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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失礼
姚月的话让台下修士们徒然清醒过来。
眼前入殿的女修,样貌着实令人熟悉
“这是谁?模样竟如此相像宁尊主。”
“莫不是鬼界来的?鬼界之人额间常有印记,随其功法所变。”
“还是说,这就是宁”
“不不起灵境的气息,怎么可能?”
殿内话音纷繁,女修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一袭青衣清俊,倒是额间的金痕带出些靡丽之色。
她声音淡淡:“晚辈李折玉,拜见姚仙尊。”
姚月笑着看她,视线在女人身上逡巡,对上她乌黑的眼瞳,眸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像极
但,却不是那双琥珀色的眼。
思及此,她也没了心情,手下的红绳不断提醒着她,道侣已逝,再也不会出现,可眼前的女人神态动作,甚至于眉眼,实在太像太像了,姚月的心依旧乱得不成样子。
她几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起身,离开大殿时,指尖还犹自颤抖不已。
真恶心。
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也会如此心悸。
这是不是说明,她没那么顾念那死去的人?她
远离琦鸣山,姚月顺着山路而行,不用术法,也未踏云,只是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待到山脚,她感觉脸上泛凉,抬手一抹,竟已是满脸的残泪
殿中,依旧热闹非凡。闲珠腐
众人眼见上首的姚神君不知何故落魄离去,免不得心升疑惑。
见到形貌相像于已逝爱徒的修士,为师者一番伤心尚能理解,但这样失态的离开,还是平常霁月风光的仙门首座,修士们可就有了探究的兴味。
宁尊主被神君一剑杀过。
在入主鬼界前,她还于紫玉山冒犯过神君,莫不是这两人曾经当真有情?且前者原本是神君爱徒,八百年前身染鬼气,神君不得已才将其灭杀,这宁安也是机缘神迹,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为鬼界尊主,最后,竟还以神魄自毁之力,杀妖修,拯救两界生灵
神君此番重见“故人”,升起过往情思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众修士有这样的想法,与近几年的风气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来,天下太平。
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的风气愈加开放,同性之爱虽然依旧有些惊世骇俗,但到底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时候了,甚至有些仙城,已经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同性道侣。
“肃静——”
上首,轻英冷下气息。
此时此刻,殿内众人如何想,她当然知晓,但眼睁睁看着宗内弟子话说的越来越失礼,轻英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听不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掌门生怒,自然威压极重。
殿内瞬间寂静下来。
“神君出关不久,此番离去调息,何来这些风言风语?”
她沉下眼眸,转身重坐回上首,一字一顿道:“大典继续,身为内门弟子,外门表率,能来殿中观礼,自当恭谨雅言,从今日起,再让本座听到这样冒犯之语,都扔到攀天塔去!”
攀天塔第一层,存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面都是剑气罡风,进去的人不是受些皮肉苦,就是神识疼的几天几夜缓不过来,向来是惩戒触犯宗规弟子的地方。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三天后。
人界的一家酒楼。
白以月将一叠厚厚的话本啪唧拍到了化为凡人女君的荡尘面前。
“神姑娘不妨看看。”
荡尘瞥了一眼那占了她灵酒位置的话本,手里的莹润杯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白以月看了看她的右边手臂,眸机不可察闪过一抹痛色。
她垂眼,状似无所谓地接过荡尘左手中的酒,这才见人满不在意地一笑,敛眸翻开了桌上话本。
“孽缘逆徒”
荡尘翻了几页,笑出声来:“这都是一些什么书?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见过?见过可就……
白以月做到她身边,孩子般抱住荡尘的腰。
她将头埋在身前人的怀里,两人身在一处独立雅间,倒也隐秘。
“是乾清这三天,在宗内没收的东西。”她闷声道。
闻言,荡尘眸光微顿。
风从旁边的明窗吹入,翻到了书的首页。
她揽紧怀中人,扫目看去,只见上面用古字欲盖弥彰地写了七个大字。
震耳欲聋,发聩人心。
——逆徒她以下犯上。
下面,是两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小字,细如蚊蝇,但实在是鲜明至极。
姚神君,宁尊主。
“”女人微微一笑,眼底有风雨欲来之势,“看来,要回宗一趟了。”
夜色如水,银月悬空。
微凉冷风中,在望月殿调息的神君终于睁开了眼睛。
上界浊气从丹田彻底散出,薄汗沾衣,让人不适得很。
姚月走出屏风,唤弟子前来,在寝殿用御泽符换了热水。
温池雾气氤氲,暗香浮动,正是满目和暖明净。
她走入内室,从容褪去外袍。
近身薄衣形制相对繁杂,衣带紧了些,女人垂下眼,指尖动作不停,眉目冷淡。
只是亵衣刚刚滑至肩头,姚月便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开门声。
“谁?”
她掩好衣襟,侧头望去,语气冷冽非常。
没人应?
随着姚月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只听望月殿一声木质脆响,李折玉便骤然被人抵在门后。
两根温热的手指牢牢桎梏住她的喉咙,下巴处传来沁骨寒意令人心惊。
她僵在原地,不敢在动。
“是你?”
看清来人,姚月眸中一怔。
李折玉见身前的神君白衣松散,玉冠未束,几缕乌发还落到了她的手背,酥酥麻麻,痒得很。
她喉间微涩,连忙侧过头去,眼睫轻动。
“师尊受罪。”
她哑声启唇。
于袖中摸出元邑峰的玉牌,李折玉依旧是垂着眼睫,她颤巍巍地递过去,小声道:“是掌门派弟子前来。”
闻言,姚月眼底光泽一顿。
昨夜,轻英的传音符逶迤入殿,说奉荡尘神君之令,问她,能否给她选个小徒弟,乖巧听话,也好让无情道有个传承,话里话外都是殷殷期许。
但她还没对此事做出回应。
如今看来,是被人来了个先斩后奏。
“滚出去。”
姚月瞥了一眼精致素洁的玉牌,终于松开手。
她转过身,侧眸冷声道:“未经许可,不得踏入尊长寝宫,你如此莽撞,天青宗的规矩都没有学好,还想入本座门下?”
李折玉被这兜头的一顿骂搞得心神恍惚。
这……
这世人口中寡言的神君,果真是冷淡不宜近人的脾性。
看着眼前人暴露在空气中的指尖颤抖不停,她忽而一笑,跪地而拜,慢慢说道:“弟子失礼,这便去攀天塔自行领罚。”
“慢着——”
看着推开殿门,身形即将没入无边夜色的女人,姚月沉声唤住她。
“师尊还有何事?”
李折玉转身,淡声问道。
姚月垂下眼,血色唇瓣在月色下艳丽无比。她没有察觉到面前人灼灼的视线,反而喉间一动,涩然出声。
“你你不是我的弟子,以后莫要唤我师尊。”
第192章 偶遇
初春,这几个月,李折玉被赶到了卿云殿。
说赶也不甚妥帖,犹记得那日荡尘先祖回宗,姚月闭门不见,最后,还是白仙尊劝了好几天,这才让师徒两人得以见面。
当时她站在一旁,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姚神君跪在地上向先祖拜了又拜。
说不要她这个弟子。
说无情道没什么好教的,全是谬言一片,鬼话连篇。
血顺着白的惊人的额头流下来,最后,女人垂下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
说她的小徒弟,永远宁安只有一人。
宁安是谁?
李折玉知道的不多。
她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就被掌门安排到了卿云殿,说让自己在这里好好住着,总有一天,姚神君会回心转意,收她为徒。
李折玉笑了。
让仙门首座在自家师尊面前,说出无情道是鬼话连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个人,定在神君心里占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哪里是可以随意忘掉的。
李折玉对姚月的小徒弟也有所耳闻,但她无意去了解更深。
既然来了天青宗,那还是好好修剑道,至少先稳下境界,能够压制经常发作的寒疾
“道友?”
刚刚踏出攀天塔,姜抚书见李折玉一身灵气未散,不由得唤住人,“你——”
“嗯?”
