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张泽清硬着头皮答应完要求。改期对他来说压力挺大, 因为其中牵涉到的不止他自己,还有依附于他或努力想迎合他们的几十号人。而这些人中,不一定所有人都能考好。
事实上,以主考官陈学政的严苛程度, 能考上秀才的只有少数。张泽清先前放的狠话都有些夸张了。
但现在, 他没功夫顾虑别人的想法,替堂弟打压这个不识趣的贾宝玉才是要紧事。
想到自己回去后要应对的麻烦, 张泽清眼神怨毒:“十日之后, 你可别不敢来。”
连唯一的‘退路’都要给他封干净么?宝玉抬手捏了下鼻梁。旁人还以为他要服软, 却见他轻啧一声, 敷衍道:“行, 十日后见。”
他说罢让茗烟驾车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从考试起, 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心底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催着他回去,赶快回去。
居然就这么走了?张泽清喉间哽了一口老血, 噎得他说不出话。他默默无言地瞪视马车的背影, 等到下人请示他,他才恼羞成怒地放下帘子,气道:“当然走,人家都走没影了, 你还杵这干嘛?”
张府的下人抖了抖,连忙驾着马车离开。
从考场回市区就这一条路, 茗烟在岔路口等了等,有些茫然:“说好的在这接人呢?”
怎么不想被挤也就算了,现在连等人都懒得等了?有这样的么!
原本等在这的一大群人现在只剩下两三个, 还都是些阿猫阿狗。
茗烟随手召来一个,刚想细问,身后就传来了车轱辘声。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讨嫌精张家少爷的马车。
“该死的。”茗烟低声嘟哝一句,有心想恶声恶气地问人,却在临出口时被宝玉打断。
“——别问了,”宝玉摁着发烫的左手,准确地说是摁住那串莫名发烫的佛珠,声音都有些发颤,“回林府,快!”
二爷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茗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一挥马鞭,心底发狠地开始飙车。
眼看就要超过他们的张泽清:……贾宝玉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快要被气死了。
可惜这次他们的马吃了一嘴的灰,也只能看着林府的马车远远消失在转口。
以马车求稳的设计,想要驶出这样的速度无疑得舍去什么。原本坚实的木板给撞出了细痕,宝玉被颠得骨头疼,坐车辕上的人也被晃得头昏脑胀。
茗烟拉住马绳把车停稳后,他自己都先跑小树林中大吐特吐,更别说和他一起坐在马车前面的人了。
两人苦水都要吐出来了,才慢慢缓过来。
没啥好说的,无辜上岸的那人伸了伸大拇指,以示对茗烟车技的佩服。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马车原来还能这样赶。
“不过你们是从谁那儿知道消息了吗?我都还没来得及说林大人病重的事。”
结果这一路风驰电掣,他觉得自己在和林大人比命长。
“林大人病重?”茗烟僵住,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中。他径直扭过头,往二爷的位置看去。
马车里一片空荡,哪还有宝玉的身影。
早在车停稳后,他就冲进了林府中。尽管身体还有些不适,宝玉也强撑着往姑父的卧房赶。
他这才想起,其实先前他是撞见过一黑一白两个虚影的,而后手上才开始发烫。只是那时候他以为是眼花,没太在意。现在想想,那一黑一白极有可能是传闻中的勾魂使。
心越来越乱,宝玉勉强维持住冷静,三两下跑到林如海日常起居的地方,扶着门框剧烈喘气。
他喘了一会才意识到屋里的情况,林妹妹哭成了泪人,王爷他们也齐聚在屋里,脸上带有悲色。
难道来晚了?宝玉心里咯噔一下,不死心地走到床前。
林如海脸色苍白,确实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请来的大夫捏着他的手摇头叹气,虽没明说,却无形地透露出一个意思: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宝玉想不通。他虽然还没查明姑父身上中的是何种毒,可他明明用药控制住了,他脸上越来越好的气色就是证明。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忽然就病重?!
