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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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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失礼

    姚月的话让台下修士们徒然清醒过来。

    眼前入殿的女修,样貌着实令人熟悉

    “这是谁?模样竟如此相像宁尊主。”

    “莫不是鬼界来的?鬼界之人额间常有印记,随其功法所变。”

    “还是说,这就是宁”

    “不不起灵境的气息,怎么可能?”

    殿内话音纷繁,女修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一袭青衣清俊,倒是额间的金痕带出些靡丽之色。

    她声音淡淡:“晚辈李折玉,拜见姚仙尊。”

    姚月笑着看她,视线在女人身上逡巡,对上她乌黑的眼瞳,眸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像极

    但,却不是那双琥珀色的眼。

    思及此,她也没了心情,手下的红绳不断提醒着她,道侣已逝,再也不会出现,可眼前的女人神态动作,甚至于眉眼,实在太像太像了,姚月的心依旧乱得不成样子。

    她几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起身,离开大殿时,指尖还犹自颤抖不已。

    真恶心。

    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也会如此心悸。

    这是不是说明,她没那么顾念那死去的人?她

    远离琦鸣山,姚月顺着山路而行,不用术法,也未踏云,只是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待到山脚,她感觉脸上泛凉,抬手一抹,竟已是满脸的残泪

    殿中,依旧热闹非凡。闲珠腐

    众人眼见上首的姚神君不知何故落魄离去,免不得心升疑惑。

    见到形貌相像于已逝爱徒的修士,为师者一番伤心尚能理解,但这样失态的离开,还是平常霁月风光的仙门首座,修士们可就有了探究的兴味。

    宁尊主被神君一剑杀过。

    在入主鬼界前,她还于紫玉山冒犯过神君,莫不是这两人曾经当真有情?且前者原本是神君爱徒,八百年前身染鬼气,神君不得已才将其灭杀,这宁安也是机缘神迹,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为鬼界尊主,最后,竟还以神魄自毁之力,杀妖修,拯救两界生灵

    神君此番重见“故人”,升起过往情思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众修士有这样的想法,与近几年的风气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来,天下太平。

    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的风气愈加开放,同性之爱虽然依旧有些惊世骇俗,但到底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时候了,甚至有些仙城,已经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同性道侣。

    “肃静——”

    上首,轻英冷下气息。

    此时此刻,殿内众人如何想,她当然知晓,但眼睁睁看着宗内弟子话说的越来越失礼,轻英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听不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掌门生怒,自然威压极重。

    殿内瞬间寂静下来。

    “神君出关不久,此番离去调息,何来这些风言风语?”

    她沉下眼眸,转身重坐回上首,一字一顿道:“大典继续,身为内门弟子,外门表率,能来殿中观礼,自当恭谨雅言,从今日起,再让本座听到这样冒犯之语,都扔到攀天塔去!”

    攀天塔第一层,存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面都是剑气罡风,进去的人不是受些皮肉苦,就是神识疼的几天几夜缓不过来,向来是惩戒触犯宗规弟子的地方。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三天后。

    人界的一家酒楼。

    白以月将一叠厚厚的话本啪唧拍到了化为凡人女君的荡尘面前。

    “神姑娘不妨看看。”

    荡尘瞥了一眼那占了她灵酒位置的话本,手里的莹润杯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白以月看了看她的右边手臂,眸机不可察闪过一抹痛色。

    她垂眼,状似无所谓地接过荡尘左手中的酒,这才见人满不在意地一笑,敛眸翻开了桌上话本。

    “孽缘逆徒”

    荡尘翻了几页,笑出声来:“这都是一些什么书?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见过?见过可就……

    白以月做到她身边,孩子般抱住荡尘的腰。

    她将头埋在身前人的怀里,两人身在一处独立雅间,倒也隐秘。

    “是乾清这三天,在宗内没收的东西。”她闷声道。

    闻言,荡尘眸光微顿。

    风从旁边的明窗吹入,翻到了书的首页。

    她揽紧怀中人,扫目看去,只见上面用古字欲盖弥彰地写了七个大字。

    震耳欲聋,发聩人心。

    ——逆徒她以下犯上。

    下面,是两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小字,细如蚊蝇,但实在是鲜明至极。

    姚神君,宁尊主。

    “”女人微微一笑,眼底有风雨欲来之势,“看来,要回宗一趟了。”

    夜色如水,银月悬空。

    微凉冷风中,在望月殿调息的神君终于睁开了眼睛。

    上界浊气从丹田彻底散出,薄汗沾衣,让人不适得很。

    姚月走出屏风,唤弟子前来,在寝殿用御泽符换了热水。

    温池雾气氤氲,暗香浮动,正是满目和暖明净。

    她走入内室,从容褪去外袍。

    近身薄衣形制相对繁杂,衣带紧了些,女人垂下眼,指尖动作不停,眉目冷淡。

    只是亵衣刚刚滑至肩头,姚月便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开门声。

    “谁?”

    她掩好衣襟,侧头望去,语气冷冽非常。

    没人应?

    随着姚月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只听望月殿一声木质脆响,李折玉便骤然被人抵在门后。

    两根温热的手指牢牢桎梏住她的喉咙,下巴处传来沁骨寒意令人心惊。

    她僵在原地,不敢在动。

    “是你?”

    看清来人,姚月眸中一怔。

    李折玉见身前的神君白衣松散,玉冠未束,几缕乌发还落到了她的手背,酥酥麻麻,痒得很。

    她喉间微涩,连忙侧过头去,眼睫轻动。

    “师尊受罪。”

    她哑声启唇。

    于袖中摸出元邑峰的玉牌,李折玉依旧是垂着眼睫,她颤巍巍地递过去,小声道:“是掌门派弟子前来。”

    闻言,姚月眼底光泽一顿。

    昨夜,轻英的传音符逶迤入殿,说奉荡尘神君之令,问她,能否给她选个小徒弟,乖巧听话,也好让无情道有个传承,话里话外都是殷殷期许。

    但她还没对此事做出回应。

    如今看来,是被人来了个先斩后奏。

    “滚出去。”

    姚月瞥了一眼精致素洁的玉牌,终于松开手。

    她转过身,侧眸冷声道:“未经许可,不得踏入尊长寝宫,你如此莽撞,天青宗的规矩都没有学好,还想入本座门下?”

    李折玉被这兜头的一顿骂搞得心神恍惚。

    这……

    这世人口中寡言的神君,果真是冷淡不宜近人的脾性。

    看着眼前人暴露在空气中的指尖颤抖不停,她忽而一笑,跪地而拜,慢慢说道:“弟子失礼,这便去攀天塔自行领罚。”

    “慢着——”

    看着推开殿门,身形即将没入无边夜色的女人,姚月沉声唤住她。

    “师尊还有何事?”

    李折玉转身,淡声问道。

    姚月垂下眼,血色唇瓣在月色下艳丽无比。她没有察觉到面前人灼灼的视线,反而喉间一动,涩然出声。

    “你你不是我的弟子,以后莫要唤我师尊。”

    第192章 偶遇

    初春,这几个月,李折玉被赶到了卿云殿。

    说赶也不甚妥帖,犹记得那日荡尘先祖回宗,姚月闭门不见,最后,还是白仙尊劝了好几天,这才让师徒两人得以见面。

    当时她站在一旁,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姚神君跪在地上向先祖拜了又拜。

    说不要她这个弟子。

    说无情道没什么好教的,全是谬言一片,鬼话连篇。

    血顺着白的惊人的额头流下来,最后,女人垂下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

    说她的小徒弟,永远宁安只有一人。

    宁安是谁?

    李折玉知道的不多。

    她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就被掌门安排到了卿云殿,说让自己在这里好好住着,总有一天,姚神君会回心转意,收她为徒。

    李折玉笑了。

    让仙门首座在自家师尊面前,说出无情道是鬼话连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个人,定在神君心里占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哪里是可以随意忘掉的。

    李折玉对姚月的小徒弟也有所耳闻,但她无意去了解更深。

    既然来了天青宗,那还是好好修剑道,至少先稳下境界,能够压制经常发作的寒疾

    “道友?”

    刚刚踏出攀天塔,姜抚书见李折玉一身灵气未散,不由得唤住人,“你——”

    “嗯?”