李折玉似乎刚刚发现她。
女人拂了拂墨衣,长袖如水。
她来到姜抚书身前,躬身行礼,眉间的金痕似乎更为鲜艳了些。
“仙尊。”
仙尊。
是啊,她已经是天乾境初期的大能,在天青宗,地位仅次于掌门,和姚月荡尘这两个仙门首座。
“你”
姜抚书面色恍惚,她回过神来,见人仍旧低头行礼,连忙开口道:“不必多礼。”
李折玉起身,眸色淡淡。
墨色的衣袍衬着熟悉的五官更为深邃,她抬眸,见面前的仙尊忽然笑出声来,眼底涌现出一层薄薄水光。
“姜长老?”
她奇怪蹙眉,启唇问道,“您刚刚唤弟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姜抚书闻言,轻轻摇头,说:“没有。”
她勾唇,“只是突然间,似见故人,有些感慨罢了。”
李折玉听了这番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又是那个宁安?
她不喜欢被当作另一个人去看待,但自从来了天青宗,类似于这样的话,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李折玉微微一笑,敛下眸子。
“长老说的,是仙去的宁尊主吧?”
姜抚书挑眉,淡绿色的衣衫将她的面庞衬得温婉至极。
“不错。”
“你听说过她?”
李折玉跟着面前的仙尊走下长阶,来到了破岳峰的一处山脚下。
她站在山门前,踢走脚下的一块石子,慢悠悠道:“了解过。”
姜抚书莫名看她一眼,今日她要去鬼界送浅洺往生,残魄在天乾境术法的加持下,已经极为稳定,她只需要将其放入往生河,便能了却这桩心事。
“你讨厌她?”
姜抚书突然说道。
“她让弟子拜不了师门,入不了望月殿。”李折玉冲她露出一抹堪称灿然爽朗的笑意,继而低下头,轻声说道:“称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这话说的的确有些孩子气。姜抚书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修士年仅二十,在修仙界,还只是个小娃娃年纪。
她忽而觉得,这人的确是与宁安不同。
既没有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的眼,也没有属于宁安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沉沉郁气。
她眉眼间的青稚像是初春的朝露,即使浑身气息依旧冷淡,但的确,是另一个人。
丝毫不错。
想到这里,姜抚书忽然凝眸,含笑道:“折玉,要不要随本尊去鬼界一趟?”
“这”李折玉闻言似乎愣了愣,她笑了一下,有些可惜:“仙尊,弟子修为低微,两界相连之地,威压太重,会损害弟子神识的。”
姜抚书拍拍她的肩膀,发觉这人比她还要高半头,颇有些讪讪。
她眉目盈盈,缓声启唇:“没关系,青城有一条穿界隧道,是三十年前,荡尘先祖用大法力劈开的,坚固无比,你随本座走,不需御剑踏云。”
李折玉语气明快:“是。”
青城今日异常热闹,修士遍布。
折玉与姜抚书两人行走于人群中,偶尔被路过的衣袍鲜亮的修士吸引视线。 湫湫郑立:兒捂久吾粑巫兒菱陕误
“仙尊,青城的确繁华。”
“先前没来过?”
“济明离这里太远,城主府的破空阵每启动一次,都要耗费不少灵石奇宝,不舍得常用。”
她坦诚至极,姜抚书以手掩唇,笑道:“折玉,本尊看过你的玉册,本应是城主之尊,来了修仙界,也是机缘注定。”
折玉点点头,余光瞥见一旁木架上的糖,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阿婆,这些糖丸,哪种更好吃?”
妇人见她身上有灵气波动,忍俊不禁。
修士大多辟谷,嘴馋想要买些糖块酸枣解闷的,有,但是少极。
“姑娘,你看起来是修士,我这糖啊,不卖给修士!”
“为何?”
折玉一愣。
修士虽说不是腰缠万贯,钱过北斗,也要比一般的凡人财物多,这样做买卖,着实奇怪。
思及此,折玉蹙眉,突然失笑:“阿婆莫不是在诓我?”
妇人见她长得俊,声音好听,也愿意多说几句。
她笑眯眯道:“我家祖上,偷过修士的银钱,但那女修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治好了我祖祖祖姥姥的病!所以,这糖啊,我不卖给你!”
话罢,妇人利落地装好一包,直接塞到了李折玉怀中,大手一挥,财大气粗,道:“送你了!”
“不不”
李折玉推却,从袖中掏出钱袋来:“阿婆,我有钱,我卖——”
“老人家,您就收下吧。”
一旁,姜抚书走过来,笑着说道。
那妇人一看,哎哟一声就跪在地上,“你恩恩人!恩人啊!!!”
恩人?
折玉退后一步,见这妇人对姜仙尊一拜再拜,说的话都有了哭腔。
“什么恩人?”
姜抚书连忙将她扶起来,见人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脸,神思一痛。
忽然想起了几百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候,她和子七宁道友,三人同游青城,刚到这里,宁道友便被一个小女娃偷了钱袋而她则起了恻隐之心,给小姑娘治了旧疾。
世上竟有如此碰巧之事。
机缘因果,几世轮回,肉身跨不过去的岁月,灵魂可以。
长街边,李折玉见姜抚书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这气息让她的寒疾都隐约有些发作的前兆。
她不得不退后一步,骨节都攥得生疼泛白。
“仙”
是即将突破的气息。
姜仙尊竟在此地,得到了顿悟不成!
丹田传来一阵剧痛,李折玉眸底微暗,随之手紧握成拳,按在丹田处,一张脸变得瞬间苍白无比。
寒疾……
昏迷的刹那,清浅的梅香漫入鼻端。
有人一把将她揽住。
嘈杂人声在耳边泛滥,迷迷糊糊中,李折玉缓缓侧过头去,手指在压在一点温软上。
姚月看着她在触碰自己的脸,乌眸微怔,下意识要推开,但这怀中的人实在虚弱,寒疾似乎将她吞噬了干净,只剩下一丝若即若离的意识。
“姚月”
折玉眸光轻动,轻声呢喃道。
第193章 再醉
“无礼。”
姚月语气淡淡,眉眼却没有什么愠色。
她避开折玉的手,本想抱起人来,但怀中的女子长得实在高挑,还是背着更为妥当。
一旁,将要突破小境界的姜抚书已是威压弥漫。
她睁开眼睛,眸底的墨绿光华稍纵即逝。
看着面前的神君背着人毫不费力的模样,姜抚书神色一怔:“神君,您怎么在”
“快快离去,莫要惊扰百姓。”
姚月抬眸看她一眼,手下紧了紧,淡声道。
“是。”
姜抚书凝眸,躬身行了一礼后,很快就往悬渊海方向而去
鬼界。
往生河上依旧是一片亮色涟漪。
莫泠如今入主鬼王殿,诸事顺遂,今日却感受到一股道气波动在不远处浮现,极其强烈。
“何人在突破”
她目光沉沉,推窗看向往生河方向。
那里漫天灵光悬绕而起,让一些死灵鬼修避之不及。
莫泠蹙眉,冷声道:“不好!”
“莫尊主。”
往生河上,已经突破天乾初期的姜抚书拱手行礼,眸色温浅。
“原来是你,姜道友。”
由于宁安灭除妖修有恩于修仙界的缘故,这些年,鬼界和三洲五郡的来往密切很多,莫泠倒是认得一些宗门大能。
她看着面前气息内敛,眉目潋滟的女人,手背在身后,忽然一笑。
“前世,本尊身为妖主,曾在紫玉山见过道友。”她温声道。
姜抚书闻言放下手,似有追忆:“千百年前的事了,道友倒是记得清楚。”
莫泠大笑出声,声音在往生河上空飘荡。
良久,她双肩微动,长长叹出一口气:“姜道友,你是尊主之友,尊主曾有令,如今我知你来意,必会相助。”
“多谢。”
姜抚书轻轻颔首。
……
两人顺着长河走到了一处昏暗地界,这里的石桥要精致许多,雕刻的曼陀罗花活灵活现,在夜色中光影斑驳。
她们踏上去。
两人站在最高处,姜抚书抬手,撩开衣袖后,掌心便浮现出一缕残魂。
残魂呈现出淡紫的色泽,银线般悬绕,照得手掌的纹路愈加白皙素洁。
“子七”
看着残魂许久,姜抚书慢慢闭上眼睛,唤出这思念已久的人。
再次睁眼,只剩下一片果决神色。
她反手将其推向往生河上空。
残魄悬在空中,水波般晃荡了几下,便被莫泠打入一道固灵术,幻化成一盏精美魂灯。
“姜道友,你带着这盏灯,顺着往生河向前走,不得回头,徒步行千里之后,便有一道生门,推开它,魄灯自会找到它的归宿。”
莫泠的眉眼冷然,提醒道:“这盏魂灯,有尊主生前半数的修为,魂力极强,不能放入往生河随水而行。”
姜抚书勾唇,郑重行礼,脆声道:“多谢。”
话罢,她转身走下石桥。
身形即将隐没在昏暗中的刹那,身后,徒然响起一道女声,无比认真。
灵光四溢,映地一旁的树高耸苍劲,生机勃勃。
莫泠眉峰清明:“两位道友,天地之大,何必困顿其中?姻缘天定,不必强求——”
姜抚书脚步一顿。
她抬眸,看着前方似乎走不完的长路,周围奇花异草满沁灵华。
凉风中轻晃。
“是么。”
姜抚书垂眼,忽而眼角一红,笑起来
“醒了?”
