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语成谶
福运看着那从竹林中慢步走出的老僧，没有说话。只知道这一晚，竹林的风很大，吹折了许多竹子。
深夜已至，皓月司仍是灯火通明，自武典开始之后，皓月司上下，无论大小官差基本都是通宵达旦。这般氛围，让本作为后备力量的观星别院也是严阵以待。
清晨，身为观星别院少掌使的隋鸣征此时正在别院内来回踱步，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是在武典开典的一月之前，受皓月司指派，观星别院派出一众掌使赴陈国各地分发参典令牌。
可如今一月已过，江湖武人也尽数入了皇城，武典也已进行了小半，派出去的掌使却只有半数已经返回城内，就连远赴胡厥邀请那蛮人的掌使也在昨晚回到皇城，而城外仍有小半数掌使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讯。
隋鸣征这边正在清点回来的御史数量，那一边小厮走过来告诉他已经到了参典的时辰，隋鸣征大骂一声：
“真是烦死了。”随后踏步走向演武场。
云梦寺这一边今日显得十分热闹，按说已经连续输了两场，应当士气低下才是。那福运和尚自那晚外出归来后，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不再外出。
慧能想着福运一向要强，希望他自己过些时日能够想开吧，便也没有再去打扰福运休息。而此时的秦弈身边，又多出来一个跟屁虫，不停地在和身边的小和尚们打交道，甚是聒噪，那人白衣长衫，手拿折扇，虽生的面容俊俏，却难掩那猥琐气质。
“秦兄，你可有看到方才那女子的身姿，当真是婀娜多姿，美的不可方物。”
“我说苏兄，你这般玩世不恭，倘若一会儿那大宦官抽签抽到你，你该如何是好？”
“哈哈，秦兄说笑了，这参典武人如此之多，那太监的竹筒里面那么多竹签，怎么会如此巧合就抽到在下。我此番虽说是来参典，可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躲我那师父，才出此下策。”
“那如果真要轮到苏兄，你该如何是好啊？”
“那自然是战个痛快！”
“敢问苏兄有几成把握能赢？”
“看对方修为如何？”
“哦？苏兄，你我虽早早认识，可你的功法如何，我可是从未有幸见到过啊！”
“哈哈，秦兄放心，来日方长，定会有机会让你得见。”
秦弈和苏靖申这两人有说有笑的向着常胜台前进，不多时，便来到了人满为患的演武场内。
大太监依旧是老神在在的走到台中央，拿出那牵动在场所有武者命运的签筒，这一次，两支竹签同时掉落。
曹宦拿起那两支竹签，看向其中一支的名字，暗暗说道：
“可莫要辱没了皇家的名声啊！”
“下一场对战，幻日阁苏靖申对阵观星别院隋鸣征！”
苏靖申这边正和往常一样用眼睛看向场内的观众，看那观众席内是否有侠骨柔肠，能配的上自己翩翩公子气度的女侠。
忽听闻那大太监用嘶哑地嗓音念着自己的名字，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唉，秦兄，那太监念的名字与我好生相似，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人会叫这么好听，寓意深远的名字么？”
“嗯，确实没人会起这般难听，毫无意义的名字了，那大太监说的就是你，你可抓紧上台吧！”
秦弈大概是实在接受不了苏靖申这般自恋地举动，没等他有所反应，直接推着苏靖申上台，边走还不忘嘱咐苏靖申：
“你的对手，那个叫隋鸣征的，是观星别院的少掌使，前几日我进城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若不是当时荒铎在场，可能还没开典，我就得跟他打起来。那人实力不俗，你要多加小心。
本想着我能与他对上，没想到竟让你这小子捷足先登。听我一句劝，能打就打，打不过赶紧认输，观星别院那些人没一个好鸟，别到时候小心人家气不过再暗地里把你宰了。”
“哈哈哈，秦兄说笑了，苏某说过，我之所以不出手，并不是我弱，而是他们”
“不值得我出手。”
说罢，苏靖申撩开自己的白衣长衫，摇动着纸扇，走上常胜台。而对面的隋鸣征则是手拿长剑，一个空翻，翻身上台。同时还不忘回头看向观星别院的观战席，秦弈如果此时在这边，定能认出，那观战席上坐着的，正是入城那日，当街纵马的星使大人。
苏靖申看向对面的隋鸣征，只见那少掌使大人一身简洁的官服，一柄檀木鞘宝剑，还有就是那一脸仿佛要杀人的表情，看的苏靖申一身的冷汗。