    李折玉似乎刚刚发现她。

    女人拂了拂墨衣,长袖如水。

    她来到姜抚书身前,躬身行礼,眉间的金痕似乎更为鲜艳了些。

    “仙尊。”

    仙尊。

    是啊,她已经是天乾境初期的大能,在天青宗,地位仅次于掌门,和姚月荡尘这两个仙门首座。

    “你”

    姜抚书面色恍惚,她回过神来,见人仍旧低头行礼,连忙开口道:“不必多礼。”

    李折玉起身,眸色淡淡。

    墨色的衣袍衬着熟悉的五官更为深邃,她抬眸,见面前的仙尊忽然笑出声来,眼底涌现出一层薄薄水光。

    “姜长老?”

    她奇怪蹙眉,启唇问道,“您刚刚唤弟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姜抚书闻言,轻轻摇头,说:“没有。”

    她勾唇,“只是突然间,似见故人,有些感慨罢了。”

    李折玉听了这番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又是那个宁安?

    她不喜欢被当作另一个人去看待,但自从来了天青宗,类似于这样的话,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李折玉微微一笑,敛下眸子。

    “长老说的,是仙去的宁尊主吧?”

    姜抚书挑眉,淡绿色的衣衫将她的面庞衬得温婉至极。

    “不错。”

    “你听说过她?”

    李折玉跟着面前的仙尊走下长阶,来到了破岳峰的一处山脚下。

    她站在山门前,踢走脚下的一块石子,慢悠悠道:“了解过。”

    姜抚书莫名看她一眼,今日她要去鬼界送浅洺往生,残魄在天乾境术法的加持下,已经极为稳定,她只需要将其放入往生河,便能了却这桩心事。

    “你讨厌她?”

    姜抚书突然说道。

    “她让弟子拜不了师门,入不了望月殿。”李折玉冲她露出一抹堪称灿然爽朗的笑意,继而低下头,轻声说道:“称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这话说的的确有些孩子气。姜抚书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修士年仅二十,在修仙界,还只是个小娃娃年纪。

    她忽而觉得,这人的确是与宁安不同。

    既没有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的眼,也没有属于宁安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沉沉郁气。

    她眉眼间的青稚像是初春的朝露,即使浑身气息依旧冷淡,但的确,是另一个人。

    丝毫不错。

    想到这里,姜抚书忽然凝眸,含笑道:“折玉,要不要随本尊去鬼界一趟?”

    “这”李折玉闻言似乎愣了愣,她笑了一下,有些可惜:“仙尊,弟子修为低微,两界相连之地,威压太重,会损害弟子神识的。”

    姜抚书拍拍她的肩膀,发觉这人比她还要高半头,颇有些讪讪。

    她眉目盈盈,缓声启唇:“没关系,青城有一条穿界隧道,是三十年前,荡尘先祖用大法力劈开的,坚固无比,你随本座走,不需御剑踏云。”

    李折玉语气明快:“是。”

    青城今日异常热闹,修士遍布。

    折玉与姜抚书两人行走于人群中,偶尔被路过的衣袍鲜亮的修士吸引视线。     湫湫郑立:兒捂久吾粑巫兒菱陕误

    “仙尊,青城的确繁华。”

    “先前没来过?”

    “济明离这里太远,城主府的破空阵每启动一次,都要耗费不少灵石奇宝,不舍得常用。”

    她坦诚至极,姜抚书以手掩唇,笑道:“折玉,本尊看过你的玉册,本应是城主之尊,来了修仙界,也是机缘注定。”

    折玉点点头,余光瞥见一旁木架上的糖,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阿婆,这些糖丸,哪种更好吃?”

    妇人见她身上有灵气波动,忍俊不禁。

    修士大多辟谷,嘴馋想要买些糖块酸枣解闷的,有,但是少极。

    “姑娘,你看起来是修士,我这糖啊,不卖给修士!”

    “为何?”

    折玉一愣。

    修士虽说不是腰缠万贯,钱过北斗,也要比一般的凡人财物多,这样做买卖,着实奇怪。

    思及此,折玉蹙眉,突然失笑:“阿婆莫不是在诓我?”

    妇人见她长得俊,声音好听,也愿意多说几句。

    她笑眯眯道:“我家祖上,偷过修士的银钱,但那女修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治好了我祖祖祖姥姥的病!所以,这糖啊,我不卖给你!”

    话罢,妇人利落地装好一包,直接塞到了李折玉怀中,大手一挥,财大气粗,道:“送你了!”

    “不不”

    李折玉推却,从袖中掏出钱袋来:“阿婆,我有钱,我卖——”

    “老人家,您就收下吧。”

    一旁,姜抚书走过来,笑着说道。

    那妇人一看,哎哟一声就跪在地上,“你恩恩人!恩人啊!!!”

    恩人?

    折玉退后一步,见这妇人对姜仙尊一拜再拜,说的话都有了哭腔。

    “什么恩人?”

    姜抚书连忙将她扶起来,见人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脸,神思一痛。

    忽然想起了几百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候,她和子七宁道友,三人同游青城,刚到这里,宁道友便被一个小女娃偷了钱袋而她则起了恻隐之心,给小姑娘治了旧疾。

    世上竟有如此碰巧之事。

    机缘因果,几世轮回,肉身跨不过去的岁月,灵魂可以。

    长街边,李折玉见姜抚书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这气息让她的寒疾都隐约有些发作的前兆。

    她不得不退后一步,骨节都攥得生疼泛白。

    “仙”

    是即将突破的气息。

    姜仙尊竟在此地,得到了顿悟不成!

    丹田传来一阵剧痛,李折玉眸底微暗,随之手紧握成拳,按在丹田处,一张脸变得瞬间苍白无比。

    寒疾……

    昏迷的刹那,清浅的梅香漫入鼻端。

    有人一把将她揽住。

    嘈杂人声在耳边泛滥,迷迷糊糊中,李折玉缓缓侧过头去,手指在压在一点温软上。

    姚月看着她在触碰自己的脸,乌眸微怔,下意识要推开,但这怀中的人实在虚弱,寒疾似乎将她吞噬了干净,只剩下一丝若即若离的意识。

    “姚月”

    折玉眸光轻动,轻声呢喃道。

    第193章 再醉

    “无礼。”

    姚月语气淡淡,眉眼却没有什么愠色。

    她避开折玉的手,本想抱起人来,但怀中的女子长得实在高挑,还是背着更为妥当。

    一旁,将要突破小境界的姜抚书已是威压弥漫。

    她睁开眼睛,眸底的墨绿光华稍纵即逝。

    看着面前的神君背着人毫不费力的模样,姜抚书神色一怔:“神君,您怎么在”

    “快快离去,莫要惊扰百姓。”

    姚月抬眸看她一眼,手下紧了紧,淡声道。

    “是。”

    姜抚书凝眸,躬身行了一礼后,很快就往悬渊海方向而去

    鬼界。

    往生河上依旧是一片亮色涟漪。

    莫泠如今入主鬼王殿,诸事顺遂,今日却感受到一股道气波动在不远处浮现,极其强烈。

    “何人在突破”

    她目光沉沉,推窗看向往生河方向。

    那里漫天灵光悬绕而起,让一些死灵鬼修避之不及。

    莫泠蹙眉,冷声道:“不好!”

    “莫尊主。”

    往生河上,已经突破天乾初期的姜抚书拱手行礼,眸色温浅。

    “原来是你,姜道友。”

    由于宁安灭除妖修有恩于修仙界的缘故,这些年,鬼界和三洲五郡的来往密切很多,莫泠倒是认得一些宗门大能。

    她看着面前气息内敛,眉目潋滟的女人,手背在身后,忽然一笑。

    “前世,本尊身为妖主,曾在紫玉山见过道友。”她温声道。

    姜抚书闻言放下手,似有追忆:“千百年前的事了,道友倒是记得清楚。”

    莫泠大笑出声,声音在往生河上空飘荡。

    良久,她双肩微动,长长叹出一口气:“姜道友,你是尊主之友,尊主曾有令,如今我知你来意,必会相助。”

    “多谢。”

    姜抚书轻轻颔首。

    ……

    两人顺着长河走到了一处昏暗地界,这里的石桥要精致许多,雕刻的曼陀罗花活灵活现,在夜色中光影斑驳。

    她们踏上去。

    两人站在最高处,姜抚书抬手,撩开衣袖后,掌心便浮现出一缕残魂。

    残魂呈现出淡紫的色泽,银线般悬绕,照得手掌的纹路愈加白皙素洁。

    “子七”

    看着残魂许久,姜抚书慢慢闭上眼睛,唤出这思念已久的人。

    再次睁眼,只剩下一片果决神色。

    她反手将其推向往生河上空。

    残魄悬在空中,水波般晃荡了几下,便被莫泠打入一道固灵术,幻化成一盏精美魂灯。

    “姜道友,你带着这盏灯,顺着往生河向前走,不得回头,徒步行千里之后,便有一道生门,推开它,魄灯自会找到它的归宿。”

    莫泠的眉眼冷然,提醒道:“这盏魂灯,有尊主生前半数的修为,魂力极强,不能放入往生河随水而行。”

    姜抚书勾唇,郑重行礼,脆声道:“多谢。”

    话罢,她转身走下石桥。

    身形即将隐没在昏暗中的刹那,身后,徒然响起一道女声,无比认真。

    灵光四溢,映地一旁的树高耸苍劲,生机勃勃。

    莫泠眉峰清明:“两位道友,天地之大,何必困顿其中?姻缘天定,不必强求——”

    姜抚书脚步一顿。

    她抬眸,看着前方似乎走不完的长路,周围奇花异草满沁灵华。

    凉风中轻晃。

    “是么。”

    姜抚书垂眼,忽而眼角一红,笑起来

    “醒了?”