雅亭内,李折玉刚睁眼,就被不远处的人声惊了一瞬。
她原本趴在石桌上昏睡,如今有些意识,坐起身时,还有些恍惚。
不远处那由远至近的人影,不是姚神君又是谁?
折玉揉揉眉心,抬眸间,便下意识唤出声:“神——”
“嗯?”
一根凉凉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折玉瞬间咽声。
她睁大眼眸,看着眼前人双颊红晕,一身酒气的模样,徒然清醒过来。
姚月的视线在她的眉目流连,见人僵在原地不动,轻轻一哼,竟半跪在地上,把头埋到了折玉膝上,抱住她。
“你怎么才来。”
她闷声呢喃,手像是一团轻云般环住她的小腿,道:“我好想你。”
墨发与衣袍相触碰,夜里看不分明。
李折玉的手悬在她的发丝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鼻端的梅香再次袭来,此刻如此浓烈,猝不及防。
她干笑一声,垂眼说:“神君……是在想宁尊主么?”
闻言,姚月缓缓抬头,冲她弯起眉眼,眸中的水色晕染开来。
她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夜色朦胧,映入眼帘的脸美的惑人,一颦一笑间,温温柔柔,偏偏脸颊的血色潋滟而绮丽,似乎世间再也没有一幅画,比面前这人更为清绝动人。
“没什么。”
李折玉偏开头,喉头微动,声音也哑了些。
她的手僵硬地放在身侧,五指紧握成拳,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手,指尖按在姚月的眼尾处。
——那里氤氲着淡淡薄红,看起来极为脆弱。
“神君,您醉了。”
李折玉凑近她,面无表情道。
元道境也会醉么?
李折玉好奇想了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唐地像是一场梦。
等到神君苏醒,会不会将她的手砍去?
她笑了笑,还是没有勇气,将这几个月以来,梦中所见,那更为轻薄冒犯的行为变成现实。
毕竟……都是一场梦。
李折玉垂下眼。
夜里生冷,这里,是在河道中央的一处雅亭内,更是凉风簌簌,周围的水色亮着银光,偶尔轻轻泛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块青石。
“镜湖?”
原来还是在青城。
看这天色,应该已是戌时了。
李折玉蹙眉,姚神君此刻醉得神志不清,还是要找家客栈,让她先休息一晚。
想到这里,她就要扶起人来,带着姚月御剑而行,但丹田中平稳的灵气,却让她面容一怔。
不仅如此,李折玉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全身的筋脉润泽通透,识海清明无比,竟隐隐浮现出强烈的道气波动来。
是
是姚神君为她压制的寒疾?
只有元道境的功法,才能将那阴寒的冷气平顺到如此程度。
耳边传来一声轻弱气音。
李折玉闻声侧头,见姚月垂着眼睫,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她耐心地给人换了个姿势,就要御剑离开此地,却被一只手不期然按住肩头,将她压向身后冰冷的圆柱。
随之,一抹温软直接怼在了她的唇瓣上。
李折玉僵住了。
她眨眨眼,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随之,两只手指骤然钳制住姚月的下巴,毫不怜惜地将人推离一寸。
李折玉定定看着她,心绪如麻。
可眼前的仙尊似乎毫不在意。
女人低低一笑,轻轻舔了一下唇,水色盈亮,脸颊垂落的乌发如瀑倾泻,还颇有些乖觉地附在折玉手腕上。
“亲到了。”她说。
小声说完,姚月闭上眼睛,瞬间失去了意识,气息轻柔而绵长。
反应过来的李折玉:“”
醉过去了?
一股隐秘的情愫燎原般蔓延,烧得她心尖颤栗,可面前的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
“神君?”
折玉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句。
夜色愈深。
银月隐入云中。
雅亭中,李折玉学着梦里的语调,忽而开口,怔然启唇吐出两个字。
“时生。”
第194章 唤名
“怀黎怀黎”
房间内传来若隐若现的女声,李折玉推门而入,见人已经醒了过来,便端着醒酒汤走到床前。
“神君。”
她垂眼将汤药递过去,却被姚月一把抓住手腕,汤药被打翻,一声脆响后,药就如同一朵黑色的妖花,洒地满地狼藉。
“你有寒疾。”
面前的神君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汤药,抬眸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腕处的力道很重,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李折玉笑了笑,没有流露出丝毫吃痛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
她轻轻扯唇,黛眉隽秀无双,点头道:“弟子确有,是从小染身,旧疾罢了。”
姚月此时衣袍松散,玉冠有些歪斜,她看着女人坦荡的神色,沉沉吐出一口气,忽而放开手坐在床沿,闭上眼,声音淡淡:“你在骗本座。”
她抬眸,目中锋芒亮如实质,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
“寒气侵染神魄,没有百年绝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李折玉刚想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就见银光一闪,地上恢复了素洁。
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她望着姚月,在那探究的视线下静了好一会儿。
“神君。”折玉漠然启唇,视线看向空中不知名的一点:“弟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这话说的着实奇怪。
闻言,姚月眸光微动,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莫不是在同本座说笑?”
折玉没有应声。
自她有记忆起,每每入梦,便会梦见一位年轻妇人。
她的眉眼极其柔和,却并不羸弱,似枝头的一支玉兰,浅淡,温和。
她喜欢唤她安儿,生气时,又宠溺嗔怪地唤她宁安。
梦里,折玉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推测,面前的妇人,应是她的母亲不错。
想到这里,女人暗下眸色。
但后来,那场梦就变了。
她感到好冷好冷。
二十年来,她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漫天大雪,路有冻死骨,她看见房屋倒塌,母亲身死,一个孩子哭得喘不过气,几乎也要死去,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直到
李折玉握紧拳头,勉力打断思绪,侧头看向床边的人。
“为何这样看着本座?”姚月疑惑地对上她的视线。
“神君您,您相信前世么?”
冷不丁这样一句话。说完,李折玉乌瞳黑如浓墨。
姚月眼尾一弯,忽而干笑一声,敛眸缓声道:“若残魄不散,自是万世不死不灭。”
可那日,她明明眼睁睁看着她的神魄消失在肆虐的道气法则中,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不是么?
袖中,姚月五指握紧,骨节泛白。
折玉闻言,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姚月看着她的神态动作,心中愈加颤抖,她倏然抬手,将指尖按在面前人的眉心,把一丝道气探了进去。
——银白的细丝游蛇般在折玉的筋脉游走,竟在一声闷痛声中,闯入她的识海。
“你!”
李折玉瞬间甩开姚月的手,她跌坐在地上,呼吸喘喘。
即使是仙门首座,也断不能如此行事!闯人识海,如同控人命门,是危机修士性命的举动。
折玉忍着剧痛站起来。
她徒然抬眼,盯着姚月一字一顿道:“神君,弟子是做了什么错事么?!”
耳边的声音冷的吓人,姚月冲她温和一笑,摇了摇头,竟柔声开口,说:“没有。”
“那为何——”
“本座只是在疑惑一些事。”
姚月站起走到门前,她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浅亮的轮廓,似飘然而去的仙人,长发垂泻,随风而动。
无端清丽。
李折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颔首启唇:“神君慢走。”
一声轻笑传来,姚月举袖掩唇,纤细的眼睫亮如浮金。
她将手背到身后,侧眸道:“怎么?这是要赶客?”