隋鸣征此时并不是对苏靖申有多么大的仇怨，只是这几日追查那外出掌使一事搞得焦头烂额，又突然被请到台上，台下还有那星使大人观战，隋鸣征本就压抑的心情，更加沉重。
看向对面那油头粉面，嬉皮笑脸的公子哥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比试，好继续忙自己该忙的事情。但该有的基本江湖礼仪还是要有，隋鸣征持剑向前一拱手：
“观星别院隋鸣征！”
苏靖申见对方虽身居官位，但仍不失江湖风范，便也简单整理下长衫，持扇拱手说道：
“小生，幻日阁苏靖申，敢问”
苏靖申突然瞳孔一缩，自己刚刚报上名号，“敢问”这两个字才刚刚出口，对面的隋鸣征便已经抽剑快速奔至眼前，一记简单的刺击向着苏靖申的胸口刺来，势要将那整洁干净的长衫染红。
那公子反应也是机敏，看着长剑剑锋袭来的一瞬间，赶忙蹲下，用手抱头，朝着另一边翻滚过去，躲开第一招袭杀。却不曾想被隋鸣征一脚踢中屁股，飞出去好远。
但是这般行径实在是过于丑陋，太过狼狈，看的下面的观众也在窃窃私语：
“唉，你说那公子是不是花架子啊，虽说刚才那招被躲过去了，但也太丑了点吧。人家高手都是那样的，还有那样的，哪有他这样的。”
“哎呦，可踢死我了。”这边的观众在讨论，而场上那被踢出去好远的苏靖申，一手扶腰一手扶屁股，慢慢地爬了起来。
“我说这位官爷，你这般偷袭我，可有失风度啊”
“哼，你我早已经互报名号，我出手，不算偷袭，要说也是你学艺不精。方才只是一招，下一招，我可不会留手了！”
说罢，隋鸣征再次提剑而来，长剑在空中舞出剑花，形成数道残影，一时间看不清到底哪是剑锋，哪是残影。
那残影向着苏靖申飞速奔来，苏靖申眼见已被长剑逼入死角，无处可避，竟直接弯腰平躺在地面，随后双脚用力，竟直接从隋鸣征的滑出。
滑行过程中，甚至还不忘用手中折扇重重地戳了几下，痛的那隋鸣征双手颤抖，丢掉了佩剑，双手用力捂着自己的腹部，咬牙切齿地看向苏靖申，冷汗从脑门流了下来，看的所有场外观众都惊掉了下巴。
见过打架有失风度的，但没见过如此没有风度的，苏靖申躲第一招，至少还算是个不得已的下策，那躲第二招则就成了实打实的阴招，实打实的下下策。这一招的阴狠，不单是场上的隋鸣征能体会到，即便是场外的大太监曹宦也都睁大了双眼，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上。
虽然成功的躲过杀招，可那不堪入目的手段实在是为人不齿，甚至场外都已经传出让苏靖申滚下台去的声音，说他所作所为实在是有辱武人风度，不配在那台上比武。
对此，苏靖申也是不屑一顾，甚至回头朝着那叫骂声来处吼道：
“不服，你们上来，看大爷废不废了你们！”
此话一出，场外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毕竟在场武者大多还未娶妻生子，为了什么所谓的武人气节，最后落得个跟那大总管一般的下场，实在不值当，便也都停止了叫骂，认真看着比武。
苏靖申的这两招虽然不算高明，甚至有些下九流，但台下却有一位看客，看的异常兴奋，时不时还会为那公子鼓劲儿加油，这位看客自然是秦弈秦大公子。
方才见那苏靖申被隋鸣征一脚踢了好远后，秦弈还在担心，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个花架子，看着就瘦骨嶙峋，连剑都提不起来的样子。
但看到那隋鸣征被一折扇戳中痛处之后，秦弈一激动，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引来周围目光看来，还是慧能大师父反应机敏，连忙接过秦弈的话头：
“好！好疼的样子。”
众人这才将目光又一次收回，看向场内。
常胜台上，隋鸣征被苏靖申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狠毒招式，差点阴的断子绝孙，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上来后，立刻捡起长剑，大喊着，挥舞着向苏靖申砍去，势要将这油头粉面的公子横尸当场。
苏靖申也是见怪不怪，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招肯定是要惹得那官爷大怒，见那长剑带着冲天的杀气向自己挥过来，将手中的折扇合上，用折扇格挡了几剑之后。
见那隋鸣征又是一剑朝着自己脖颈砍来，再次半蹲，躺倒在地，朝着那官爷的滑去。
“还来！”隋鸣征叫骂一声，见那公子哥又是方才的一番做派，想到刚才那痛入骨髓的感觉，见那公子蹲下，顿时感觉一阵危机袭来。