    雅亭内,李折玉刚睁眼,就被不远处的人声惊了一瞬。

    她原本趴在石桌上昏睡,如今有些意识,坐起身时,还有些恍惚。

    不远处那由远至近的人影,不是姚神君又是谁?

    折玉揉揉眉心,抬眸间,便下意识唤出声:“神——”

    “嗯?”

    一根凉凉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折玉瞬间咽声。

    她睁大眼眸,看着眼前人双颊红晕,一身酒气的模样,徒然清醒过来。

    姚月的视线在她的眉目流连,见人僵在原地不动,轻轻一哼,竟半跪在地上,把头埋到了折玉膝上,抱住她。

    “你怎么才来。”

    她闷声呢喃,手像是一团轻云般环住她的小腿,道:“我好想你。”

    墨发与衣袍相触碰,夜里看不分明。

    李折玉的手悬在她的发丝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鼻端的梅香再次袭来,此刻如此浓烈,猝不及防。

    她干笑一声,垂眼说:“神君……是在想宁尊主么?”

    闻言,姚月缓缓抬头,冲她弯起眉眼,眸中的水色晕染开来。

    她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夜色朦胧,映入眼帘的脸美的惑人,一颦一笑间,温温柔柔,偏偏脸颊的血色潋滟而绮丽,似乎世间再也没有一幅画,比面前这人更为清绝动人。

    “没什么。”

    李折玉偏开头,喉头微动,声音也哑了些。

    她的手僵硬地放在身侧,五指紧握成拳,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手,指尖按在姚月的眼尾处。

    ——那里氤氲着淡淡薄红,看起来极为脆弱。

    “神君,您醉了。”

    李折玉凑近她,面无表情道。

    元道境也会醉么?

    李折玉好奇想了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唐地像是一场梦。

    等到神君苏醒,会不会将她的手砍去?

    她笑了笑,还是没有勇气,将这几个月以来,梦中所见,那更为轻薄冒犯的行为变成现实。

    毕竟……都是一场梦。

    李折玉垂下眼。

    夜里生冷,这里,是在河道中央的一处雅亭内,更是凉风簌簌,周围的水色亮着银光,偶尔轻轻泛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块青石。

    “镜湖?”

    原来还是在青城。

    看这天色,应该已是戌时了。

    李折玉蹙眉,姚神君此刻醉得神志不清,还是要找家客栈,让她先休息一晚。

    想到这里,她就要扶起人来,带着姚月御剑而行,但丹田中平稳的灵气,却让她面容一怔。

    不仅如此,李折玉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全身的筋脉润泽通透,识海清明无比,竟隐隐浮现出强烈的道气波动来。

    是

    是姚神君为她压制的寒疾?

    只有元道境的功法,才能将那阴寒的冷气平顺到如此程度。

    耳边传来一声轻弱气音。

    李折玉闻声侧头,见姚月垂着眼睫,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她耐心地给人换了个姿势,就要御剑离开此地,却被一只手不期然按住肩头,将她压向身后冰冷的圆柱。

    随之,一抹温软直接怼在了她的唇瓣上。

    李折玉僵住了。

    她眨眨眼,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随之,两只手指骤然钳制住姚月的下巴,毫不怜惜地将人推离一寸。

    李折玉定定看着她,心绪如麻。

    可眼前的仙尊似乎毫不在意。

    女人低低一笑,轻轻舔了一下唇,水色盈亮,脸颊垂落的乌发如瀑倾泻,还颇有些乖觉地附在折玉手腕上。

    “亲到了。”她说。

    小声说完,姚月闭上眼睛,瞬间失去了意识,气息轻柔而绵长。

    反应过来的李折玉:“”

    醉过去了?

    一股隐秘的情愫燎原般蔓延,烧得她心尖颤栗,可面前的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

    “神君?”

    折玉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句。

    夜色愈深。

    银月隐入云中。

    雅亭中,李折玉学着梦里的语调,忽而开口,怔然启唇吐出两个字。

    “时生。”

    第194章 唤名

    “怀黎怀黎”

    房间内传来若隐若现的女声,李折玉推门而入,见人已经醒了过来,便端着醒酒汤走到床前。

    “神君。”

    她垂眼将汤药递过去,却被姚月一把抓住手腕,汤药被打翻,一声脆响后,药就如同一朵黑色的妖花,洒地满地狼藉。

    “你有寒疾。”

    面前的神君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汤药,抬眸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腕处的力道很重,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李折玉笑了笑,没有流露出丝毫吃痛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

    她轻轻扯唇,黛眉隽秀无双,点头道:“弟子确有,是从小染身,旧疾罢了。”

    姚月此时衣袍松散,玉冠有些歪斜,她看着女人坦荡的神色,沉沉吐出一口气,忽而放开手坐在床沿,闭上眼,声音淡淡:“你在骗本座。”

    她抬眸,目中锋芒亮如实质,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

    “寒气侵染神魄,没有百年绝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李折玉刚想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就见银光一闪,地上恢复了素洁。

    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她望着姚月,在那探究的视线下静了好一会儿。

    “神君。”折玉漠然启唇,视线看向空中不知名的一点:“弟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这话说的着实奇怪。

    闻言,姚月眸光微动,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莫不是在同本座说笑?”

    折玉没有应声。

    自她有记忆起,每每入梦,便会梦见一位年轻妇人。

    她的眉眼极其柔和,却并不羸弱,似枝头的一支玉兰,浅淡,温和。

    她喜欢唤她安儿,生气时,又宠溺嗔怪地唤她宁安。

    梦里,折玉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推测,面前的妇人,应是她的母亲不错。

    想到这里,女人暗下眸色。

    但后来,那场梦就变了。

    她感到好冷好冷。

    二十年来,她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漫天大雪,路有冻死骨,她看见房屋倒塌,母亲身死,一个孩子哭得喘不过气,几乎也要死去,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直到

    李折玉握紧拳头,勉力打断思绪,侧头看向床边的人。

    “为何这样看着本座?”姚月疑惑地对上她的视线。

    “神君您,您相信前世么?”

    冷不丁这样一句话。说完,李折玉乌瞳黑如浓墨。

    姚月眼尾一弯,忽而干笑一声,敛眸缓声道:“若残魄不散,自是万世不死不灭。”

    可那日,她明明眼睁睁看着她的神魄消失在肆虐的道气法则中,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不是么?

    袖中,姚月五指握紧,骨节泛白。

    折玉闻言,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姚月看着她的神态动作,心中愈加颤抖,她倏然抬手,将指尖按在面前人的眉心,把一丝道气探了进去。

    ——银白的细丝游蛇般在折玉的筋脉游走,竟在一声闷痛声中,闯入她的识海。

    “你!”

    李折玉瞬间甩开姚月的手,她跌坐在地上,呼吸喘喘。

    即使是仙门首座,也断不能如此行事!闯人识海,如同控人命门,是危机修士性命的举动。

    折玉忍着剧痛站起来。

    她徒然抬眼,盯着姚月一字一顿道:“神君,弟子是做了什么错事么?!”

    耳边的声音冷的吓人,姚月冲她温和一笑,摇了摇头,竟柔声开口,说:“没有。”

    “那为何——”

    “本座只是在疑惑一些事。”

    姚月站起走到门前,她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浅亮的轮廓,似飘然而去的仙人,长发垂泻,随风而动。

    无端清丽。

    李折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颔首启唇:“神君慢走。”

    一声轻笑传来,姚月举袖掩唇,纤细的眼睫亮如浮金。

    她将手背到身后,侧眸道:“怎么?这是要赶客?”

