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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孟佳期低头去看抓住她纤细骨腕的大手。他抓得好用力, 手指青筋迸出,骨节发白。她手腕上很轻易有了触目惊心的红痕。
似乎他们就是这般,永远地, 纠缠不休。不是她不肯放手,就是他不肯放。
她的手机被他一把拿走, 按熄屏幕放到一旁。
“你放开我。”她声音竭力保持平静, 一双秋水眸直视着沈宗庭。她双眸被泪洗过, 格外清亮。光是注视着他,就让他心尖颤抖。
被他抓着手臂, 她也没有挣扎。
良久,沈宗庭涩声。
“就不能留下来?”
这一刻,他几乎放下了所有的尊严。沈宗庭生来自有一种傲慢, 他没挽留过人, 没向谁低过头。但此时此刻,傲慢顾不上了,尊严顾不上了, 体面也顾不上, 他不能让她走,她走了, 好像要将他的心连根挖走。
真是爱不得, 但也放不下。宁肯自相矛盾,宁肯放弃尊严, 不肯放开她。是他太坦诚,她又太刚烈, 但凡谁肯退却一步呢?谁又都不肯退却一步, 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爱情苟延残喘。
沈宗庭太懂孟佳期。她爱一个人时会有奋不顾身的孤勇,决意离开时也绝不留恋。恐怕这次放开她, 那他们就再也没有下一次。
“留下来?为什么要留。沈先生是不婚主义,我总归是要结婚的。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说,她总归是要结婚的。
也就是说,她总归是要被另一个男人占有的。一想到那些他不舍得要的,就要被另一个男人毫不怜惜地拿去,永久地占有,那种心脏抽搐发硬的感觉又回来了。
“除了婚姻,别的我什么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沈宗庭额上青筋直跳。真的,除了婚姻,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她要是要钱该多好?他有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钱他有的是,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的钱,给她一个只有阳光、鲜花和彩虹的世界,让她直直通向她想要的罗马。
“?”
孟佳期简直要被他这句话里的傲慢给气笑。要钱?他当她是什么?是金丝雀还是商品?以物换物?
当他在包养她么?
她忍不住反唇相讥。
“沈先生怎么知道我想要钱?您给一千万,我脱一件,这样可满意了?”
被他抓住的骨腕纤细冰凉,沈宗庭咬肌和下颌紧绷,看着面前女孩儿红唇紧紧抿着,锁骨下姣好的曲线因为屈辱而一起一伏,沈宗庭眼眸一黯。生出欲望的同时也激起隐隐的怒火。
不愧是她。她总是知道往哪儿捅刀他会最痛,她知道怎么样激起他的怒火。
就是这样,他们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成了扔向对方的刀子,但还是收敛不住。似乎只有用越来越过分的言语来激怒对方,才能证明,对方仍在喜欢自己。
只有在乎,才会愤怒,会跳脚。
沈宗庭额上青筋直跳,手指发抖。恰好身旁就是橱台,他一把掐住她纤细腰肢,揽住她的臀,将她整个儿放在橱台上。
孟佳期一声轻呼,不敢相信,到这时候了他还会做这种事。
“沈宗庭你要干什么?”
“你。”
他回答简短,手指粗暴地抚到她后背,隔着礼服按开她背扣。迫近的男性气息让她身体发软,颤声:“你”
“期期,这可是你说的,一千万脱一件,我现在就让礼叔往你的账号里打上一亿,慢慢脱。期期想从哪里开始,里面的还是外面,嗯?”
他说到最后,嗓音恢复了一惯的低沉沙哑,听在孟佳期耳中无异于来自高位者的戏弄,屈辱的泪水流得更欢。因为他动作而引起的、激烈的、不受控的反应让她缩紧自己,将红唇咬出漫漶的疼痛。
“你要再这样、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最好别放过我。”他低声轻笑,根本不讲将她此刻的“威胁”放在心上。最好,她一辈子也别放过他,和他纠缠至死。那也算如了他的愿了。
话音落下,他的唇狠狠压上她的,又是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吻,孟佳期挣扎两下,脚尖狠狠踢在他西装裤线上,牙关闭紧不想让他得逞。然而她又如何反抗得过沈宗庭?
他捏住她下颌,硬硬逼迫她张嘴,就连踢出的脚踝都被握住,手指在她脚腕上留下红痕。犹如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她身体掌控权的争斗。细细的蕾丝布料被拨到一旁。孟佳期修长脖颈拉紧,曲线曼妙,娇躯颤抖。
在这场身体掌控权的斗争里,她输了。
“沈宗庭你疯够没有?”
“…没有。”他音色淡淡。
“”
这到底算什么?说了是不婚主义,他还这样对她。
等他终于肯将她从橱台上放下来,她极力平息着他掀起的余韵,手指轻梳散乱的长发,心想这算怎么回事?被他一通胡搅蛮缠就过去了是么?
不,不会过去的。
沈宗庭业已恢复平静,修长手指拿过纸巾擦了擦。
“期期,永远不要说那样的话。”他话语中有警告的意味。
“否则我不保证,不会做什么。”那时,主动权可就由不得她了。
“沈先生自然不会做,因为你是绅士,会把我留给我的丈夫。”孟佳期冷冷地说。
不光是他懂她,她也懂他。真是可笑,沈宗庭在这一点上是极度的绅士。她总算懂,为什么屡次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刻,他会停下来,只是单纯地抚慰她。她想,这就是他可笑的“保留”,边缘性行为和非边缘性行为差别难道很大?
从她口中说出“丈夫”二字,他猛地看向她,手指紧紧握住橱台的棱角,直到骨节发白。
“你有人选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人选。沈宗庭在极度的心态动摇之下,也忘记了明明一小时之前她才说过“在他之前她没想过和谁结婚”。
“还没有,但很快会有的。”现在她什么都不管了,她也只想气他。
怎么会这样呢?在埃菲尔铁塔下的亲吻还历历在目,那时她以为,她会和沈宗庭共同分享人生的一切美景,那时她以为会是永恒。
沈宗庭说不出话。
在最初的冲动过去后,他冷静下来,他要用什么留住她?他知道她说的不是虚话,她总是很受欢迎,追她的人总是很多,只要她勾勾手指,所有的男人都是招之就来。
难道相爱的终点一定通向婚姻?
难道最后注定没有结果,就要分开?那人都知道自己会死的,为什么还要活这一遭?
不,不一样。他不能这样和她说,那样对她何其残酷。在她最天真、对婚姻最有憧憬的时刻,他已经掐灭她对婚姻向往的萌芽。
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中指。这手指曾完全被她包裹,也被她套上戒指,那枚刚硬冷凉的男戒仍在其上。
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他们还没有发生最后一步,她还能全身而退。
孟佳期拿起被沈宗庭放到一旁的手机,再度试图搜寻航班,被沈宗庭扣下。
两人一人握住手机头,一人握住机尾,无声对峙。
“不需要另订航班,明天我们回港城。”他沉声对她说。
“那沈先生的意思是,愿意放我离开了?”她抬眸,扯动僵硬的唇角,对他笑。那笑容称得上残忍,不论对他还是对她。于孟佳期而言,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走向失控,她也是要计较沉没成本的。
她曾经喜欢他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就像面前永远吊着一根胡萝卜,她知道有胡萝卜在那里,她往前够一够,总能拿得着。
她没有了胡萝卜,不想再向前冲了。
她也不可能再那么爱他了。如火的爱意次次燎原之时,总会伴随一道声音,沈宗庭是不婚主义。爱得多热烈,跌得就多惨。
既然爱他不能无所顾忌,那就是有所保留,不再有所期待。
空气静寂了好久。久得孟佳期都以为,沈宗庭不会再回答时,他低沉声音响起。
“是。”
这一个字,重若千钧,要他调动所有面部肌肉,在绷紧的咬肌里挤出。
他比谁都清楚。除了用他自己,他不能用任何东西留下孟佳期。
孟佳期点头,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泪意。
当晚,她搬去了套间客房过夜。连洗澡也是在客房的浴室。浴室里有音响,莲蓬头洒下热水时,流畅的音乐声一并溢出,透过水幕,朦胧。
「eram atat de aproape cel mai departe」
我们离得如此之近
「unde am ajuns noi doi nimeni nu poate」
我们在哪里结束,是什么分开了我们
「poate ne-am iubit o secunda si a trecut prea repede」
相爱的一瞬如此短暂,转瞬即逝
罗马尼亚女歌手的嗓音凄迷哀伤。此刻,她听不到那首婚礼进行曲,只是反复听到「eram atat de aproape cel mai departe」。和沈宗庭的感情似乎就是如此,像在坐过山车,前一秒还是离得如此之近,下一秒便是人各天涯。她面无表情地搓洗自己,纤手向下时,想到他曾哑着嗓子夸赞她咬得真紧,还是脸红。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沈宗庭也是。她虽搬去了隔壁,但被褥里还是有她的馨香,冷调的,凝着冰霜的玫瑰气息,几乎让他一夜失眠,脑中反反复复冒出她那一句“丈夫”。
她是不是真的有人选了?
他在一瞬间心慌,即刻联想到严正淮。成叔把严正淮的个人生平资料给他看了,严正淮的履历在他那个阶层几乎完美得无可挑剔,稳步上升,年轻有为。
而且,严正淮和孟佳期之间的联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密,这种紧密,似乎是他也不能加入、不能打破的-
沈宗庭将私人航班的起飞时间定在上午。孟佳期很早便起来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的,属于她的东西很少,用她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就能完全收纳。
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孟佳期翻到那件香云纱旗袍。这件旗袍是上次严正淮送给她的,说是倪念慈给她的新年礼物,那几天她都在和沈宗庭在一块,没有将旗袍展开来看过。
她随手取出,展开来看。
旗袍颜色是香云纱里最尊贵显赫的赭黄,胸前印有大片盛开的牡丹,富贵秾丽。旗袍是倪念慈专为她设计的,略宽的中袖,腰身收得极细。
孟佳期想了想,将它取出来穿上了。不为别的,今天她不想穿任何和沈宗庭相关的衣裳,尤其是他给她买的。
回头想想真是可笑。参加婚礼时她穿着sa送来的绉绸长裙,竟会觉得,华美的衣服、得体的礼仪能熨平他和她的一切差距。
不,差距是永远存在的。什么都熨不平。
穿上旗袍,孟佳期端详镜中自己。昨夜没睡好,她眼下挂着青晕,唇色也淡。想了想,她干脆取出化妆包,给自己浅浅上了个淡妆。
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一句格言,孟佳期一直信以为真。格言是这样说的,当你难过的时候,就把衣柜里最好看的一套衣服穿上身吧。当你看着镜中美美的自己,也就不会那么难过消沉。
将豆沙色的膏体从管中旋出,抹上嘴唇,再挽一个简单的发髻,孟佳期果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做完这些,她将行李箱拖出客卧,靠在沙发上等待。
等下了飞机,桥归桥,路归路。
她不时看着墙上挂钟。飞机起飞的时间是11点整。如今已然九点过半,沈宗庭还在主卧里,闭门不出。
他昨夜睡得不好,反复摸着中指她给他套上的戒圈,它不应该戴上,明明轻易就能推出,但他却摘不下。
直到凌晨四五点那会儿,他才勉强睡着。
十点。
沈宗庭推门,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一条长裤,头发没有打理,随意地垂一绺在额前,隐隐带出颓废又痞感的气息。
“早上好。”孟佳期控制住面部表情,神色如常。
“早上好。”沈宗庭淡声回。
当目光触到孟佳期身上时,他神色变了,眼神从漫不经心变得犀利冷然,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
不得不说,孟佳期其实极适合穿旗袍。她身型高挑,曲线凹凸有致,直角肩,腰肢纤细。她寻常不穿暴露曲线的衣裳,这下旗袍上身,腰是腰,胸是胸,臀是臀,格外明显。
她寻常不打扮就已经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何况是打扮过?
沈宗庭目光移到她脸上。她还化了个淡妆,唇色嫣红,唇角挂着一缕淡淡的笑容,几乎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几乎要眼前一黑。
难道,她这么快就想通了?她离开他就难道就这么开心?开心到以至于有心情好好打扮自己?
更让他剧烈头痛的是,他知道这件旗袍。
是那个叫严正淮的男人送她的。
那个男人还说,他等她。
孟佳期站在沈宗庭的视线里,几乎被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透。他如此直接赤裸的目光,让她泛起羞窘,这种目光就好像她没穿衣服。羞窘中又有怒意,她真想把沈宗庭的心挖出来看看,他究竟寡廉鲜耻到何种地步,一点都不知道避讳?
明明,他们已经是路人了。
孟佳期没想到的是,还有更过分的。未等她出声斥他,他先一步向前,大掌放在她肩膀两侧,几乎将她抵在墙上。
她脊背被迫贴上冰凉的墙纸,突如其来的迫近感让她惊慌抬眸,恰好对上他晦暗不明的黑眸。
他眼眸极深,好像要穿透她。
男人粗粝指尖下移,挪到她衣襟下,按住香云纱上绣着的秾丽牡丹,那是她隆起曲线的边缘,察觉到他几乎迎面拂来的施虐欲,孟佳期忍不住缩了缩,手臂被他牵扯着向上抬起。
沈宗庭哑声。
“期期,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换上他送给你的衣服?”
条件
陡然被他按住, 手臂抬起被抵在墙上,她几乎被迫挺出,在他眼下呈现曼妙玲珑的曲线。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衣襟下那朵秾丽的牡丹下, 那牡丹下是她的
“沈宗庭,放开!你不能太过分。”她又急又怒, 纤手拂掉他捺住她曲线的手指。
这是她第一次抗拒他。此前, 她逆来顺受地承受着他的施虐欲, 占有欲,半推半就地由着他来, 由着他将她带入秘境,和他一同沉溺于那些极致的身体体验当中,任由他迸着青筋的手指碾磨。
但现在却是万万不能了。
她心里的界限始终清楚明晰。在她心里, 这无异于一次“分手”, 但似乎,沈宗庭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可能以为,她只是在赌气。
“我过分?”他下颌线莫名地紧绷, 声音冷得好似在冰泉里浸泡过, 被她拂掉手他也不介意,只是将手放在女孩纤细柔嫩的颈侧, 大拇指顶住她下颌线, 撑起,强迫她将脖颈抬起。
她清棱棱的眸子, 神色清冷中另有一种艳光,眼神倔强地和他对视。眼中倒映出他清晰的影子。
“这衣服是他给你定做的?他知道你的数据?”他一边说着, 眯缝着眼睛, 扫过她凹凸有致的曲线。
因着他目光的逡巡扫视,孟佳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话里的“数据”意味着什么。这让她两颊越发泛起薄怒,轻声斥他。
“沈宗庭,你都在注意些什么!你、只有你才会关注这些。”
“那可不见得。他是男人,我比你了解他。”
沈宗庭淡声,掌下香云纱的手感丝滑冰凉,极其舒适,她穿上也怪好看。
她怎么能今天就开开心心换上别的男人送的衣服?明明她还在这里的,还在他面前。
原来,她对他的爱意消散得如此之快?他看得出来,她和昨夜之前不一样了,她在抗拒他的接触。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目睹她的抗拒更让他心脏麻痹。
沈宗庭意味不明地轻笑两声,讥嘲。
“他倒是对你用心。”
孟佳期不置可否。
“这世界上对我用心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缺沈先生一个。”
听到她的话,沈宗庭心狠狠抽痛。目光扫过她的嘴,这么迷人的、吮吸起来犹如流蜜的小嘴,怎么能够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这只小猫咪看来是真的动气了,怒了,要咬人要抓人。
“既然沈先生不肯对我用心,难道还阻止别人对我用心?”
“是,如果我要阻止呢?”沈宗庭喉咙克制地吞咽,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他几近卑劣的内心。
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一切的阴暗面都展露无疑了,他近乎席卷一切的占有欲、他的自私、嫉妒、贪婪。
仅仅是因为她穿了一件别的男人送她的旗袍,就足以激发他本性中最兽性、最卑劣的一部分。他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再被他据为己有,但,他也不能够眼睁睁看着别人将她据为己有。
“你——你在开玩笑?”她看着他,简直不可置信。
“没有,我说真的。”沈宗庭神色平静,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发抖。“回去我让礼叔和你签一个赠予合同,他会列一个清单给你,清单上你看中哪些,就随意挑。”
那时,孟佳期还不知道,沈宗庭的清单有多夸张,那不仅包括沈家累世积累的财富,还有他母亲带来的丰厚嫁妆,以及沈宗庭运用强大的投资管理能力获取的各种动产和不动产。
沈宗庭在苏黎世银行的账号,他在巴黎法兰克福大道的联排公寓,比弗利山庄的豪宅,坦桑尼亚的红宝石矿藏,他在澳城的赌场
“你想干什么?”此时,她都有些跟不上沈宗庭的脑回路。沈宗庭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你答应我,五年内不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沈宗庭平静地说。
孟佳期讶然,怔怔抬眸,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沈宗庭是不是疯了?但他的神色又极其平静,相比起昨夜用手指侵&039;&039;入她时他双眸猩红,不管不顾,此刻似乎正常了很多。
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沈宗庭在最正常的时候,说出让她觉得最疯的话。
这让她如何答应?
“我对天外来财不感兴趣。我也不愿意为此透支我未来五年的自由。五年的青春对女孩子来说很宝贵的。也许我明年就找到真爱了呢?我巴不得和那人结婚呢。”
孟佳期盈盈浅笑。她弯起的唇角,如常的神色,让沈宗庭无法辨认,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同他开玩笑。
“期期,别开这样的玩笑。”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一惯低沉舒缓的音色竟在颤抖。
他把她的手指按得发痛,如果可以,他绝对不会只按着她的手。原来形同陌路只需要一瞬,昨夜之前他们毫无边界,如今却已有了身体接触上的距离。
“也许,我不是在开玩笑。”孟佳期低头看他握住她的手,继续说下去。
“就算我找不到真爱,我还这么年轻,我总想享受一下恋爱的滋味呀。我想和那人一起看电影,一起过情人节,沈先生不会连这些都要干预吧?”
孟佳期每说一句,沈宗庭的脸色就发青一分,按住她的手腕就紧一分。
因为睡眠不足,他眼底青晕明显,苍白的脸色,极深的黑眸显得他越发成了吸血鬼。
“如果是恋爱,难道不可以和我谈?”他咽喉发紧,终于问出一句。
“抱歉,沈先生,我暂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孟佳期冷声。
她说,她不想和他谈恋爱。
这句话,让沈宗庭心中隆然作响。她连恋爱都不想找他谈了?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遇不到真爱,也没有想让我谈恋爱的男人。但,万一哪天我就春&039;&039;心萌动,想去酒吧找个牛&039;&039;郎消遣一下呢?我跟别人做些什么,难道这沈先生也要干预么?”
她说着说着,简直连自己都要发笑。
这一刻,连她都不能理解沈宗庭对她那超出常人的占有欲。
这么想想,跟沈宗庭分开其实也挺快乐的。恢复自由身,不用再为爱情患得患失,新的世界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如何不美?
孟佳期笑起来明眸皓齿,格外好看。
她在笑,沈宗庭却异常认真,抓住她手腕。
“你要找牛&039;&039;郎,不如找我。”?
