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还是个放牛的
可能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缘故,今年的梦回关竟格外的平静,无论是平原外的胡厥人,亦或者梦回关内的御龙军,双方都非常有默契的按兵不动,甚至连日常探查都少了许多。
这对于在关内驻扎的御龙军来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的是没有战事,将士们不必上战场厮杀,不必每天将头挂在腰间,还能够多向阎王爷讨几日活头,还能够多看几眼明天的日出。
不好的是,这帮血气方刚,习惯了见血的粗糙汉子,冷不丁的闲下来,实在是按奈不住寂寞。这才安静几日,就闹出了陈忠和梁世衡的争执,若不是范长河及时出面制止,说不定会闹出怎样的茬子。
今日的梦回关格外的热闹,秦弈将外出的马匹收回马厩后,竟然发现王狸老头子不在营房,四处寻找后才发现,这老头竟然在伙房揉面团。
详细问询才知道,原来是年关将近,伙房和面包饺子实在忙活不过来了。外面的士卒还要训练,就只好找这些个无关紧要的老兵油子们来帮忙。
年关?
秦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确实,自从出了云梦寺到现在,除了修行练功,就是在躲避追杀,连什么时间什么年月都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糊里糊涂的,竟然把每年最重要的年关都给忽略了。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都是在云梦寺和一众师兄弟在一起,先听慧正老方丈在年关这一日讲一通经文,再一起去膳堂吃些素食斋菜。
每到年关,慧能大师父总会找个理由下山,偷偷地带几坛子好酒,躲在金刚佛像背后偷喝。福成小和尚每次都会在年关下一次山,为山下的百姓传经解惑。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只是今年的年关,秦弈过得甚是孤独。
“既然这样,老王头,我也来帮你。”
说着,撸胳膊网袖子就和王狸一同揉起了面团。
没用上多久,一锅又一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煮熟端到盘子中,伙房内也老早就坐满了将士。一大群人在那叽叽喳喳的叫嚷着,口中也尽是些污言秽语,说的都是杀了对面多少胡厥战士的英勇事迹。
秦弈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将伙房煮出来的饺子一盘又一盘的端上桌,看着满屋将士大快朵颐,毫无形象的样子。想着自己在师父师叔面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惹人生厌。
就在这时,门外走入几人,为首的正是范长河范将军。见到是将军到来,将士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来凝视瞩目。
范长河也没什么架子,走到一处餐桌旁坐下,夹起一个饺子就放到嘴里,说了句“不错”,随后挥挥手示意将士们不必拘谨,继续用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军营内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能缺的就是酒,还得是烈酒,那种从喉咙饮下,犹如饮下滚热铁水的酒。
推杯换盏过后,范长河和一众将士们便达成了一片,在这小小的伙房中,在梦回关的年关下,无所谓军衔,无所谓官职,在场的不过是一群朝不保夕,有今日没明天的糙汉子。既可能是谁人的夫君,也可能是谁人的父亲。
就在大伙都手捧大碗,聊着不着边际的话语时,一位白衣银甲的年轻人慢慢地走入伙房内,看着眼前的众将士,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秦弈在看到这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瞪大了双眼,心想着自己来御龙军大半年了,也从没看到这兄弟来过这边,今天是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范长河此时也是红着脸,眯着眼,看着门口。只是一眼,就吓得立刻醒了酒,砰的一声站起身来,说了句“杨杨将军”
听到范长河的这句话,房内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来人白衣银甲,一袭白皮大氅披在身后。一双丹凤眼审视着房内众人。
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但却威风凛凛,颇有大将之风。正是在武典入城那天御马入城的南境小军神杨云泽。
见到杨云泽亲临伙房,吓得众人也是酒醒大半,纷纷站起来朝着门口拱手抱拳,叫了声“杨将军!”
感受到手下将士的热情,杨云泽罕见的没有责怪他们的饮酒失职,而是甩开斗篷,快步走到中间的一处餐桌,给自己倒了一碗烈酒之后,举起大碗朝着众将士说道:
“各位兄弟,各位将士,为我陈国黎明百姓,国泰安康。在这苦寒之地镇守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值此年关时节,我杨某人先行谢过!”
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倒上第二碗酒。
“第二碗酒,敬各位将士为国为民,弃家舍业,浴血杀敌,皆是我陈国好儿郎!”