    李折玉垂眼,面无表情地开口:“怎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不远处的人忽然鬼魅似的来到身前,悄无声息,她盯着李折玉乌黑的眼瞳,忽然露出一抹让人心惊的莫名笑意。

    “你的胆子,可大的很。”

    形状姣好的朱唇再次出现在眼前,刺目而惑人,李折玉忽然转过头去,眼底的暗色转瞬即逝。

    “神君受罪。”她轻声道。

    姚月一愣,回过神来,当她是在为刚刚的失礼道歉,极其自然地勾起唇,轻快道:“不必,你算了,此事待本座回宗再谈。”

    折玉挑眉,问:“您要去哪儿?”

    说完这句话,她反应过来,深觉不妥。

    面前的这位,可是掌门都毕恭毕敬的元道大能?她一个小弟子,如何能够随意质问行踪?

    思及此,李折玉眨眨眼,指尖蜷了蜷,又说了一句刚刚才说出口的的话,道:“神君慢走。”

    姚月笑出声来。

    她的视线流连在折玉眉目间,唇瓣如血:“你叫折玉?”

    折玉退后一步,行礼的手还未收回:“回神君,是的,折玉,弟子唤李折玉。”

    姚月轻轻点头,面容温雅,道:“和我回宗,有些事,本座定要弄个明白。”

    月明宗。

    山门前,一名守宗弟子见两位女修踏云而来,恭敬行礼,拜道:“神君——”

    “免礼。”

    姚月落地,周围的道气骤然散去。

    女人垂下眼睫,面容被头上精致冷然的玉冠衬得更为清雅。

    她语气浅淡,缓声启唇,问道:“白掌门可在?”

    她们从青城离开,先是回到了天青宗,想要寻荡尘先祖,但先祖未在宗门,姚月便找来了这里。

    这是找先荡尘神君有什么事么?

    李折玉跟在身后,暗自想到。

    “回神君,我宗掌门一个时辰前,突破天乾境初期,天降雷劫,余波有四散之兆,荡尘先祖已与掌门同行,寻渡劫之地去了。”

    “原来如此。”

    姚月轻叹一声,抬手捻指,眸中闪过几分了然。

    “多谢。”她放下手。

    “不不不弟子不敢——”

    那弟子躬身行礼,动作间不时悄悄看向面前的人。

    这姚神君原来还是个温和近人的好脾性?果真是修仙界人人尊崇的大能,修为深不可测,气度也不同凡俗。

    还是个美人。

    一旁的弟子有些痴然。

    “嗯?”

    忽然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姚月侧头望去。

    只见李折玉低首,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神君。”她反手摊开,掌心倏然出现一张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黄符。

    “弟子刚刚收到了掌门的传音符。”

    折玉垂眸,神色掩在如墨的夜色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淡声启唇,声音在清寂的山脚下传的极远,道:“血窟出事了。”

    第195章 如何

    血窟的大部分妖兽,都死在那场史无前例的鬼气绞杀下。

    天下大安已八百多年,即使还有少数存活,妖兽也是藏在血窟最深处,不敢探头,更妄论出世害人。

    想到这里,姚月将李折玉掌心的传音符拿起,垂眼看了看。

    “神君,我们这是要去血窟么?”

    空中,两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姚月顾及折玉的肉身虚弱,无法承受破空的道法之力,便和她一起御剑而行。

    吞噬界主残魄的妖兽刚刚突破天乾境,现在应该在稳定境界,出不了大乱子…

    传音符内掌门的忧切似乎再次响起,闻言,姚月没有回李折玉的话,反而略微施加术法,将身后的人瞬间移换到前方。

    折玉一个不留神,便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变了。

    ——从剑柄到剑尖。

    罡风吹得她眼眶生疼。

    “神君!”

    她迅速回过头,身后映着满天云雾,入眼的人依旧眉眼清冷,姿态娴雅。

    “为何不走平阳道?这条路要翻过几座青峰,甚至还有先前大妖栖息的地方,妖气冲天,实在不是坦途!”折玉疑惑开口。

    姚月望着她,忽而一笑,抬手将指尖点在了她的眉间。

    又来?

    上一次的神识剧痛还让人心有余悸,李折玉下意识躲开,只留下姚月留滞在空中的白皙指尖。

    “……别躲。”

    面前的人笑着按住她的肩膀,上前凑近一步,轻轻点上折玉眉间。

    姚月温声启唇:“起灵境弟子鲜少有下山的机会,你便趁着此番契机,好好学着御剑罢。”

    轻柔的吐息不时洒在肩颈,折玉侧过头去,话里已然结巴:“神君”

    两人离得太近,姚月见人躲避,闲适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耳垂染红,但面容却冷淡至极,仿佛刚刚凑近说话的不是她。

    “好了。”

    折玉:“什么——”

    话音刚落,脚下一空,长剑闪着白光,上下颠簸,似乎要挣扎着要远离她们的控制,但此刻,操纵长剑的,已是折玉的神识。

    “以灵气灌注剑身,净心守元。”

    姚月一掌按在她的后背,为人平顺灵气。

    清冷的话音从身后传来,让折玉觉得安定非常。

    她压下眸子,丝毫没有迟疑,将灵气从丹田内引出。

    随之,灵气在筋脉里冲撞,瞬间让她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焚烧。

    脚下的是什么剑?

    所需灵气这样多,几乎要吸干她丹田中的所有!

    姚月在她背上的手掌一转,折玉立马感到舒服许多,如同干旱的赤地迎来一场清泽雨露,极其畅快。

    “折玉。”

    姚月见她端坐在剑上。

    明明是极其危险的动作,女人身体却奇异地没有一丝轻晃,除了被罡风吹得四散的墨发,五官静敛平和。

    看见她这般模样,姚月垂下眸子,遮掩住脸上莫名的神色,只淡淡道:“试着控制此剑,扩展筋脉,清丹田浊气。”

    待到了血窟,便是功成之时

    但结果却着实出乎姚月意料。

    过了半炷香后,李折玉压下心头的燥意,终于使体内灵气清明。

    “神君——”

    她的身体徒然散发出道法气息,让一旁的神君感到心惊不已。

    突破了?!

    只是借荡尘剑扩宽了筋脉,怎会徒然突破境界?

    看着折玉身上的淡淡蓝色光华,姚月神色愈加深沉。

    她刚想问些什么,便发觉周身穿过一层暗红水波。

    血窟到了。

    两人落在地上,荡尘剑银芒一掠,倏然入鞘。

    “无劫无难”

    “纯元境。”

    肩膀上的力道实在大,折玉忍痛退后一步,抬眸望向有些失态的姚月,蹙眉道:“神君,弟子这便突破了么?”

    实在太过顺利。

    不敢置信

    血窟前。

    黄沙之地的风沙早已止歇,千百年来,一片盎然绿意早已从中弥漫开来,血窟作为距它最近的诡地,率先染上了一片青绿翠色。

    “姚神君。”

    轻英站在被绿枝环绕的山洞旁,见姚月到此,连忙走过来拱手行礼,她余光看到折玉也在这里,眸中闪过一丝奇怪,但很快打住疑惑的心思,侧过身来,将姚月迎进去。

    跟在女人身后,她凝重开口,眸中难掩担忧:“血窟的天火本在百年前便已熄灭,但这些日子里,却隐有复燃之象,想是妖主要出世。”

    “界主残魄,它能够捕获吸收,也是一番机缘。”姚月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三人穿过一条昏暗的隧道,就来到了血窟边沿。

    炙热的气浪洒在她们身上,滚烫无比。

    李折玉看着周围的火星湮灭,又再次浮现在空中,不由得眉峰轻蹙:“好重的妖气。”

    话落,洞内一静。

    “哦?宁”轻英顿住,很快自然地转了话音,含笑拢袖,状似赞叹:“李姑娘对气的感知,竟如此灵敏么?”

    姚月的眼底映出清亮火光。

    听罢,她深深看了轻英一眼,又转头望向折玉,嘴角轻翘:“的确天赋异禀也是如同寒气一般,从小染身?”

    李折玉眨眨眼,无端觉得面前的神君眉眼虽温柔,但眼神却有些压迫冷然,还有些别的情愫萦绕其内,好不奇怪。

    她轻轻扯了扯唇,坦然无谓,道:“回神君,自少时如此。”

    看着李折玉被姚月赶去人界调息,以稳定境界,轻英望向眼前素白的冷影,忽而开口。

    “时生,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姑娘了?”

    姚月转身,对上她有些戏谑的视线,轻声说:“看上?”