“你说什么?”孟佳期失声反问,完全想不到话题竟会被引入如此怪异的环节。
“我说,你可以找我。”
孟佳期觉得世界肯定出了什么bug。沈宗庭是在做什么?终有一天,拥有千亿资产的顶级豪门继承人沈宗庭先生会表示,愿意自荐枕席,给她当牛&039;&039;郎?
她不知都沈宗庭是认真的。他就是格外无法忍受她和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在一起。他可以为她洁身自好,为她坚守男德。
但,他知道他不能那样要求她,她还小,白纸一样的女孩子,正是对爱和恋爱有着极大兴趣的年纪。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她关于男人的一切体验,都来自于他
他一定能给她最好的,不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你觉得,你比牛&039;&039;郎有优势?”说出这句话时,她简直把沈宗庭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学了个十成十。
“是。”沈宗庭神色平静。“你体验过,你知道。我会勤加锻炼保持目前的身材,包括服务,我也可以做得更好”
他一边说着,手指顺下去,摸到她旗袍侧边的高开叉。“要不要现在试试?我上次和你说”
“你够了。”孟佳期及时喝住他,脸上浮现两片玫瑰色的红晕。她当然没忘记沈宗庭想说什么,那晚他说他此生此世只有她一个时,曾凑近她耳心留下一句“乖,下次给你舔”,让她直接酥掉一半。
再让他说下去,她怕他更疯、更寡廉鲜耻的话都说得出来。
“你不喜欢?”他手指摩挲旗袍上的开衩,暧昧地停顿在那里。“这种事,我也只为你一个人做。”
“不是这个原因,”孟佳期忍住,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扯到要去找牛郎,这玩笑开大了。“沈宗庭,你以为我就贪这、这点快乐?”
聊起如此私&039;&039;密的话题,她声音都有点发颤。
“你可以只贪这点快乐,只要你”沈宗庭低声,后半句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只要你留下来。
孟佳期摇了摇头。“不必了,就到这里。”
这一次谈话,他们之间的上下位关系完完全全地颠倒。以前,是沈宗庭游戏人间、高高在上。而她身处低位,仰视着他。
这次,不一样了。轮到她游戏人间,高高在上,占据主动,而他恳求她,要她留下来。
孟佳期说话时,那两片诱人的红唇一张一合,沈宗庭盯着她的唇,恨不得吻上去。但他知道,他不能,他若是这样做了,那就是对她的亵渎、冒犯。期期会大大地生气,到时候,他们连平静谈天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脏被穿透了,好像心上有一个缺口,冷风灌入其中,发疼。
孟佳期发泄一通,觉得心情美丽了不少。她此刻也无意和沈宗庭斗气了,干脆将真话告诉他。
“不过,沈先生放心。我想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想找到真爱,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她幽幽叹一口气。
沈宗庭端详她神色,将信将疑。这只长出利爪的小猫咪,到底哪句话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小猫咪最近的迷惑性实在太强,连他都有些接不住招。
“你说你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是真的?”他掐住她手腕的手猛地用力。
“沈宗庭你轻点,真的很痛!”孟佳期冷不防被他攥住,只觉得腕骨都要被他捏碎,忍不住低吼。
“”沈宗庭这才发现,他抓她抓得这么紧,刚刚只是他潜意识里的反应。可是,就连他潜意识里,就已经想把孟佳期抓这么紧了吗?
他必须十分克制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做她不愿意的事,才能把手指从她皓腕上松开。
“你说你暂时不想谈恋爱,是真的吗?暂时的期限是多久?”
孟佳期转着手腕,脸色冷然。
“我想,我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给你。”
沈宗庭虽还想追问,但看这只小猫咪已经一脸不耐的模样,再联系上下文,知道她说“不想谈恋爱”才是真的,脸色才稍霁了几许。
飞机比预计的迟两个小时才降临港城。
此时,港城春日完完全全已至。从机场出来的道路,沈宗庭执意要送她。到了这份上,其实送不送已经完全无所谓。
孟佳期没拒绝。
他一如既往,送她到宿舍楼下。她打开车窗下车,他下去,帮她从后尾箱里抬出行李。
“谢谢。”
她向他道谢,按出行李箱的长拖手,万向轮碾在水泥路上格格作响。
“等等。”沈宗庭忽然叫住她。
她回望他,不明白他还有何事。
“你以前说为我定制的西装,还有吗?”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和她有关的一切,一分一毫都要抓住。
孟佳期怔住。为沈宗庭定制西装,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恍若隔世。
没想到他还记得。
“送的,到时候我让梁小姐转交给你。”孟佳期敛了敛神色。她一贯有诺必践。
她路过他,风吹起她的发尾,将她柔软如缎的长发吹向他。这让他想起,有一次他见到她,那时是在窗边,清凉的山风也是这般吹起她长发。
只是,那时。或许他尚可抓住她柔软发丝。
这一次,却不能了。他目光代替他的手,克制地、留恋地拂过她发尾。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响起。
期期,我该用什么留住你?
转折
从巴黎回来后, 孟佳期很快整理心情,投入到tera的实习当中。
临近毕业,tera第一批录取名单即将出来, 为了留用,实习生们几乎争破头颅, 一个比一个留得晚。
卷业绩、卷上下班打卡时间、卷时长、卷和mentor、同事的关系
孟佳期一回到组里, 就接了几个大版面。跟着沈宗庭这一段时间, 上流社会的衣香鬓影让她大开眼界,下笔时, 寥寥几笔也可勾勒老钱生活的灵魂。
甚至连她画画的风格,都在组里掀起了一股追捧、模仿的热潮。有同事问孟佳期:“你画的‘gentleman’为何如此不一样?”
她画的和别人画的,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或许她笔下的人物, 她不自觉地以沈宗庭为原型, 是他为这些人物注入了灵魂,这些人物或绅士、或纨绔、或偏执、或深情
他们都多多少少有沈宗庭的影子,是他的其中一面。
就是这样。即便分开了, 他在她生命里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重到她想忘却,身体的肌肉记忆却帮她紧紧记得。身体的记忆反而是最强烈的。他的每一个吻, 每一次碾磨抚触
这两年老钱风犹如“东风吹落花千树”一般席卷全球, 她的画风和老钱风格别样地适配,组里不少插画都由她代笔。
为了提高效率, 组内安排她和杨诚合作,即画的大致构图、人物五官、身形轮廓等由她负责, 而人物的衣着细节处理, 由杨诚负责。
“插画组的位置,估计就归kris了。”
“是的。她的确是真材实料, 画得又好又快,又有她自己独特的风格。”
“听说,她自己还是个设计师,很会设计正装,赶明儿我都想让她给我设计一件呢。”
茶水间里,时不时传来这样的窃窃私语。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认定,孟佳期已稳坐钓鱼台。
进入毕业季。
校园里开始弥漫起分别的气息。欢快中掺杂着悲伤。操场的塑胶跑道,红礼堂,图书馆,处处有身着学士服的学生在拍照,手里或捧着灿烂的向日葵,或是清新的小雏菊。
笑颜灿烂。他们在这半象牙塔半社会的大学里待了四年,站在人生第一站重要的分叉路口,他们或多或少都相信了毕业横幅上红底黄字的话:
我们都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不能免俗地,孟佳期也和朋友约了毕业照。和全班同学意思意思地拍两张、再和几个社团认识的学长学姐拍了一些。拍完了学院的集体照,拍完社团照,最后再和陈湘湘、叶酩等人拍。
拍完照的第二天,孟佳期和叶酩、陈湘湘去喝早茶。
如今,她反而是三人中单身的那一个。陈湘湘和她男朋友决定一毕业就回大陆发展。而叶酩仍在和商墨成纠缠不休。
据说,商家已经在安排商墨成联姻,但商墨成仍把叶酩养在外头,供她吃用。叶酩对此事毫不避讳。
“得一天算一天,钱是我的,他商大公子人可不是。这几年快钱赚够了,就美美回去。”
“我这种出身也没想着高攀人家了,能弄多少钱弄多少钱,反正人家血厚,掏一个小目标就像掏钢镚似的。”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孟佳期身上。
“你和沈宗庭又是怎么回事?听说是你飞了他啊?你牛逼,连沈宗庭那样的男人都舍得甩。”
提起沈宗庭,她下意识地,还是有钝痛,只是那钝痛好像和心脏隔了一层,并不清晰。
无可否认,她还是爱他的。只是爱到了现在,她觉得无所谓了。
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她觉得都可以。
“不算我飞掉他。或许只是,在我爱他最浓烈的时候,他忽然告诉我,他是不婚主义。你知道吗,正好他告诉我消
璍
息的这一晚,我最想和他结婚了。”
最愤怒、最绝望、最想指责他的时刻,反而是从巴黎回来的那天清晨。以至于会觉得,连恋爱都谈不成。
愤怒过去之后,她想,难道不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从一开始选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是不是被他的深情漩涡卷得沦陷后,反而忘却了这点呢?
对于沈宗庭选择“不婚”的行为,陈湘湘和叶酩各持己见。
陈湘湘说:“切,什么不婚主义说得好听,说白了就是不想负责任,不想被拘束。他就觉得这种不上不下、不远不近的关系舒服。一旦靠近了,人家觉得受到束缚,所以远离像婚姻一样的亲密关系。”
叶酩持反对意见。“不负责任?我看沈宗庭就是太负责任。你没听人期期刚才说了,沈宗庭还没和她那啥,咳咳,全垒打过。要是不负责任,他早就把我们期期吃干抹净了,还犯得着在刚开始就和期期说,对不起我是不婚主义?”
这两个人争执不休,都希望自己观点得到孟佳期的支持。
她只说:“谁知道呢,沈宗庭这个人,又薄情又情深的。”
有时她在瑞纳士集团的大楼下,会看到那辆显眼的双r轿车,停在树荫底下,明明车上贴着黑色的防窥膜,但她就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防窥膜下,是沈宗庭定定望向她的目光。
他们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
犹如两个世界-
瑞纳士集团,tera杂志。
拟留用名单告示被张贴在白板上。出乎意料的是,拟留用名单写着:拟留用yasser杨诚。
因着这张名单,办公室一大早炸开了锅。wa上,消息蜿蜒成长蛇。对此事感到八卦的职员们按着手机,交换消息。
「怎么回事?谁来给我前情回顾下,不是,被留用的怎么会是yasser?不是kris吗?」
「我早就猜到是yasser不是kris了。呵呵,你们没发现吗,yasser早把lisa办公室的绿植都养得水灵灵的。lisa本人也被他养得水灵灵的。狗头jpg」
「“水灵灵”这词,用得真好。不得不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在kris身上吸取到一个教训。那就是,能力过硬,不如和老板交道打得好。」
茶水间里,反而异样平静。
自然,孟佳期也看到了那张告示。失去tera的留用将她打了个猝不及防。之前不论lisa还是hr的暗示,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她,留用名额属于她。
对于这样的结果,震惊之余,孟佳期去找lisa和人事理论。
“kris,抱歉哈,我们人事这边是没有留用决定权的,你直接去问你mentor就好。”人事微和她说。
“问我做什么?问人事不就好了。再说了,yasser的工作时长可比你多得多。”lisa从鼻腔里吐出一个眼圈,不耐烦道。
孟佳期忽然发现,原来在公司里和和睦睦的同事,一到关键时刻,涉及核心利益问题,就会互相踢皮球。
她从人事办公室跑到mentor办公室,又跑到上一级领导办公室,一栋楼跑下来,穿着8cm高跟鞋的脚背隐隐发痛,但大多数办公室门,都不对她敞开。
就连同事之间的口风,也有所转变。
先前她们有多为她说话,如今就有多倒戈相向。
「就说了,怎么会留个女孩子呢,还是留yasser好,男生嘛,关键时刻顶得住。」
「kris是有灵气,但不如yasser踏实。你看,每次她画稿都是填个草图,细节什么的,还不是靠yasser补充?我觉得是lisa慧眼识人。」
「你们个个前面都说留kris,只有我那时支持留yasser嘛?他会给办公室的植物浇水,还天天给我们带奶茶,谁不喜欢啊?」
很残忍,社会便是如此,向来成王败寇。
同事说小话时,孟佳期就在厕所的隔板间,议论清清楚楚传进她耳中。
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亦知道世人趋炎附势,若是此刻她和沈宗庭仍在一起,没有人敢如此如此对她。
春风得意时,人人都捧着。一旦逆风失意时,人人都有意无意地踩一脚。
20岁的孟佳期,被教育了一个道理:在绝对的权力和马屁面前,清高一文不值,甚至专业能力也一文不值。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一课。
最新一期tera杂志出来,内页是由她和杨诚共同创作的插画。
但插画右下的水印小字里,标的是杨诚的英文名“yasser”。孟佳期一个电话打去印刷组问,是不是打印漏了?
印刷组说没有,图稿送过来时就只写了插画师是yasser。
这下,孟佳期直接去找杨诚理论。
面对孟佳期的质疑,杨诚笑得温和,露出洁白的牙齿犹如食草动物,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往人心上扎。
“学妹,你可不能说是我抄袭哈。你能画这种风格的画,难道我不能画?手可是长在我手上的。咱行业内部没有这个规定吧。你仔细看看,这不是你的那张底稿,这时我创作的。”
孟佳期几乎将手里杂志揉碎。
仔细一看,那张插画的确不是她的手笔,而是杨诚照着她的图描摹的。应当说是杨诚“抄袭”了她的构图和人物形象。
她的原稿中,男士形象肩窄腰,身形健美,一袭领带西装俊美逼人,一个叼烟的动作,勾刻出男士的漫不经心。
而杨诚实虽模仿出了男士的体型,但模仿得实在拙劣,男士叼烟的动作很是呆板。
面对杨诚,孟佳期才知道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谁能想到,她原先念着他们是校友关系,帮衬了杨诚不少,还替他改过底图,而杨诚回报给她的,就是这些?
她知道和他争论只是白费唇舌,转身就走。
那晚,瑞纳士集团大楼的灯亮得很晚。孟佳期伏在工位前,用电脑整理了自己创作人物的过程,并就杨诚抄袭画稿一事咨询了法律系的学姐。
学姐仔细了解经过后,委婉道:“学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的材料没法证明你在他之前创造了这个形象。”
孟佳期一怔,却知学姐所言非虚。创作领域的抄袭取证本就是难上加难,而且,这个圈子也对“抄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鉴”的说法层出不穷。
她有想过就此事得到严正淮的帮助,但严正淮早在三个月之前就被外派到澳洲开拓市场,瑞纳士集团的pm换成了一个精英白男。
杨诚得知她在寻求法律援助,不以为意,反而讥笑着和她说:
“学妹,就让我来为你上社会第一课吧。什么专业能力,什么工作努力,都比不上靠山,靠山才是最硬的,懂么。”
面对杨诚的嘲讽,孟佳期淡淡回了一句:
“我当然懂,所以这就是你选择和她们玩富婆快乐球的原因。”
一句“富婆快乐球”怼得杨诚哑口无言,怒火直冒,同时也觉腿&039;&039;间某处隐隐作痛。
留用公示一周后,孟佳期眼睁睁看着杨诚拿到了留用offer。无可奈何之下,她一边完成相关的毕业事宜,一边尝试新投简历。同时,她并不放弃让杨诚得到相应的“制裁”。
孟佳期给学院的院长陈千枝发了一封邮件,将杨诚抄袭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在信中,她恳请陈千枝按照校规对杨诚抄袭的行为做出处置。
然而一连三天过去,邮件如石沉大海。
第四天晚上,恰好是周五,孟佳期直接去学院楼找陈千枝。
然而还没等她见到陈千枝的面,就先在楼梯上遇到了杨诚。
杨诚是从陈千枝办公室出来的。
“学妹,你那封投诉信,陈老师给我看了。好家伙,打小报告都打到学校来啦?”
“我告诉你,陈老师是不会管这回事的。这涉及到她的‘清名’呢,哪个老师会愿意出面,为你染这一身腥臊?”
那晚,孟佳期握着白纸黑字打印的证明材料,蹲在路灯底下哭。
那天她正好来了亲戚,小腹隐隐胀痛,腰部好像被拦腰折断一样。
很久没有那么痛经过,上一次痛经还是在岩海别墅拍照那次。那时她身边还有沈宗庭。
只是现在没有了。没有人会因为她痛经,给她把便利店所有卫生巾买回来了。
疼成这样,她一颗颗地掉眼泪,有好心的学弟学妹过来问她为什么哭,要不要帮忙。
她只说,身体不舒服,所以哭。
就连哭都要用来亲戚作为借口。可以说,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将她的整个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一整个儿地打碎了-
在tera的实习还有一周结束。
接连碰壁后,孟佳期选择先紧着眼前去找工作、投简历。
至于告杨诚抄袭,她决定了,等她找好工作,再来解决这个问题。离职的当天下午,她把工位收拾干净,将离职的工卡拿到hr办公室。
“kimi姐,谢谢你前段时间的照顾,祝你工作顺利。”孟佳期笑着对hr说。
这hr,还是之前孟佳期询问留用细节时踢皮球的那位。hr原以为孟佳期离职时,脸上总要带一点遭受暗箱操作的忿忿之情,谁知这女孩神色平静,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
就好像,她从来未遭受过那些。
未遭受过被人捧又被人拉下神坛。未遭受同事的中伤。没有遭受留用位置被挤占,也没有遭受被抄袭
她似乎,一脸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但这种平静,不是衰颓的、认命的平静。是一种有力量的平静,似乎在等待时机,掀起一场滔天的暴风雨。
hr暗暗咂舌,觉得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并非池中之物。
但更令hr咂舌的还在后头。就在孟佳期离职的第二天,新近才接任瑞纳士集团pm的白人精英男,直接将杂志主编和插画组负责人lisa叫去谈话了。
具体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职员们只知道,那一整天,整个办公楼都死气沉沉,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他们连wa都不敢发。据说lisa涉及挪用公司经费、虚假报账,这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生怕lisa拔出萝卜带出泥。
此时,孟佳期正抱着新的简历,四处奔投。
和她长期合作的学姐打电话来,问她是否有意一起创业。
在地铁站,她收到了tera杂志主编安娜的电话。
电话里,安娜毕恭毕敬,语调尊敬、柔和。这种语气,比当初尊重梁风忻还更甚。安娜询问她是否有意图回tera上班。
只要她回tera上班,设计部门和插画部门的岗位任由她挑选,她想选哪个都行。
至于lisa和杨诚yasser,因为涉及留用过程的暗箱操作,被直接开除。tera主编向全行业写了一封公开信,揭露lisa这些年在插画组任人唯亲、贪贿经费等问题,这使得在时尚行业从业20多年的lisa直接被时尚圈封杀。至于杨诚,一个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小卒,直接坐实了“抄袭”的罪名,遭到行业联合抵制,彻底在圈内查无此人。
短短两天之内,查无此人。瑞纳士集团内部风声鹤唳,职员们私底下交换眼神,无声地问:lisa和yasser到底是惹了哪位大佬?
这大佬真是做事狠绝,他的雷霆之怒,没有人接得住。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孟佳期不是愚钝之人,饶是主编没有明说,她都知道是什么在发挥效用。
是杨诚为之钻破脑袋的“靠山”。
她很确定是沈宗庭。
除了沈宗庭,她还认识有谁,有这等通天的能耐?