小八也觉得有些古怪,这倒不是因为林如海的病情直转急下,而是在它的感知中,东南方向似乎躲着“人”。
只是宝玉现在注意力都在林如海身上,所以迟迟没有发现那边的不对劲。
“如果你先前看见的虚影是真,那你现在应该也能看见东南方的‘人’才对。”
“什么意思?”宝玉愣住,跟着小八的话往那边看。
“你姑父的身体倒没坏,”小八下意识用上了它平时自我检查的术语,“修修补补也还能用上个几十年,只是他的魂没了。”
人要活动,必须要有精气神。现在林如海的意识散去,可不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种情况下,也难怪普通大夫无力回天。
可他又能怎么做呢?宝玉捏紧手上佛珠,试探地往东南方向走去。
那里原本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放着一个香炉,墙上挂了幅放牛图。
许是变了心思的缘故,原先看来和平常无异的摆设也有了
些许不对劲。仔细看去,那香炉的炉灰仿佛活了过来,在炉中微微颤动,画上也分明有两个灵活的墨点在游离。
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墨点在追逐另一个墨点。
越靠近那边,佛珠烫得越厉害。宝玉眸子一沉,干脆地往放牛图走去。
屋里的人注意力都在林如海身上,却也有人瞧见了他的怪异行径,失声尖叫:“二爷疯了!”
在旁人眼中,他可不就是疯了。不论是掀炉灰,还是作势要撕画卷的举动,都让人难以理解。
可就在他手碰上画卷的那一刻,他身子忽然一软,重重地跌倒在地。
屋里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夫战战兢兢地过去,伸手一探,愕然:“没……没气了!”
他后怕道:“林大人这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吧?”
“要真是传染病,你我还能好好地站在地上?”水溶轻嗤,走上前挡住宝玉,不送拒绝地将他与旁人隔开。
“就是累了,让他休息一会。无关人士都出去吧,来人,送客。”
侍卫应声而动,没一会屋里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四个人。黛玉本就忍受着亲人离世的剧痛,这会二哥哥也出现了意外。她一时万念俱灰,身形摇摇欲坠,连自己都支撑不住。
元春赶紧扶住她,带着她一起上前。
没了多余的人碍眼,水溶才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转身查探宝玉的情况,连老七笑他“护崽”他都没动一下眼皮。
手下一片平静,确实连一点出的气都没有。
水溶心一下沉到底,恍然间他觉得自己的手比宝玉的更加冰凉。
“怎么样?”黛玉她们急切地问,水溶回神,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轻松地笑道:“没什么,就是考完试累了。”
他说着将宝玉的大半个身子都抱起来,让他躺在怀里,还算红润的脸颊安静地贴着他胸口上柔软的布料。
“让他休息一会,等会醒了还要靠他救林大人呢。”水溶说完抬抬下巴,示意黛玉她们都回去。
两人迟疑地回到床边。
七皇子却没那么好忽悠,或者说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装傻。
“这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啊?”
水溶白他一眼,语气有些不善:“那又如何?你别忘了是谁救的你。神医早就被杀,没他你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怎么说话呢!”七皇子嘴一抽,伸手敲桌子:“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水溶抿紧唇不说话。
作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七皇子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慌了。水溶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时时都是那副温和模样。但其实他这副面具也有挂不住的时候。
于是他又有些怜悯:“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他真的能回来么?”
水溶默不作声地踹他一脚。
七皇子吃痛,他明明是在劝人冷静一点,别投太多感情进去,免得最后难受,结果这人还不领情。
他心里啧一声,安安静静缩到旁边。
这左右全是没气的人,他在这屋里都瘆得慌。但没办法,屋里一个媳妇,一个兄弟,他也只能舍命陪着了。
等他走后,水溶低下头,目光不知所措地在宝玉脸上停留。
这要是能醒过来,就意味着世上本有牛鬼神蛇,要是没醒过来……
他忍不住收紧手,不敢去想那个结果。明明自小见到的夭折不少,老七那么多兄弟死了也没见他变个脸色。但不知为什么,一旦这样的结果降临在宝玉身上,他心里就堵得厉害,完全没办法保持冷静。
半空中,宝玉看见水溶那样使劲,都觉得自己勒得慌。
他忍不住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像平常那样让他看见。可手却径直从他体内穿过。
宝玉眼中有些热,再看向边上还在互相吵架的两鬼,他忍无可忍:“你们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才肯放人?”
两鬼齐回:“急什么?”
宝玉动动嘴唇:“我……我家里人还担心着呢。”
画皮鬼低头一看:“哟,你兄长是吧?别急,反正你回不去了,让他给你埋了吧。”
埋、了、吧。
宝玉面无表情,开始掏家伙。
他身上除了一套衣服,就只剩下一串佛珠和自小带着的玉佩。这两样东西也不知道有哪里神异,竟然能一直跟着他。
见到佛珠两鬼还算淡定,然而玉佩一掏出来,他们顿时就慌了,一个个痛哭流涕。
“别、别乱来!这东西砸了鬼是要出事的!”