    轻英讪讪,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想要收她为徒此女的确仙资上乘,如果能”

    话被一道冷淡的声音骤然打断,姚月走到血窟边,反手将荡尘剑抛入其中,溅起万千火星。

    “乾清啊你说,残魄若被她人融合,是不是就不算彻底湮灭?”

    她的眸子映着这些光点,倾泻出一种惑人的美感,却让身旁的人感到惊心动魄,不敢作答。

    轻英错开目光,断断续续道:“神神君哪里的话?”

    她挑明姚月的话锋,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时生,你是认为,李折玉这丫头,体内融合了宁尊主的残魄?”

    “是。”

    姚月垂下眼,没有隐瞒,漫不经心道:“只是怀疑。”

    轻英看到她眸中转瞬即逝的寒意,出于对李折玉的怜悯,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突然问道:“那神君想要怎么做?杀了她?”

    第196章 心乱

    “残魄能被融合,其上的神念必定已经消散,即使找到,也无法让宁尊主复活,时生啊,你说妖主能够融合残魄是机缘,折玉何尝不是?身为死灵,无常人之识,即使吸收了残魄,也是无心。”

    一番话说的颇有些酸涩,轻英复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不过,她也没有太顾虑,毕竟在她看来,身边这煌煌神君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果然,姚月敛眸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侧过头去,看着轻英紧抿的唇线,忽然失笑,慢悠悠道:“本座在乾清眼中,难道是残害无辜之辈?”

    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散的干净。

    轻英轻轻摇头,弯唇道:“时生,你自然不是。”

    “此番事了,本座会收她为徒,剑道一术,无情道非常人所愿。”姚月平静说着:“若是她不愿意,你我也不必强求。”

    说完,感受到荡尘剑如今的状况,姚月心念一动,瞬间化为银光下坠。

    待轻英回过神来,她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原地,落入血窟深处。

    看着那抹毫不犹疑的寒芒,轻英神色一僵,突然想起荡尘先祖回宗那日,姚神君跪地,说无情道是谬言的荒唐一幕

    这世间多少情爱都会化作一捧灰烟飘散,无心无情者却少得可怜。

    血窟下,从烈火中走出来的妖主一身金衣,上绣火凤,奇怪的是,那高高振翅的赤羽凤凰却有四个脑袋,朝着不同的方向,目光炯炯。

    “四方兽?”

    见状,姚月指尖微蜷,眉目忽而闪过一丝怔色。

    “你就是姚月?”

    金衣女子凤眸朱唇,正含笑看她。她的眉眼极艳,却有神姿仙态,让人觉得威严不敢亵渎。

    “虽为元道大能,生了心魔,也是吾的掌中之物。”

    话落,她走上前去,将一团透明薄雾没入姚月玉面,呓语般开口:“入梦罢——”

    “悔者再悔,痛者再痛,往事回溯,才堪圆满。”

    耳边的话音诡玄飘渺,姚月对上女人妖异的目光,瞬间眸色一黯,失去神息。

    她闭上眼睛

    一千年里,和这人相处的日子寥寥无几,姚月每每想来,都觉得悔。

    即使声望如师尊,也会不得不舍弃一些去换取更为重要的东西。

    怀黎的选择,她不奇怪,甚至可以理解,且身为仙门首座,要担起何止是一场天地浩劫。

    细细想来,她和宁安一样,道途看似青云直上,也处处是不得已的抉择。

    可可既然如此,她也会将私情放在身后,不是吗?

    为什么还会怨那个人呢?

    姚月想,可能是以后的万万年岁月没有她,实在

    实在孤独。

    面前的紫玉山满目苍白,风雪肆虐,女人立在小世界内,再次将长剑刺入“宁安”丹田。

    幻境罢了,破

    血窟内,盘腿坐在地上的妖主双眸突然睁圆,见那玉雕般静立在火光中的人长睫微颤,一滴泪便从眼角倏尔滑落,化为白雾,于热浪中四散。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点在那湿润的,无暇的脸上,最后,甚至舔了舔指尖。

    “好苦。”

    妖主说完,呸了一声,身形瞬间幻成一只小小火凤,长羽流光溢彩,泛着亮泽冷华,就连爪上的鳞甲都寒光闪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宁折玉临死前就托给她这么一件事,她可不能搞砸。

    说完,她连忙给小世界又换了一个景象。

    “这么快?”

    妖主咂舌,乌黑的兽瞳一闪,歪头好奇道:“莫不是个冷心肠?”

    天青宗。

    “乾清!你怎能放心把时生孤身留在那里?还有,她是何时生了心魔的,你竟替她隐瞒?万一在血窟出什么事,悔也不及!”

    望月殿中,白以月望着面色泛白的轻英,忍不住说道。

    “是我糊涂。”

    轻英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走出大殿,她抚掌沉叹,无奈说:“如今时生本就生了心魔,怎可冒这样的风险!”

    除天乾境的妖,一般都是她身为掌门的责,正因为四方兽有彻除心魔之能,轻英这才想让姚月去探个机缘。

    现在细细想来,着实鲁莽。

    “站住。”

    大殿上首,荡尘玉冠高束,面容淡淡。

    她抬眸,看着走到殿门前的轻英,缓声说道:“当年,四方兽随本座镇压妖兽,仙逝时,留下一抹兽魂在世,没想到而今转世投胎,竟得了机缘,成就一只天乾幼凤。”荡尘笑笑,摆手道:“不必担忧,此非阿月道劫,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白以月脱口而出,轻英也愣在原地,眸中疑惑不已。

    荡尘站起身。

    白衣神君走出大殿,隔着飘忽的青云望向人界方向,目光清透,似乎在凝视着久违的故人。

    “宁安。”她说

    夏秋已过,两界入冬,大雪飘扬洒下,抬手间,行人便能被这绵密的雪沫盖地满身都是。

    济明城,郊外。

    一处僻静山谷中,突然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李折玉在姚月一抹神念的指导下,终于稳定了境界。

    突破至起灵境后,初期的气息便不断往上攀升,最终,竟然来到了纯元巅峰。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奇事。

    即使李折玉几年前暗中调查,知道自己是至灵之体,也明白这样的境界提升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待回宗,一定要和师尊禀明。

    她想。

    “莫不是无意间吃了什么古怪丹药?”李折玉从洞中站起身,喃喃自语。

    若是这样,搞不好有什么遗留的病根。

    她摇摇头,压下那些莫名的忐忑,来到了来到一个虚影面前。

    倩影高挑,即使是不甚明晰的幻象,也透出一股姿容无双的气度。

    腰佩荡尘剑。

    不是姚月又是谁。

    李折玉这些日子,都是在这抹神念的教导之下调息丹田灵气,待完成姚月所命,她就会遁光回到主魄体内,成为姚月的一抹回想。

    ——虽然是虚影,但其容貌动作,甚至语气,都与真正的姚月一般无二。

    如同亲临。

    “神君。”

    折玉跪在地上,对眼前的虚影叩头拜了一下。

    她的面容平和至极。

    也不知境界的变化使得形貌发生了改变。

    原本乌黑的眼瞳,此刻在晨光的照射下,竟透出些琥珀色的质感来,微微泛棕。

    折玉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手指虚虚握住虚影手腕。

    一人一影额头相抵。

    女人垂下眼,忽然低笑一声,启唇道:“……如果我不是我,你应该会开心罢?”

    现在她的脑海中有许多奇怪的记忆,一幕一幕,残缺不全,但都是姚神君和

    和另一个自己。

    折玉话音清明,却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我叫宁安,不叫李折玉,你曾经收我为徒,是不是?”

    她眸色怔怔,思及此,一股剧痛突然袭击神识,似乎在阻止她串起这些零零散散的久远记忆。

    与此同时,洞外有声音传来。

    三男一女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四人停下脚步,为首的男人面容狡黠,似乎要去扒不远处山洞前的草叶。

    那里还覆着雪,寒意逼人。

    “师兄,这里真的有奇宝?”

    见状,女修蹙眉,实在不知道来这样荒芜的人界城池有什么好处,奇宝连修仙界都难寻,这山洞残破偏僻,当真很是平常。

    男人冷哼一声,看着那露出暗光的洞口,阴恻恻地勾了一下唇,压低声音,道:“当然有,怎么?你怕了?咱们都是忘魄境,有什么妖兽能伤害你我?快快入洞,别磨磨唧唧!”