只不过,沈宗庭似乎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是快准狠。她很难想象,沈宗庭掩藏在漫不经心外表下的另一面竟是这样狠辣无情,一点余地也不留,势必要斩草除根。
但,她也不是没见过他打算狙击某家对冲基金时的狠绝。
那时,他是森然而冷厉的,如无鞘利剑。
接到电话时,孟佳期正从地铁站出来。
六月天,如孩子的脸。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回来时便是雨夜。
雨势凶猛迅疾。
从地铁站涌出的人潮如飞燕一哄而散,撑伞的撑伞,没有伞撑的跑得飞快。唯独孟佳期在雨中不躲不避。
她没有伞,但也没有跑,只是在雨里按照正常的步速走着,任由雨水打湿她乌发。
走到校门口,她再次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双r轿车。
雨夜里,橙黄的车前灯射向她,孟佳期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面对轿车站定。
她想,是不是她招招手,沈宗庭就会过来?下雨了她可以没有伞,但在事业的道路上,她第一次渴望有一把伞,渴望有一座靠山。
沈宗庭的权势实在是大。光是他挥一挥手,衣角带起的一阵风,都能送她上青云。
袅袅黑夜里,雨声如潮,轿车车门打开,男人迈出一只黑色牛津三接头皮鞋,骨节修长的手撑起一把24节黑色直骨伞,挡在她头顶。被雨水几乎浇透的孟佳期忽然觉得,在雨夜里有一把伞也不错。
她在港城漂泊良久,第一次渴望“港湾”。
沈宗庭垂眸,扫向她脸颊的目光克制。无数次他遥望她,只有这次,他能感知到,她愿意让他靠近。
看得出来,因为这段时间的奔忙,她变得更瘦、更憔悴,脸色也更苍白,头发因为淋雨的缘故,鬈曲着披在脑后如海藻。
这种状态下的她,依旧美得清冷破碎,美得令他心惊。
两人在雨中静静对望。时隔半年未见,他们连“你好”都不必说。就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告别,全然忘记当初分开时有多粉身碎骨。
“期期,”沈宗庭喉结克制地吞咽两下,嗓音淡淡。“你总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
孟佳期将长发抿到耳垂后,目光落在沈宗庭撑伞的右手。那双骨节分明、又性感又欲的手上,中指间,仍有一个银色的戒圈,是她为他套上去的那只。
这枚戒圈,好像成了她的胜利旗帜。
她没头没尾地说:“沈宗庭,我同意了。”
“什么同意?”沈宗庭追问。雨幕里,他要很仔细去听,才听到她纤细的、如雾的声音,他不抓住,好像就会随风而散。
一瞬间,他呼吸急促起来。她总是有这种能力,在不经意之间,让他心脏犹如淬毒一般麻痹。
孟佳期的声音很轻。“你还记得在巴黎分开的那天清晨你问我可不可以找你,现在我回答你。”
“我同意了。我们做‘sex partner’。”
听到“sex partner”一词,沈宗庭脸色蓦地变了。sex partner,那不就是“炮友”?
太狠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沈宗庭大掌抓住她手腕, 拧得她生疼。
孟佳期顿了一下,有点被他动作带出来的怒意惊到,很快又镇静下来。
“我说, 当sex partner就好。”女孩黑白分明的双眸微微上斜,有种令人心驰目眩的魅力。她直视着男人重复了一遍。
她不知她这话是往深渊里坠下一颗巨石, 隆然作响。沈宗庭那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的期期在说什么?他们做sex partner?为什么是sex partner?为什么是这个?
沈宗庭下颌线紧绷, 没想到她这次回来的第一句话, 竟是同他这般说。
雨势磅礴,好像这一场雨, 要无止无休地下下去,沈宗庭把直骨伞倾斜向她,不说话。
怎么会这样?他的期期变了。期期以前是个多羞涩多单纯的女孩。羞涩到他碾磨时她会哭喊不要不要, 就连他抱她一下, 她都会惊慌失措,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某处。她平时穿中性风,不显身材, 连他多看一眼她的蕾丝绑带小衣物都要瞪他。
为什么不是恋爱?sex partner指的可是非情侣关系的性伴侣, 重点在“性”这一事。
她这样说,总给沈宗庭一种错觉, 好像当初那个节烈得犹如贞女一样的女孩, 如今要成为最放纵、最勾人的茶花女,欢迎她的入&039;&039;幕之宾。
这让沈宗庭无法接受。
“如果, 我不同意呢?”沈宗庭硬硬挤出一句。他以为,她会愿意回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追她, 没想到她连机会都不给, 直接和他定性,就是炮&039;&039;友。
“你不同意, 那算了。”孟佳期嗓音淡淡,意欲转身。
她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是不同意,她就走人。
但是,沈宗庭又怎可能放她走?上次放她走,他整整将自己放逐到洞潜中一个月。那个月,他和老韦又更新了他们在七顿天窗的下潜深度。
洞穴深处,石锋岩壁交错,石林逼仄,窄口,水温寒凉,征服这样一个复杂多变的洞穴,无疑是极具挑战性的。但罕见的、破纪录那天,他整个人都恹得要命。
洞穴里景色再美,心底都是发空的。
“等等。”沈宗庭猛地攥紧她手腕。
他额上青筋跳动。他很清楚自己被她吃定了。在这场爱情游戏里,他的小猫咪不知何时成了胜利的那方,掌控一切,掌控全局。
孟佳期弯了弯唇角,笑意转瞬即逝。她就知道,沈宗庭一定会挽留,一定不舍得她走。
这一次,终于是沈宗庭为她让步。这迟来的让步啊。若放在以前,她一定喜欢得欣喜得不得了,但是现在,心情只是淡淡的,顶多心里想说一句,沈宗庭你也有今天。
“你先给我上车。”沈宗庭沉声,一手为她撑伞,另一手拽住她手腕。钱司机乖觉地为两人拉开右后车座的车门,大气都不敢喘。
心想,孟小姐不愧是孟小姐,一回来就给少爷炸了个大的。多少人怕惹少爷生气,小心翼翼捡着少爷爱听的话来说,唯独她敢于火上浇油。
她敢拂沈宗庭的逆鳞,却也是沈宗庭的禁脔。
坐上车。
“为什么是这种关系?”沈宗庭沉声发问,表情冷而沉。他一边从中岛台翻出全新的纯棉毛巾递给她,示意她把湿漉漉的头发和脸擦一下。
明明他头发也被淋湿,他却不管,只管她的。
孟佳期扫了一眼中岛台。糖果和干毛巾都在,这是他因她才置放的,好像她已经融入了他生活,彻底成为他生活习惯的一部分。
哪怕分开,仍是这样,他们彼此的痕迹交错地烙印在对方生活之中,就好像他们此生注定要彼此纠缠不休。
“不为什么。总不可能当情侣吧?”孟佳期笑笑,“所以当sex partner也挺好的。”
她想,时光真是把剪刀。以前她多单纯呀,费尽心思去追沈宗庭,所求就是不要当他的情人,她想要有和他平等的爱情。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从他这儿得到一些什么。她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情人就情人吧。或许他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能当情人就已经是竭尽全力。
“”沈宗庭唇角绷直,他想问,为什么当正常恋爱的情侣不可以?但他问不出来。
他想他比谁都清楚原因,因为他是不婚主义。所以,期期不会在早已预设好的结局里,热烈地和他恋爱,再迎来一个惨痛的结局。
只是她如此从善如流地将两人间的关系定义为“sex partner”,还是令他难以忍受。
他比谁都清楚,她为自己预设好了退路,就等有一天,从他身边彻底地抽身。
真到了她抽身那天,他到底要怎么办?
“你攥得我好疼。”她低声嗔他,声音沙哑中带着两分甜。沈宗庭低头,才发现他紧紧握住她手腕,那截细细的皓腕真就是一掐就断,莫名地,他脑中闪过一些片段他是如何压着她的手臂,吻到她发软。她身体所给予的反应总是很甜美,有时只是她一声幼猫似的低吟,有时只是她望向他时羞涩又真切的目光,都让他绷得发紧。
他放开手。
孟佳期抚了抚手腕上的红痕。面上波澜不惊,心中仍有余悸。哪怕这么久不见,他身上的侵略感还是好强。
“沈先生,不妨温柔一点。女孩子没有一个受得了您这样粗鲁的。”事到如今,她很有心情和他调情。
沈宗庭不说话,斜斜看她一眼。她好像更成熟了,眼睛看着人时,莫名地勾人,真正称得上秋水含露,媚眼如丝。
若说以前她是只笨拙的小白狐,身上的生涩和羞怯都带着对男人致命的诱惑力,那现在就更上一层楼了,天真和妩媚交杂,别有艳光。
回到酒店,孟佳期主动去洗澡,衣帽间里仍挂着她的衣服,这里的一切,貌似都没变,和她这儿短暂住过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随意抽出一套浴袍穿上,极力让姿态放松。既然当sex partner,就要有sp的自觉,羞涩什么的,免了。
从浴室出来时,沈宗庭正坐在客厅大剌剌地抽烟。依旧是她初认识他时大马金刀的坐姿,修长指尖夹着烟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孟佳期看到他的香烟,怔了一下。沈宗庭极少当着女士的面抽烟,似乎,他情绪不太好,才会这样。
烟头被扔进垃圾桶,划出一道漂亮弧线。
沈宗庭起身,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的成熟、她的游刃有余,都让沈宗庭心中阵阵堵塞。若说以前她像一本书轻易被他读懂,现在却不是了。
她成了他看不懂的小猫咪,那种不可掌控的感觉更加强烈,甚至有一种不可征服感。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征服她,恨不得使出百般解数,要她为他臣服。
饶是孟佳期说服自己放松,免却羞涩,但男人逡巡审视的目光还是让她头皮发麻。下一秒,他掐住她,逼得她后退了几步,贴到客厅一面镀金的落地镜镜面上,抬起她下巴,吻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他吻得她好像要跌到镜子里去。
“唔”她没想到他吻来得如此突然。只是过了半年,好像他成了陌生人,身体抗拒这样强烈的男性气息,忍不住偏头去躲,却被他紧紧掐住下巴。
“嗯?不是sex partner么?躲什么?”沈宗庭哑声。他低哑的声音念出“sex”一词,嗓音颗粒感十足,让人耳朵都要酥麻。
孟佳期身体像被定住。她极力装得游刃有余,就好像对那事很熟,但唇舌的生涩不免出卖她。直到捕捉到她那缕生涩,沈宗庭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还好,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孟佳期。羞涩的、笨拙的少女孟佳期,偏偏装出一副浪荡样儿。
“我没躲。”她低声回应他,因他的吻而带起阵阵颤栗。
在这场对她身体的掌控权里,谁都不肯服输,这让她的身体彻底成了战场。孟佳期想要极力地证明她已经过了为爱飞蛾扑火的“贞女”阶段,她熟练得只想和他成为炮&039;&039;友,而沈宗庭却想要找寻她的生涩,哪怕是一丝一毫都好。
似乎这样才能欺骗自己,最爱他的那个孟佳期还没有离开。唇舌上的较劲当不得真,沈宗庭额上青筋直跳,转向别处探寻她,手指在她纤薄香肩交错突起的地方轻抚。
“什么都没穿?”男人哑声。不由得想起以前,哪怕和他共处一室,同睡在一起,她也会把肩带扣得严严实实。他恶劣地开玩笑说这样会勒坏的,也不舒服,被她用指甲挠着好一顿捶打。
现在果然是不一样了。
察觉到她的发软,他越发恶劣。
“嗯不是、正好方便你。”她倔强地咬住嘴唇。
“别装了宝贝,你还嫩得很。”他嗓音沙哑,手指夹紧,看到她美眸蓦地瞪大,几欲失焦,很满意于她青涩的反应。
“她很嫩”这个认知让沈宗庭好受了不少。以前的期期,他要把她找回来。
吻着,动作着,沈宗庭有些不耐,强自压抑着把她抱到kingsize上。
“我去洗个澡”,他哑声撂下一句,“砰”地关上浴室门。孟佳期躺在宽松柔软的kingsize大床上,平息着心中那点潮意。不光是心底有潮意,浴袍底下也有。
她坐起来玩了会手机,wa上,不少人给她发消息,多半是之前在tera的同事,正和她嘘寒问暖。
「kris,听说你要回来了恭喜恭喜呀!yasser没你画得好,他那三脚猫功夫还都是抄袭你的。」
「kris,恭喜你回tera,这里少不了你。」
最后一条是amy的。
amy:「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你是撞上了什么好运!!恭喜我的宝贝期期~」
稀稀落落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关心。只有amy一如既往地真诚,孟佳期认真编辑消息,回复了amy。
沈宗庭正好洗完澡出来。半年不见,他身材似乎更胜以往,好似被大理石雕凿一般。孟佳期只看了两眼,复又低下头去,有些脸红耳热。不免想起分开时沈宗庭那句“我身材好服务也好”。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没几个人能像她这样,享用到如此极致的男人了。而且,沈宗庭总是不遗余力地以她的体验为先的。
“在看什么?”他从另一侧绕上床,毛巾随意擦拭头发。
“同事发来的消息,一个个的,我以为她们在川城学了变脸呢。”孟佳期放下手机,拢了拢长发,想起给她发消息的同事里,不少都在她背后说过坏话,一时心情复杂。
沈宗庭瞅了她手机屏幕一眼,很快明白她在烦恼什么。
他习以为常。人本性如此。
“这是正常人面对权势的反应。怎么样,被人捧的感觉不错?”他轻描淡写。
“不好。”孟佳期摇头。心想,她们当下捧她,不过因为她背后有沈宗庭,如果没有了呢?她们现在有多捧她,以后就有多踩她。
沈宗庭眯着眼睛,似乎懂得她心中所想。
“别担心,我护你一辈子。”
孟佳期笑笑。她懂沈宗庭的意思是,他会给她借一辈子的势。但她可不会一辈子都用他的势。
她要长出自己的翅膀。
“lisa和yasser,是你整的?”
“你说那两个欺负你的?”沈宗庭漫不经心地问。
“是我整的。你觉得太狠了?”他哑声。他说“太狠”时,她顶端完全被他掌握,她连灵魂都在打颤,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指的是什么,是他此时对她的动作,还是?
孟佳期颤了好一会,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她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期期不要心软。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是一击毙命,不要给他们还手的机会。”孟佳期脊椎窜出阵阵麻点,身体末梢忍不住痉挛,灵魂陡然生出割裂感,不敢相信,沈宗庭在做如此风月之事时,还能如此慢条斯理地说出这种话。
她完全交由他掌控。脸侧过一边,不敢直视在她之上的他。浴袍的系带早已散开,她不免向他敞开,有些不好意思,侧身背对他,用蚕丝被裹住自己。
这一侧身,倒是在枕头下发现端倪。那里露出相纸的一角,她将它拿出,发现那是一张相片。
是她的相片。恰好是梁风忻为她拍摄的杂志照里,她骑着枣红小马的那张。
“这张照片,不是在书房?怎么在这里。”她拿起来,凑得很近去看。
“”
沈宗庭不言。这不是很明显他拿过来的?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睡在这张仍有她玫瑰馨香的kingsize上,拿着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那张照片没有过塑过,似乎是被人看过很多次,边缘已经很皱了,只是照片上女孩那张脸还是明亮无比。
孟佳期陡然反应过来,恐怕是他会拿她的照片看。她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她回忆起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她总是很忙碌,因为她不想给自己有空暇时间想他。
但是似乎,沈宗庭会想她。
“你好久没骑马了,也没去看你的小马。”沈宗庭另起了一个话题,手指上银色的戒圈刮擦到她,猛烈的刺激让她差点儿将那张照片揉皱。
小银马。沈宗庭给她买小马,似乎是上辈子那样遥远的事情了。
“它还好吗?”
“挺好的。等你回去,我继续教你打马球。”
“好。”
话题沉寂了一会。
好一会,她才说:“要不,你把戒指拿下来吧。”
那枚男戒,是她冲动时为他带上的,现在可以拿下来了。
在巴黎分开那天似乎成了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疤痕,轻易不揭开。
陡然说起这枚戒指,打破了今晚上竭力维持的平衡,气氛变得微妙。沈宗庭脊背僵硬,直起身,眼神晦暗不明。
“不摘。”他低声,转了转中指上的戒圈。戒圈被他清洗得很干净,发亮,他日日夜夜不离身地带着,似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其实,前段时间他和老韦在七顿天窗下潜时,曾度过一个生死关头。
洞潜本身就是一向容错性极低的极限运动,饶是再严谨、再稳定、再理性的人,都难免遇上事故。当时他和老韦下潜至15米,穿出窄洞时,水底忽然掀起扬尘,洞穴能见度忽然降低,几乎看不见前路。
情况极度危险。沈宗庭抓住引导线,那或许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他想到了父母、想到礼叔,甚至想到沈鹤录,最后也最深切地想到孟佳期。
他在脑中,完完整整地把关于孟佳期的画面挖出来。想到她骑在马上勃发的英姿,想到她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前,把戒圈套在他手上的孤勇。他记得那晚她穿了一条米白的礼服裙,裙摆如绽开的马蹄莲,参加婚礼的时候她好开心,一直在笑。还有,她把戒圈套上他的手,表情像一只小羊犊。
好像被套住的不是他而是她。
他忽然觉得,她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朵玫瑰花。如果他死了,回不去了,那脑海中期期的模样,就是永远的二十岁的少女,美丽鲜活。可他还不想死。在水下他摸着戒圈,忽然有了上升的力量,他想,要等扬尘过去,他要回到岸上,因为他还想见到她。
回到岸上,他就能见到她。
好在那一次,有惊无险。
沈宗庭渐渐觉得,短时间内他不能够再去从事这项极限运动。尽管它让他着迷过。但他不想再也见不到她了。
孟佳期躺在他身下,借着幽暗的灯光看他。她察觉到沈宗庭的失神。她不知道他曾经历的危险时刻,不知道当她换上毕业礼服裙时,沈宗庭在距离她十分遥远的水下,摸着她为他带上的戒指,靠着“还要再见到她”的信念,于绝处逢生。
现在,他在洞穴深处思念过的女孩,就在他身下。
他跪着,垂眸低首看着她。
“为何不摘?戴在中指上,那是结婚的意思。”
她失神,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平静,声音发颤。她想,他难道不觉得,那是一道极强烈的讽刺吗?沈宗庭垂下眼眸,专注于眼前嫣红鲜嫩的美景,几乎不能呼吸。他的期期真的好美,哪里都美,泳衣覆盖处尤是。
“那不过是世俗的规定罢了,谁说中指只能戴表示结婚的戒指。”沈宗庭屏住呼吸,极力平息因她美景而带来的震颤。
他一向藐视世俗,世俗说什么,就可信了?他不信。就让这枚戒指在他手上待到天长地久,一直到他进入坟墓那天。他被戴上戒指的那天,也最快乐、最痛苦。他要它永永远远地提醒他,有个女孩有多爱他。
但,他好像把那个深爱他的女孩弄丢了。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带着要将一整座城倾覆、颠倒的力量。而他将她无数次颠覆。孟佳期哭叫着,像涸泽的鱼。
不知不觉中,东方已露出鱼肚白。那一缕漂浮的白色,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很渺远。又躺了很久,她才有力气去洗澡。浴室里水声哗哗哗地响,她冲洗掉浑身的黏腻,透过水声,听到沈宗庭按铃叫来了前台,嗓音低沉清晰,似乎在吩咐着什么。
窸窸窣窣地,好像有服务人员进来,在主卧里一顿收拾。
孟佳期这才反应过来,是他让人把布草换了。枕头上,床单上,处处都湿漉漉的,着实不能看。
她洗完澡出来,看到沈宗庭倚在门口,去捏她的脸,轻笑。“期期把床垫弄得都要换了。”
孟佳期轻轻磨了磨牙齿,恨不得去咬他,目光不敢落在他身上。这个人,怎么这么多荤话。她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他昨夜没要她,明明昨晚已经跟全垒打差不多了。
其实,沈宗庭有自己的思考。
他听到她因为他而发出的哼哼声,像小猫一样惹人爱怜,很喜欢。他却是空虚的,他想,以前期期对他似乎是有爱,无性,因为她对性害羞得不行。但是现在,似乎成了有性无爱。
所以他下不去手-
有了靠山,果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不仅是瑞纳士集团旗下的tera,其余几家知名杂志,也向孟佳期递来橄榄枝。
后来孟佳期才知道,是沈宗庭派成叔一家家约谈了时尚集团的ceo,把她的个人生平拍到人家桌面上了。这是明目张胆又嚣张的后门,哪怕本来没有headcount的部门,也硬生生挪出好几个headcount,毕恭毕敬欢迎孟佳期。
这件事被沈家大房传到沈鹤录老爷子那里,老爷子又是一阵吹鼻子瞪眼,直说沈宗庭不成器,美色误国。
沈宗庭听了,不在意地笑。只附在孟佳期耳边,把声音放得很低。“听到没,美色误国,期期你真好看。”他手指捺住她起伏的边缘,轻声。“很软。”
“你死了算了。”她到底面皮薄,经不住他调侃,拨开他的手。自从越过肩带和绞扣的边界线后,他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流连于温柔乡。
“嗯?期期怎么知道,我差点儿被你弄死了呢。”他哑声,满意地看到她脸红。
月华如缎
“弄”到底是哪种弄法?