又是豪迈的一碗。
紧接着,第三碗酒满上后,杨云泽并没有马上喝下去,而是端着酒碗看着众人,迟迟说不出话来。
半晌过后,杨云泽终于开口:
“第三碗敬几日后的将死之人,昨日我接到密报,我们安插在对面济尔哈盟的探子,在前几日被发现了。现在就绑在平原后的一处军帐之内,那探子手中掌握着咱们梦回关的军队部署,和行军路线图。
若是被胡厥人撬开嘴巴,对日后的两军交锋十分不利。所以,需要我们这边凑出一支先锋军,去平原后的胡厥领地,营救咱们自家人。这次的任务,要深入敌后,可以说是极其凶险,甚至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所以这次,我不指名道姓,你们有谁想去的,就端起酒碗,喝干碗中酒,我杨云泽先行谢过了!”
说着,杨云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将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军神的一番话,让房内的将士们都陷入了一片沉默,许久没人端起酒碗。
并不是怕死,作为曾经的皇帝亲军,御龙军上下没有一个人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大家敢冲敢打敢拼,是因为都知道自己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会有身后的兄弟帮着收尸。
可是这一次,是要孤身入敌营,甚至连回来的希望都很渺茫,真要是死在胡厥,别说什么入土为安。
按胡厥人的气性,不把尸首挫骨扬灰都算好的,大家怕的是死在异国他乡,死的不安生。
就在这时,一名个子矮小的士卒站起身来说道:
“蚍蜉营周自生愿意前往,我个子小,适合潜入!”
说罢,端起酒碗,豪饮入喉,将酒碗砸的粉碎。
“飞鸟营刘青愿意前往,我弓术出众,箭无虚发,可为兄弟们作掩护!”
“乘风营岳志成愿意前往,我马术尚可,定能将探子平安带回。”
一个又一个将士纷纷站起身来,直到又一个让秦弈意外的人站了起来。
“虎贲营梁世衡愿意前往,我长得壮,能打能抗,冲锋陷阵我在行。”
秦弈看着梁世衡,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许,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也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看着自己手下的将士纷纷义无反顾站了出来,即便是颇有大将之风的杨云泽也为之动容,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好”,便憋红了眼眶走出了伙房。
看着杨将军离去,再加上他方才说的九死一生的任务,在场众人也就没了继续就餐的想法,范长河看着屋内气势低迷的众人,直接站起身来说道:
“他娘的一群怂货,方才的气势哪去了,怎么杨将军一走就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干啥,做戏给大将军看啊。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事,莫说是深入敌营,就是明天大将军说让咱们去对面摘了他盟主的脑袋,你们不也得去么?都给老子喝!不喝醉了!不喝多了都不许走!”
说着,范长河带头放下了酒碗而是拿起了酒坛子,大口大口的灌着酒,辛辣的酒水顺着脖颈流到身上。看的一众将士也是热血沸腾,纷纷放下酒碗,端起酒坛。
这一晚,是让秦弈伤感的一个年关,也是梦回关所有将士伤感的一个年关。
不知过了多久,伙房内才堪堪没了吼叫声。秦弈不知道这帮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将士们到底喝了多少酒。
只知道第二天天亮时分,当他从营房出来的时候,伙房传出来的酒气,甚至熏倒了自己马厩中的几匹战马。
看着王狸老头站在营房门口看着远方的梦回关关口,不用想也知道,昨晚那几个摔碗立誓的年轻将士,此时肯定已经出发前往平原后方的济尔哈盟阵地。
趁着天色未亮,趁着自己身旁的兄弟还没有睡醒,也许越是看不到,以后越不会后悔吧。
秦弈走到王狸身边,替他拿了一件棉衣披在身上,远望着那早已看不见踪影的几位猛士,心想着此生是否还会再见?可能吧。
回到马厩,再次抚摸身旁的战马,秦弈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明知道这次的任务如果自己参加,可能他们的胜算会大许多。
可是想到当初李潮平和晏烈对自己说过的话,秦弈到嘴边的话语又被咽了回去。各人自有各人命,强出头搞不好最后受伤的仍是自己。
平静的生活又过去了几日,秦弈白天养马,夜晚练功,几日前那种要突破的感觉仍然存在,只是不知为何却始终差那么一口气。
直到这一天,秦弈又哪里都寻不到王狸老头的踪迹,思来想去莫不是他又去伙房帮忙,可当他去伙房几经寻找也是毫无踪迹。
心急如焚的秦弈终于在伙房师父那里得知消息,王狸在今日一早就收到消息,让他紧急带领数匹快马和关内将士一起去平原一带接应梁世衡的队伍。
还说这个活本来是要交给秦弈,可王狸听说要出关赴险,便没让别人告知秦弈,而是自己出关接应。
听到这个消息后,本就心有顾虑的秦弈更是慌乱起来。打自己加入御龙军后,就跟着王狸一块养马,看那老头的样子,连个黄阶水准都没有。怎么就敢自己牵着几匹马跑出关呢。
济尔哈盟又是胡厥中的王牌部队,论打仗,丝毫不弱于杨云泽的御龙军。况且军中到底有没有高手坐镇还不确定,王狸为了保护自己而选自孤身赴险,这是如今的秦弈最不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秦弈急忙返回马厩,放好长剑,骑上满弓大马,跟守城士卒说了声自己外出遛马。随后便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朝着关前的那片平原疾驰而去。
寒冬腊月,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秦弈骑着战马眯起眼睛看向对面,肉眼可见的能够看到对面的高山之上有着用兽皮和毛发制成,与陈国军帐长相不同的大帐。
“那便是胡厥军帐么!”
