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天气入冬了，昼长夜短。
原正行也延长时间，到七点左右才回家。
听着楼下传来的停车声，原瓷走出房间，从厨房里自觉拿出碗筷摆在桌面上，做好场面功夫。
今天的饭桌上，原正行忍不住爆了几次粗口，说起一个“神经病”带来的废品里，往易拉罐里注水。
骂完了，原正行又灌了瓶啤酒。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什么话题，一直是这个家里做“中间人”的许英怕气氛太沉，于是开口道：“圆圆，我看你那些照片挺好看的，哪儿打印的？”
几乎同时，原瓷很快反应过来，许英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质问：“你翻我东西了？”
许英口中的照片，是原瓷放在书柜一本收纳册里的。
许英愣了愣，随后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放在那儿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再说了，你这孩子，照片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原瓷感觉胸膛在剧烈起伏，她努力平息。许英怎么懂呢？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第一次被乱翻东西。
“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我也需要隐私……”
原瓷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很快就被打断了——
“吃个饭都还要闹，闹什么闹？你需要什么隐私，你是我的孩子！你都是你妈生下来的，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你一回家就跟你妈闹什么！”
原瓷没说话，她愣在原地，只是看着不断爆粗口的原正行。
反而惹得许英在一旁连忙“哎哟”道：“别说了别说了。”
原瓷突然觉得很累，身心疲惫的感觉。她等原正行说完后，没什么语气地说了句：“说完了吗？我不想吃了。”
说完，她把饭碗放在厨房里，然后进了卧室，转身锁门。
“又锁门！”原正行还在门外嚷嚷道，嗓音很大，这个小区的隔音不太行，估计隔壁的那对老人家耳朵不太好，也听得见，“不吃就不吃，饿的是你自己！吓得死谁？！”
许英还在不停安慰原正行，让他声音小一点，别总是嚷嚷之类的话。
每次争吵，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千篇一律的谩骂。
原瓷将自己锁在房间，大口喘着气。平复后，她从柜子里翻出那本相册，其实也只是初中时候的照片了。
也许许英真的只是好奇，也真的只是几张照片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
原瓷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怒气那么大。随意扔在床上的书包里外露一角，她抬眸瞥到那红色包装。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买下这包玉溪。
上了高中，身边抽烟的人越来越多。原瓷身边也有，有男生，有女生，甚至跟她玩的不错。
有的女性朋友还有烟瘾，对于他们来说，烟能缓解自己烦躁的情绪。
甚至是原正行，一个胃病患者。戒烟戒酒这么多年，却还是忍不住，改不掉的烟瘾。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原瓷面无表情，尝试着用打火机点燃。她不怎么熟练地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然后按下打火机。
放进嘴里的那一刻，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没有像别人描述那样，第一口就被呛到。更多的，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更说不清，这一切是为了缓解情绪，还是更加靠近什么，也许都有吧，但她就是那样做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就如之前球场上，几个女生对裴郁磊脚上那双几千块的鞋子讨论的时候，厕所里碰见“网红”的抽烟时刻，又听到了门外许英的啜泣声，原正行因为生意不景气的各种咒骂。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圈住了，身陷囹圄。