沈宗庭就是喜欢顶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说一些性暗示意味十足的话。下流话被他说出来也是动听的,她的身体不知因为他低哑的下流话震颤过多少回了。
她深呼吸几口,拂开他手, 闷闷地想,不要跟这种没有性耻感的人计较。
其实不光是沈鹤录生气, 连一向对沈宗庭忠心耿耿、万分信服的成叔也有些不满。他觉得一贯理智又狠辣的沈宗庭昏了头了——做得太高调, 太夸张。
成叔主管沈宗庭创立的家族基金办公室。办公室的原则是, 从不干预所投资的任何一家公司的运行。这样明目张胆地塞人,就是破坏原则。
印象以来, 沈宗庭还是第一次破坏原则,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是因为什么有正统身份的女人,只是养在外头的一个女大学生, 和他们的阶层八杆子打不着。
和礼叔不同, 成叔一直对沈宗庭“搞”女大学生持几分意见。在他看来,孟佳期野心太过,搞不好到时候借怀孕逼宫, 沈宗庭就遇上大麻烦了。
在周围一圈人中, 只有礼叔能理解沈宗庭三分。
礼叔一直记得,沈宗庭曾说过, 他要给她最好的。他说到做到。
权势大到他们这个地步, 没有人想着要再张扬。反而是一再收敛,从不摆上明面儿。但, 沈宗庭把孟佳期摆上明面了。
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孟佳期背后靠山是他。想要打她的主意, 得经过他。
礼叔冷眼旁观这事态的发展。沈宗庭和孟佳期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不得而知,只知道这姑娘, 和他早先之前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了。
从精神上,她多了独属于成熟女性的风骨,双眸炯炯,肩板挺直,和以前略带生涩的女大学生相比,她脱胎换骨。
似乎这女孩在蛰伏,在努力长出一双翅膀,好托住自己。礼叔甚至觉得,等待她羽翼丰满之时,便是离开沈宗庭之际。
到那时,沈宗庭应该怎么办呢?-
孟佳期拒绝了tera的offer。她有自己的考量,既然选择了回到沈宗庭身边,那就是有了靠山。放着沈宗庭的资源和人脉不用,费劲吧啦地走羊肠小道,那叫不开窍。
就连牛顿都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何况是她?拿着沈宗庭走捷径,他也乐得给她用。
沈宗庭看她对offer挑挑拣拣,颇觉好玩。他问她想去哪里工作,她开玩笑。
“既然我把我卖给了你,那自然是卖个好价钱喽。”
一个“卖”字,一语中的。沈宗庭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不喜欢听她说“卖”这个字,这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们现下的关系何其单薄,用她的说法,“sex partner”。有时他没好气地想,要真是sp,她那层完整的组织还能留到现在,不早被他破掉了?
沈宗庭拍拍身旁沙发,示意她坐下来。
“屁股痒了?想被打了?说这种话。”他哑声说,手掌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这一掌落下来,“啪”地一声,清脆。
孟佳期盯着他的薄唇看,想起某些特殊时刻,红着脸不说话。
“期期,我发现你这人挺扫兴的。”沈宗庭唇角绷直。
“沈先生想听好听话,就别找我。”她不咸不淡地来一句。
再同她说下去,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了——顶嘴。他伸手掰住她脸颊,揉捏。
“你啊,你见过有哪个小情人敢对金主说这种话?”
被她忤逆他也从不生气,脾气好得很。
孟佳期说不出话,鼻子一酸。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过分,煞风景。选择了当金丝雀就应该羽毛温顺,偏偏她没长出温驯的羽毛,还时不时想啄人一口,揭开过去的伤疤,非弄得两个人都鲜血淋漓才好。
沈宗庭在这点上是极好的。他有足够的宠溺和包容,从不和她计较。
孟佳期不说话,沈宗庭揽住她,将她的脑袋靠在他脖颈和肩窝形成的三角处,大掌放在她脑袋上,托住她的后脑勺。
他知道,他的期期是有爪子的小猫咪、有刺的小刺猬,有尖刺的玫瑰花。他爱极了她身上的尖刺和傲骨。即便那尖刺和傲骨也扎伤他,可就是有尖刺和傲骨的她,才是真的她。
爱一个人,就要爱她全部的。
孟佳期换了个话题,没话找话似的,将她打算和学姐创办服装设计工作室的计划和沈宗庭说了。
在她看来,这话题不过是她拿来消遣,和沈宗庭意思意思谈一谈。
沈宗庭却格外认真,询问了她和学姐的股权架构、分成、认缴和出资份额,最后轻轻弹她脑袋。
“什么和学姐创业,我看,你学姐找你当打工仔呢。”
“学姐有钱,她出大头。”孟佳期平静地说。沈宗庭说的情况她不是不知道。
“早说,你想创业,我给你投资。”沈宗庭笑,又对她说,“既然决定创业,还是不要合作了。人的关系一旦掺杂上金钱利益,就会变得脆弱虚伪。你不想和你学姐闹掰吧?”
孟佳期说不出话,反问:“那我们的关系呢,也脆弱虚伪?”
沈宗庭撩起眼皮看她,伸手捂住她嘴。“期期,再这样说下去,我要惩罚你了。”
他说的“惩罚”,另有意味。
第二天,果真有投资人找上门来,想投资孟佳期开工作室。孟佳期暗想,以前都知道是创业者找投资人,没想到了这儿,就成了投资人抢破头颅要投资她了。
点子不是最关键的,专业也不是,运行的规则不是,什么都不是。唯独资源才是。孟佳期知道得很清楚,投资人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她背后的沈宗庭。灵醒的投资人早就知道,如何利用对她的投资,作为一块敲门砖,攀附上沈宗庭。
此外,沈宗庭还带着她去了几场饭局。后面才知道,饭局上有律政署的司长和代理律师,正式就杨诚抄袭她所绘人物一事将杨诚告上法庭。
沈宗庭拿着她创作的“gentleman”,细细看了一回,勾着唇角问:“这个人看着有点熟悉,原型是谁?”
孟佳期一把抢过来,不给他看。“反正不是你。”
沈宗庭闷闷地笑起来。是他不是他,难道他还没有眼睛分辨?这让他心理好受不少,其实期期对他,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绝情,是不是?
在解决工作问题之余,孟佳期着手忙碌两件事。一件是沈宗庭的西装,另一件则是梁风忻的时装走秀。
本次服装走秀,梁风忻在找一个兼具清冷仙气和妩媚妖气的少女,来演绎她的最新作品“坠落少女”。想来想去,那种无可比拟的、少女堕入红尘的气质也只有孟佳期身上可见三四分。
再加上妆造和台步的塑造,就是五六分了。面对梁风忻的请求,孟佳期自然答应。
在训练台步、组建工作室之余,孟佳期极其认真地完成沈宗庭那套西装。
处理衣片,缝制后身的刀背缝、后中缝、缝制前身,做口袋,敷牵条,做门禁、缝合前、后衣身,做袖子孟佳期用她灵巧的手,一道道工序做下去,差不多把这套西装做好了。
这套西装做好后,陈湘湘是第一个得见的。
“真好看啊,期期。”陈湘湘表情带了一点迷醉,去抚摸那柔软而昂贵的面料,欣赏它简单大气的剪裁。
“我觉得此刻我要像daisy那样大哭,因为我也好伤心,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这么漂亮的衬衫,噢不西装”
孟佳期笑笑,退后一步欣赏着这件衣裳,这真是件精妙无比的衣服。
“你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漂亮吗?因为——因为它一看就是出自一个心念着心上人的女孩子之手。”
“它被你注入了爱意,所以才显得好漂亮好漂亮。”陈湘湘补充。
“也许吧。”
所以说,她觉得她以后再也做不出这样漂亮的衣裳了。因为她好像不会那样浓烈地、浓烈地爱一个人了。
衣服做好后,她把衣服交给礼叔,让礼叔送去洗衣房清洗。
等她再度见到这件西装时,是在加道55号二楼的衣橱里。它被妥帖地清洗熨烫,等着男主人上身。
沈宗庭看到这套西装,浅银灰的色泽像冬天的海,剪裁锋利,完美犹如一件艺术品。它只是挂在那里,静静地连一丝风都无法拂起,却令他心口酸胀,心涩难言。
为什么它有这么大的冲击力?
他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他妈妈的爱好之一就是剪裁制衣,给他置办了很多很多衣服,一年四季都不重样。妈妈去世后,礼叔捡起了这一块,将他的衣服收束得井井有条,每年定时淘汰掉一批。
可是,孟佳期送他的这套,却独一无二。
因为它是少女真心,是少女用心为心上人制作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无可匹敌。于是他不免想起以前的期期——
多好啊。那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期期,因为他送了她一匹小银马,青涩的少女忐忑不安地收下礼物,心心念念着,给他一个能够相匹配的回礼。
于是她省吃俭用,磨破脚踝去找一匹好布料,为他量身裁衣,一布一尺,满满的少女心事。
沈宗庭隐隐意识到,好迟好迟。
他对她的爱,觉察得太迟。以至于想像呵护幼苗一样呵护这株爱意时,却发现它好像已经半死不活了。
“这衣服真好看。”就连礼叔也这么说。
孟佳期周六过来那晚,天上月正圆。
她在卧室里洗完澡,沈宗庭也洗好了,站在浴室门口等她。
“衣服做好了,怎么不当面送。”这还是她送完衣服后,第一次和他见面。沈宗庭压抑着内心澎湃的心潮,闲聊似的问。
胸腔下,他心跳不争气地加速。
“要给礼叔熨烫过,才好上身。”孟佳期将浴袍的系带紧了紧,定声。其实是她不知道怎么当面送给他。
一件衣服,跨越了两个时期,跨越了两个她,像一份不得不被她舍弃的感情。
“那,你要不要看看效果?”沈宗庭问。
她当然说“好”。
于是他们下到二楼,沈宗庭把礼叔搭配好的衬衫、领带、鞋子一并拿到里间,窸窸窣窣地换掉。
孟佳期抱着胳膊等。
她形容不出看到他穿这套西装的感觉,逼人的性张力,宽肩劲腰,颀长的骨架,很欲,五官硬朗而周正,接近浅白的布料更显他风流。
那一刻,孟佳期觉得,穿上这套西装,沈宗庭就算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光冲着他的脸和身材,她是愿意和他发生点什么的。就是这样,他只是上身这套衣服,用他的黑眸看着她,就令人幻想耳鬓厮磨,勾起人对缱绻情欲的幻想。
她在他身周转了一圈,顺手替他拍了拍肩膀上不平整的地方。
“好看。”她歪着头,像小动物盯着他左看右看,花瓣一样的唇微微张着,弯着,黑白分明的双眸很湿润,像泛着水泽的某种小动物。
她双眸熠熠,看着他时,好像有光。
一瞬间,沈宗庭好像有一种错觉,那个很爱很爱他的期期好像又回来了。如果不是那么爱他,她不会连下笔画gentleman都依稀带着他的影子。
如果不是爱他,她如何做得出连礼叔都称赞的西装?
眼下,她仍在轻轻为他理着衣服,纤细素白的小手时而拍一拍西装背后缝隙,时而理一理他的衣襟,她动作轻柔,目光专注,眸光里有他的倒影。
一瞬间,沈宗庭忽然有些恍然。
他好像看到了好几年后,在岁月琐碎平常的日子里,细水长流地,他去找成叔他们开会,安排家族办公室的事务,在他出门前,期期也会这样,用手温柔地替他理衣服。
是什么在发痛?
是心脏吗?
孟佳期的手原本拂在他衣领上,将衣领上一个褶皱缓缓拉开。靠得近,她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调香,带着雪松木的气息,一如既往地好闻。
指尖忽然被他攥住。他低下眸,看着她。
孟佳期忽然觉得心脏发紧。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起来。她葱白的指尖,被他一一啃噬,含弄。
孟佳期怔住。今晚的氛围,似乎格外不一样。像是身体里藏着一个蠢蠢欲动的春天。桃花粉红,山茶花雪白,梨花如雪。春天香气袭人,有猫一声一声地叫,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他吻得她手指发痒,那痒意好似也传到心尖,再从心尖蔓延至全身。
不知何时,她颤抖的红唇被沈宗庭吻住,吮吸。耳边回响着他的心跳声,沉缓有力,她能感受到,他身体里的春天也在被唤醒,强烈地唤醒。
她被吻着,贴到衣柜上去。推拉门式样的复古桃花心木衣橱被他们推得移向一边。于是她跌到衣物上,跌到他一打打的衬衫上,亚麻布的、法兰绒的、丝绸的它们成了他们的床。
沈宗庭从狂乱、迷醉的吻里清醒过来,抬起她下巴,细细盯着女孩的脸,在他吻的摧残下,她成了一朵瑟瑟生怜的小白花,香肩颤抖着,红唇发肿,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带着楚楚可怜的意味,不知道是恳求他停下来,还是恳求他继续。
他想,期期一定还爱他。如果不是爱,她不会做西装给他。他忽然升起强烈的、眩晕的幸福感,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或许是得到她——于是他按住她浴袍的末端,盯着她失焦的美眸,哑声。
“期期,明天不要下床了。”
她不知道说她说了“好”还是“不好”,又或者什么都没说。月华如缎,代替她的浴袍成了她的遮蔽。
他爱她
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 银色的,有绿的光棱。窗子上面垂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 也许不是。也不知怎的孟佳期脑中忽然冒出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头的好多句子, 她原先读不懂, 但经此一劫, 好像又都懂了。
反正也是sex partner。她是这么想,可沈宗庭好像不是。他细细地吮吻过她, 充分地帮她预热——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疼,很疼。明明他已经足够怜香惜玉, 为什么她还是会疼?
灵魂和身体在冰与火的两重天里割裂。灵魂成了冰, 身体里是他渡进来的火,是他的凶悍。小时候她读不懂白流苏,不知道白流苏为什么只是和范柳原躺在沙滩上互相拍蚊子, 拍着拍着白流苏就生气了。
现在想来, 是因为范柳原玩世不恭,白流苏既要和他暧昧, 又要提防着不能和他上床——她的身体成了她吊住范柳原的单薄筹码。
她和沈宗庭呢?也是白流苏和范柳原这样吗?其实不是。但起码她曾经的目的和白流苏的目的, 都是一样的。白流苏希望嫁给范柳原,她曾经希望嫁给沈宗庭。
可是最后有一座城的倾倒和覆灭来成全白流苏。如愿以偿地, 白流苏等到了范柳原那句“结婚”。
可是,可是, 却不会再有同一座城的覆灭来成全她了。身体里疼痛拉扯得越来越剧烈, 她雪白纤嫩的足弓被他提起,他大掌滚烫。孟佳期浑身发软无力承受, 被他一把攥住指尖,止不住地吮吻。
“期期,我好爱你,好爱你。”
动情处,耳心传来男人低哑酥麻的嗓音,让她颤了又颤,耳心发酥。
她零星地想到别处。例如范柳原说,男人喜欢把女人教坏,又喜欢去感化坏女人,让她变成好女人。
白流苏对此的回应是,男人喜欢女人冰清玉洁又富于挑逗性。
沈宗庭难道也是这样么?喜欢女人冰清玉洁,但又富于挑逗性?
想着想着,她眼泪流得更凶。她想过要从一而终的、她想把第一次留给此生和她共白头的男人。沈宗庭明明是她爱的,可是他却不能同她共白头。
她零星地想,为什么他会是“不婚主义”呢?
“期期乖,不哭。”
沈宗庭俯下身,指尖替她抹去眼角泪水,嗓音低哑到极致。
疼痛让她咬住舌尖,想着《倾城之恋》。她想起第一次来到加道55号时,那时她说去沈宗庭的房间里看月亮。
她也如愿以偿地去他房里看月亮了。她看到了他的德文《悉达多》,似乎更懂得他了。
沈宗庭说“我要你懂得我”,她想她是懂得的。那时两人都心怀默契,彼此知道有一天会上床,只是不知道哪一天。
到底哪一天呢?那时她想,是她很愿意的,很爱他的那天。
等到它真正发生,却有一半的事与愿违。她是愿意,可这种愿意,和很爱他的愿意又不一样。
沈宗庭额角汗珠低落,带着灼人的温度,滴落到她锁骨。滚烫的不止是汗珠,还有别的。
接下来五天她果真没下床。准确地说,是没走出这栋房子。
一半的时间用来昏睡,另一半的时间醒着被他攥住脚踝抬起,在睡和醒的边界,他把饭抬到小桌子上给她。
似乎是沈宗庭忍了太久,所以一爆发,恨不得全部倾泻下来,要她满满地承接住。孟佳期在疼痛羞愧之余,更感没脸见人。她依稀记得最后一刻她才被他抱上五楼房间里的。那时,月影投在粉白墙壁上,映出上下相叠的人影,体型差距悬殊。分明,她已经不算娇小玲珑那一挂,但在他怀里就显得格外地小?