    “最好是。”

    女修满不在意,深深看了他一眼,随之开口,让四人中那修为最低的纯元修士上前。

    “你。”

    她抬颚,使了个眼色:“去把洞口清理干净。”

    “如果真的有宝物”被她打量的男修的确是个胆怯性子,闻言身体抖了一下,颤巍巍道:“有修士比我们先到,埋伏的话”

    闻言,先前说话的男人一巴掌打过去,将人打得一个趔趄。

    他凶恶道:“那就杀了!有本少爷在,怕什么?”

    距黄沙之境不远,血窟中,突然传来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

    “咦?进入过往的悲恸之境,除非彻底放下执念,否则,吾的幻境怎会如此轻易消散?”角落里,一只漂亮的赤凤抖了抖长羽,终于站起来,它的头偏了偏,盯着不远处的人神色莫名。

    “不对!”

    四方兽回过神来:“天火呢!”

    “啊——谁!谁在烧吾的小世界!!”

    第197章 终得

    天地都是白蒙蒙一片,姚月垂眼,将地上蹦跶过来的幼凤捧起来。

    “姚神君,你用吾的小世界除去心魔,如今还要烧它?是不是太——”

    妖主喋喋不休地说着,看到那凑到眼前的面容,又瞬间哽住话音。

    “干嘛?”

    与成熟的女音截然不同,她的声线青稚年轻,显然是个幼兽。姚月听得好笑,弯唇问道:“四方兽?”

    “不错。”

    幼凤的朱喙长而微弯,在光下泛着白玉似的温泽,张合间,显得锋锐非常。

    她从姚月手心跳下,忽然双翅一展,身形骤然放大,长羽上的色彩变得更为艳丽,光华流转间,宛若神明天降,威压四溢。

    看着面前尾羽红烈,火焰萦绕的四方兽,姚月抬眸,望向和她一般高的爪尖。

    ——巨兽威猛无比,常人见了,自是避之不及。

    她低垂下眸子,不紧不慢地用指尖敲着幼凤的鳞羽,思索着也是时候去济明城将李折玉带回宗门。

    一朵残梅悠悠旋落,落到她的肩头,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小世界死寂一片,安静清和。

    四方兽好不易灭了天火,正要在这样的氛围中昏昏欲睡,身形却突然僵住了。

    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让幼小的它变得异常躁动,周围流云四散,雾霭升腾,化为千万缕流光明彩,骤然令姚月掀起眼睑。

    几乎是瞬间,一神一兽视线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讶色。

    “神息,元道境。”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抹流光临至,没入姚月发中。

    女人沉下眸光,身形僵了一瞬,回过神来,她指尖轻颤,手心竟是冷汗粘腻,再也没什么温度。

    幼凤见人踏云而去,剑尖划破苍穹,忍不住口吐人言,颤颤巍巍道:“吾吾的小世界,什么时候这般容易破了?”

    刚刚的气息实在磅礴,虽然稍纵即逝,但像她与姚月这样的修为,几乎都能瞬间捕捉到,因此,年幼的五方兽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亲自去看看,这才能放下心。

    满地素洁,厚雪苍白,带出些萧索冷气。

    一双手狠狠砸在地上,皮肤混杂着血水,很是刺目惊心。

    李折玉的指尖颤了颤,她艰涩地翻了一个身,躺在地上。琥珀色的眸光凝亮如水,在无尽的天幕下,其中弥漫的死意渐渐融化,清澈粲然。

    “夜色太重了”她忽而笑出声,发丝粘在她的鬓角,遮掩她的眉眼,“什么都看不见。”

    远处传来几声嗤笑。

    男人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拔出她胸口的银剑,“没想到也是个剑修,能够与我四人斗上百招,也算天才之流。”

    女修看着地上气息俨然濒死的人,眼底露出一丝不忍。

    她挡在男人身前,蹙眉问:“怎么,你真的要杀她?”

    “在人界犯下杀孽,被赤鸣阁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越过女修衣角看见那毫无生气的人,阴森开口,说:“你看见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他目露诡异之色,其中贪婪尽显。

    “她的血,令你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那是意外。”女修在身侧拔出佩剑来,抬眼间,漆黑的眸中弥漫出冷然寒意:“杀人就过了,别连累本姑娘。”

    “你不就是有一个当城主的母亲吗?我爹也是城主!你放心,赤鸣阁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旁,见其它两个修士踌躇上来阻止,他唾骂了一声懦夫,暗下眸光:“你们俩给本少爷拦住她!这人若练成了血丹,自然有你们一份!!”

    话音刚落,男人走上前去,就要将剑刺入折玉丹田。

    这人在刚刚斩掉他一截手指,可恶的很。

    今日,他定要好好折磨折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散修,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黎旷,你住手!赤鸣阁不会放过我们的!!!”

    其它两人修为虽不如她,但只差一个小境界,动起手来,也会困住她一炷香。女修打地眼底猩红一片,边与他们交手,边冲着折玉方向,大声嘶喊。

    “虐杀罪上加罪,今日,恕我不奉陪,师兄自行保重罢!”

    话落,女修拿出一道破空符,又抵挡了袭来的一招后,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长剑挥散灵气余波,引起虚空阵阵颤栗

    “年轻气盛是好,可惜惹错了人。”

    看着艰涩抬眼,眸光漫不经心睨向自己的女子,男修走到她身旁,举剑挑断她的手筋。

    “你笑什么?”

    他低眸,眼含怒意看着地上笑得断断续续的女人。

    发丝沾满了凉雪,混杂这殷红血色,明明是凄惨无比。

    这样也能笑得出来?

    疯子。

    “你斩去本少爷一根手指,我断了你的手筋,这很公平吧?”

    男修阴翳非常。

    “公平?”

    折玉乌亮的眼睫缓缓掀起,本就冻得麻木,丹田中因重伤也无法继续调动灵气,她似乎感受不到身旁渐渐晕染的血。

    ——脑海中的记忆太过庞杂,识海如今巨浪翻天,令她心神恍惚。

    折玉出乎意料地翻身。

    女人似乎在做困兽之斗,用另一只手攥起旁边的冷刃后,瞬间刺了过去。

    可是剑尖却在男人的身前顿住了。

    “仙……仙丝罗衣。”

    男修心惊未定,见她最后的力气用尽倒在地上,暗道多亏这个宝物护身,否则这女人的一剑几乎要他的命。

    被这一剑激怒,他愈发烦躁。

    折玉被男修唤来的两个手下按住双臂,半跪在他面前。

    银白锃亮的剑尖抵着她的喉咙。

    “说!”

    男人拉住折玉衣襟,两人视线相对,见眼前的修士没有露出丝毫求饶恐惧之态,他恼羞成怒,吼道:“你把聚灵草藏到哪里去了?”

    济明城内。

    姜抚书正在为凡人医愈顽疾,佛剑道所需剑意,净数源于人间恩重,修仙界的药修修炼,通常都会让自家宗门给自己铸个玉像,放在一旁,以收受香火,促进境界提升。

    她非药修。

    学医,本因剑道所需,但在后来,姜抚书却不在乎什么剑意香火,只是行医。

    原是个大雪纷飞不宜出门的日子,但今日,她与患者在客栈有约,便走出门去。

    已是下山二十年有余。

    待医好这个伤者,便回宗罢。

    姜抚书敛眸,手中的银针更为精准地刺中穴位。

    腕十分稳,动也不动。

    今日大雪,客栈中只有二三人,抚书将针施好后,将早已制好的药丹交由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人感激不尽的道谢下,她抬脚迈出门框,却极为碰巧地看到了那熟悉的素白身影。

    怎么是姚神君?

    “抚书?”

    “神姚,姚前辈,您这么在这里?”姜抚书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半炷香前,你可曾感受到一股境界突破时的道法气息?”

    街边,女人的双眸染上了一层冷意,似乎有些焦急。

    “没有。”姜抚书疑惑拧眉,摇头道:“弟子刚刚在施针,没有察觉到什么。”

    闻言,姚月眸色更深。

    自从主魄纳入了那抹神念,与折玉日日修炼引导她调息的景象便如潮水般涌入识海,如同两人共处一地,度过几月有余。

    她实在做不到平常心对待那个颇似已故道侣的修士了。

    想起最后闯入洞中的几个修士,女人眸色愈加幽沉。

    “前辈是在寻找什么吗?”

    姜抚书跟在姚月身后,看着那步履不停的神君,不禁问道。

    姚月顿住步子,纤长微翘的乌睫下,寒意凛冽,似有无边威怒翻涌。

    “本座的弟子于此地突破,遇到了歹人。”她垂眼,再也忍不住心中忧切,直接御剑在城门前掠过,也不管四散的道气是否引起百姓瞩目,破坏了两界规矩。

    “神君!!”