秦弈呢喃的说道。
就在这时,自平原另一侧传来几声呵斥马匹的声音,来人正是梁世衡带队的前往胡厥营救探子的小队。
只不过此时的队伍中,明显是铩羽而归,人人身上有伤不说,探子没见到,甚至连王老头都没见到。
此情此景甚至奇怪,秦弈跟着他们回到梦回关后,第一时间便朝着梁世衡询问着王狸的下落。
只见梁世衡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后来在秦弈的再三询问下终于说出实情:
昨晚梁世衡他们按照预定计划潜入胡厥战俘营,却不曾想中了敌人的圈套。虽然提前做了准备,让梦回关的兄弟们前来接应,可仍是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队队员们且战且走,终于在天亮之时闯出敌营,探子肯定是救不下来了,只好暂时放弃,先行撤回梦回关。
就在今早早些时候,王狸和前来接应的将士与梁世衡他们会合,就在他们将要从胡厥领地返回梦回关的时候,一道羽箭射中了王老头,将他从马上射下。
形势紧急,实在没有时间耽搁,梁世衡他们又和敌人们周旋了一夜,身上有伤,实在没时间再下马营救王狸,只好看着他眼睁睁地被身后赶来的追兵带走了。
梁世衡说完,深感抱歉的看向秦弈说了句:
“大远兄弟,你别生气,也别着急,我立刻就去和范将军汇报此事,相信他定能制定周密计划,再次营救王老头和那探子。”
“不,不必了,你们刚刚经历生死,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我去和范长河说!”
秦弈眼神坚定,看着范长河的军帐,心想着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好好说一说,理一理了。
大帐之内,此时的范长河正手扶额头,在军帐内来回转圈,营救探子的计划按说应该是天衣无缝,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茬子?人没救到不说,这又搭进去一个。
思来想去,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就听见帐外有人求见。
心烦意乱的范长河也是没了大将之风,直接就在帐内喊道:
“求见什么求见,天天什么事情都要本将过问么?养你们这群饭桶是干什么的!老子不见!”
听到帐内的范长河语气蛮横,秦弈竟出乎意料的吃了瘪,只好清了清嗓子,在帐外说道:
“范将军可还记得半年前,杨将军吃坏了肚子!”
这句话一经出口,经听见帐内的范长河脚步突然停滞半刻,随即快步走向门口。同时噌的一声,一柄长剑出鞘横在了秦弈的脖颈。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帐内的范长河猛地窜出军帐,手举着长剑盯着秦弈,眼神中杀机四伏。
秦弈面色如常,用手拨开范将军的长剑,说道:
“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日在永兴皇城,若不是我出谋划策,让我那小兄弟与你一同合谋演了那一出好戏,骗过了那大太监。此时你的杨将军恐怕小军神的威名难保。”
听到秦弈的言语,范长河的豹眼上下乱转,在记忆深处寻找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这个人。随后惊喜的说道:
“放牛的,原来你是当日那个公子啊,我说你爹后来怎么不跟我说让你参军的事了,原来你行走江湖当剑客了啊!”
“我!”
秦弈没想到范长河脸盲成这个样子,他确实想起来了自己是谁,只不过在他的眼中,自己仍是那个放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