她月白的浴袍和他的浅白色西装,交错着杂乱地掉在二楼的衣橱旁,他忍冬纹路的领带上压着她的绑带蕾丝。
仆欧们收拾的时候,铁定会看到。她和沈宗庭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怕是都知道了。这让孟佳期觉得丢人。床单布草被他们弄得湿漉漉,一天要换好几张。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水分,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缺“水”。
沈宗庭还很坏,每每他吃饱餮足,就倒水给她,手拿着马克杯送到她唇边。
“期期来喝水。”他嗓音沙哑到极致,杯子体贴地为她倾斜,让杯口位置对准她的唇。“乖,宝贝缺什么就多补一点儿。”
她也是真口渴,咕嘟咕嘟喝水喝得也多。她就着他的手喝水,不说话时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疼。
每每这时,他止不住地亲吻她,吻一吻她散乱的、濡湿的鬓发,吻吻她圆润的、被他逗弄成玉红色的耳珠。心里的爱意满得简直要溢出来。
第五天清晨,在无休止的放纵里,沈宗庭强烈的渴切总算消下去一点。
他照例把早餐端上来给她。鱼蛋烩饭,烤吐司和烟熏鲱鱼,她很饿,能把它们统统扫光。
这几天,肚子总是填不饱。好像里头有一个无底洞。明明她也没有出多大的气力,几乎都是他在动,怎么她会这么累?
看到她胃口好,沈宗庭心情也好。他就在旁边看她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地把烩饭全部吃下去。经历了身体的水乳交融,他似乎更爱她了。目光贪婪又满足地描摹过她,描摹过她柔软蜷曲如海藻的长发,白中透红的脸颊,湿漉漉的双眸,笼在月白睡裙下曼妙又妖娆的曲线。
这一处,那一处。从她发际线平整细密的头顶,到她不盈一握的纤细,到她可爱的,会蜷缩起来绷得紧紧的脚趾,都是他的,任由他轻怜蜜爱。
孟佳期试图无视沈宗庭的视线,向窗外瞅了一眼。巨大的拱形窗外,蓝天白云,云朵柔软如棉花糖。
原本后花园里只有山茶花,裁在盆栽里,小小的一株,非常精致,如今却多了玫瑰。荆棘之上,玫瑰花蕾已经全然地绽开,妖娆无格。
看山茶花和玫瑰交相辉映,孟佳期不觉一怔。
为什么这里会有玫瑰花?
其实第一晚结束后她是月中的,他不得不采取别的方式来纾解,像欺负她似的,用了她纤细柔嫩的双足和小手。半哄半强迫地让她攥紧,个中滋味也快美难言。
孟佳期记得她曾听一个仆欧议论过,后花园只会种女主人喜欢的花。
山茶花是沈宗庭母亲喜欢的,而玫瑰,却是她喜欢的。
为什么会种玫瑰?难道是因为她吗?
她很快掐断这念头,并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就像她不可能成为这幢古老豪宅的女主人一样。
只是sex partner而已。等这段关系结束后,她仍不知归于何处。
“看我干嘛?”察觉到他过于明显的视线,孟佳期脸红,斜睨他一眼。实在是他目光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他的视线又让她想起某些羞窘到爆炸的时刻,他罔顾她的哭叫和推拒,贪婪地描摹她的嫩红,手指点上去拨弄。
“你好看。”沈宗庭哑着嗓子说,克制地摸一摸她的长发,目光落在被她扫空的碗里。“还要不要再来点儿?怕喂不饱你。”
说起来连孟佳期都觉得自己过分。她从未过过如此被迫“好逸恶劳”的日子。
每天一日三餐,都是仆欧放在客厅,沈宗庭亲自端上来,放到小饭桌,拿到床上给她。厨房似乎也知道他们两人“消耗过多”,每日给他们准备的餐也都不重复,今天吃港式,明日便吃意大利菜,再后天吃法国菜,甚至沈宗庭还贴心地命人煮了地道的西城菜给她吃。
他说“喂饱”,又让她一阵羞赧,这几天过得太恍惚,都分不清是哪个“喂饱”了。
如果是那种“喂饱”,那的确是饱饱的,够够的了。只是沈宗庭似乎还不饱,无时无刻不想将她这只娇美的猎物拆吃入腹。
都说忍得越久,爆发起来就越可怕,现在她是相信了。
“今天还要待在这里?我想出门,天天在床上没有运动,我都快闷死了。”她向沈宗庭抱怨。
“没有运动是吧?今晚上让期期动,嗯?”他得了便宜却还想要更多,把餐盘挪到一边,在她颊上落下一吻。
“不要!”她羞赧地叫起来,直觉沈宗庭这几天都变了个颜色,话里处处有机锋。偏偏他体力十足,来来回回地摆弄,精神亢奋。
他格外喜欢她的羞赧,唇角一勾,扫过她脸颊红晕。
此刻一定是他最爱她的时刻。他喜欢她是只迷人的小妖精,她的和他洞潜时所探索过的不一样,温暖狭窄。在她身上得到的太噬人心魄,让他竟有一刻生出,她就算要他的命他都毫不迟疑地奉上。
除却让灵魂都颤抖的巨大欢愉,更让他心满意足的是,似乎通过对她的占有、蹂躏、在一次次的沉沦里,他那患得患失的心好受了不少。他想,期期一定还爱他。
她若是不爱,怎么会做出那样一套西装给她?那晚上真是太急切,急切到连西装都弄出褶皱,萎落在二楼的衣橱旁。还好,西装弄皱了还能清洗熨烫,重新变得光洁如新。
他们的感情也一定是这样。也一定还能光洁如新。
沈宗庭直觉,她还是爱他的。所以才会把她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他。他最终是完整地得到了她的一切。明明他是一个对所谓“处&039;&039;女”完全没有执念的男人,但,当晨光熹微的第二天,看到被单上点点落红,那一刻他的心在卑劣地颤抖,恨不得抱住她,喃喃地、幸福地说上好多遍,“宝贝,你是我的,我就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喜欢她喜欢得紧时,什么都叫,叫她期期,叫她宝宝,叫她宝贝,叫她宝贝期期。
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搂着她,在她里面。
这样的肆意快活,竟是之前从未体会的。他好满足,他们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给了彼此。
“晚上去参加一个晚会,如何?”沈宗庭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是梁风忻组织的。”
说是晚会,其实也是局,内核还是资源交换。得以参加的人都是圈子里顶尖的一批,有梁风忻的亲大哥,梁家的真正主事者。还有李、温、方、乔等家的青年俊秀。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正式的聚会,男士的伴侣是各自的妻子。饶是在外头再有花花肠子的,也把花花肠子都收了起来。
梁风忻已和高虔明订婚,才把高虔明带了过来。因为太过正式,所以孟佳期觉得自己不太合适去。她要以什么身份去?沈宗庭的“sex partner”吗?
可他好像不是这样想。
他就想,无论去哪里他都要带着她。
沈宗庭穿着佳期给他做的那身西装,一只手半插在裤兜中,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越发现得他轮廓优越,五官俊美。
佳期穿了一袭黑色星空长裙,衣领直束到修长脖颈,雪白柔嫩的手臂也遮得严严实实——不是她想这么穿,只是沈宗庭这几天孜孜不倦地吻她、舔她,她肌肤又是极其娇嫩的一挂,被他弄得红痕点点,不得不把手臂、脖子等处遮起来,只露出勉强逃过一劫、尚未遭受荼毒的背部肌肤。
两人一黑一白,反倒像情侣装,男方高大俊美,女方窈窕美丽。
孟佳期还别出心裁地带了一条珍珠背链,珍珠颗颗莹润,越发显得脊背纤薄,脊椎分界处凹陷下锋利的沟壑,两块蝴蝶骨尤其诱人,让人挪不开眼。
他也没想到这条稍显保守的礼服裙被她这么一穿,简直美出天际。
他的期期越来越美了。
“佳期,你知道我听过一句话吗,”梁风忻站在门口迎客,目光扫过沈宗庭揽住孟佳期背部的大手。
“梁小姐,你说。”孟佳期礼貌回应。
“据说,相比起看女人的正面,他们会更喜欢看女人的背面——因为女人背部不长眼睛,看了也不会被抓包,可以看得光明正大。”梁风忻俏皮道,“这样说小叔公要醋啰,好多个未婚男士都在看着你呢。”
孟佳期笑得眉眼弯弯。
其实,沈宗庭也不喜欢她这么穿的。背部这么好看的一块全露出来给别的男人看到了,心里略微不爽,差点儿就要扔几个眼刀过去让他们管管眼神。
不过,他的期期一向要求绝对的穿衣自由,他看着这套礼服不露胸不露腰的,也点头同意了,不想让她在这点上觉得被他掣肘。
“对了,你已经有五天没来练台步了,这五天你去哪里了?难不成被他关屋子里了?”梁风忻又开玩笑。
明明知道对方是开玩笑,孟佳期仍觉得膝盖中了一箭,脸迅速浮起两片玫瑰色的红晕。
她心里暗暗腹诽,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让沈宗庭再胡来。最近刚脱离了“茹素”的状态,他在兴头上,天天吃了上边吃下边,吃了左边吃右边,吃得不亦乐乎,那种痴狂迷恋的劲儿,她都没眼看,恨不得锤他。
饭局上还来了一个特殊的人物,年近花甲的岁数,两鬓斑白,身形高大,外形算不上俊朗,却别有一股威严气势,犹如一位大家长。他便是小辈们口中的“大叔公”,沈毓白。
沈毓白这号人物,梁风忻提前和孟佳期提点过了。
“宗庭爷爷和毓白爷爷是亲兄弟,沈氏家族的主脉就是这两支。嗯,现在沈氏的族长就是毓白。其实呀,这位置本该落到沈恒康身上的,只可惜他去世得早”
梁风忻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孟佳期还是听懂了。一个大家族要代代兴旺,必定少不了家族内部强有力的团结和支撑,也少不了一只领头羊。
由领头羊负责协商家族内部婚丧嫁娶事宜,安排这一支和那一支联姻,将小辈安插、运作到各权力部门要岗上,层层把控,就是靠这样的方式,牢牢掌住家族的舵,也最大程度地保证沈氏家族不衰落。他们用严密的宗族制度、神龛等标志物,层层维持住这种宗族状态。
沈宗庭算得上家族的异类。也可以说“害群之马”,因为他不遵从这一套宗族制度。饶是如此,沈宗庭手里依旧握着大量财富,并靠资本运作源源不断地生钱。是以,沈毓白虽长了沈宗庭二十几岁,也不得不对这个堂弟礼敬三分。
沈家内部的事,孟佳期不大关心。她只在分析中得出一个结论:少往沈毓白跟前凑。人家高贵着呢,不一定想和她这种普通的女大学生有往来。
但现实不大如她的愿。
也不知沈宗庭、沈毓白两人说了什么,沈宗庭忽然大手一挥,将她叫了过来。
“期期,过来。”
她顿了顿,不想拂沈宗庭面子,姗姗过去了。
“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沈宗庭手揽在她腰侧,对沈毓白道。这一声“女朋友”郑重其事。沈宗庭心想,早就该是了,去他妈的什么sex partner,他要她当女朋友。
从口中说出这三字时,沈宗庭有过紧张。他怕期期会拒绝,清清淡淡地来一句“我不是”。好在,他没等到这三字。
他在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反复默念了几遍,女朋友,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了。
他低哑如琴腔共鸣的声音念出这三字时,孟佳期不得不承认,有一刻她心弦颤动。
“女朋友”。
以前她心心念念,可不就是盼着不做沈宗庭的情人,要做他的女朋友?
这姗姗来迟的三字。
沈宗庭嗓音里透着郑重其事,把她介绍给他的大哥,其实就是把她介绍给他的家人。
这一刻,她心情难以言喻。是感慨于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个身份?还是感叹于哪怕有这个身份,最后仍避免不了分开?
抑或是,感慨于他在这个衣香鬓影的隆重场合,为她冠以“女朋友”的身份,保全了她那点早就稀薄到不能再稀薄的自尊心?
她知道,像她这样平民阶层出来,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在他们这些太子爷眼里,是没什么体面的。
她这次回来,也未曾希冀过体面。但沈宗庭爱护她,人人都看得见。所以她也就有了体面。
“孟小姐,不错。听说还是港大的学生,怎么不多读两年研究生?”
“没有读的必要。”孟佳期回答。她不是随大流的那类人,不是人人都挤破头颅读研究生,她就要读个研究生的,她有自己想走的路。
“既然没有读的必要,那孟小姐的打算是什么呢?”沈毓白问。
其实,这有些超出长辈关怀的范畴了。沈毓白也不是一个擅长关心小辈的长辈。只是,女孩那双清冷又熠熠生辉的眼睛,让沈毓白格外过问了两句。
“先去业界做两三年,把学到的理论知识用到实践,若有必要,再回学府深造。”孟佳期简短回答。
“不错。孟小姐定制的西装的确有一套,以后我给介绍几单。”沈毓白说着,示意一旁的助理。那助理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沈毓白的名片,递给她。
孟佳期有短暂的怔然,随即双手接过,表情平静。
这期间,沈宗庭一直在旁边看着,唇角笑意淡淡。其实期期就是这样。从一个纯粹的、雄性的角度来看,她是很带得出手的。她优秀、美丽、得体,能满足雄性内心深处的虚荣心。
面对孟佳期的回答,沈毓白笑容得体,目光扫过孟佳期,她不光年轻——同她一样年轻的姑娘多得是,对他们这个阶层来说,就像嫩绿的韭菜一样不缺。难得的是,气质好,专业能力强,条理和逻辑清晰。
沈毓白心中暗自感慨,到底是他这个堂弟眼光高又好,被他找到如此出挑的姑娘。
回程的路上,沈宗庭心情异常好,一上车就把她侧抱在腿上亲。
“你疯什么”饶是把一切都给他了,她还是害羞,无法在房间以外的场合和他如此这般。他也不介意,把隔板落下,手不老实,差点儿想顺着后背的开口剥下她的华裳。
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当他未着寸缕在她面前时,那时的期期特别可爱,一脸惊恐地看他,怯怯地害怕,哭着说放不进来的。他柔声哄她,说孩子都生得出来,怎么会放不进来?
“没疯,我很开心。”他低声,又去啄她的脸颊。
他想,不是sex partner了,是女朋友。
他想让她当他女朋友的。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块,他什么都能给她。他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星河璀璨
“小女友。”沈宗庭轻轻一句, 落在她耳心里。孟佳期颤了颤,没有拒绝。
其实她隐隐约约懂的。
沈宗庭在以一种温和又不遗余力的方式,给她介绍资源。就比如带她去圈子里各种各样的聚会, 让她加了不少贵妇人的wa,这些贵妇人就是她工作室的目标人群。
吸纳了几位投资人的投资, 她的工作室已经初步开起来了, 取名“ e essential”, e取自echo,回音, 余音不绝,绵远流长。essential,基础而必要的, 必不可少。
孟佳期一直坚信, 一件正式的经典复古正装,在衣橱里必不可少。
她就是要做别人替代不了的正装。
这种给她喂资源的方式,比他简单粗暴给她砸钱要温和得多。起码经过了第三方之手, 没有那么强烈的、赤裸, 让人心里更容易接受。
当然,贵妇们放着这么多大牌定制不要, 凭什么找她一个小小的、大学本科毕业的设计师?还不就是看着沈宗庭的面子?
工作室开张的那天, 沈宗庭拉了不少时尚圈内有清名的学者教授、一线设计师来给她站台。
那架势和阵仗,比中环银座她工作室门面外的十八架“开张大吉”花篮还要热烈红火。
而这些人情, 沈宗庭也要替她还掉的。人家用了她定制的西装,沈宗庭又如何不给人面子?很明显的佐证, 是沈宗庭的局多了起来。
很难想象, 他这样一个烦于应酬、对于人情往来能少则少的人,会被大腹便便的老总在走廊拉住, 给他点上一支中华,陪着笑,“沈先生,南区的度假村开发您考虑下我们…”
老总们一边给他点烟,一边不遗余力地暗示,他夫人在孟佳期那儿下了单子。
只要是涉及到她的事,他有十二分的耐心。该通融的、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都给过了。
有那么多种给她喂资源的方式,他偏偏选择了对他来说最费劲的一种。礼叔默默将沈宗庭为孟小姐做的一切看在眼中,也将孟小姐的疏离、冷淡、漠然看在眼中。
礼叔有时候想,沈宗庭他有意识到,他比他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爱这个女孩吗?
或许,因为她而终结不婚主义,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高位者为爱低头。你懂吧,高位者的爱,不是他给你买多少鞋子多少包包,买包买鞋,在他们那里不就跟菜市场买大白菜一样?而是,他们愿意为了你,做了多少他们不愿做的事。”
“沈先生那么烦于应酬的人,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很难得。”
叶酩是这样对她说的。毕业后,叶酩一面跟着商墨成,另一面在g家的奢侈品柜台做了柜姐,她所在的门店就挨着孟佳期工作室的门面,两人时常有往来。
所以还是那句话,沈宗庭这个人,看起来既薄情又情深。
工作室开起来后,孟佳期变得格外忙碌。
连生日都不大记得。还是沈宗庭有一日忽然说,“期期,到你生日了,带你出去玩。”
七夕是她生日。自从孟良去世后,她搬出小时候住了很久的红房子,就不怎么过生日了。也不知道沈宗庭是怎么知道七夕是她生日的——
反正他就是知道。
“怪不得你叫佳期。农历七月初七,的确是个好日子。”他念着,唇角一勾,又把她抱到他腿上,头埋下去,埋在她纤细莹白的颈窝里,轻轻地蹭。
那时,她正坐在书台前,看助理给她送来的选版和色卡,对比每一种颜色在不同光源下的效果。
听见他的话,她“嗯”一声,觉得被他蹭得很痒,忍不住要从他怀里下来。
“别闹,晚上再闹。”她轻嗔一句。
“晚上有晚上的闹法,”他哑声,眼神蓦地暗下去。“那里还疼?要不要再帮你清理一下?”
说话间,他手已经拿住了她踝骨,想将她提拎起来。他是过了那个狂热的阶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过分,刚开始那几天磨着她要了她太多次,像从河蚌里索取珍&039;&039;珠,磨破血肉,而她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他格外珍视那时她的每一次反应,不论是她一声低&039;&039;泣,还是美眸的失焦,还是骤然的紧缩他都及时地捕捉,加以碾磨,哑声,“宝宝,要到了嗯?是不是这里?”
他说过,要给她最好的。
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她又如何回答他?
女孩莹白的脸泛上红霭,那红,好像从肌底里透出来,她肤若皎玉,脑中荡漾的,却是他温热地来回扫过,轻轻咬噬的滋味。
“不要。”她无力地推拒,不知道话题这么就到这儿了。眼前这场景,倒是让她依稀想起《暮光之城》中有一次爱德华和贝拉对话,说罗莎莉和埃里克刚在一起那十年,他恨不得避这对儿吸血鬼夫妻远远的,否则他的读心术要听到他们脑中带颜色的想法了。
孟佳期暗想,如今她和沈宗庭,也差不多是这副没羞没臊的情景了,就连吸血鬼爱德华都不想靠近他们。都怪沈宗庭,实在太坏也太会,带着她噬骨销魂地沉沦。
所以后来即便分开,每月有那么几天,她也总是无动于衷地想起他,需要他。
对于生日她是没什么想法的,只想胡乱地过去,沈宗庭不肯,非让她那天把时间空出来。她无法,也就同意了。
那天他带她去山上过了一个生日。其实那个生日开头并不那么美好。她不明白,沈宗庭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带她去山顶露营。
很郊区的一个山,一点儿人烟也没有,也没有星火。沈宗庭背着登山包,走在前头开路,她跟在后。
走到一半,山里风凉往身上一吹,孟佳期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荒郊野外的,抛尸在哪条沟里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脚下步子就顿了下。
沈宗庭回过头,勾唇,幽深黑眸把她从头看到脚似。
“期期,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了?”