李折玉垂眼,面无表情地开口:“怎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不远处的人忽然鬼魅似的来到身前,悄无声息,她盯着李折玉乌黑的眼瞳,忽然露出一抹让人心惊的莫名笑意。
“你的胆子,可大的很。”
形状姣好的朱唇再次出现在眼前,刺目而惑人,李折玉忽然转过头去,眼底的暗色转瞬即逝。
“神君受罪。”她轻声道。
姚月一愣,回过神来,当她是在为刚刚的失礼道歉,极其自然地勾起唇,轻快道:“不必,你算了,此事待本座回宗再谈。”
折玉挑眉,问:“您要去哪儿?”
说完这句话,她反应过来,深觉不妥。
面前的这位,可是掌门都毕恭毕敬的元道大能?她一个小弟子,如何能够随意质问行踪?
思及此,李折玉眨眨眼,指尖蜷了蜷,又说了一句刚刚才说出口的的话,道:“神君慢走。”
姚月笑出声来。
她的视线流连在折玉眉目间,唇瓣如血:“你叫折玉?”
折玉退后一步,行礼的手还未收回:“回神君,是的,折玉,弟子唤李折玉。”
姚月轻轻点头,面容温雅,道:“和我回宗,有些事,本座定要弄个明白。”
月明宗。
山门前,一名守宗弟子见两位女修踏云而来,恭敬行礼,拜道:“神君——”
“免礼。”
姚月落地,周围的道气骤然散去。
女人垂下眼睫,面容被头上精致冷然的玉冠衬得更为清雅。
她语气浅淡,缓声启唇,问道:“白掌门可在?”
她们从青城离开,先是回到了天青宗,想要寻荡尘先祖,但先祖未在宗门,姚月便找来了这里。
这是找先荡尘神君有什么事么?
李折玉跟在身后,暗自想到。
“回神君,我宗掌门一个时辰前,突破天乾境初期,天降雷劫,余波有四散之兆,荡尘先祖已与掌门同行,寻渡劫之地去了。”
“原来如此。”
姚月轻叹一声,抬手捻指,眸中闪过几分了然。
“多谢。”她放下手。
“不不不弟子不敢——”
那弟子躬身行礼,动作间不时悄悄看向面前的人。
这姚神君原来还是个温和近人的好脾性?果真是修仙界人人尊崇的大能,修为深不可测,气度也不同凡俗。
还是个美人。
一旁的弟子有些痴然。
“嗯?”
忽然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姚月侧头望去。
只见李折玉低首,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神君。”她反手摊开,掌心倏然出现一张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黄符。
“弟子刚刚收到了掌门的传音符。”
折玉垂眸,神色掩在如墨的夜色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淡声启唇,声音在清寂的山脚下传的极远,道:“血窟出事了。”
第195章 如何
血窟的大部分妖兽,都死在那场史无前例的鬼气绞杀下。
天下大安已八百多年,即使还有少数存活,妖兽也是藏在血窟最深处,不敢探头,更妄论出世害人。
想到这里,姚月将李折玉掌心的传音符拿起,垂眼看了看。
“神君,我们这是要去血窟么?”
空中,两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姚月顾及折玉的肉身虚弱,无法承受破空的道法之力,便和她一起御剑而行。
吞噬界主残魄的妖兽刚刚突破天乾境,现在应该在稳定境界,出不了大乱子…
传音符内掌门的忧切似乎再次响起,闻言,姚月没有回李折玉的话,反而略微施加术法,将身后的人瞬间移换到前方。
折玉一个不留神,便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变了。
——从剑柄到剑尖。
罡风吹得她眼眶生疼。
“神君!”
她迅速回过头,身后映着满天云雾,入眼的人依旧眉眼清冷,姿态娴雅。
“为何不走平阳道?这条路要翻过几座青峰,甚至还有先前大妖栖息的地方,妖气冲天,实在不是坦途!”折玉疑惑开口。
姚月望着她,忽而一笑,抬手将指尖点在了她的眉间。
又来?
上一次的神识剧痛还让人心有余悸,李折玉下意识躲开,只留下姚月留滞在空中的白皙指尖。
“……别躲。”
面前的人笑着按住她的肩膀,上前凑近一步,轻轻点上折玉眉间。
姚月温声启唇:“起灵境弟子鲜少有下山的机会,你便趁着此番契机,好好学着御剑罢。”
轻柔的吐息不时洒在肩颈,折玉侧过头去,话里已然结巴:“神君”
两人离得太近,姚月见人躲避,闲适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耳垂染红,但面容却冷淡至极,仿佛刚刚凑近说话的不是她。
“好了。”
折玉:“什么——”
话音刚落,脚下一空,长剑闪着白光,上下颠簸,似乎要挣扎着要远离她们的控制,但此刻,操纵长剑的,已是折玉的神识。
“以灵气灌注剑身,净心守元。”
姚月一掌按在她的后背,为人平顺灵气。
清冷的话音从身后传来,让折玉觉得安定非常。
她压下眸子,丝毫没有迟疑,将灵气从丹田内引出。
随之,灵气在筋脉里冲撞,瞬间让她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焚烧。
脚下的是什么剑?
所需灵气这样多,几乎要吸干她丹田中的所有!
姚月在她背上的手掌一转,折玉立马感到舒服许多,如同干旱的赤地迎来一场清泽雨露,极其畅快。
“折玉。”
姚月见她端坐在剑上。
明明是极其危险的动作,女人身体却奇异地没有一丝轻晃,除了被罡风吹得四散的墨发,五官静敛平和。
看见她这般模样,姚月垂下眸子,遮掩住脸上莫名的神色,只淡淡道:“试着控制此剑,扩展筋脉,清丹田浊气。”
待到了血窟,便是功成之时
但结果却着实出乎姚月意料。
过了半炷香后,李折玉压下心头的燥意,终于使体内灵气清明。
“神君——”
她的身体徒然散发出道法气息,让一旁的神君感到心惊不已。
突破了?!
只是借荡尘剑扩宽了筋脉,怎会徒然突破境界?
看着折玉身上的淡淡蓝色光华,姚月神色愈加深沉。
她刚想问些什么,便发觉周身穿过一层暗红水波。
血窟到了。
两人落在地上,荡尘剑银芒一掠,倏然入鞘。
“无劫无难”
“纯元境。”
肩膀上的力道实在大,折玉忍痛退后一步,抬眸望向有些失态的姚月,蹙眉道:“神君,弟子这便突破了么?”
实在太过顺利。
不敢置信
血窟前。
黄沙之地的风沙早已止歇,千百年来,一片盎然绿意早已从中弥漫开来,血窟作为距它最近的诡地,率先染上了一片青绿翠色。
“姚神君。”
轻英站在被绿枝环绕的山洞旁,见姚月到此,连忙走过来拱手行礼,她余光看到折玉也在这里,眸中闪过一丝奇怪,但很快打住疑惑的心思,侧过身来,将姚月迎进去。
跟在女人身后,她凝重开口,眸中难掩担忧:“血窟的天火本在百年前便已熄灭,但这些日子里,却隐有复燃之象,想是妖主要出世。”
“界主残魄,它能够捕获吸收,也是一番机缘。”姚月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三人穿过一条昏暗的隧道,就来到了血窟边沿。
炙热的气浪洒在她们身上,滚烫无比。
李折玉看着周围的火星湮灭,又再次浮现在空中,不由得眉峰轻蹙:“好重的妖气。”
话落,洞内一静。
“哦?宁”轻英顿住,很快自然地转了话音,含笑拢袖,状似赞叹:“李姑娘对气的感知,竟如此灵敏么?”
姚月的眼底映出清亮火光。
听罢,她深深看了轻英一眼,又转头望向折玉,嘴角轻翘:“的确天赋异禀也是如同寒气一般,从小染身?”
李折玉眨眨眼,无端觉得面前的神君眉眼虽温柔,但眼神却有些压迫冷然,还有些别的情愫萦绕其内,好不奇怪。
她轻轻扯了扯唇,坦然无谓,道:“回神君,自少时如此。”
看着李折玉被姚月赶去人界调息,以稳定境界,轻英望向眼前素白的冷影,忽而开口。
“时生,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姑娘了?”
姚月转身,对上她有些戏谑的视线,轻声说:“看上?”