本能的收紧腹部，并拢双腿，原本砍向上半身的长剑陡然向下翻转，向着已经躺下即将像泥鳅一般滑走的苏靖申砍去。
这一次，由于隋鸣征的反应机敏，苏靖申梅开二度的打算并未成功，只是简单地从那官爷的胯下钻出。
隋鸣征见自己命门得以保全，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继续找那公子算账，却不曾想背后竟不见那苏靖申。低头看见那苏公子正半蹲在地，一脸坏笑地看着隋鸣征。
随后只听得“噗”的一声，苏靖申手中折扇，不偏不移到达了它应该到的位置。
安静，全场在这一瞬间，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到能够听到那飞过常胜台的飞鸟叫声，寂静到能够听见刮过常胜台的徐徐风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演武台上下突然爆发出如雷鸣般的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没人能想到堂堂观星别院少掌使，竟被那猥琐公子连着阴了两次，而且两次都是这般下三滥、下九流的招式。
秦弈这边早就已经笑出了眼泪，本想朗声大笑，可就在方才，被慧能大和尚一巴掌握住了嘴，生怕被众人看到笑得太过放肆，只好咬住大和尚的手掌来止住笑意。
而此时的慧能和尚，碍于面子不能放声大笑，但被秦弈咬的吃痛，也是是涨红了脸，龇牙咧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来忍住不笑确实苦了这位大和尚。
“你你！找死？”隋鸣征被苏靖申这一招突然出手，气的满脸通红，连连吃痛，不知是疼的还是臊的。
回头看向那观星别院的席位，那本端坐在席位上的星使大人，此时竟也是满脸通红的强忍笑意。见隋鸣征向这边看过来，也是羞愧的扭过脸去，不再对视。
隋鸣征自知自己这次出丑出大了，而最令他难以接受的不是那两次带来的疼痛，而是在江湖所有武人以及皇亲国戚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自己以后还如何在那观星别院向他人发号施令，还如何在他人面前强装威风!
“唉？这扇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听我的指挥呢？大人莫慌，我这就把扇子拿回来。”隋鸣征在那边思绪万千，苏靖申可完全不管那套事，一心一意的惦记着那还在官爷后院的扇子。
“老子杀了你！”隋鸣征直接一脚把苏靖申踢飞出去好远好远，那公子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落到地面，足以见得这一脚的力道之狠。
好的是苏靖申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扇子，赶忙用身上的衣物擦了又擦，生怕那官爷这几日吃坏了肚子，让那折扇沾染到一些污秽之物。
“苏靖申！我记住你了，本来只想将你打倒投降即可，无需取你性命，可今日这般场面，你你若不死，我有何颜面在活在这世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隋鸣征被苏靖申这三番两次的阴狠招式，气的长发在空中疯狂飞舞，手中长剑也是止不住的鸣颤。
不等那公子作何反应，隋鸣征直接右手伸出，一把扯碎自己的官服，露出里面的一套完整的兽皮铠甲，身后竟还背负着一把兽骨炼成的骨剑！
那兽皮通体雪白，遍布全身，兽首处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眸附在隋鸣征额头之上，兽皮上隐隐有波纹流转，只是简单看一眼就能看出此兽不是凡品。
苏靖申在看到隋鸣征的这出扮相后，本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突然收敛起了笑意，拿着折扇的手也不自觉停止了摇晃，隐隐有些颤抖，双目紧紧地盯着隋鸣征身上的兽皮，额头上也不自觉冒出冷汗来。
还未等隋鸣征发话，这次竟是苏靖申率先问话：
“你你这身兽皮、兽骨从何而来？”
“哼，从何而来，你不需要知道！”说完这句话，隋鸣征猛然出剑，这一次是双剑齐出，一招仙人指路，不再如方才那般绵软无力，而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杀招。