    见状,知事态紧急,姜抚书也连忙跟上,银光从高空划过,转瞬即逝

    赤鸣阁的修士早已来此。

    她们在对御剑而来的两位仙长全完礼数,便急着把在人界动手的男修带回阁内处置,走之前,只是遥遥地指明了折玉方向,说人差不多已气息断绝,她们不敢轻碰,就交由神君相救。

    姜抚书身为天青宗弟子,主动随赤鸣阁之人,去祈安禀明情况

    姚月实在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更没想到,之前的元道气息不是错觉,亦不是天地界石再现,而是在这里传出来的。

    修士气息。

    从一名修士身上。

    天底下,有机会触摸元道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伤痕累累刚入宗门的年轻修士,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神魄?

    漫天的雪,几乎从头到尾覆在姚月衣上。

    姚月浑然不觉,她木然踏过雪地。

    越走进一寸,袖中指尖却越发颤抖。

    那肆虐的疯狂的念头野草般蔓延,她实在是不敢置信。

    “神君”

    折玉嵌进雪中的手冻得青白僵硬,察觉到身侧有气息靠近,她指尖轻动,慢慢地,缓缓地抬起下巴,入目的,是那熟悉的雪白长袖,如流云般垂落。

    “起来。”

    姚月道。

    “我应该唤你什么?”折玉复又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多亏她穿的墨衣,否则,今日的惨状可要毫无隐蔽的袒露人前了。

    其她人倒是无所谓,她宁安没那么要脸面。

    但若惹这心尖上的道侣心疼,就是她的过错了。

    “身为李折玉的神念记忆,已被我彻底融合。”

    宁安躺在地上,却如同以地为席一般,她懒洋洋开口:“这几个人,将我打的半死不活,反而让我提前得以苏醒,也是机缘。”

    雪飘扬落下,落在她的发间。

    “起来。”

    姚月重复道。

    宁安牵唇笑了一下。

    “神君今日若不收折玉为徒,弟子便不起来。”

    说完,她双目闭合,似乎在如同孩子般耍赖,但只有宁安自己知道……

    她太久太久不见这人,如今突然见面,生了怯。

    怯是必然的,但退不得。

    某种温温热热的东西忽然滴在了脸上。

    随之,一道极为轻弱的声音传来,在风雪中远去。

    响在宁安耳边。

    “本座收你为徒,你可愿?”

    地上的人影徒然消失。

    姚月回神,嘴唇动了动,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徒然转身抱住人,也不辨来者是谁。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似乎比一旁的灿然开绽、两相成对的红梅还要紧密。

    血腥萦绕鼻尖,宁安反应过来,低眸看着那人肩膀上的红痕,下意识蹙了蹙眉。

    这人喜洁,她身上的血将她的素衣弄脏了

    “别动。”姚月的脸掩在她的肩颈处,闷声道:“折玉姑娘,你……你还没答应呢。”

    宁安失笑。

    随着雪地上一朵落梅被踩在雪中,溢出暗香,她低头,凑近姚月耳边,那微红的耳垂血色弥漫,似有情意。

    她低声道:“你说谁?”

    姚月也笑了。

    “宁尊主,宁安,我的怀黎。”她突然抬头,眉眼盈盈处,是再也熟悉不过的模样。

    两人视线交触。

    姚月歪头道:“你到底应不应?”

    满树梅花枝干轻晃颤动,她突然被人抵在树下,眸色温润如昨夕。

    只是话还未落实,一个蛮横缠绵的吻便倏然落下。

    堵住了她的唇。

    两个人你来我往,最终还是宁安更胜一筹。

    她的五指穿入姚月乌发,在人眸色氤氲,眼底似有层薄薄水光时,终于舍得放过,她们鼻尖相抵,气息交触,在寒冷的冬日里,像是两只抱团取暖的野兽。

    ——只有彼此。

    “师尊。”

    宁安笑时,桃花眼极其秾丽,即使是琥珀色的浅眸,也压不住那浓烈的艳色。

    她又在姚月微肿的唇侧落下一吻,滚烫无比。“应……自然应。”

    女人语气虔诚,似庙中踏过高山险地,终于祭拜到最为信奉的神灵。

    她垂眼,似在喟叹。

    “是我求之不得。”

    第198章 此心

    冬日的雪向来是第一场惹人爱怜,但待到日日都是满地雪白,没有丝毫明丽颜色,就算是习惯了寂寞的修士,也会看厌。

    济明城,城主府。

    侍人打扮的女子端着两份糕点,穿过一处供府中人游玩摆宴的云深园后,便施然走入一方偏僻院落。

    ——独立小院,红墙绿瓦。

    庭中在主屋前种了各类名花,虽冬日枯萎的不成样子,但隐约可见来春盛景。前方水阁依湖而立,飘然冷肃,走过一窄桥,便能踏入此阁

    刚刚迈进院中,女侍便听到了风铃响动。

    原来是湖上冷风忽然肆虐,混杂着梅香,倏然把前方的窗推开了一条缝。

    她抬眸,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正见一美人垂目,白皙的指尖百无聊赖地点在棋盘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蹙眉似有愁思。

    “姚前辈。”

    侍人推门而入,对面容冷淡的姚月恭敬开口:“少主还在城外练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让属下给您送些糕点。”

    姚月看着桌上精致的百花糕,含笑启唇:“多谢。”

    女子忙道不敢。

    她悄悄掀起眼皮,打量着这个漂亮至极的修士,想起向来性子沉郁的少主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侍候此人,便愈发好奇。

    一月前,离府已久的少主突然回来,说要在济明呆一段时间。

    还带了个容貌宛如仙人般的女子,说是新拜的师尊,切莫好好相待,不可马虎。

    师尊?

    凌桃一开始不信,毕竟这姚前辈看着如此年轻,不像是那些老气横秋的修士,但相处久了,才知晓此人性子虽淡,却举手投足间都是温雅从容,不急不慢,偶尔抬眼看人,眸中如落沉星,漫不经心带给人的压迫和气度,不逊色少主不说,反而更为冷然。

    被这样灼人的视线看着,自然吃不下去。

    姚月望向凌桃,淡声问道:“……还有何事?”

    女人身形一僵,回过神后,连忙退出门,像是生怕被吞了的模样。

    “本座竟如此吓人么”

    姚月失笑摇头,疏懒至极。

    她捻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的确不错。

    姚月闲适地把玩指间白棋,在清甜的余味中,继续思量刚才的事。

    宁安自从恢复了记忆,性子似乎寡言许多。

    姚月带她去荡尘神君殿内,得到的回答,是人记忆刚刚复苏,尚没有和神魄完全融合的缘故。

    但在济明城相处了一月有余后,姚月愈发觉得,自家这徒弟近日着实有些奇怪。

    不仅话少了,而且,还

    躲着她。

    更严重的是,不与她亲近。

    这种改变,让习惯身处上位的神君都慢慢起了愁绪,想了好几天,也难以安眠

    银月悬空,清光明澈。

    宁安今夜收到了轻英的传音符,说让她和姚月快些回宗,荡尘先祖和白掌门结为道侣的合籍之礼将要举行,宗内正张灯结彩,喜气一片,眼巴巴等着好日子呢!

    “师尊?”

    推开门,见屋内无一人影,宁安挑眉,手中攥着的传音符瞬间顿在空中。

    她刚想转身,一双手就突然从身后探出,重重揽住她的腰。

    姚月垂眼,看着宁安腕骨处的红绳,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三天了,怎么才回来?”

    宁安转身,按着面前人的肩膀,轻笑道:“家妹还小,守城的黑甲军性子轻狂,首领亦然,有些不服她的管教,所以,弟子不得不处理了一些事,回来晚了。”

    姚月推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看着她。

    宁安疑惑:“时生,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姚月轻轻摇头。

    她弯了弯唇角,忽然道:“只是觉得,你的气息很奇怪”

    “是么?”宁安拉着她的手走向桌前,两人对坐,她为人斟了一杯灵酒,慢慢道:“哪里奇怪?”

    “不会又生了心魔罢?”姚月低头啜饮一口,状似不经意问道。

    “是有些麻烦。”

    “嗯?”

    听道宁安这句话,姚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下眼眸。

    “什么?”她说。

    宁安垂眼,带着几分肆意地打量眼前的美人面,忽而问道:“师尊可要离我远些,弟子说不定何时,会变成另一个人。”

    姚月听的疑惑,眉间轻蹙,语气则更为认真了。

    “什么意思?”

