的，甚至只是会想念的，就会流露不舍。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包容，往往来自于某个人。
车开到原瓷家楼下，她边解开安全带边道：“要上楼喝杯水吗？”
裴郁磊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来不来？”原瓷看他。
“你确定？”
原瓷没接话，拉开车门下车，动作十分流畅，一点不拖泥带水。
三秒钟后，她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之所以这样，不过她也肯定那人会跟上来。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那人语气悠悠：“怎么办啊原瓷。”
“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怎么拿捏我。”
“我给了你选择。”原瓷没看他，“你可以拒绝。”
“可是我舍不得。”说完，裴郁磊从善如流牵起她的手，“你知道的。”
所以那么坚信，他会跟上来。
走的时候，才没有回头。
在这段关系中，原瓷也在开始改变，她接受现实，接受局面，接受了他的爱。
“是。”原瓷大大方方回应他，“那你要看看我的吗？”
这次轮到裴郁磊愣住了，原瓷用钥匙开口，转头看他：“进来吗？”
这是裴郁磊第一次进原瓷的家，客厅不大不小，但是廉租房的缘故，不过但应有尽有了。
原瓷倒了杯水，倒不是给裴郁磊的。
——但他也不是来喝水的。
接着，裴郁磊看着她的身影在房子里进进出出，她就着那杯温水泡了杯黑咖啡。
“这个点了还喝咖啡？”裴郁磊问道。
“每天早上都有的习惯，消肿的。”她说。
今天倒是因为醒来不是在自己家，没有喝。
可习惯使然，她已经成了每天不喝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于是回家便喝了杯黑咖啡，总算把那股怪感觉给抛之脑后了。
裴郁磊没说话，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原瓷又进了里屋。
这次，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铁盒子。
“这是我高中时候留的一些纪念品。”原瓷看出他的疑惑，开口道，“这里面，有我曾经看海贼王电影留的海报，还有两本日记。”
高中那会儿，她总会腾出些时间写日记。
她将海贼王海报拿出来：“我还记得，这场电影是我一个人去看的。那是我第一次看海贼王的电影，因为认识很晚，之前都没看到。”
“这场电影我也去了。”裴郁磊指了指海报上的路飞，“那是临水的最后一场，我差点以为赶不上。”
“嗯。”她收起海报，“在临水的电影城，其实是没有赠送海报的。”
这张海报是尤文乐的表姐送给她的。
“是我朋友的姐姐，我朋友知道我喜欢这个，特意帮我去求她姐姐帮忙要来的。”原瓷眼里带着几分笑意，“裴郁磊，我的高中，每天都有写不完的试卷，我总想着，写完这一张就不写了吧，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看着身边的人，我很害怕落后。”
“考上大学，是我那时候唯一的救命稻草。”原瓷道，“我绝对不能放手。”
“事实上，我也做到了。但是你知道吗，其实这个过程我以为自己是不开心的。但不是，回头再看的时候，我发现我最痛苦但最开心的也是那段时间。”
“我很讨厌倒垃圾。因为学号的原因，上学时代我老被安排去倒垃圾。那时候跟我倒垃圾的是一位体训生，下午他没时间去，于是我们两个约好，他倒上午，我倒下午。”原瓷像是想到什么，忽的一笑，“尤文乐总会陪我，有年冬天，她明明嫌弃冷天气都少喝水，不想上厕所又洗冷水。但那天，我们两个裹着寒风，她陪我去倒垃圾，之后进厕所洗手，用力搓手的时候，我们对视都笑了。”
不止这些——
远远不止这些。
“我不是个太会挽留的人。”原瓷道，“这个——”
她抽出一张褐色信封：“是我中考那会儿写给自己的信。”
打开信封，里面却不是信，而是一张打印的照片。
“那时很火的，给一年后的自己一封信，却是以电子信息的模式。”原瓷垂眸，“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能考上一中，初三那年我没怎么用心，甚至有些叛逆，事实也的确打我脸了。”
“一年后的某一天，我都忘记这么个东西了，它却因为定时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原瓷捏着照片一角，“那时候，我有点无助。”
最开始考上三中的时候，她不敢告诉许英他们。因为她一直以为的，他们给她定的目标是一中。
居住在外婆那儿的时候，隔壁邻居家女儿很聪明，因为从小一起玩的缘故，身边的人都说他们长得有些相像。
但两人性格却完全不同。
原瓷小时候有些调皮，和现在截然相反，那时候她是周围人的开心果，那位比较文静。