剑招向着苏靖申的要害部位袭来，在空中封锁住所有可以逃跑的位置，尤其是对下半身的防范更为关注，势要将这猥琐公子斩杀当场。
出乎意料的是苏靖申这次竟然也不退不躲，见那双剑袭来，手中折扇先是抵挡刺向面门的一剑。随后，折扇在手中画圆，不断开合，化解剑气的同时，将折扇向下摆去，抵挡那朝着自己双腿奔来的骨剑。
这一手折扇在苏靖申手中耍的上下翻飞，看的人也是眼花缭乱，隋鸣征的仙人指路就这样被苏靖申的折扇挡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那身行头到底从何而来！”
苏靖申这次全然没了刚才的油头粉面，而是言语冰冷，出人意料的冷静。
“从山林中偶得，你待怎样？”
隋鸣征也奇怪那公子方才还是一招又一招的下九流招式，怎么见自己显露实力之后，便也不再耍那阴险招式，开始与自己认真博弈开来。
然而，不等那隋鸣征出手，苏靖申这次竟然率先出手，折扇紧握手中，脚步加快，笔直的向着身着兽皮的隋鸣征刺去。
那官爷本能的拿起骨剑格挡折扇，没有想到的是那看似羸弱的公子，刺击的力道竟然这般强硬，折扇推着隋鸣征一路后退。
眼看就要撞向那气墙之上，隋鸣征赶忙拿起手中另一柄长剑，插在地面。同时，双脚猛然向下一沉，在场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沟壑，方在那气墙面前挺住了身躯。
“大师父，你看那苏公子突然发力了，怎么气息变化如此之大，方才还只是用那下三滥手段戏耍隋鸣征，这会儿怎么就势均力敌起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啊，看来那小子所学功法甚是玄妙，你当初跟我说那猥琐的小子是哪里来的来着？”
“幻日阁啊”
“哦，幻日阁哪个宗的啊？”
“什么哪个宗的，他就说他是宁北道幻日阁的人啊！”
“我没跟你说过幻日阁的来龙去脉么？”
“你？大师父你也就跟我说过登峰楼那醉八仙酒的来龙去脉。”
“唉，大师父糊涂啊，这次武典过后，大师父说什么都要戒酒了。是这样，幻日阁是宁北道的一处宗门，和别的地方宗门帮派不同，幻日阁是无数个小门小派聚集而成。
这些个小门小派的功法，有的需要天赋异禀，有的需要苦修苦读。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常人难以研习，传承香火即将断送的门派。
幻日阁为了保证这些功法不被断送，就整合这些个宗门帮派，一起筛选弟子，有的弟子不适合这家功法，但却非常契合那家的心法，就这样，这帮小宗门，靠着一代也就两三个弟子的香火，一直延续至今。”
“这么说，苏靖申到底学的是什么功法，则更是扑朔迷离。”
常胜台上，隋鸣征被苏靖申一记折扇直接钉在了气墙边上，动弹不得。
“哦？山林偶得，敢问是哪一座山，哪一道林？”
“时隔许久，我又怎能记得如此清楚？”
“哦？大人这般说法，可当苏某人是三岁小孩不成？你活剥兽皮，生取兽骨，这般残忍行径难道大人还能忘的一干二净不成？”
“我身为观星别院少掌使，手上的人命不说一百也有八十，杀的人是谁我都不记得，更何况杀的还是个野兽了！”
苏靖申听到这番言辞后，先是一怔，不料被隋鸣征抓到机会，直接将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旋个剑花之后，刺向苏靖申的左肩，那公子深陷回忆，没有反应过来，被长剑刺中下肋吃痛后，才赶忙抬腿挣脱，向场边遁去。
隋鸣征也没给苏靖申半点喘息机会，见那公子翻身远遁，在尚未着地之时，长剑再次刺向公子。同时，双手持骨剑向着苏靖申砍去。
霎时间，苏靖申的胸腔和左肩被双剑砍中，呈现出血淋淋的伤口，整个人也是瘫软下去，没了气机。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惹了我的下场，你个卑鄙无耻、下流下作的小人，就这点能耐就敢来皇城比武，就敢与我叫嚣？嗯？”隋鸣征一边说着，一边用脚狠狠地踩向苏靖申那英俊的面容之上。
这边隋鸣征愈发疯狂的举动也惹得场外观众的众怒，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公子已经是弥留之际，那官人却仍是不依不饶，足以看出他心胸狭隘。
大太监曹宦也实在是看不下去，吩咐左右打开气墙，放自己进去宣布结果，好让那猥琐公子哥早些下去接受治疗。
正当曹宦撩衣踏步准备走向常胜台的时候，隋鸣征那即将踩向苏靖申喉咙的一脚，被一只手抓住，不能再进半寸！
“隋鸣征，今日，你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