画皮鬼指向炉灰鬼:“你找他算账,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勾你的魂。”
这种大人物是想勾就能勾的吗?现在惹出乱子了吧!
炉灰鬼怒目而视:“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他身上那么多东西,谁知道被他碰一下,你会不会魂飞魄散。”
画皮鬼:“我用你救?弄成现在这样,你说怎么办?”
他们只负责勾人,可从来没放人回去。这方面业务不熟。
两鬼哭丧着脸哀求:“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放,是我们真不能放。你们凡间不是有句俗话吗,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就是两小鬼,没那个胆子
更没那个本事放人啊!”
“要是范无救与谢必安大人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些转机。”
范无救与谢必安就是传闻中的黑白无常,应该也是两鬼的顶头上司。看两鬼提起他们的神态,平时想必很崇敬他们。
宝玉心下留意,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那你们想怎么办?”
两鬼对视一眼,炉灰鬼壮着胆子,试探问:“要不大人您让小的把您勾走,然后您再投一次胎?”
再投一次胎,宝玉气笑了。
他拿着玉佩,在两鬼身上比划一下。
“要不我把你们打个魂飞魄散,你们再修炼一下?”
两鬼:“……”
他们蓦地一颤,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那我倒有一个法子。”宝玉放缓语气,循循善诱,“你们把我放了,也把你们先前抓的人放了。然后我卖你们一个机缘。”
“这……”两鬼本来不同意,听到后面机缘二字,又有些犹豫。
宝玉一见有效,接着下猛药:“够你们以身犯险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机缘。我悄悄透露一点吧,那个机缘是你们地府的老毛病了。你们要是能把这点点明,回去后绝对升官加职。
”
升官加职?两鬼听了止不住地心动,身上仅剩下一点理智。
“不行,谁说就一定能升职?万一是受罚呢?不值得犯这么大的险。”
宝玉眼一眯,开始加码:“做生意向来讲究信用。实在不行,我再送你一个和神兽麒麟有关的东西。”
和神兽有关?两鬼呼吸一乱,眼中都有些炙热。
宝玉作掩饰状:“再透露一点,那其实是一个蛋。”
他把手放下来,握在胸前,气质昂扬地吟道:“想想你们以后,走在哪儿都有神兽麒麟跟着,多威风!连两位大人看了都要羡慕你们。”
一提起两位大人,两鬼的心神就有些荡漾。
“那……好吧。”他们嘴上迟疑着答应,脸上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勉强。
宝玉嘴一勾,让他们先把林如海放回去,然后开始忽悠:“你们来勾我姑父,是因为他岁数尽了吧?让我猜猜缘由是什么,病死?”
“还真是!”两鬼点头肯定。
宝玉招手让他俩过来,悄悄道:“问题就出在这儿,他这病我一直替他看着,早好得差不多了,这样的人忽然病死,你们觉得合理吗?”
好像是有点不太合适……两鬼沉吟,还有些不太明白。
“可是这跟机缘有什么关系?”
“笨啊,”宝玉给他们头上一鬼来了一下,“没病的人都能病死,这说出去你们地府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你回去把这个和判官说,你看他怎么解释。”
“要是胆子大一点,你就拿我的话威胁一下他,再邀邀功,说你们把这事压下去了,这你们总会吧?”宝玉冲他们眨眨眼睛,遗憾道,“可惜你们一看胆子就不大。”
两鬼受了激将法,顿时上头:“谁说我们胆子不大,不就是威胁长官吗?谁不会一样。”
两鬼挺起胸膛,脸色又苍白,一时也看不出他们到底虚没虚。
宝玉没在意,他指明方位,让他们自己去取麒麟蛋,就打算回去了。
只是在回去身体之前,他难免要飘上一会。小八看他和水溶贴那么近,还以为他心疼起了对方,不由劝道:“没事,等你活过来,他就不伤心了。”
宝玉胡乱点点头,继续埋头盯着瞧。
小八看着看着,觉得崽崽这视线的落脚地不太对。
“你在看什么?”
宝玉盯着自己的脸,没忍住上手摸了摸,美滋滋地笑道:“统统你说得对,我可真好看。”
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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