轻英讪讪,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想要收她为徒此女的确仙资上乘,如果能”
话被一道冷淡的声音骤然打断,姚月走到血窟边,反手将荡尘剑抛入其中,溅起万千火星。
“乾清啊你说,残魄若被她人融合,是不是就不算彻底湮灭?”
她的眸子映着这些光点,倾泻出一种惑人的美感,却让身旁的人感到惊心动魄,不敢作答。
轻英错开目光,断断续续道:“神神君哪里的话?”
她挑明姚月的话锋,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时生,你是认为,李折玉这丫头,体内融合了宁尊主的残魄?”
“是。”
姚月垂下眼,没有隐瞒,漫不经心道:“只是怀疑。”
轻英看到她眸中转瞬即逝的寒意,出于对李折玉的怜悯,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突然问道:“那神君想要怎么做?杀了她?”
第196章 心乱
“残魄能被融合,其上的神念必定已经消散,即使找到,也无法让宁尊主复活,时生啊,你说妖主能够融合残魄是机缘,折玉何尝不是?身为死灵,无常人之识,即使吸收了残魄,也是无心。”
一番话说的颇有些酸涩,轻英复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不过,她也没有太顾虑,毕竟在她看来,身边这煌煌神君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果然,姚月敛眸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侧过头去,看着轻英紧抿的唇线,忽然失笑,慢悠悠道:“本座在乾清眼中,难道是残害无辜之辈?”
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散的干净。
轻英轻轻摇头,弯唇道:“时生,你自然不是。”
“此番事了,本座会收她为徒,剑道一术,无情道非常人所愿。”姚月平静说着:“若是她不愿意,你我也不必强求。”
说完,感受到荡尘剑如今的状况,姚月心念一动,瞬间化为银光下坠。
待轻英回过神来,她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原地,落入血窟深处。
看着那抹毫不犹疑的寒芒,轻英神色一僵,突然想起荡尘先祖回宗那日,姚神君跪地,说无情道是谬言的荒唐一幕
这世间多少情爱都会化作一捧灰烟飘散,无心无情者却少得可怜。
血窟下,从烈火中走出来的妖主一身金衣,上绣火凤,奇怪的是,那高高振翅的赤羽凤凰却有四个脑袋,朝着不同的方向,目光炯炯。
“四方兽?”
见状,姚月指尖微蜷,眉目忽而闪过一丝怔色。
“你就是姚月?”
金衣女子凤眸朱唇,正含笑看她。她的眉眼极艳,却有神姿仙态,让人觉得威严不敢亵渎。
“虽为元道大能,生了心魔,也是吾的掌中之物。”
话落,她走上前去,将一团透明薄雾没入姚月玉面,呓语般开口:“入梦罢——”
“悔者再悔,痛者再痛,往事回溯,才堪圆满。”
耳边的话音诡玄飘渺,姚月对上女人妖异的目光,瞬间眸色一黯,失去神息。
她闭上眼睛
一千年里,和这人相处的日子寥寥无几,姚月每每想来,都觉得悔。
即使声望如师尊,也会不得不舍弃一些去换取更为重要的东西。
怀黎的选择,她不奇怪,甚至可以理解,且身为仙门首座,要担起何止是一场天地浩劫。
细细想来,她和宁安一样,道途看似青云直上,也处处是不得已的抉择。
可可既然如此,她也会将私情放在身后,不是吗?
为什么还会怨那个人呢?
姚月想,可能是以后的万万年岁月没有她,实在
实在孤独。
面前的紫玉山满目苍白,风雪肆虐,女人立在小世界内,再次将长剑刺入“宁安”丹田。
幻境罢了,破
血窟内,盘腿坐在地上的妖主双眸突然睁圆,见那玉雕般静立在火光中的人长睫微颤,一滴泪便从眼角倏尔滑落,化为白雾,于热浪中四散。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点在那湿润的,无暇的脸上,最后,甚至舔了舔指尖。
“好苦。”
妖主说完,呸了一声,身形瞬间幻成一只小小火凤,长羽流光溢彩,泛着亮泽冷华,就连爪上的鳞甲都寒光闪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宁折玉临死前就托给她这么一件事,她可不能搞砸。
说完,她连忙给小世界又换了一个景象。
“这么快?”
妖主咂舌,乌黑的兽瞳一闪,歪头好奇道:“莫不是个冷心肠?”
天青宗。
“乾清!你怎能放心把时生孤身留在那里?还有,她是何时生了心魔的,你竟替她隐瞒?万一在血窟出什么事,悔也不及!”
望月殿中,白以月望着面色泛白的轻英,忍不住说道。
“是我糊涂。”
轻英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走出大殿,她抚掌沉叹,无奈说:“如今时生本就生了心魔,怎可冒这样的风险!”
除天乾境的妖,一般都是她身为掌门的责,正因为四方兽有彻除心魔之能,轻英这才想让姚月去探个机缘。
现在细细想来,着实鲁莽。
“站住。”
大殿上首,荡尘玉冠高束,面容淡淡。
她抬眸,看着走到殿门前的轻英,缓声说道:“当年,四方兽随本座镇压妖兽,仙逝时,留下一抹兽魂在世,没想到而今转世投胎,竟得了机缘,成就一只天乾幼凤。”荡尘笑笑,摆手道:“不必担忧,此非阿月道劫,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白以月脱口而出,轻英也愣在原地,眸中疑惑不已。
荡尘站起身。
白衣神君走出大殿,隔着飘忽的青云望向人界方向,目光清透,似乎在凝视着久违的故人。
“宁安。”她说
夏秋已过,两界入冬,大雪飘扬洒下,抬手间,行人便能被这绵密的雪沫盖地满身都是。
济明城,郊外。
一处僻静山谷中,突然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李折玉在姚月一抹神念的指导下,终于稳定了境界。
突破至起灵境后,初期的气息便不断往上攀升,最终,竟然来到了纯元巅峰。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奇事。
即使李折玉几年前暗中调查,知道自己是至灵之体,也明白这样的境界提升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待回宗,一定要和师尊禀明。
她想。
“莫不是无意间吃了什么古怪丹药?”李折玉从洞中站起身,喃喃自语。
若是这样,搞不好有什么遗留的病根。
她摇摇头,压下那些莫名的忐忑,来到了来到一个虚影面前。
倩影高挑,即使是不甚明晰的幻象,也透出一股姿容无双的气度。
腰佩荡尘剑。
不是姚月又是谁。
李折玉这些日子,都是在这抹神念的教导之下调息丹田灵气,待完成姚月所命,她就会遁光回到主魄体内,成为姚月的一抹回想。
——虽然是虚影,但其容貌动作,甚至语气,都与真正的姚月一般无二。
如同亲临。
“神君。”
折玉跪在地上,对眼前的虚影叩头拜了一下。
她的面容平和至极。
也不知境界的变化使得形貌发生了改变。
原本乌黑的眼瞳,此刻在晨光的照射下,竟透出些琥珀色的质感来,微微泛棕。
折玉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手指虚虚握住虚影手腕。
一人一影额头相抵。
女人垂下眼,忽然低笑一声,启唇道:“……如果我不是我,你应该会开心罢?”
现在她的脑海中有许多奇怪的记忆,一幕一幕,残缺不全,但都是姚神君和
和另一个自己。
折玉话音清明,却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我叫宁安,不叫李折玉,你曾经收我为徒,是不是?”
她眸色怔怔,思及此,一股剧痛突然袭击神识,似乎在阻止她串起这些零零散散的久远记忆。
与此同时,洞外有声音传来。
三男一女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四人停下脚步,为首的男人面容狡黠,似乎要去扒不远处山洞前的草叶。
那里还覆着雪,寒意逼人。
“师兄,这里真的有奇宝?”
见状,女修蹙眉,实在不知道来这样荒芜的人界城池有什么好处,奇宝连修仙界都难寻,这山洞残破偏僻,当真很是平常。
男人冷哼一声,看着那露出暗光的洞口,阴恻恻地勾了一下唇,压低声音,道:“当然有,怎么?你怕了?咱们都是忘魄境,有什么妖兽能伤害你我?快快入洞,别磨磨唧唧!”
