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云游退在群丐之后,想这才是大漠剑仙的真正实力。
但见莫子枫手掌一张,剑柄以掌心为轴飞速旋转,那剑便如粘在他掌中一般,上下左右打了几个圈,霎时间狂风大作。
云游和众人再退三尺,劲风拂面,将他们脸部刮得隐隐生疼,板桌碗碟“乒乒乓乓”的吹落一地。
二人剑尖同摇出点点寒光,全身皆被剑影所笼罩。
只听得双剑“叮叮”不绝,旁人已看不清是谁占了上风,更看不出半点门道,只见得两个人影在剑光中交相来去,忽闪忽没,匪夷所思。
云游惊叹不已,想他们的剑道已至武学之顶,离修真之境也只一步之遥。
这一盏茶功夫,双方已斗了不下三百来招,然始终未见高下。
这时楚江朗声大笑道:“疯子兄弟,你还留着余力作甚?难道又要和我斗个两天两夜不成?这里可没有沙尘暴来为我们助兴。”
云游一惊,寻思这莫疯子剑术已然通神,却还保有余力未发,想到在那密室中与其纠缠在地暗较内功的场景,不禁心有余悸。
若然给他一口剑,我小张仪焉能活到今日?
溪辞楚红鸟和众妇人暗暗着急,无不看得心惊肉跳。
既想见识当今武林一流高手的剑招,又担心着他们的安危。
然见莫子枫蓄力于剑刃,胸中真气鼓荡开来,手部经脉气血流转,便如入凛冬,气温骤降。
楚江大吃一惊,眉头紧锁,喝道:“这便是你闭关所新修的神功?为何是阴寒内力?”
他交手数合后,惊骇道:“是……是《太阴虚水经》?”
莫子枫不置可否,剑招中附着极寒内劲,每剑都是阴气森森,这么全力施展出来,楚江登时便落了下风。
握着剑柄的手也渐渐染了白霜,一面斗剑一面催发内力来驱除寒气。
云游心想这么斗下去的话,楚江败局已定,这莫疯子又是好胜心强之人,怎能罢手?
只见楚江将剑竖定胸前,那剑悬在半空,剑尖朝下。
楚江双掌沿着剑柄至剑尖划了一个大圆,蓦地那口长剑不住颤动,似是有源源不断的气流自那圆外圈注进来。
所有人都惊得呆了,莫子枫则失声叫道:“抱元守一……”
这是大漠剑仙楚江苦心孤诣所创的《大乘剑歌》中的必杀技。
《大乘剑歌》以凌厉如电的剑义而知名,在某种程度上和莫子枫所创的《碧落黄泉剑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二人剑一交手便惺惺相惜,意气相投,而这“抱元守一”乃是《大乘剑歌》中的最后一式。
与那《云水剑诀》的“万剑一元”则截然相反。
《大乘剑歌》的要旨在于迅疾如电,这最后一式返璞归真,不再一味求快,气生万剑,而守一元。
乃是毕集全身之力的最后一击,这一击之力足以破膛开胸,无可抵挡。
而《云水剑诀》的要旨则在于剑招的灵活多变,随心所欲,行云流水,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
兴之所发,剑气所指,这“万剑一元”,由一元而生万剑,密不透风,避无可避。
相较于这两套剑术的《碧落黄泉剑法》则博采两家之长,兼顾了剑法的快和灵活多变。
虽不如《大乘剑歌》的凌厉和《云水剑诀》的洒脱随性,多为女子而设,亦不失为名家之作,足以排进剑谱榜的前十位置。
云游见楚江使出这强大的杀招,不禁替莫子枫捏了一把汗,想他会如何应对?
却见莫子枫忽而倒转剑柄,双目微闭,脸带笑意的听着剑风,甚是享受的模样。
楚红鸟见此情状,急呼道:“哥哥,不要……”
楚江手中劲力立时卸了三分,望着莫子枫凛然赴死的样子大为不解。
身后的溪辞亦大叫道:“疯子,快闪开……”
奈何这剑来的实在太快,但听“噗嗤”一声,楚江一剑已刺入莫子枫心口。
二人同时抬头相望,楚江一是好奇他为何要寻死?即是有意承让,也不必冒此大险。二是好奇他这一剑之力虽是收了三分力道,却为何只刺入他肌肤半寸便刺不进去?
莫不是这疯子又练就了什么不坏金身的神功,故意炫技来了?
莫子枫亦是不解,心知他这“抱元守一”的威力,既已发招,决计无可回收,何以只伤及皮毛?
倘若剑尖再深入半寸,便能如愿以偿。
二人正自猜解,然见楚江剑尖上却挂着一枚铜钱,这铜钱被一穿而过,显然附着了极强的内力,将来剑力道给阻了下来。
楚江恍然道:“此间还有高手?”