谁的错？
不是许英的错，不是原正行的错，不是谁的错。
错误没有源头。
今天的这场闹剧，是原瓷把烟头掐灭，她感觉到嘴里有股苦味在蔓延。她闻了闻自己身上，时间不长，但还真有点儿烟味了，尤其手上那股味儿最严重。
她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透气儿和散味儿。
等身上的烟味散去的时候，原瓷又重新打开了卧室门。
距离刚才的争吵，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她打开客厅的灯，看见饭桌上，被许英温着的饭菜。
冷透的白米饭上，还放着一只鸡腿。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但那晚，原瓷还是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将冷透后粘腻的白米饭送进嘴里，吃得干干净净。
周二下午基本没课，上完两节课后，班主任要被叫去开会，留下同学们在教室里自习。
总共自习两节课，胆子大的第一节就跑。
比如谢松那些打篮球的。
用谢松的话来说：“这都不跑，你热不热爱篮球。”
“…………”
实际上这俩压根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怎么联系在一起。
“真羡慕他们啊。”尤文乐拉长语调，趴在桌上，跟那本数学基础习题僵持不下，“这题，我是一道也写不下去了。”
原瓷手里随便拿了本从学校图书馆借阅的书，尤文乐盯着她手里那本书，念出书名：“《外星人不可言说的一二三》。”
念完后，只听她感叹道：“学校真是无所不能啊。”
“你要看吗？”原瓷没抬头，正看着书里那张疑似ufo的图片，“我还借了本。”
“什么？”
原瓷“啪”地一声，把另一本扔在她桌上。
尤文乐提高音调，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如何做好一个班主任》？！学校是什么书都有，你也别什么书都借啊。这本书，你应该给屌飞看。”
原瓷点点头：“主要也不敢给他，我觉得吧这东西挺有意思的，还有本教校长做事儿的书，下次借来看看。”
“你是有个当老师的梦想？”尤文乐问道。
“不。”原瓷道，“真要选择，我的梦想是当条不用担心饿死的咸鱼。”
“那你可能确实不会被饿死。”
“？”
“会被懒死。”
“……”
原瓷：“谢谢关心。”
“不用谢。”尤文乐一点也不客气道。
第二节自习课上后，偷跑的人越来越多。
压根没一点自觉性。
尤文乐拿出刚买的相机，里里外外炫耀了一番，准备在最后五分钟计划拉着原瓷逃课。
原瓷倒是没什么想法，该写的题都写完了。
她也不是个喜欢安静，就那么呆着的人。
所以在尤文乐提出拿着相机去操场拍照的时候，她拒绝了前面的提议，但可以去操场转转。
听见前面几个男生商量着去打乒乓球的时候，原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一向不怎么喜欢体育运动，除非无聊到极致，比如现在——她就决定去扩展扩展体育活动范围。
不过刚离开教室几步，尤文乐便觉得尿意涌上，转头问原瓷有没有纸巾。
原瓷往校服兜里摸了摸，没摸到纸巾，倒是不小心摸出个什么来，她脸色微变了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尤文乐有些失望地“啊”了声：“那你等我回趟教室。”
原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她，尤文乐回过头：“怎么了？”
她忍了忍，最后摆摆手：“我直接去乒乓球台那里等你啊。”
“行。”尤文乐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原瓷手依然揣在兜里，摸出了汗水。
——她兜里还有包烟。
这包烟她只抽了一根，剩下的怎么解决。
就这么扔掉了？
明明说好先去乒乓球台那儿等人的，结果原瓷不自觉走到了实验楼。
实验楼这边鲜少有老师出没，这边除了物理化学实验室以外，还有信息室和音乐教室。
上面贴满了一面临水三中的老师职业照片。
原瓷有点心虚，她怂。遇上事儿肯定是第一个跑，绝不回头那种。固然不适合干这些事儿。
不过她不知道怎么想的，依然撞着胆子来了这边。
这边因为很少会有老师，又是监控死角，不少人躲在这儿抽烟。
据说当初本打算修个厕所，结果厕所没建成。就成了个学生聚众抽烟，心照不宣的地方。
原瓷进去的时候，没人。
她学东西挺快，包括这件事儿。不过她依然有些心慌，她再次尝试，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还没开始，她听见隔壁有点动静，明显感受到，隔壁有人进来了。
——就在她进来后的两分钟。