“最好是。”
女修满不在意,深深看了他一眼,随之开口,让四人中那修为最低的纯元修士上前。
“你。”
她抬颚,使了个眼色:“去把洞口清理干净。”
“如果真的有宝物”被她打量的男修的确是个胆怯性子,闻言身体抖了一下,颤巍巍道:“有修士比我们先到,埋伏的话”
闻言,先前说话的男人一巴掌打过去,将人打得一个趔趄。
他凶恶道:“那就杀了!有本少爷在,怕什么?”
距黄沙之境不远,血窟中,突然传来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
“咦?进入过往的悲恸之境,除非彻底放下执念,否则,吾的幻境怎会如此轻易消散?”角落里,一只漂亮的赤凤抖了抖长羽,终于站起来,它的头偏了偏,盯着不远处的人神色莫名。
“不对!”
四方兽回过神来:“天火呢!”
“啊——谁!谁在烧吾的小世界!!”
第197章 终得
天地都是白蒙蒙一片,姚月垂眼,将地上蹦跶过来的幼凤捧起来。
“姚神君,你用吾的小世界除去心魔,如今还要烧它?是不是太——”
妖主喋喋不休地说着,看到那凑到眼前的面容,又瞬间哽住话音。
“干嘛?”
与成熟的女音截然不同,她的声线青稚年轻,显然是个幼兽。姚月听得好笑,弯唇问道:“四方兽?”
“不错。”
幼凤的朱喙长而微弯,在光下泛着白玉似的温泽,张合间,显得锋锐非常。
她从姚月手心跳下,忽然双翅一展,身形骤然放大,长羽上的色彩变得更为艳丽,光华流转间,宛若神明天降,威压四溢。
看着面前尾羽红烈,火焰萦绕的四方兽,姚月抬眸,望向和她一般高的爪尖。
——巨兽威猛无比,常人见了,自是避之不及。
她低垂下眸子,不紧不慢地用指尖敲着幼凤的鳞羽,思索着也是时候去济明城将李折玉带回宗门。
一朵残梅悠悠旋落,落到她的肩头,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小世界死寂一片,安静清和。
四方兽好不易灭了天火,正要在这样的氛围中昏昏欲睡,身形却突然僵住了。
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让幼小的它变得异常躁动,周围流云四散,雾霭升腾,化为千万缕流光明彩,骤然令姚月掀起眼睑。
几乎是瞬间,一神一兽视线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讶色。
“神息,元道境。”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抹流光临至,没入姚月发中。
女人沉下眸光,身形僵了一瞬,回过神来,她指尖轻颤,手心竟是冷汗粘腻,再也没什么温度。
幼凤见人踏云而去,剑尖划破苍穹,忍不住口吐人言,颤颤巍巍道:“吾吾的小世界,什么时候这般容易破了?”
刚刚的气息实在磅礴,虽然稍纵即逝,但像她与姚月这样的修为,几乎都能瞬间捕捉到,因此,年幼的五方兽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亲自去看看,这才能放下心。
满地素洁,厚雪苍白,带出些萧索冷气。
一双手狠狠砸在地上,皮肤混杂着血水,很是刺目惊心。
李折玉的指尖颤了颤,她艰涩地翻了一个身,躺在地上。琥珀色的眸光凝亮如水,在无尽的天幕下,其中弥漫的死意渐渐融化,清澈粲然。
“夜色太重了”她忽而笑出声,发丝粘在她的鬓角,遮掩她的眉眼,“什么都看不见。”
远处传来几声嗤笑。
男人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拔出她胸口的银剑,“没想到也是个剑修,能够与我四人斗上百招,也算天才之流。”
女修看着地上气息俨然濒死的人,眼底露出一丝不忍。
她挡在男人身前,蹙眉问:“怎么,你真的要杀她?”
“在人界犯下杀孽,被赤鸣阁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越过女修衣角看见那毫无生气的人,阴森开口,说:“你看见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他目露诡异之色,其中贪婪尽显。
“她的血,令你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那是意外。”女修在身侧拔出佩剑来,抬眼间,漆黑的眸中弥漫出冷然寒意:“杀人就过了,别连累本姑娘。”
“你不就是有一个当城主的母亲吗?我爹也是城主!你放心,赤鸣阁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旁,见其它两个修士踌躇上来阻止,他唾骂了一声懦夫,暗下眸光:“你们俩给本少爷拦住她!这人若练成了血丹,自然有你们一份!!”
话音刚落,男人走上前去,就要将剑刺入折玉丹田。
这人在刚刚斩掉他一截手指,可恶的很。
今日,他定要好好折磨折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散修,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黎旷,你住手!赤鸣阁不会放过我们的!!!”
其它两人修为虽不如她,但只差一个小境界,动起手来,也会困住她一炷香。女修打地眼底猩红一片,边与他们交手,边冲着折玉方向,大声嘶喊。
“虐杀罪上加罪,今日,恕我不奉陪,师兄自行保重罢!”
话落,女修拿出一道破空符,又抵挡了袭来的一招后,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长剑挥散灵气余波,引起虚空阵阵颤栗
“年轻气盛是好,可惜惹错了人。”
看着艰涩抬眼,眸光漫不经心睨向自己的女子,男修走到她身旁,举剑挑断她的手筋。
“你笑什么?”
他低眸,眼含怒意看着地上笑得断断续续的女人。
发丝沾满了凉雪,混杂这殷红血色,明明是凄惨无比。
这样也能笑得出来?
疯子。
“你斩去本少爷一根手指,我断了你的手筋,这很公平吧?”
男修阴翳非常。
“公平?”
折玉乌亮的眼睫缓缓掀起,本就冻得麻木,丹田中因重伤也无法继续调动灵气,她似乎感受不到身旁渐渐晕染的血。
——脑海中的记忆太过庞杂,识海如今巨浪翻天,令她心神恍惚。
折玉出乎意料地翻身。
女人似乎在做困兽之斗,用另一只手攥起旁边的冷刃后,瞬间刺了过去。
可是剑尖却在男人的身前顿住了。
“仙……仙丝罗衣。”
男修心惊未定,见她最后的力气用尽倒在地上,暗道多亏这个宝物护身,否则这女人的一剑几乎要他的命。
被这一剑激怒,他愈发烦躁。
折玉被男修唤来的两个手下按住双臂,半跪在他面前。
银白锃亮的剑尖抵着她的喉咙。
“说!”
男人拉住折玉衣襟,两人视线相对,见眼前的修士没有露出丝毫求饶恐惧之态,他恼羞成怒,吼道:“你把聚灵草藏到哪里去了?”
济明城内。
姜抚书正在为凡人医愈顽疾,佛剑道所需剑意,净数源于人间恩重,修仙界的药修修炼,通常都会让自家宗门给自己铸个玉像,放在一旁,以收受香火,促进境界提升。
她非药修。
学医,本因剑道所需,但在后来,姜抚书却不在乎什么剑意香火,只是行医。
原是个大雪纷飞不宜出门的日子,但今日,她与患者在客栈有约,便走出门去。
已是下山二十年有余。
待医好这个伤者,便回宗罢。
姜抚书敛眸,手中的银针更为精准地刺中穴位。
腕十分稳,动也不动。
今日大雪,客栈中只有二三人,抚书将针施好后,将早已制好的药丹交由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人感激不尽的道谢下,她抬脚迈出门框,却极为碰巧地看到了那熟悉的素白身影。
怎么是姚神君?
“抚书?”
“神姚,姚前辈,您这么在这里?”姜抚书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半炷香前,你可曾感受到一股境界突破时的道法气息?”
街边,女人的双眸染上了一层冷意,似乎有些焦急。
“没有。”姜抚书疑惑拧眉,摇头道:“弟子刚刚在施针,没有察觉到什么。”
闻言,姚月眸色更深。
自从主魄纳入了那抹神念,与折玉日日修炼引导她调息的景象便如潮水般涌入识海,如同两人共处一地,度过几月有余。
她实在做不到平常心对待那个颇似已故道侣的修士了。
想起最后闯入洞中的几个修士,女人眸色愈加幽沉。
“前辈是在寻找什么吗?”
姜抚书跟在姚月身后,看着那步履不停的神君,不禁问道。
姚月顿住步子,纤长微翘的乌睫下,寒意凛冽,似有无边威怒翻涌。
“本座的弟子于此地突破,遇到了歹人。”她垂眼,再也忍不住心中忧切,直接御剑在城门前掠过,也不管四散的道气是否引起百姓瞩目,破坏了两界规矩。
“神君!!”