在小学的日子，两人因为是邻居缘故，经常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
原瓷觉得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那时候，她因为七十分的数学试卷烦恼，对方却很轻松抄答案。
小原瓷有些惊讶，询问她抄答案怎么考那么高？
对方说，上课跟着老师走就行。
后来，许英得到廉租房，一家人搬走了。
她跟那个女生也没有联系了。
但在饭局上，她却总能听到徐正坤提起那个名字：“你看看人家……”
每次总以这句话开头，各种夸耀源源不断从徐正坤嘴里说出，那些是他从未用在原瓷身上的。
所以原瓷很害怕，害怕他们知道自己“落榜”，没有考上重高，而是普高。
得知中考成绩，原瓷却没有和许英他们说。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偷摸着哭过几回，害怕他们知道后，会不会又要责骂自己。
最后，是初三班主任统计成绩时，许英耐不住，打电话询问班主任，才知道原瓷的中考成绩。
许英没说什么，只道：“你这个孩子，出了成绩也不跟家长说，我们干着急啊……”
徐正坤回到家，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她几百块，用作她考上高中的奖励。
原瓷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一直以为，考普高是差劲的，是要被责罚的。
不仅如此，徐正坤还和往年一样，在她升学的阶段，买了部新手机给她。
而当那封电子信件再次以出现的时候，现实和当初早已南辕北辙，抛之脑后的过去却追赶现在的残影。
这是原瓷对于中考的记忆了。
“高中呢？”裴郁磊有意无意地，轻轻剥开她攥紧照片的手，“高中有吗？”
原瓷缓缓放松，摇了摇头：“高中那会儿，没写。”
她抿了抿唇。
“不想写？”裴郁磊说，“没关系，不写的话，你的高中还是美好的，美好的回忆就在那儿。”
原瓷摇头：“其实我尝试写过。”
那是最后一个月，老师基本不上课了，但依然有学生废寝忘食复习功课，不敢松懈一分一秒。
原瓷也是，但她知道她那时候是被动的。
那天，她突然觉得很无趣，看着周围安静得出奇的环境，她只撕了张草稿纸，背面甚至还有写了一半的物理公式——
但她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
同桌写了一页数学练习题，前桌过了五遍文言文，后桌还在总结先前的考卷。
“我撕了。”原瓷道，“我写不下去了。”
“没关系。”
裴郁磊这样告诉她。
原瓷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其实她撒谎了。
十八岁的信，她并不是当场撕掉的。
而是在高考后的一段时间，还没出成绩那会儿，她收拾东西看见了，这个过程她也犹豫很久，但还是选择用打火机烧掉了。
对视的那秒，原瓷能清楚感受到，似乎无论她说什么，对方只会说“没关系”，不是敷衍，而是他真的觉得“没关系”。
“不过——”
他转了个话头：“匹诺曹撒谎鼻子会变长，布偶撒谎伤害老人的心会后悔，但时间没有后悔药。”
裴郁磊顿了顿，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沙发上：“原瓷，那些都没关系。十八岁的你，已经很好了。”
“嗯。”原瓷答应他，更像是答应十八岁的自己，“还有……这个。”
她举起一张照片，递在裴郁磊面前。
“这是？”
“百日誓师拍的。”原瓷说。
裴郁磊伸手摩了摩照片一角：“03是什么？”
“裴郁磊。”
“嗯？”
他抬眸，闯进对方眼中。
起初，他以为是对方呼唤他，后来对方久久没开口，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不是呼唤他，而是回答他。
“为什么……”他抿了抿唇，觉得嗓子干涩，他想，现在真的需要喝一杯水了。
“因为有首歌，唱的是‘你知道就算大雨被整座城市颠倒’，”她顿了顿，“我会给你怀抱。”
03，倒过来是30。
30
三石
她的幸运数字，不过如此了。
裴郁磊翻过照片，照片后面用白板笔写了一句话：毕业快乐。
其实，她想说的是：裴郁磊，毕业快乐。
或许，在她的记忆里，关于裴郁磊总是忽明忽现的。
他像是来过，又像从未出现。
但原瓷在这两者之间，选择的是裴郁磊一直都出现在她这里。
裴郁磊，毕业快乐。
在她的青春里，裴郁磊从未走远，从未离去。
“我给这个盒子取过名字。”她说，“是独家记忆。”
“嗯。”
——是独家记忆。
裴郁磊将人抱在自己的腿上，目光晦涩不明，他舔了舔嘴唇：“原瓷。”
“我觉得，”他道，“世界末日来了，也无所谓。”
——反正跟着你，经历了一遍。
十八岁的原瓷，毕业快乐。
二十六岁的裴郁磊，至此，他终于顺利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