啧,被他抓住了。他是有读心术吗?
还没等她嘴硬,他就接下去,“等会你就知道了。”
那晚山顶的蚊子格外多,长脚的花蚊子,咬起人很痒,嗡嗡嗡,叫得人也心烦。沈宗庭取出杀虫剂喷了一圈,回头看她莹白的一张小脸裹在魔术巾里,额头被咬两个红包,两只纤手一下一下挥舞着,很有些不忍心,扯出一件雨衣给她。
“裹着,在那里坐着等我。”
她照做了。然而她坐着他在干活,这种场面分外诡异。
他把营地清理干净,在扎帐篷。
或许,这也是沈宗庭第一次来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不知道他要来这儿做什么,他肯定是第一次自己清理杂草,第一次拉帐篷,也第一次在夏日的夜晚里,被蚊子咬得生无可恋。
但等帐篷支起来、杀虫剂发挥效果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帐篷最底,铺了厚厚的海绵软垫,舒服柔软。
“躺进去。”他说。
帐篷很小,只够容纳两个人。他们躺在柔软的地垫上,上臂紧紧挨着。沈宗庭把帐篷顶部拉开,明黄色的棚顶被他收束到一边,露出透明的一层顶。
“要关灯了。”他俯身附在她耳心,低声。
这时候还神秘兮兮的。她难得有些懵,借着马灯一霎的光晕,看到他英俊无俦的轮廓,她被他黑眸攫住,心突突跳了两下,忽然涌起一丝恐慌。
一种要被狼吃掉的恐慌。
她犹豫着开口。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野战?”
说出“野战”这个词,她脸都烧起来,面颊发烫。
“”沈宗庭有一秒都被她噎住,不知道是她脑回路太清奇,还是他在她心底就那么龌蹉?
他干笑一声,在一豆灯光下打量她,目光研磨她,犹如研磨一块上好的美玉。从20岁到21岁,她好像变得更美了,怎么看都看不够。头发烫得微卷,如缎,铺在枕上,因为他的多次采撷,眉眼中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妖娆,从无暇的眸底中透出来,既天真又性感。
沈宗庭想,孟佳期实在是很妙的一个人儿,平时她扑到专业上,说起专业时头头是道,会综合晚宴环境和基调,甚至是场合壁纸的颜色去考虑服装用色。但某些时候,她又迷迷瞪瞪的,不知把脑子用去了哪里。
“我有这么混蛋吗?”他一声轻笑,嗓音低哑不紧不慢。“还是你想试试?”
他手暧昧地抚下去,在她肩线处流连。
“不想。”她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心里悄悄地说,你就是有这么混蛋。
灯光真被他熄灭了。孟佳期睁着眼睛,适应了黑暗。
“看天上。”男人低哑的嗓音响起,一丝缱绻的温柔在她心尖拂过。
透过透明的蓬顶,她看到了什么?
黑紫的天幕里,横劈过一道光亮的缝隙,星河璀璨,星光点点,旋转,跳跃。闪烁的星辰犹如黑丝绒上的珠宝,又像篝火露营时升起的轻烟,像细碎的灯火。那道光亮的缝隙是银河,宇宙的尘土是亮金色的。
是璀璨星河,是宇宙里,那些以亿年计的星云。
俯仰天地之间,在苍穹辽阔中,越显人之渺小。他们成了两个依偎的、小小的生命。
孟佳期忽然不想再和沈宗庭计较了。
起码今晚上,想依顺着他。
在港城也如过客,凄风苦雨之际,还是只有他能给她一个肩膀。
午夜零点到来之际,他伏身,贴住她耳心。
“期期,生日快乐。”
我的女孩,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物?”此时,孟佳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嗯。”他低声,指给她看。“夜空里最亮的那三颗,夏季大三角,最上面那颗是织女星,下面那颗是牛郎星。”
“星河在它们之间穿过去”
他借着星光,望住她眼睛。
他不怕麻烦、不辞辛苦地带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送她一场璀璨的银河,因为她叫“孟佳期”,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七,在这天牛郎和侄女会相会。
到了他这种程度,钱不稀罕,钻石珠宝都不稀罕,稀罕的是用心。
难忘他肯用心。若不是他,她怎么也不会看到这场璀璨星河的。
沈宗庭就是这样,清醒的时候他比谁都清醒,都抽离。可沉沦时,他又比谁都沉沦,都极致,浪漫起来又比谁都浪漫,像奔赴一场此生唯一的心动,唯一的认真。
后来回头想想,他说要给她最好的。他全都做到了,最好的爱,最极致的浪漫,最极致的体验。那一晚的体验,极致到她眼泛泪花,整个人好似不停地在上升,直升到银河里去,成了宇宙里一粒尘埃,在广袤无垠无边际的世界里飘飘扬扬。
大概真的,没有人能抗拒沈宗庭吧。他真是让人一眼沉沦、再度沉沦的存在。
他握住她踝骨分开,蹭到她柔软内侧,带起阵阵颤栗,她的肌肤因他而绷起白玉似的小疙瘩。“我进来了。”他吻一吻她耳垂,破入。
那一夜她罕见地配合他,娇媚的低叫持续了很久,在濒临边缘之际她忽然张口,咬在他突起的性感喉结上。沈宗庭一声闷哼,因为这一咬她急剧收缩,缠紧,差点儿让他投降。以地为床,以天为笼被,他们在这古老而激烈的纠缠里,完整地释放,同时到达顶端。
混沌地淋了一场他的雨,孟佳期无声啜泣。因为她想起以前零星看到过的,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在同一片星空之下显得很近,但实际距离是25亿光年,永远不可能相见。
七夕过去之后,两人之间关系缓和了不少。孟佳期想,能怎么着?
她不能够否认沈宗庭爱她,他确实是爱的。可是他的爱,也就到这儿了。
想要再往前推进一步,不可能。所以,他就潇洒地当一个“无所拘”的浪子,肆意潇洒这一生吧。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从山里回来后,孟佳期便把所有精力放在了梁风忻的大秀、以及工作室上。
梁风忻要办的这场大秀,还是交由tera承办,是以孟佳期再度和原同事有了接触。
只不过,这次她不是以一个场后的身份,而是以模特的身份。作为压轴模特,梁风忻对她委以重任,特地花重金聘请了培养过众多国际超模的fabian对她进行教学。
fabian虽然是个光头老男人,但妩媚起来比女人还妩媚。他走台步的一举一动、一个抬腿一个转身,都能让人忘却他外表,沉浸在他带来的动觉盛宴中。
孟佳期甚至觉得,她不仅仅是在学走台步,她是在跟着fabian学习如何做一个时尚优雅的女人。
现在的她,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彩排的空隙
銥誮
,amy照样来找她谈天说话,把她离开tera后部门发生的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跟她说了。
例如,当年和杨诚、lisa走得近的那几个女孩子,不知道是怕被搞还是怎么了的,也都陆陆续续从tera离职了,走的时候灰溜溜夹着尾巴走的。
“期期你这条手链真好看,我认出来啦,这是kochert的珍品吧?居然能在你手上看到,我真是托了你的福气啦。”amy语气很软很甜。
那条手链是金绞环镶嵌红蓝宝石,做工精致,金光熠熠。孟佳期听amy说好看,便把手链举起来,大大方方地共同欣赏。
“kochert曾经是奥匈帝国的皇冠珠宝供应商,王公贵族的象征,饰品都是限量供应的。期期,你现在也是王公贵族了。”
孟佳期也格外看了几眼她的手链。其实她如今的衣着、穿搭,也都是沈宗庭那边的人在管着,每天有专人搭配好,她穿什么用什么,完全不用操心。
说白了,就是沈宗庭锦衣玉食地养着她。
在她看来,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一直存在,她也懒得对他的行为提出异议。
若是他觉得,给他这些,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那便也随他去了。
无形之中,随着她地位的抬升转变,身边人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不自觉地,变得对她更小心翼翼,对她更讨好,话题也都围绕着她打转。
一瞬间,孟佳期有点怀念那个因为她伤心难过就把她带到顶楼吃蛋糕的姑娘amy,怀念那个知道她位置被挤占后,破口大骂了杨诚几个小时的amy。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
或许在amy看来,她和她们已经不是一个阶层了。如今,和她接触的人,都是梁风忻这样家世好、资历又深的。梁风忻还带她出席了英式下午茶宴会,认识了不少贵妇。那些贵妇们都慈祥和蔼地叫她“孟小姐”“妹妹”。
孟佳期说不难过是假的。
这点难过很快被收敛起来,因为梁风忻进来了,amy朝她挥挥手便出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彩排,梁风忻要求带妆彩排,一切按照正式标准过一遍。
孟佳期坐在化妆镜前,梁风忻晃眼一看,佳期的膝盖怎么像是有伤?陷入工作状态的梁风忻风风火火的,一个蹲下,把孟佳期的裙子掀了掀。
白色羊毛裙的裙摆下,女孩一双腿修长白皙,纤细笔直,就连小腿弯的弧度都透着诱人的性感。只是她膝盖发红,乌青红紫一片,衬在细嫩雪白的肌肤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梁风忻失声叫了起来。
问出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目光里,孟佳期的脸“唰”地红了,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膝盖上的乌青梁风忻也蓦然反应过来,是自己嘴快了。这还能怎么弄,肯定是膝盖磕在梳妆台、橱台等物上,才会这般。
饶是如此,她看着眼前娇媚的女孩,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她小叔公真是吃得太好太香了,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女孩子膝盖被他弄成这样。
孟佳期把裙边翻回去盖住膝盖,一时不知怎么说。这还能怎么弄?还不是沈宗庭弄的?自从破戒之后,他似乎就没有节制过,什么位置都要试,非要把她翻过来撑着。其实她不喜欢这样的,那样开垦得太彻底,他又天赋异禀,简直要把她弄坏。她哭着求饶,也无济于事。
更让她难堪的是,乌青的膝盖便也把她和他私底下放荡的、放纵的、沉沦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意识到她的窘迫,梁风忻咳嗽一声,低声安慰。
“不要紧,我让造型师用点粉底打一打。你要穿的裙子虽是开衩的,打了粉底应当也看不出来。”
“距离开秀还有几天,养一养还能好。”
孟佳期说不出话,只能红着脸讷讷点头。
作为模特,身体自然要干净得犹如画布一般,没有任何淤痕才好,这样才能保证,观众的目光百分之百是放在衣服上的,不会被模特抢走注意力。
梁风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孟佳期:“佳期,你现在和小叔公,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她现在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像雾里看花似的,让人辩不分明。以前很明显是佳期处于低位,是她不顾一切地、热烈地爱着沈宗庭。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孟佳期表现得太平静太清醒,全然没有了之前飞蛾扑火的状态,反而是她小叔公,剃头挑子一头热。
“睡觉的关系呗。”孟佳期语气中满是淡然无谓。
“?可是,小叔公说,你是他女朋友啊。”梁风忻细细看着她的表情,不敢相信。这两人的关系是完全倒转过来了?
“可能在他看来是女朋友吧。”
孟佳期笑。
其实她不是一个轻易需要感情慰藉和支撑的人,所以她不会轻易谈恋爱。在她看来,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像耍流氓。两个人可以试着接触,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就分开。但不能一开始就抱着注定要分开的想法去谈恋爱。
她清晰地知道,目前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木。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清楚的好。
“在我看来,就是那种关系,他给我钱和资源,我和他睡觉。”
她一向如此,善于戳破善意的泡沫,直面真相的鲜血淋漓,起码在她这儿,真相便是如此。
一墙之隔的门外,沈宗庭手里拎着福记的薄肉馄饨,正要推门的手忽然停在原地。女孩清凌凌的嗓音传进他耳中,好像给他心上悄然来了一拳重击。
心脏骤痛。
一旁的礼叔自然也听到了化妆间内女孩的话。他不由得转头看向沈宗庭。高大英俊的男人霎时间面色苍白,薄唇发青,推门的手停顿在那里,没有放下来,但也没有再推出去。
礼叔隐隐有一种感觉,沈宗庭要裂掉,要碎掉。他像被蜡和鸟羽粘成的翅膀带到天空的伊卡洛斯,兴奋地要靠近那一轮圆日,却被滚烫炽热的太阳烧融了蜡,在短暂的、幸福得接近眩晕的飞翔之后,坠往大地。
茶几上
时间仿若静止了好久, 又好像只是一瞬。
“还送吗?待会就凉了。”礼叔不由得提醒一句。
“送。”沈宗庭下颌线绷紧,咬肌用力地牵扯,他不是个会被言语轻易影响的人, 此刻状态却全然不对了。
当真她就没有把他当成过“男朋友”?
可他却真切把她当成女朋友来爱护的。
最近她在训练台步,为了保证舞台效果她每天只进食一餐, 他不想她饿着, 更不想她低血糖。
其实期期好像不太会照顾自己, 她每天在忙自己的事业、忙梁风忻的事业,一直在苛待自己的身体。
他想起有一次——
那时她还在港城大学读书, 有一天晚上她说要吃馄饨,他那天正好心情好又有空,于是千里迢迢地给她送一碗过去, 那晚她笑靥明媚, 旋转的睡裙裙摆下,步步生花。
那时盛景,此时不复。
“你还进去吗?”礼叔问。
“不进。”沈宗庭硬生生停下就要敲门的手, 迫使自己停在原地。眼前这扇门, 成了隔绝他冲动最后的阻拦。他甚至不敢想,他要是进去了, 会怎么样?
他怕他控制不住他自己。有可能会做一些伤害到期期的事。比如, 强硬地把别人赶走,单独把她留在那里, 掐着她腰肢,吻她, 占有她。只有真真切切感受她在他怀里, 他才会好受些。
餐盒被交给工作人员,沈宗庭大步离开了后台, 礼叔清咳两声,跟上。
终有一天,高高在上、游戏人间的沈宗庭,也要尝尽这至情至性的情感之苦,在爱河里浮沉?
就如《悉达多》里的悉达多,哪怕身在河边,依旧要受尽小悉达多远离他、不爱他之苦?
礼叔默然长叹。年近花甲,历经风风雨雨的,此时也对此束手无策。
不知沈宗庭会如何作想?蓦然回首,孟小姐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老爷和夫人还活着,也许沈宗庭就不会成为现在这般。也许,他也就不会一次次地纠扯着孟小姐,爱不得,放手更不得。
餐盒送到时,还冒着热气。女助理说,是沈先生送过来的。
“小叔公也会给人送吃的啊。”梁风忻在一旁看着,眼白差点都要翻上去。
“难道他给别人送吃的,这很稀奇?”孟佳期打开馄饨的薄盖,用汤勺轻轻抿了一口热汤。
“是挺稀奇。如果脱离了礼叔,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别人了。”
“他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真正的大少爷。”
“还能有什么?洁癖呗。他洁癖很严重的。”
说实话,孟佳期实在无法把自己认识的沈宗庭和梁风忻口中他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洁癖吗?
但他握住她踝骨分开的时候,可没有丝毫迟疑。还是她勉强维持一点女孩家的羞涩,不洗完澡不给他胡来。
想着想着她竟然在化妆室里浑身发酥,脑中梦回他唇舌游动带来的颤栗和快感,不禁为自己的“龌蹉”吓了一跳。
抬眸一看,镜子里清晰映出她的脸颊,眸光生艳,脸颊酡红,脸色潋滟得惊人-
彩排结束后,孟佳期忽然不那么想回酒店,她游荡在中环的街头,想着她和amy的对话,忽然发现,随着她地位骤然抬升之后,不少朋友都主动或被动地离她远去了。
是她工作太忙,疏于联系?还是她们觉得,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后,没必要再往来了?
犹豫了下,孟佳期给amy发了条wa,问她想不想同她一起打卡中环新开的一个咖啡馆。
以前还在tera实习,amy最喜欢带着她打卡咖啡馆了。
「不好意思啊期期,明天我要陪我男朋友去医院看智齿,实在抽不出时间qaq,下次怎么样下次我一定陪你~」
那边,似乎是有字斟句酌过,才把消息发过来。
是真的生涩了、疏远了。
她是暂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但似乎也失去了些东西,一些她原本很珍视的情谊。
走到中环热闹的街头,看天桥交错,道路两旁大厦犹如倾顶,孟佳期第一次生出友朋凋零之感。
人长大只需要一瞬,意识到朋友就是一阵一阵地来一阵一阵地走,也是一瞬。
回到酒店时有点晚。
她立在玄关处,脱掉高跟鞋,换上舒适的羊皮拖鞋。客厅里很黑,没有开灯,她摸索到墙边,“啪嗒”一声,几何形状的吊顶灯亮起,勾勒出沙发上沉默巍峨如高山的轮廓,孟佳期吓了一跳。
沈宗庭正坐在那里,一身柞蚕丝的西服,稍有些皱巴巴。他的气质摆在那里,依旧是卓尔不群、自成风流的脸,只是脸色异常地阴鸷。
当他目光攫住她,孟佳期觉得,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忽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沈宗庭蓦地一声轻笑。
他这声笑,很冷,好像要凉到人心底去。
她心情不大好,也不想和他过多解释,只是手里挎包要挂上衣架时,没挂稳。
挎包的拉链没拉好,被鞋柜的把手勾了下包带,里头的口红、小镜子和卸妆棉、卫生巾等女孩子用的小件物品掉了出来。
下意识地,她弯下腰就要去捡。
似乎这是个引起危险的动作,曲起的身体,玲珑身段毕露,她纤腰翘臀,半蹲在那里格外惹人生怜。
这时,沈宗庭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忽然笼罩住了她。
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身高和体型差距还挺大,她在女孩当中不算娇小玲珑的一挂,为什么就忽然被他衬得好小?
口红落在什么地方,她抓不到。腋下一轻,却是被沈宗庭抱了起来。
他的抱带着蛮横的意味,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把她挂在肩头。
像抱小孩的姿势。
“沈宗庭你、放我下来!”
白得炽目的光线照出两个交叠的人影。女孩纤细的手腕无力地捶打在男人宽宽的脊背上,恍若在做困兽之斗。说不慌乱是假的,几乎是生理性的惧怕。
慌乱中她的手摸上他腰,狠狠挠了一把,尖锐的指甲透过衬衫抓进他腰缝里,好似要抓出血珠。
他腰很精悍,她是知道的。撞起她来不要命。
“小猫,你说我是不是要把你爪子剪了?”他抓住她手,握她手的力道很重,痛得孟佳期一声呜咽。
这声呜咽听在男人耳中,像是可口猎物濒临死亡时绝美的一声叫喊,让人骤然紧绷。
此时她已经被他抱到客厅,沈宗庭倾身将覆盖茶几的黑白格纹桌布一扯,茶几上花瓶、果盘应声落地,桌布一角扬起,轻飘飘落到地上,而她整个人被放到了茶几上,脊背隔着丝绸布料贴到玻璃上。
他完完全全地倾斜下来,俯视着她。手指握住她柔滑细腻的上臂。
“我还没有洗澡。”她惊慌失措。
“不是说sex partner?那不就是这样,还会分不分你有没有洗澡?兴致上来了就要了。”他淡淡丢下一句,手指按下去。借着落地灯的暗光,他细细研磨她雾气粼粼的双眸、微张的红唇,粗粝指尖捻起她眼角清泪,放在舌尖品尝。
这个动作,他顶着一张英俊的脸做出来,有种绮靡的颓废和妖异感。
孟佳期轻呼一声,眼泪流得更欢,甚至分不清是生理性泪水还是精神上感到屈辱的泪水。他好像彻底脱下了绅士那层皮囊,并不介意向他展示他性格里更过分的性情。
“只是因为我回来晚了,你就这样?”