    “时生,我融合今世记忆时,发现识海中有一缕主魄之外的意识。”

    意识与魄身一体,藏于识海中。

    一副肉身,怎么会有两个人的意识存在?莫不是有游魂夺舍?

    姚月听罢,眸中愈加深沉。

    宁安看着她的眼睛,自然知道师尊在想些什么,她的语气极轻:“不是。”

    “是我今世的缘故。”

    宁安道:“此生,我似乎比较抵触记忆的复苏,以至于有一抹今世神念,无论如何都不想与魄身相容,竟然脱离主魄生了意识,藏在我识海中”

    说到这里,她凝眸,话也变得冷然许多:“这几日,还妄图占据肉身。”

    “李折玉?”

    姚月身为元道大能,在修仙界呆久了,自然知晓些奇事异象,只是这种极为罕见的事发生在她好不容易恢复记忆的道侣身上,就着实令人烦忧。

    “师尊怎么知道?”

    闻言,宁安一怔。

    “今世的神念,不是她又是谁?”

    姚月了然,闲适道:“只有执念才能催生意识,此事并非绝无仅有,万年前,灵机先祖抛却肉身,于人界轮回十世以寻求突破契机,最后一世,便同你一般,一身两念,互相争夺对主魄的操纵。”

    宁安眸中一暗。

    她问:“那要如何除去她的执意?”

    姚月将棋盘推到一边,又捻起块白糕,咬了一口后,面容清冷道:“要看她想要什么。”

    “所以,折玉想要什么?”

    宁安听到自家道侣如此亲切地唤折玉二字,眉间一皱,起身就要离去。

    “你要走?”

    “李折玉平生对血亲友人淡薄,与她有关的寥寥无几,师尊觉得,她想要什么。”

    说完,宁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姿容无双的神君,微微笑道。

    “原来如此。”

    姚月站起来,一把拉住女人柔软的墨袖,她突然恍然大悟般开口,语气清淡至极:“怪不得这几天你日日躲着本座,原来”

    她话锋微顿,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堪称诡艳的笑意,与这张清冷的面容格格不入。

    “怀黎……”她垂眸道:“你是在吃醋么?”

    既然看她,那么,那抹意识的执念就是自己了。

    姚月低笑出声,她上前几步,虚虚贴在宁安身前:“你今生,莫不是在恢复记忆前,就”

    “就爱上师尊了。”

    宁安忽然扣住她的腰,将人往前一带,话里带着些莫名的寒意,低眸道:“的确不错。”

    “那你这不是”

    “对。”

    女人低低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她道:“弟子和自己吃味,不可以嘛?”

    满室寂静。

    在姚月怔怔的神色下,宁安直接拽着人就往内室走,拉扯中碰倒屏风,还撒了一杯灵酒

    夜色下,房间中传来几声闷响。

    如今宁安因转世之力,神魄修为竟到了元道境界,虽然还未曾恢复完全,但两个人的神识早已不分伯仲。

    宁安将道气化为银丝束住姚月手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让人挣脱不掉。

    “不是担心被占据识海么?”

    姚月手腕使劲拽了拽,发现摆脱不掉,气息便乱了许多,她躲着宁安的手,却依旧被人轻柔地取下玉冠,发丝垂落在胸前,衬得双颊血色更甚。

    “怀黎你你先解开,我来助你融合它,那本就是你,融合意识容易的多,趁它现在还没有产生常人五感,快快将其消弥才对”

    宁安看着人正正经经的模样,轻轻点头。

    “嗯。”

    她道:“师尊说的对。”

    那为何不解开术法?

    “时生,今日回府前,我便已经将其融合了。”

    “那抹意识虽然微弱,但的确耗费了我不少力气。”

    “将其融合后,神念回归魄身,你猜弟子发现了什么?”

    看着坐在床沿的人煞有介事的面容,姚月仔细感知了一下。

    过了半晌,她知事情已经了结,便错开视线,淡声问道:“什么?”

    “是今世,我初见你时。”

    姚月闻言垂下眸子,眉间微蹙:“当初收徒大殿,本座与折玉初次相见,也就是遥遥一眼罢了。”

    只是见了一面,便能够生出这般执念么?

    思及此,姚月余光瞥到身边人似笑非笑的模样,又轻轻扯了扯束缚双腕的银丝,呼吸不稳,干脆侧过头不去看她。

    “见色起意,非君子所为。”

    她轻轻启唇。

    宁安眉眼含笑,心念一动,为她解开术法,随后,将似乎要起身离去的人压在床上。

    头掩在姚月锁骨处,感受着微微的颤栗和起伏的呼吸,她闷声笑了笑。

    “笑什么。”

    姚月握住她的发丝,闭上眼睛。

    “前世今世,都不是个乖顺徒儿。”她又补充了一句。

    “弟子本来就不是好人。”宁安吻在她的眼尾上,一个月中,除了这几日她为了融合那抹意识闭关不回,两人也算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感到有一股郁气,沉沉压在心头。

    “无论几世,我只心念你。”

    姚月不擅长说些甜言蜜语,她抱住身上的人,笑得极为温柔,似是一抹春风,在寂静的房间中,忽而道:“你在怕什么呢?”

    身为李折玉时,她饱读诗书,仙骨卓绝,有良好的家世,还有母亲阿妹的爱,血亲之间那般沉甸甸的情意,她虽因寒疾性子沉默,但依旧能够笨拙地感知到。

    可活了千年的,是宁安不是么?

    宁安什么都没有。

    无数的情绪突然在深夜溢出,在心底泛滥成灾。

    “如果李折玉不是宁安,你”

    你会爱一个性子相近,但更好的人么?宁安眼底沉沉,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幽暗。

    姚月笑了。

    她有点明白自家道侣的意思,也知道这些天,眼前人为何如此安分守己,不曾逾越。

    “你的神魄,从始至终都是宁安。”

    姚月温声道:“折玉只是你这二十年多年记忆的承受,我的道侣只有怀黎不是么?而怀黎,只要站在本座面前,本座便欢喜。”

    她的话这般轻。

    落在宁安心尖,却似乎掀起了一场山呼海啸。

    她说只要站在她面前。

    就欢喜

    “唔”

    肩颈处的刺痛来得猝不及防,让姚月唇边溢出一声轻呼,她攸然抬眼,便发觉身上的人眸光亮的惊人,眼底还泛着淡红。

    “既然想通了,还不快滚下去!”

    脸上一热,姚月避开那温情的视线,沉声道。

    宁安的手指顺着流畅的腰线向下滑,动作间暧昧至极。

    “时生”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几乎是在喉间挤出,气息滚烫无比。

    灯烛不知为何倏然熄灭。

    在突如其来的昏暗里,姚月眸中水光一漾,突然急喘出声。

    侵占来得毫无征兆。

    她的眼尾溢出薄薄水光,润泽清亮,有些失神。

    两人的衣袍落了满地,堆叠在一起。

    这样的亲密无间,真是久违地让人追忆

    “师尊在走神不成?”

    透过如水的月华,宁安在那漂亮的蝴蝶骨上烙下几点靡艳红痕。

    姚月气息喘喘,被汗浸湿的手指下意识抓住床边的帷幔,却不小心惊了上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姚前辈?”

    凌桃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有些关切,在夜色中清晰蔓延。

    “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

    宁安凑到姚月耳边,唇畔带笑,低低启唇,似情人呢语。

    “姚前辈,有人在唤你呢。”

    姚月舔了舔唇,勉力保持平静。

    “……无事,猫嗯猫跑了”

    原来是屋子里进了小畜生。

    凌桃心中顿时升起一抹莫名的责任感,“是跑到院子里了么?”

    “前辈放心!”

    “属下我守了几年城,定能更把那无礼的小畜生给捉了去!”

    姚月咬牙忍过一阵难挨,发丝贴在鬓边,她的面容倦懒又清艳。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姚月伸手就要推开人。

    但却又被人扣住手,捉住轻吻

    院中空阔无人。咸驻付

    待月色渐渐沉落,和暖的晨光再次于东际破晓,响了整夜的风铃,才终于疲惫地恢复到沉寂中来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祈安城,长街上,有人打马而过,惊了不少行人。

    “这是谁?!”

    “看背影穿着,好似天青宗修士。”

    闯过几条街巷,姜抚书于一处府邸外翻身下马。

    不远处的玉兰花开的极盛,隔着那高高的朱墙,女子长身玉立,恍惚间听到了孩童响亮的哭喊。

    “子七”

    她将手放在墙上,墙体冰冷坚硬,姜抚书却觉得轻快。

    “这一世,我不要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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