见状,知事态紧急,姜抚书也连忙跟上,银光从高空划过,转瞬即逝
赤鸣阁的修士早已来此。
她们在对御剑而来的两位仙长全完礼数,便急着把在人界动手的男修带回阁内处置,走之前,只是遥遥地指明了折玉方向,说人差不多已气息断绝,她们不敢轻碰,就交由神君相救。
姜抚书身为天青宗弟子,主动随赤鸣阁之人,去祈安禀明情况
姚月实在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更没想到,之前的元道气息不是错觉,亦不是天地界石再现,而是在这里传出来的。
修士气息。
从一名修士身上。
天底下,有机会触摸元道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伤痕累累刚入宗门的年轻修士,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神魄?
漫天的雪,几乎从头到尾覆在姚月衣上。
姚月浑然不觉,她木然踏过雪地。
越走进一寸,袖中指尖却越发颤抖。
那肆虐的疯狂的念头野草般蔓延,她实在是不敢置信。
“神君”
折玉嵌进雪中的手冻得青白僵硬,察觉到身侧有气息靠近,她指尖轻动,慢慢地,缓缓地抬起下巴,入目的,是那熟悉的雪白长袖,如流云般垂落。
“起来。”
姚月道。
“我应该唤你什么?”折玉复又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多亏她穿的墨衣,否则,今日的惨状可要毫无隐蔽的袒露人前了。
其她人倒是无所谓,她宁安没那么要脸面。
但若惹这心尖上的道侣心疼,就是她的过错了。
“身为李折玉的神念记忆,已被我彻底融合。”
宁安躺在地上,却如同以地为席一般,她懒洋洋开口:“这几个人,将我打的半死不活,反而让我提前得以苏醒,也是机缘。”
雪飘扬落下,落在她的发间。
“起来。”
姚月重复道。
宁安牵唇笑了一下。
“神君今日若不收折玉为徒,弟子便不起来。”
说完,她双目闭合,似乎在如同孩子般耍赖,但只有宁安自己知道……
她太久太久不见这人,如今突然见面,生了怯。
怯是必然的,但退不得。
某种温温热热的东西忽然滴在了脸上。
随之,一道极为轻弱的声音传来,在风雪中远去。
响在宁安耳边。
“本座收你为徒,你可愿?”
地上的人影徒然消失。
姚月回神,嘴唇动了动,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徒然转身抱住人,也不辨来者是谁。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似乎比一旁的灿然开绽、两相成对的红梅还要紧密。
血腥萦绕鼻尖,宁安反应过来,低眸看着那人肩膀上的红痕,下意识蹙了蹙眉。
这人喜洁,她身上的血将她的素衣弄脏了
“别动。”姚月的脸掩在她的肩颈处,闷声道:“折玉姑娘,你……你还没答应呢。”
宁安失笑。
随着雪地上一朵落梅被踩在雪中,溢出暗香,她低头,凑近姚月耳边,那微红的耳垂血色弥漫,似有情意。
她低声道:“你说谁?”
姚月也笑了。
“宁尊主,宁安,我的怀黎。”她突然抬头,眉眼盈盈处,是再也熟悉不过的模样。
两人视线交触。
姚月歪头道:“你到底应不应?”
满树梅花枝干轻晃颤动,她突然被人抵在树下,眸色温润如昨夕。
只是话还未落实,一个蛮横缠绵的吻便倏然落下。
堵住了她的唇。
两个人你来我往,最终还是宁安更胜一筹。
她的五指穿入姚月乌发,在人眸色氤氲,眼底似有层薄薄水光时,终于舍得放过,她们鼻尖相抵,气息交触,在寒冷的冬日里,像是两只抱团取暖的野兽。
——只有彼此。
“师尊。”
宁安笑时,桃花眼极其秾丽,即使是琥珀色的浅眸,也压不住那浓烈的艳色。
她又在姚月微肿的唇侧落下一吻,滚烫无比。“应……自然应。”
女人语气虔诚,似庙中踏过高山险地,终于祭拜到最为信奉的神灵。
她垂眼,似在喟叹。
“是我求之不得。”
第198章 此心
冬日的雪向来是第一场惹人爱怜,但待到日日都是满地雪白,没有丝毫明丽颜色,就算是习惯了寂寞的修士,也会看厌。
济明城,城主府。
侍人打扮的女子端着两份糕点,穿过一处供府中人游玩摆宴的云深园后,便施然走入一方偏僻院落。
——独立小院,红墙绿瓦。
庭中在主屋前种了各类名花,虽冬日枯萎的不成样子,但隐约可见来春盛景。前方水阁依湖而立,飘然冷肃,走过一窄桥,便能踏入此阁
刚刚迈进院中,女侍便听到了风铃响动。
原来是湖上冷风忽然肆虐,混杂着梅香,倏然把前方的窗推开了一条缝。
她抬眸,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正见一美人垂目,白皙的指尖百无聊赖地点在棋盘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蹙眉似有愁思。
“姚前辈。”
侍人推门而入,对面容冷淡的姚月恭敬开口:“少主还在城外练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让属下给您送些糕点。”
姚月看着桌上精致的百花糕,含笑启唇:“多谢。”
女子忙道不敢。
她悄悄掀起眼皮,打量着这个漂亮至极的修士,想起向来性子沉郁的少主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侍候此人,便愈发好奇。
一月前,离府已久的少主突然回来,说要在济明呆一段时间。
还带了个容貌宛如仙人般的女子,说是新拜的师尊,切莫好好相待,不可马虎。
师尊?
凌桃一开始不信,毕竟这姚前辈看着如此年轻,不像是那些老气横秋的修士,但相处久了,才知晓此人性子虽淡,却举手投足间都是温雅从容,不急不慢,偶尔抬眼看人,眸中如落沉星,漫不经心带给人的压迫和气度,不逊色少主不说,反而更为冷然。
被这样灼人的视线看着,自然吃不下去。
姚月望向凌桃,淡声问道:“……还有何事?”
女人身形一僵,回过神后,连忙退出门,像是生怕被吞了的模样。
“本座竟如此吓人么”
姚月失笑摇头,疏懒至极。
她捻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的确不错。
姚月闲适地把玩指间白棋,在清甜的余味中,继续思量刚才的事。
宁安自从恢复了记忆,性子似乎寡言许多。
姚月带她去荡尘神君殿内,得到的回答,是人记忆刚刚复苏,尚没有和神魄完全融合的缘故。
但在济明城相处了一月有余后,姚月愈发觉得,自家这徒弟近日着实有些奇怪。
不仅话少了,而且,还
躲着她。
更严重的是,不与她亲近。
这种改变,让习惯身处上位的神君都慢慢起了愁绪,想了好几天,也难以安眠
银月悬空,清光明澈。
宁安今夜收到了轻英的传音符,说让她和姚月快些回宗,荡尘先祖和白掌门结为道侣的合籍之礼将要举行,宗内正张灯结彩,喜气一片,眼巴巴等着好日子呢!
“师尊?”
推开门,见屋内无一人影,宁安挑眉,手中攥着的传音符瞬间顿在空中。
她刚想转身,一双手就突然从身后探出,重重揽住她的腰。
姚月垂眼,看着宁安腕骨处的红绳,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三天了,怎么才回来?”
宁安转身,按着面前人的肩膀,轻笑道:“家妹还小,守城的黑甲军性子轻狂,首领亦然,有些不服她的管教,所以,弟子不得不处理了一些事,回来晚了。”
姚月推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看着她。
宁安疑惑:“时生,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姚月轻轻摇头。
她弯了弯唇角,忽然道:“只是觉得,你的气息很奇怪”
“是么?”宁安拉着她的手走向桌前,两人对坐,她为人斟了一杯灵酒,慢慢道:“哪里奇怪?”
“不会又生了心魔罢?”姚月低头啜饮一口,状似不经意问道。
“是有些麻烦。”
“嗯?”
听道宁安这句话,姚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下眼眸。
“什么?”她说。
宁安垂眼,带着几分肆意地打量眼前的美人面,忽而问道:“师尊可要离我远些,弟子说不定何时,会变成另一个人。”
姚月听的疑惑,眉间轻蹙,语气则更为认真了。
“什么意思?”