她颤声反问他,今晚的沈宗庭异于寻常,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喝了酒,但又并没有一丝酒气。
“是,你回来得太晚,我想泄泄火,找不到人。”
他轻笑出声。沈宗庭就是有这么个品性,发怒生气时越是笑得凉薄,眼角眉梢痞倦。
听到这里她总算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计较的,sex partner,难道不是你明我明?
难道她让他感到心痛了吗?
可是,他怎么会心痛呢?坚持不婚主义的是他,承认她是女朋友的也是他。
她目光垂下去,神思不知游荡到那里,目光却是看到抽掉桌布后,从糖果盒中滚落的各色巧克力和软糖,它们骨碌碌地东一颗西一颗,也像她一样飘零。
灯被他灭掉了。
那晚没有前奏,所以比任何一次都更艰难,也更让她印象深刻。本来或许他还想将她翻个身,只是她膝盖青得厉害,他放弃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过分。
巧克力和软糖上,很快盖上她的长裙,那是g家夏季的最新款,黛紫色,褶皱收腰,布料轻薄,裙摆直接被他撕烂。绑带蕾丝小内也被他撕烂。
“看着我。”他掐住她下巴,眼神凝在她脸上。
嫣红的唇,莹白的脸,有一种瓷质与珠光兼具的美,鸦睫颤动时,分外惹人怜爱。
被他这么看着,她的心忽然乱了节拍,长长眼睫敛起。
有一刻她连自己都不分明,她到底是想说赌气话,想让沈宗庭尝到伤心、心痛的滋味,还是她真能明明白白地割裂“情感”和“性”。她额头渗出一层薄汗,颤抖到无以复加。眼前星光点点,她失焦的眸中似乎看到一整个星河璀璨,所有的星星都在做激烈的无序运动,而她和他也是。
沈宗庭长长“嘶”地一声,窒息的爽感直抵后脑勺。他的衣服都好好地在身上,衬衫和西裤齐整。
一整个衣冠禽兽。偏偏眉目俊朗,蛊惑拉满。
她因身体又一次背离意志而咬紧红唇。唇色被她咬得越发嫣红,发肿,像被暴风雨摧残的花瓣,娇美诱人去亲。
“说了多少次了,这时候别咬自己。”
沈宗庭手覆上去,捏她两颊,向她齿间放入一根手指,她真咬,在他指节上留下齿痕,是真的痛,但他面不改色。
反而她尝到自己的味道,扁了扁嘴。
“甜的,宝贝。”
他知她为什么扁嘴,哑声,目光向下循至连接处。
“现在你满意了?”她的声音鲜少有这般委屈,楚楚可怜,好像被他摧残的小白花,在风里簌簌发颤。
“不满意。”他嗓音低沉。
电视柜上有新插的几枝玫瑰,花瓣渐至里心,由粉白转至嫣红,含着露绽放。
似乎在这么多场里头,这是真正的一场有性无爱。身体快感呼啸,心却凉得好像泛着寒霜,凝在心室壁上。
所以说,他这个人,既能带她去郊区山上看一场星河璀璨,也能在她心理和身体都极度疲累之时,做这种事。
她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从涌到嘴边的话里,捡出一条最有把握刺痛他的。
“您不满意在哪里?您说说,我可以学。”
她实在是太懂得激怒他。沈宗庭额上青筋直跳。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一点儿辙都没有。走到现在,说不清是放手更好还是坚持下去更好,只是执迷不悟仍紧紧抓着不愿放开。
“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想,我根本就不会碰你。”他嗓音平淡,此时前进不能,后退亦不能。
“我怎么想我一开始不是明说了吗?就是sex partner,沈先生没有放手,把我带上车,我就当你同意了。”
雨夜里,的确是他抓住了她手腕,抓得那样紧,不愿意松开。
半晌,他声线再度响起,音色复杂难以明辨,只是落地的灯光照得他一张脸半明半寤,他衣冠楚楚如禽兽。
“所以,为了资源,你连身体都舍得出卖?”
他声音里漫着痛楚。
好像他真的不懂孟佳期了。他比她更珍视她的身体,不想让她这样对待,即便那个对象是他也不行。
她没有说话,好像任由自己变成了案板上宰割的鱼,她被他的凶悍撑得难受,脚踝抵在茶几的隔板上,压得足底边缘泛红,粉白。
说不清那天晚上到底怎么想的。或许潜意识里她不甘心,总是不肯相信他那劳什子“不婚主义”,没有遇到爱的人当然不会想结婚,可是遇到了很爱很爱的人,还会是不婚主义吗?
心底总是有一丝念想在那里。
如果沈宗庭很爱很爱她,足够爱她,他会不会为了她而放弃他的“主义”?
“如果你想要这些,钱,权,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你根本不需要出卖自己。”
他沉声。
“卖”这个字,太刺耳。大约是心里把自己当成来卖的,和沈宗庭把她当成出来卖的,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孟佳期感觉心尖生刺。
她意味不明地冷笑两声,逆着光,她视线里的沈宗庭,脸孔妖异冷绝好似修罗。
“既然觉得我是出来卖,沈先生怎么还会对我做那种事?”
那晚的确是他主动要的她。像磨开蚌肉夺取珍&039;&039;珠,一点点的,把她最嫩的地方撬开。
经她这样一说,他想起那晚,明明是很幸福、幸福到眩晕的夜晚。他试穿她送的西装,竟然贪心地想要她年年月月地陪着他。
“那晚我以为,你对我还是有一点点感情。”
沈宗庭低声,迎着她怔然的目光,如自嘲般低语。
姿态低到极致。
他这样的人,何时有过如此卑微的时刻?
“你送我西装,很好看,你送我这样好看的西装,我以为你还对我有感情。”
很可笑。
很可笑的联想,是他一厢情愿的联想。
因为她送他西装,所以他可笑地以为,她还爱他,她只是嘴上说说“sex partner”。
明明那晚,他把她带到大哥面前时,介绍了一声“这是我女朋友”,她没有丝毫异议。他以为,她和他一样,默契地接受了他们的新关系。
她被他架得不上不下,听他说出“我以为你还爱我”,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说法。
据说,《富士山下》这首歌写的是一对恋人在分手之后,女方苦苦哀求挽留,男方无奈和女方见了一面。
坐在车上时,窗外飘起了雨,女方仍在哭。
这时她发现男方穿着她送给他的风衣,那风衣磨得很破了,男方仍在穿。
于是女方揪住男方的衣服,依旧不肯相信,男方已经不爱了。
她说,这件风衣是我送给你的啊。你一直穿着,你就是没有忘记我。
有些人就是这样固执,固执到一厢情愿,从一切细节里寻找对方仍爱自己的蛛丝马迹。
此时的沈宗庭,又何不是如此?
孟佳期想,怎么会这样呢。原来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她没有那么爱他了。
后来也不知道如何结束的。大概是沈宗庭也知道自己最后那句话太可笑,收敛了,从她身体里撤出来。
孟佳期极力平息着余韵,扯过沙发上的蚕丝薄被,随手往身上一裹。
地上有他的打火机和火柴盒,她蹲下去,在乱七八糟的一地狼藉里,拿起香烟和火机,“嚓”地点燃。
此刻,她忽然很想来一口烟。
袅袅烟雾从她指尖燃亮,一拢烟火,照得她脸颊如玉,还有方才因为身体意乱情迷时染上的潮热红气。
吸了一口,很呛,她捂着唇咳嗽。沈宗庭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将一只手放在她纤薄脊背上,只说,“这烟很呛,第一次抽烟不要抽这种。”
他倒是不阻止她抽烟。
孟佳期没有回头,目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望到底下火柴盒般的万栋高楼。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再要一个居所,搬出去住,窄一点不要紧。
刚开始被他带到这里时,她吓得尖叫,怕自己摔下去,沈宗庭磨她磨得多了,她就没那么怕了。有一次他把她架到那上头,她紧张到不行,哭着让他把她挪开,那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完全就靠他支撑着,他还很恶劣地哑声:“期期不想在这里,就自己挪开。”
她当然挪不开。后来一下下顶在玻璃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坠落下去。在极致的恐慌和飘飘然中,性&039;&039;欲、爱欲和死欲三者一致时,是最强烈的。他总是带给她最强烈的体验,一次顶一万次的那种。她有时候想,沈宗庭就不是个“正常人”,不是谁都能承受他这种暴虐和极致的。
孟佳期敛起双眸,不熟练地呼出烟圈,呼吸里尽是凛冽的薄荷气息。
女孩空灵又微哑的嗓音响起。
“我想搬出去住。”
沈宗庭怔了怔,惊异一闪而过,似乎不敢相信,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但孟佳期话还没说完,也不顾他脸色,自顾自接下去。
“还有,不管以前我们怎么样,从巴黎回来那晚都结束了。我也拜托你,不要给我超出sex partner边界的爱和喜欢 。”
搬出去
“我不同意。”
沈宗庭怎么可能同意?小鸟的翅膀硬了, 要飞走了。一瞬间,他心中冒出一个卑劣念头:留不住她的心,还能留不住她的人么?
她说, 从巴黎回来那晚,一切都结束了。那种眼前发黑, 手指颤抖的感觉又回来了。不, 她不能说“结束”,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给过她机会,从此以后, 只有他才能叫停他们的关系。
而他不会叫停的。
以前他为了留她下来,曾说过他的权他的势,想要的她都拿去。如今却发现, 她还真是只把他当工具人了。她还真是翅膀硬了。
“我是来通知你的, 不是问你同不同意,”她语气生涩,鸦睫轻颤, 低头补充了一句。“我会每周履行我的义务。”
说起“义务”两字, 垂下的目光碰到他某处,哪怕她容纳了他许多次, 目光每触及一次, 都还躲闪似地避开。
“每周几次?每周一次可不够。”沈宗庭脸色冷沉得好似能滴出水,好好, 小猫越来越懂得怎么气他了。他不想她搬出去,难道只是为了扣住她做那种事?她还真当他们是sex partner了?
“…你想几次?”她不确定地反问。
说起来, 除开她来亲戚不方便, 沈宗庭在这事上就没节制过,体力好耐力足, 动情处再来几句dirty talk,饶是她本不在状态,也被卷进去一块蚀骨销魂。
“我几次,你不知道?”他哑声。
她耳垂红似血玉,只要她身上方便,一晚上两三次是逃不开的。若不是顾虑到她第二天要工作,他还能更过分。
察觉到她的赧然,他更恶劣,粗粝手指伸过去,摩挲她软腻发烫的耳垂,在她耳心哑声逗弄。“嗯?期期不会想把每天晚上的都压缩到周末来做吧?小可怜,到时候被玩坏了怎么办?”
他说这种话信手拈来。她被他逗得娇躯都在颤抖,双眸漫上薄怒,眼圈儿都要红了。
在这里争论一天几次的问题实在没有意义,就好像她能做得了主似的。
她懒得再说,直接去捡行李。行李被他扣住。
“沈宗庭,你别太过分,你不能干预我的自由。”她清凌凌的一双眼望住他,眸色冰凉。
她的眸子真的好凉。以前她的眸中,是满溢出来的对他的爱。现在去哪里了?
他握住她行李箱拖杆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他太拿她没辙了,他能拿她怎么办?眼看她羽翼一天天丰盈起来,只待有一天彻底飞离他。她从来就非池中之物,给她一阵东风,她能乘得起浪,混得极好。
关于“搬不搬出去”这件事,他们僵持了三天。这三天里,她人淡如菊,每天该沟通沟通,该设计设计。唯独他,连家族办公室呈上的投资组合报表都看不进去一个字。
疯狂时,他恨不得拿铁链把他们手脚绑在一块。
最后还是礼叔把沈宗庭说通的。
“您别让孟小姐为难。您到底想要她怎么样呢?爱一个明知没有结果的人,就像飞蛾次次扑火,她会没命的。您就为她想想吧。”
礼叔难得拿出劝诫口吻。在他看来,沈宗庭和孟小姐这段感情,其实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上,若想回到正常轨迹,唯有破釜沉舟。
可是,他太了解沈宗庭。他又如何舍得破釜沉舟?他怕把他的期期搞丢了。
“您不如想想,孟小姐到底想要什么。”
听完礼叔的劝诫,沈宗庭一脸阴鸷,面目冷得好像从冰湖里刚打捞出来。
那晚,茶几的烟灰缸里烟头积成小山。沈宗庭修长指尖夹着烟,胸腔空到发痛,想起那晚她就那么被他按在茶几上,溢着泪水。真是诱人,为什么可以上面哭下面也哭?湿&039;&039;润紧仄,还软着颤音控诉他,“沈宗庭你就是欺负我。”
他的身体迷恋她,灵魂也是。
翌日。他终于同意让步。当天,孟佳期就找好了房子——其实是叶酩介绍的。她推着万向轮离开,好像把他心尖也一并剜去一大块。
“你又把沈宗庭飞了?敢飞太子爷两次,你是什么人物啊?”叶酩靠在门边,笑话她。
孟佳期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飞啦。本来就是sex partner。”
“哦——”叶酩嘻嘻笑着。现在他们圈子里谁不知道?昔日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的沈宗庭,养了一个小女友在外头,使劲给她砸资源,砸人脉。
e essential成立不过短短半年,就和g家、l家等经典复古时尚品牌推出了联名休闲西装外套,偏偏沈宗庭这小女友还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面向大众的基础款外套做得是真不错,价格定位小众轻奢,成了不少博主打卡的宝藏级小品牌。
“既然是sp,那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叶酩凑近她耳根,低声。
孟佳期一霎就反应过来,脸红。叶酩瞄到她手腕红痕,像是被领带勒出来的,暧昧一笑。“我想肯定很爽。他看起来就是,嗯,很会亲,很欲的那种男人。”
“你可以试试。”孟佳期开玩笑。
“算了吧,我可没福气消受,这种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男德情种疯批,我可受不了。”她话头一转,“不过期期,你怎么不买一个小公寓呢?买的房子和租的毕竟不同,那样,你也有一个家了。”
“家”这个字眼,让孟佳期蓦然怔忡。真正被她认定为“家”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西城的白墙青瓦、有着红色小门的房子。她拥有这个家的时间是“十二年”。一个是沈宗庭曾带她回去的加道55号,她拥有它的时长更短了,前后不过一个多月。
沈宗庭曾说,带你回家。
他其实是有能力给她一个家的。只是他不肯,抑或是不能。
“可能,你内心深处就没想在港城留下来。”叶酩望着她脸色,定声。“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是不是?”
良久,孟佳期才开口。“是。你有没有听一个电影人说过?港城其实就是很适合过客的城市。它很浮华,如果没有扎实的东西把它坠住,它是会飞掉的,晚上的时候,它一头是蛮荒世界,另一头又是流光溢彩。所以就在这里,当个过客吧。”
叶酩笑笑,诧异于孟佳期的语言能力。她在这方面的天赋似乎和她在颜色、布料组合方面的天赋一样。
蛮荒世界和流光溢彩,不就是沈宗庭带给她的两个极端体验么?上升时如入云端,下坠时如入谷底。他们的关系永远在变动,片刻不得安宁,一霎时能好得蜜里调油,也能在下一秒分崩离析。像两个人在玩拔河,谁都不肯放下那根绳子。
或许是知道,绳子一放下,游戏就结束了,对方就不见了。潜意识里,他们甚至不愿意结束。
在公寓里快速地安顿好,孟佳期去了工作室门店,查看今日任务。远远隔着稠密的车水马龙,便见一个男人背对着旋转门站着,长身玉立,一个背影便气度不凡。
孟佳期怔住,很快便辨认出,那是严正淮。除了他,没人再有这般矜贵从容的背影了。
他和沈宗庭是截然不同的气质。若用山做譬喻,沈宗庭是孤绝冷绝了的孤仞,那严正淮便是温暖和缓的向阳山坡。脑中忽然想起陈湘湘的吐槽。
“拜托拜托,期期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分明是严先生更适合你。沈宗庭那种人,能带你风花雪月的,可是能和你柴米油盐、细水长流地过日子么?不能。”
她就那么隔着车马声和汽笛声,怔然地想,沈宗庭到底是不能和她细水长流、还是不会?
就在这时,严正淮好似也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蓦然转身,望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女孩。
许久不见,她仪态聘婷,莹白的脸如浸入墨色鬈发里一枚月,微微上斜的眼睛清冷动人,而娇艳的红唇又显得更诱人了。一瞬间,严正淮心里嗡嗡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长大了。
佳期长大了。虽说原来她也不是未成年——可那时是青涩学生气的美,如今却是美人天成,秾丽和清冷相得宜。
许久不见,严正淮问她有没有空,孟佳期当然说有。
两人移步旁边一家coffee。
她们面对面坐着,严正淮近距离地望着这个从未有一日忘却过的女孩,金丝框眼镜的折射很好地掩盖他的视线,克制,深情,从她额心处移到锁骨上方便停止。
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佳期,这次我又来晚了。”男人低沉舒缓的声线响起。
“嗯?”女孩秋水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不知为何,严正淮总给她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包括上次饭局时临分别的那句“我等你”也是一样。
严正淮极力平复心绪,有一瞬间他几乎想将自己的感情倾泻而出。但他从小从严父那里接受的便是传统教育,讲究的是“克己复礼”“三思,谋定而后行”。
他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是他来迟了,她已经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他不愿在此时为她平添烦恼,现在是她的事业上升期。
孟佳期疑惑地望过去,问:“来迟了?这是什么说法?”
严正淮端起美式,抿了一口,金丝眼镜背后的双眸敛起情绪。“没什么。只是现在才知道你开了工作室,若是早知道了,一定早早过来请你帮我定制一套。”
其实,根本只是这样。不只是他来找她定制西服找迟了,而是他在她的人生里,又迟一步。
他已经比沈宗庭更晚一步认识她了。如果早一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她还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投向那个男人的怀抱吗?
说来也巧,严正淮本次调任海外半年,一回来就直接升任瑞纳士集团大中华区的副总。陈湘湘从报社毕业后,应聘了晨报记者,跟着组里的老记者跑采访,他们要做一个和瑞纳士集团大中华区副总相关的话题。
这是两天前的事了。采访结束,摄影机关闭,陈湘湘瞪着严正淮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严正淮道:“啊,我记得你,你是不是期期的学长?”
一说起孟佳期,严正淮只觉得空气都要凝滞。只不过是他离开了半年,这半年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是人非。他记得那时她和他坐在港城大学的意大利餐厅里,他还说她“一定能成功实现tera的留用”,不曾想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她离开了tera,转而开起了工作室。
如今,孟佳期已经是港城小有名气的设计师“kristin”,她人生得美,作品又好,有关于她的履历、她的流言喋喋不休。无数谣传和舆论围绕着她,唯一确定的是,大家都知道她背后有大资本在捧。
围绕着她的大致事件,严正淮是清晰的。只是他总是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说她。这次遇到陈湘湘,他知她们是密友,他迫切地想从陈湘湘这里知道,在过去的半年,孟佳期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受委屈?她为什么选择了从tera退出自己开工作室?