好死不死的，原瓷闪过一丝心虚，尽管隔着一面墙，对方看不见她，但原瓷就是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好像被剥开了，任人宰割一样。
这儿挺安静的，烟味也迅速蔓延。
原瓷烟是点着的，但没放进嘴里。
她清楚听见隔壁传来带着点失落感的叹息声。
随后，对方敲了敲中间那堵墙：“借个火，兄弟？”
原瓷手一抖，烟灰差点落在手上。她从兜里拿出那个打火机，从上面递给对方。
她听着隔壁“喀塔”一声，应该是点燃了，过了会儿，那人边伸手还给她边舒缓地吐了口气：“谢谢啊。”
原瓷没出声，下一秒，她把还没放进嘴里的烟掐灭，然后扔进厕所里面，跟其他烟头一样，堵在那儿，也像堵在她心里一样。
原瓷低着头，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她离走出这个地方，还差一步的时候，她看见门口有个人。
这个天气，带着点寒意。
那人可能因为要打篮球的缘故，依然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长袖，上面刻了几个黑色的品牌字母。
原瓷知道，有的人抽烟会叫自己朋友在门口守着，如果运气不好碰见老师，就装模作样地提醒一下。
那人刚好转身，跟原瓷来了个转角相撞。
“行了——”
“没”字还没说出口，裴郁磊就被突如其来的碰撞给一起撞回肚子里去了。
“不好意思。”来人抬眼，和他对视。
原瓷看清对方面孔后，微微愣了愣，随后加快速度离开。
裴郁磊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他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来这个地方，总不至于是上厕所的。
就在几分钟前，几个人明明约好要去打篮球。
杨毅突然烟瘾犯了，想来一根。
裴郁磊脸色当时没那么好看，却还是被杨毅逮过来了。
就在杨毅进去前一分钟，还问他要不要来一根。裴郁磊摇头：“戒了，你也收着点。”
杨毅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知道裴郁磊为了戒烟，连抽惯了的烟品牌都换掉了。
裴郁磊忍不住催了催里面的人，只听见传来几句“马上。”
出来的时候，杨毅手里还拿着包烟，脸上笑意止不住：“欸，你说，要是这个也算是拾金不昧。”
“………”
裴郁磊略过他，看向他手里那包玉溪：“哪儿来的？”
“我隔壁那兄弟的。”杨毅解释道，“看他放洗手台那边，应该是忘了的。”
裴郁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你确定这是她的？”
“我进去的时候，就我们两个。”杨毅道，“要之前就有，早被人捡去了，不小心忘记的吧。”
不小心还是故意的，这真说不清楚。
下一秒，杨毅看见自己手里的东西晃一下不见了，只见身前这人，把手揣兜里：“打球。”
“欸，这是不是被你拿去了，你要抽啊？”杨毅跑上前，拦住他的肩膀。想起来，裴郁磊确实换了个牌子，好像是这玉溪。
裴郁磊顿了顿，然后摇头：“不是得拾金不昧吗？”
听见这话，杨毅停在原地，几秒后反应过来，冲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喊道：“不是吧，你来真的啊？这东西能上交？”
“那就还人。”
这东西摸不准的。杨毅什么德行儿他还是知道，在其他事上品行良好，这事上容易犯迷糊。
而刚才那人眼熟，估计哪儿看见过。
裴郁磊收回视线：“再废话，你去的时候场都没了，就站旁边傻乐看别人打吧。”
提到还要打球的事儿，杨毅不再多嘴了，明明想问怎么还人啊，你是认识那人还是怎么着的话，都被他吞回去了。
裴郁磊做事儿，一向不喜欢跟别人说，做什么都自己闷着。关键是，他特别能攒，攒心里事儿——如果你问，说不定他干了十件会跟你说三件，但你不问他也不会提。
这次，杨毅也想的是：随便他怎么着吧。
原瓷到的时候，尤文乐正举着个相机对学校农耕社团的作品拍照，看见人来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相机放下。
“你要是想拍再拍点也成。”原瓷道。
“那你先跟别人组队玩会儿啊。”尤文乐说。
原瓷点头。她知道尤文乐这人喜欢摄影，对这个新相机更是亲妈对宝贝儿子一样。
捂了这么多天，就是打算拍一绝世作品亮瞎别人。于是她就先老老实实站在边儿上等，等这一组打完，她换上。
冷风吹过，她感觉有些冷，手往兜里揣的时候，还没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她才后知后觉到，兜里的东西不见了。
原瓷想起来，自己掏出来后，就随手放那儿摆着了，也没记起来拿着走。
不过原瓷打算这件事到此为止，毕竟她觉得，自己不习惯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