“时生,我融合今世记忆时,发现识海中有一缕主魄之外的意识。”
意识与魄身一体,藏于识海中。
一副肉身,怎么会有两个人的意识存在?莫不是有游魂夺舍?
姚月听罢,眸中愈加深沉。
宁安看着她的眼睛,自然知道师尊在想些什么,她的语气极轻:“不是。”
“是我今世的缘故。”
宁安道:“此生,我似乎比较抵触记忆的复苏,以至于有一抹今世神念,无论如何都不想与魄身相容,竟然脱离主魄生了意识,藏在我识海中”
说到这里,她凝眸,话也变得冷然许多:“这几日,还妄图占据肉身。”
“李折玉?”
姚月身为元道大能,在修仙界呆久了,自然知晓些奇事异象,只是这种极为罕见的事发生在她好不容易恢复记忆的道侣身上,就着实令人烦忧。
“师尊怎么知道?”
闻言,宁安一怔。
“今世的神念,不是她又是谁?”
姚月了然,闲适道:“只有执念才能催生意识,此事并非绝无仅有,万年前,灵机先祖抛却肉身,于人界轮回十世以寻求突破契机,最后一世,便同你一般,一身两念,互相争夺对主魄的操纵。”
宁安眸中一暗。
她问:“那要如何除去她的执意?”
姚月将棋盘推到一边,又捻起块白糕,咬了一口后,面容清冷道:“要看她想要什么。”
“所以,折玉想要什么?”
宁安听到自家道侣如此亲切地唤折玉二字,眉间一皱,起身就要离去。
“你要走?”
“李折玉平生对血亲友人淡薄,与她有关的寥寥无几,师尊觉得,她想要什么。”
说完,宁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姿容无双的神君,微微笑道。
“原来如此。”
姚月站起来,一把拉住女人柔软的墨袖,她突然恍然大悟般开口,语气清淡至极:“怪不得这几天你日日躲着本座,原来”
她话锋微顿,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堪称诡艳的笑意,与这张清冷的面容格格不入。
“怀黎……”她垂眸道:“你是在吃醋么?”
既然看她,那么,那抹意识的执念就是自己了。
姚月低笑出声,她上前几步,虚虚贴在宁安身前:“你今生,莫不是在恢复记忆前,就”
“就爱上师尊了。”
宁安忽然扣住她的腰,将人往前一带,话里带着些莫名的寒意,低眸道:“的确不错。”
“那你这不是”
“对。”
女人低低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她道:“弟子和自己吃味,不可以嘛?”
满室寂静。
在姚月怔怔的神色下,宁安直接拽着人就往内室走,拉扯中碰倒屏风,还撒了一杯灵酒
夜色下,房间中传来几声闷响。
如今宁安因转世之力,神魄修为竟到了元道境界,虽然还未曾恢复完全,但两个人的神识早已不分伯仲。
宁安将道气化为银丝束住姚月手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让人挣脱不掉。
“不是担心被占据识海么?”
姚月手腕使劲拽了拽,发现摆脱不掉,气息便乱了许多,她躲着宁安的手,却依旧被人轻柔地取下玉冠,发丝垂落在胸前,衬得双颊血色更甚。
“怀黎你你先解开,我来助你融合它,那本就是你,融合意识容易的多,趁它现在还没有产生常人五感,快快将其消弥才对”
宁安看着人正正经经的模样,轻轻点头。
“嗯。”
她道:“师尊说的对。”
那为何不解开术法?
“时生,今日回府前,我便已经将其融合了。”
“那抹意识虽然微弱,但的确耗费了我不少力气。”
“将其融合后,神念回归魄身,你猜弟子发现了什么?”
看着坐在床沿的人煞有介事的面容,姚月仔细感知了一下。
过了半晌,她知事情已经了结,便错开视线,淡声问道:“什么?”
“是今世,我初见你时。”
姚月闻言垂下眸子,眉间微蹙:“当初收徒大殿,本座与折玉初次相见,也就是遥遥一眼罢了。”
只是见了一面,便能够生出这般执念么?
思及此,姚月余光瞥到身边人似笑非笑的模样,又轻轻扯了扯束缚双腕的银丝,呼吸不稳,干脆侧过头不去看她。
“见色起意,非君子所为。”
她轻轻启唇。
宁安眉眼含笑,心念一动,为她解开术法,随后,将似乎要起身离去的人压在床上。
头掩在姚月锁骨处,感受着微微的颤栗和起伏的呼吸,她闷声笑了笑。
“笑什么。”
姚月握住她的发丝,闭上眼睛。
“前世今世,都不是个乖顺徒儿。”她又补充了一句。
“弟子本来就不是好人。”宁安吻在她的眼尾上,一个月中,除了这几日她为了融合那抹意识闭关不回,两人也算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感到有一股郁气,沉沉压在心头。
“无论几世,我只心念你。”
姚月不擅长说些甜言蜜语,她抱住身上的人,笑得极为温柔,似是一抹春风,在寂静的房间中,忽而道:“你在怕什么呢?”
身为李折玉时,她饱读诗书,仙骨卓绝,有良好的家世,还有母亲阿妹的爱,血亲之间那般沉甸甸的情意,她虽因寒疾性子沉默,但依旧能够笨拙地感知到。
可活了千年的,是宁安不是么?
宁安什么都没有。
无数的情绪突然在深夜溢出,在心底泛滥成灾。
“如果李折玉不是宁安,你”
你会爱一个性子相近,但更好的人么?宁安眼底沉沉,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幽暗。
姚月笑了。
她有点明白自家道侣的意思,也知道这些天,眼前人为何如此安分守己,不曾逾越。
“你的神魄,从始至终都是宁安。”
姚月温声道:“折玉只是你这二十年多年记忆的承受,我的道侣只有怀黎不是么?而怀黎,只要站在本座面前,本座便欢喜。”
她的话这般轻。
落在宁安心尖,却似乎掀起了一场山呼海啸。
她说只要站在她面前。
就欢喜
“唔”
肩颈处的刺痛来得猝不及防,让姚月唇边溢出一声轻呼,她攸然抬眼,便发觉身上的人眸光亮的惊人,眼底还泛着淡红。
“既然想通了,还不快滚下去!”
脸上一热,姚月避开那温情的视线,沉声道。
宁安的手指顺着流畅的腰线向下滑,动作间暧昧至极。
“时生”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几乎是在喉间挤出,气息滚烫无比。
灯烛不知为何倏然熄灭。
在突如其来的昏暗里,姚月眸中水光一漾,突然急喘出声。
侵占来得毫无征兆。
她的眼尾溢出薄薄水光,润泽清亮,有些失神。
两人的衣袍落了满地,堆叠在一起。
这样的亲密无间,真是久违地让人追忆
“师尊在走神不成?”
透过如水的月华,宁安在那漂亮的蝴蝶骨上烙下几点靡艳红痕。
姚月气息喘喘,被汗浸湿的手指下意识抓住床边的帷幔,却不小心惊了上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姚前辈?”
凌桃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有些关切,在夜色中清晰蔓延。
“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
宁安凑到姚月耳边,唇畔带笑,低低启唇,似情人呢语。
“姚前辈,有人在唤你呢。”
姚月舔了舔唇,勉力保持平静。
“……无事,猫嗯猫跑了”
原来是屋子里进了小畜生。
凌桃心中顿时升起一抹莫名的责任感,“是跑到院子里了么?”
“前辈放心!”
“属下我守了几年城,定能更把那无礼的小畜生给捉了去!”
姚月咬牙忍过一阵难挨,发丝贴在鬓边,她的面容倦懒又清艳。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姚月伸手就要推开人。
但却又被人扣住手,捉住轻吻
院中空阔无人。咸驻付
待月色渐渐沉落,和暖的晨光再次于东际破晓,响了整夜的风铃,才终于疲惫地恢复到沉寂中来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祈安城,长街上,有人打马而过,惊了不少行人。
“这是谁?!”
“看背影穿着,好似天青宗修士。”
闯过几条街巷,姜抚书于一处府邸外翻身下马。
不远处的玉兰花开的极盛,隔着那高高的朱墙,女子长身玉立,恍惚间听到了孩童响亮的哭喊。
“子七”
她将手放在墙上,墙体冰冷坚硬,姜抚书却觉得轻快。
“这一世,我不要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