长剑一拔,莫子枫闷哼一声,心口印出血迹。
楚红鸟正欲上前,溪辞已抢上身前,托住莫子枫,忙帮他止住伤势。
楚江向围观众人环视一圈,冷道:“莫城主府中果然是卧虎藏龙,竟可凭这一枚小小的铜钱挡下我“抱元守一”的劲力。”
莫子枫也不知是何人暗中相助,楚红鸟见他受伤,拉着楚江的衣角,只急得大哭道:“哥哥求你们别再打了,咱们回大漠吧。我答应你再也不来找他了。
见到疯子哥哥一切安好,那套剑法也已在他面前使完,我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再生妄想。”
楚江听妹妹苦苦哀求,又见这疯子为己所伤,心中一口恶气也消了大半。
是以拉着楚红鸟便向外走去,临行时楚红鸟哭红着眼睛不住回头张望。
楚江忽又停下脚步,向莫子枫劝诫道:“莫城主,那《太阴虚水经》虽好,可终究是魔教的邪门功夫。
你这常保青春之法可是以大折阳寿而换来的,兄弟劝你一句,及早收手为好,凡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东西,都是不祥之物。”
莫子枫微微一笑:“多承楚兄关心,不论长命百岁还是短暂的保住青春,世人各有各的活法。
选择没有对错,一切自己负责便是。”
楚江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拉着楚红鸟便即扬长而去。
莫子枫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接受不了自己变老变丑的样子,自挂着一个江湖第一美男的称号无法放下。
所谓欲戴其冠必受其重,他和风小白都不想毁了彼此心中的完美形象,好教人继续羡慕这样一对神仙眷侣。
是以不惜违背生老自然规律也要吞下这苦果。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活了一辈子最后发现都是在取悦他人,为了博得他人的赞赏和认可而活。
从来没有关照内心,也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迎合大众的看法,全然失去了真正的自己。
适才莫子枫陡生轻生之念,第一便是见楚红鸟使出了那《碧落黄泉剑法》,而这剑法正是他在风小白失踪后,悲痛欲绝之际所创的。
其后又听得楚江说什么“魔教妖女”,直到最后楚江使出那《大乘剑歌》的最后一式“抱元守一”时才彻底想了起来。
莫子枫记得那时他和风小白新婚燕尔,甚是恩爱。
闲聊中提及近来江湖上风头正盛的大漠剑仙,风小白便调笑说:“他这大漠剑仙的名号也幸是未和我家夫君动上手,如是遇上了,哪还有剑仙刀鬼什么事。”
莫子枫听在心里,虽是不屑,却也谦虚说:“听闻那楚江的《大乘剑歌》非同小可,剑仙之名想来非虚,尤其是最后一招“抱元守一”更是无可抵挡。
中原许多剑术好手都栽在了他的手里。”
风小白则对莫子枫无限崇拜道:“在我心里,天下最厉害的剑术高手只有夫君一人,依我看,剑仙之名,也只有你才配。”
莫子枫哈哈一笑:“什么抱元守一,我此刻只想抱着小白,守着小白一人足矣。”
岂料这几句笑谈,在风小白失踪后,恰逢武林中又有人命丧大漠,正自无可发泄,便想起了风小白的话,当作遗命一般前去大漠,向楚江发起挑战,夺这剑仙之名。
莫子枫在那一刹那,想到风小白原来已死多年,二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海誓山盟纷至沓来,又想自己一生害了那么多的女子,死不足惜。
立时心生痛苦与悔恨,在此种情绪之下,觉得人生了无意义,是以放弃了抵抗,以死来求得解脱。
那到底哪个才是他自己呢?
若然莫子枫一直没有想起关于风小白的记忆,便也不会这样消沉。
可见人只是由一团思想意识,或者叫作魂的东西所操控的傀儡,身体不过是一种载体,一种在人间的物化形式。
他之所以为莫子枫,并不是因为这具躯体,而是他有着莫子枫所有的记忆。
如是将这团记忆提取到旁人亦或猫狗身上,常人只看皮囊,那是决计分不出来的。
但莫子枫依然会认为旁人和猫狗才是真正的自己。
是故那无相圣殿中八位互换灵魂的男女,并不以表相来区分彼此,依旧是以灵魂和记忆为本。
由此可见思想意识灵魂这种看似虚无缥缈的形态反而才是真我,具象化的皮囊反而是虚妄。
皮囊可以为任何模样,但只要意识灵魂不变,我还是我,这也是无相圣殿推崇人本无相的根本所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此相包含万物有形之相,为的不过是在这个有形有相的物质世界区分你我,方便生活而已。
是以无相圣殿的人可以以无相而化众生相,可不论怎么化,云游都能感知到灵魂的不同,相貌于他而言便也不再迷惑了。
当然在眼中只有物质世界的人来说,这是唯一区分他人的方法,自是十分重要的。
可在大能修行者心中,灵魂才是真我,身体不过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这么想来哪还有什么美丑之分,不过是灵魂层次高低所造成的幻象罢了。
莫子枫恭送楚江之后,向着众妇人拱手道:“在下自知愧对各位,若是心有所怨者但可向莫某使来。金兰城上下绝不与诸位为难,言出如山。”
说罢双指一夹,手中的长剑一断为二,掷在地上。
众妇人你看我,我看着你,先前虽有怨恨,可大都存了复合之心而来。
然见他要收心回头,此势全然不在计料之中,又看他身有负伤,竟谁也不忍动手。
妇人们迟疑一阵,只听“唰唰唰”的剑声响成一片,漫天的苍术山奈等等香料洒落下来。
云游一愣,见满地都是红黄绿色的香囊,想不到这莫疯子还有如此癖好。
家有万贯家财,送出的东西却是这样的女儿小家子气。
那些妇人将香囊斩落后,还剑入鞘,瞪视着莫子枫和溪辞二人。
徐大月为众妇人中最长,当先走出,说道:“疯子,我们和你之间也谈不上孰是孰非,男女之情本是你情我愿。
我们既知你的风流本性,自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味推卸在你一人身上也不像话。
既然你改过自新,执意要做痴情忠一的仁人君子,我们本该为你高兴才是,只是你真的一心要和这位姑娘在一起而不再后悔吗?”
云游想这徐大月虽是众妇人中皮囊最老且丑的,然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极是通情达理,涵养颇高,无怪这莫疯子会对她这样看重。
其余妇人默不作声,溪辞听了一怔,偷瞄了莫子枫几眼,似是也正要他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