“严先生,我只能说,期期在刚毕业那半年,活得很不好。”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留在tera的,结果并没有。临近毕业的关头,学院里所有人都有offer了,只有她被踢掉了,每天很早起床,抱着简历出门,又失落地回来。”
“有一次,我看到她蹲在学院旁边路灯下在哭,她哭得好难过。我是听说她哭了才过去,问她为什么哭,她只说是亲戚来了很疼。可是期期才不是因为生理疼痛就会哭的女孩子。她一定是受了很大委屈,很难过,才会哭”
光是听到别人复述“她哭了”,严正淮就觉得,她那眼泪好像流到了他心里,扎得他疼痛。
他不要她流泪。不管她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他都希望她开心快乐。当然,和他在一起,他会让她更开心更快乐。
“那,她现在的情感状况呢?”严正淮没忍住,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陈湘湘扁了扁嘴,好一会才这么和严正淮说。
“唉。严先生,你要是能回来得早一点就好了。要不是她遭遇了这么多令人难过的事,我想她不会回去找沈先生的她自己说,只是和沈先生是那种关系,但我总觉得,她肯定会忍不住,又一次重蹈覆辙。”
“什么关系?”严正淮听到自己逼问。
“就是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越界,但期期是这样和所有人说的。她说他们是sex partner。”
听到“sex partner”这个词,他觉得荒谬无比,但荒谬中,又透露着合理。他不会用一丝丝恶毒的、不怀好意的、厌女的念头去揣测孟佳期。
他不揣测她是拜金。不揣测她为了钞票会出卖自己,会愿意和一个男人说出“sex partner”这种话,他相信,佳期只是累了,需要一株大树来遮风避雨。
他只是无奈、遗憾。为什么在她需要一株大树的时候,他恰好不在她身边?
“挺好的。工作室开起来了,也算因祸得福。如果不是lisa和yasser,我现在还是tera的小职员。”
在严正淮问“最近过得好不好”时,孟佳期眉目淡然,这样说。
只不过短短一年,她便脱胎换骨。双眸炯炯,从容恬淡,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才是最吸引人的,轻熟,既有洞知人情世故的了然,仍不失去对于未来和事业的热忱。
“佳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时光在流逝,人也会变的。”
“不是,你变得更好看了。”严正淮敛了两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得体。
孟佳期微妙地察觉到氛围的不对,不愿再把话题往这方面深引,笑得大方开朗。“多谢赞美。对了,这次你可不能和我抢着买单了。”话毕,她起身,去柜台干脆利落地结账。
一场叙旧就此结束。
不远处。
沈宗庭坐在双r轿车中,看着两人从coffee馆中出来,孟佳期招手告别,那男人站在原地直目送她进到门面里。
心中占有欲如藤蔓一样疯狂滋生。这一次,他们依旧同上一次那般谈笑,看到她对别人笑,他依旧心如刀割。
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像之前那般了。对期期来说,这都是“正常”的社交,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他不能贸然冲上去打断,那样期期会不开心。
他现在不敢惹她不开心。
他的小猫已经生出反骨了。
一小时38分。他抬起腕上的陀飞轮看了一眼,从他们相遇到分开,一共花了这么长时间。再长一点,他就无法忍受了。
更让他悚然心惊的是,在他们那最初相遇时,隔着车水马龙和汽笛声对望的那一眼。冥冥中,那一眼似有宿命感,似乎预示着他们之后仍有不断的交缠
这让沈宗庭感到心惊。
礼叔的话成了拽住他理性的、绷得紧紧的绳子。那便是,好好想想,孟佳期到底要什么?为什么他不能给她想要的?
沈宗庭痛苦地将头埋在手掌间,似乎又听到那个恶毒的卦象,断定他是孤独终身之人,六亲缘浅,加害父母更恐怖的是,卦象所言之事,竟有一半生效成真。
他真就注定六亲缘浅,注定孤独终身?
以前他想,六亲缘浅又如何?孤独终老又如何?他对这人世繁华深感疲倦、兴味索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居然有了想共度此生的人儿-
那天晚上,孟佳期和手底下师傅忙完几个定制单,回到小公寓一看,沈宗庭正窝在她的小房间里拿着她的设计图稿闲闲地看。她用发梳梳着一头海藻般的鬈发,看他的眼神稀奇。
“怎么,不欢迎我来?”沈宗庭挑眉,玩笑似地问,心里其实没底。
“没有。只是觉得,你住不惯这么小的房子。”她一边说着,翻箱倒柜地给他找新拖鞋、新牙刷、新毛巾。
沈宗庭没接话。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来这么小的房子,但莫名地喜欢。这里有她的气息,玫瑰的馨香,有她很多的东西,她的立裁人台,她收纳布料的柜子,她的瓶瓶罐罐,一只被她用到一半的,磨得笔头都秃了的铅笔。
小小的螺蛳壳房子。
他格外喜欢看她为他忙碌,书台上放着她的玻璃杯,干净简洁的一只,他喝掉了她剩下的半杯水。
他没觉得房子小,倒觉得正好,只是床有点小。那晚他坐在床沿,半带强迫地让她在上面,握着她肩膀往下压,他难得有耐心,让她来动。他指腹粗糙,掌心所握却是软腻得不可思议。后来她完全没力气了,无力地趴在他怀里,他把她捞起来,一只手掌差不多遮住她大半张脸,任由粗粝掌心摩擦她细腻的颊侧。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雨。窗户紧紧闭合,风呼啸着进不来,只有他们两个。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言,都有些珍惜当下难能的安宁。
沈宗庭想,期期想要的,他要逼自己做到,要试着给她。
孟佳期想,反正以后也是要走。多过一点算一天吧-
梁风忻的时装秀从春初准备到秋末,终于办上了。这场时装秀,tera采用了最高保密级别,每个工作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其中,沈宗庭和严正淮赫然都在邀请之列。
距离大秀开始还有半小时。给严正淮开车的老陈正要将迈巴赫拐进场务提前安排的车位,谁知斜刺里开出一辆黑色双r,堪堪擦着迈巴赫车身而过。
“又是这小金人,每次遇上这小金人总没好事。”老陈直性子,一下子嚷嚷起来。
严正淮正在后座处理邮件,他一贯八风不动,听到“小金人”这三字,抬眼望向车窗外,视线一凝。
这辆小金人,不是沈宗庭的坐架还能是谁的?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瞬时涌上严正淮脑海。沈宗庭是如何过分地截车,把佳期从他车上带走。如果再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那般讲礼。
“嘭”地一声,严正淮关闭车门,从车上下来。
两车并排,车门同时向外敞开,严正淮和沈宗庭分别从车上起身、下来,动作节奏合拍,这使得两个男人不可避免地面面相对。沈宗庭一身浅银色西装,经典复古,宽肩窄腰,俊美如古罗马铜币上的王子,桀骜和贵气相糅,分外惹人眼球。
不自觉地,严正淮的目光落在沈宗庭这套西装上。只一眼他便认出,这套西装布料的来源。是孟佳期辛辛苦苦从他妈妈那儿得到的。
所以,孟佳期那么辛苦地弄到一匹布料,就是为了给沈宗庭做一套衣服?这套西装,得体、熨贴,一看就出自一个恋慕心上人的女孩之手。
她有这么爱这个男人吗?她爱他,不仅要和他巨大的阶层差异做对抗,也和这个男人心中所谓的“不婚主义”做对抗。
严正淮心中泛起阵阵涩意。
失神之下,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自然逃不过沈宗庭的眼睛。
沈宗庭唇角一勾,笑意散漫。“你就是期期的学长?有何贵干。”
严正淮定了定心神,语气罕见带上冷意。“是我。沈先生,如果我没看过,这套西装是佳期做来送给你的?”
“不错。”
“那我可要告诉沈先生一个消息。您不要觉得自己高枕无忧,这套西装布料,是佳期从我这儿得到的。”
一旁的钱司机看着这“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不由得去观察自家少爷的脸色。只见自家少爷脸上,闪过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复杂面色,没有人能够读懂。
修罗场
沈宗庭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冷厉, 转瞬即逝,反问。“那又如何?”
“不如何。”严正淮中指推了推金丝眼镜,一隙光从车库口泄入, 在镜片上折射出冷光。“她不会永远那么喜欢你的。”
严正淮语气笃定。
他的话戳到沈宗庭心口,后者眯着眼睛, 逆着光, 脸色苍白如象牙纯釉, 锋利削薄的下颌线条绷紧到极致。
不用等到永远了,期期现在就已经不那么喜欢他了。他心底发空, 无以名状地空。
只是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死要面子,不屑地轻笑一声。
“你有何资格置喙我和她的感情?”他似是想起什么, 随意道。
“还要谢谢您给期期送的衣服, 她穿得很好看,很适合她。”
严正淮素来涵养极好,从不轻易动情绪, 沈宗庭这不屑的态度, 莫名让他觉得,沈宗庭在轻视佳期。
这个沈宗庭, 到底把他心爱的女孩子当成什么?
“我送她的衣服, 她喜欢穿就最好了。你对她放尊重点,别把她当成——当成——”
“玩物”两个词, 严正淮终究还是没出口,他无法说出口。
那天喝coffee时, 孟佳期穿了一条小v领长裙, 她用纤手将那鬈发拨到脑后时,修长光洁的天鹅颈便明明白白地暴露于他视线当中。
她皮肤细腻白皙如软玉, 于是那枚在锁骨上方的草莓印分外明显。
颤颤巍巍的,如一枚标记,标志着她从灵魂到身体,被另一个男人占有。
严正淮无法细想下去,那印子是怎么被这个男人弄出来的。更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将唇覆在她身上时,又是什么心情。是喜欢,还是炫耀?抑或是别的?
还有,孟佳期知道草莓印就在那里么?明晃晃地,有心人都能看到。
这便是严正淮和沈宗庭性格的不同了。严正淮是正人君子,在他看来,性是一件极私密、独属于两个人的事,在他看来,在女方身体明显处留下印记是对女方的不尊重。
而沈宗庭亦正亦邪,他若正经起来比最正统的英伦绅士还正经。他若是不正经,能比谁都不正经,他天生没有性耻感,性之一事,在他看来天经地义,不就是自进化以来,身体机制对于人类繁殖的一种愉悦性奖励?
只不过如今手段发达了,把“繁殖”和“性”分离了。追求极致的快感和愉悦,有什么问题?
“我把她当成我女朋友。”沈宗庭冷声,一贯不正经的低沉嗓音里透着难得的郑重。
严正淮抬眸,审视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研判这句话的真假。在严正淮看来,沈宗庭是纯纯的纨绔子弟,游戏人间的浪子。真是难得,也能从这个浪子身上看到几分郑重其事。
到底是他判断错了?还是沈宗庭把为数不多的认真都给了佳期?
可他若是把为数不多的认真都给了她,缘何不能给她一份关于真爱的保证?
严正淮一时说不出话,衬衫下,肌群微鼓的胸膛微微起伏。
沈宗庭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低眸看着他,语气敛了两分。
“奉劝严先生,不要多管闲事。”
退一万步,他和期期是什么关系,都和这位学长无关,他就是一个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的路人甲。
严正淮眉毛一扬。
“女朋友?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在耍流氓。”
在他看来,沈宗庭的行为和耍流氓有何区别?
女孩子的青春何其宝贵?尤其沈宗庭和佳期的阶层差异如此之大,他如果无法给佳期一个正当的身份,她又要受多少搓磨?
一入侯门深似海。
听到严正淮这句话,沈宗庭脸色变了变。难道期期把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这个学长了?否则他怎么会了若指掌?期期可以告诉任何人,唯独不能——告诉这个姓严的学长。
他醋得发疯。难道这个男的就那么值得她信赖?值得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说出来?
好好,他们的关系比他能想的还要深。沈宗庭手指微抖,只恨自己在coffee外忍了下来,没有进去把期期带走。抑或是找个工作上的理由,让瑞纳士集团董事会把严正淮叫走——作为超级股东,沈宗庭当然有这个能力。
他不知道的是,孟佳期从未和严正淮提起过。
严正淮所有的了解,都是通过陈湘湘。
严正淮迎着沈宗庭的目光,一瞬不瞬。其实他是明白佳期的心理的。沈宗庭这样的男人,哪个小女孩不爱?钱、权、貌他全都有,且远在常人之上。
“姓沈的,你给我听好了,她喜欢你,你别辜负她。”
“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那你退出,让我来。”
这两句话,严正淮说得坦坦荡荡,掷地有声。他一身肃穆的黑色正装,金丝眼镜,成熟稳重年上男的气质在此刻显露无疑。
这两句话,倒是超乎沈宗庭的意料。他盯着严正淮看了一瞬,敛起痞气,朗声。“很好。严先生,我欢迎你同我公平竞争。”
“不过,你放心,你争不过我。”
或许是严正淮那掷地有声的两句话,让他姑且“接受”了这位情敌的存在,也意识到,这是位强有力的情敌。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依旧存在,但人心是复杂的。他们是情敌不错,但他们同样都希望孟佳期幸福快乐。
两人一顿口角,一旁的钱司机、陈司机看得心惊胆战,真怕这两个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这地下车库里打起来。
事情发展出乎钱司机的预料,按照沈宗庭那强到过分的占有欲,他原本以为,少爷会像疯了似的和姓严的口角。
但似乎,钱司机从少爷一声淡淡的“严先生”里,感受到了他对情敌难得的尊敬。或许某个层面上,他们是共通的。
眼看着秀场即将开始,沈宗庭、严正淮先后离开车库,去往秀场就坐。
好巧不巧,主办方将他们两位置排在一起,都是最正中央的c位,视野极好。沈宗庭率先落座,看到严正淮几乎是挨着他落座,一时心情复杂。
他接受情敌的存在,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这个男人觊觎他的期期。期期浑身上下都是他的,从她柔软微鬈的发丝,到她珍珠一样圆润可爱的脚趾,都是他的,身上每一寸,只有他能占有和刻下印记。
真有一天期期要是离开,投向别的男人怀抱不敢想,也不能想。
伴随着滴滴答答秒针转动的背景音,诡谲魅惑的音乐响起,灯光亮起,被设计成“海底世界”的t台在柔和闪烁的灯光下,缓缓出现在观众们面前。
秀场不是传统的“t”形状台,而是开阔的半椭圆形,其上海螺、贝壳、珊瑚、游鱼、海星、水草等巨型雕塑错落有致,栩栩如生。背景音空洞、渺远,恍若在海底隔着厚厚的水声,才传到观众耳中。
汩汩的水声,更有置身海底的逼真感。走秀开始,身形高挑,面无表情的开场模特穿过巨型雕塑,迈着剪刀般的台布上前,定点。
这场秀,沈宗庭和严正淮都看得心不在焉。
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
他们谁都不知道,作为最后一个出场的孟佳期,将会以何种妆容、何种造型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宗庭看了前头两个模特的走秀,不禁皱眉。很明显,这场秀风格总体上较为“清凉”,模特们穿着较为暴露,蕾丝、胸衣、抹胸、短裙、开衩裙等元素随处可见。他当然不关心别的模特穿什么——他只关心他的期期要穿什么。
到时候孟佳期要是穿着一件蕾丝胸罩、一条底裤走上台来,沈宗庭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梁风忻头盖骨给掀掉,看看这个小孙侄女的脑子是不是用浆糊制成的。
期期的性感应当被收束在一只潘多拉魔盒里,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被布料所覆盖的,只能被他看见,亲吻、抚触、尽情地舔舐,占有。
严正淮知道这场秀里,孟佳期是特邀模特。他自入行以来,大大小小参加了不少次秀场,多少有些审美疲劳。在大多数秀场中,他只欣赏秀场设计和主题的相匹配度。
这一次,难得地,他心中有期待感。
他期待她的出场。那将是属于佳期的高光时刻,她一定为此准备了许久,他等待着她为观众们呈现的视觉盛宴,能参与这样一个时刻,他何其有幸。
毕竟,她的人生,他已经错过得太多了。
音乐如流泉,秀场逐渐臻于高潮。
不少观众已经沉浸在这秀场盛宴当中。审美绝佳的时尚主编扪已经渐渐看出,这场秀所要表达的内核。
“海底世界”在上升,珊瑚被掩埋,海星和游鱼腐烂,一切在蜕离过去,迎来新生。秀场中程,来自德国的现代舞舞团成员为观众们呈现了一场刚与柔并济的舞蹈:舞者们攀爬、下落、跌倒、失重、旋即站起,一次又一次,在外界对自身的反馈当中,进行自我重塑,直到到达彼岸,“海底世界”升至海面,重现光明。
“海底世界”升至海平面时,巨大的扇贝打开,孟佳期就是这时候出场的。灯光暗淡了一霎,随即次第打开。好似从黑夜到清晨,天光渐渐亮起,裹着白色薄纱的少女从晨雾中走来,她头戴花冠,脚步轻盈,犹若瑰丽的绮梦。
所有人都将被她的圣洁所打动。半明半寤的光线里,她清冷凛冽不可侵犯。可她走出扇贝,越过“腐烂”的珊瑚和游鱼,朦胧似乳的白纱渐染黑色,眼神幽冷中带出妖异和诡谲,圣洁无暇的面孔染上妖气。
这是属于少女的蜕变,到底是她的成长,还是“堕落”?
作为秀场总导演的梁风忻全程观看了这场秀,她对艺术的呈现要求极为严格,看到这压轴一幕,不觉频频点头。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作为模特的孟佳期,果真呈现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女性身上该有的气质:清冷的、妩媚的、脆弱的、也坚韧的、既有作为少女懵懂的一面,也有女王的坚毅。
这恰合了梁风忻新品牌的内涵:女性力量。
秀场结束,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视觉盛宴中,被舞美、音乐、烟雾、模特所共同营造的意境深深感染。而坐在观秀区最前方的沈宗庭,好似被一个巨大的海螺扣在耳边,低沉的嗡鸣声撞击耳膜,他眼前先是全然的黑,一束光投进那全然的黑当中,贝壳中,她诞生了。
那些关于纯粹的、享受视觉上美的能力,终于在他体内复苏。忽然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拿起画笔,将眼前关于她的一切记录下来。
不论是纷落在她衣裙上的玫瑰、矢车菊还是还是落在她身上的第一缕柔光,抑或是裹住她曼妙躯体的薄纱,她迷离的目光、飘逸的鬈发、超凡脱俗的气质,他想永远留住这一刻。
天知道,这种创作的欲望,他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过了。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将眼睛之光燃烧尽、将生命之血流失尽。不曾想,她又唤醒了这一切。
她是他爱与美的化身。
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沈恒康夫妇的离世,围绕着这一切的谜团、谎言、阴影,让他无法拿起画笔,每拿起一次,都以极度的躯体化症状、疼痛、麻木、极度的目眩、作为反馈。
后来年岁渐长,时光冲淡伤痛,他回到画室,想要作画,无论如何凝神静气,都找不回绘画的灵感。阴影之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享受视觉冲击、享受美的能力。
他变得五感不灵,活得麻木不仁,寻找快乐的阈值越来越高。所以只能将自己放逐到极限运动中,放逐到一个个犹如“黑色鸦片”般的洞穴当中,探求极限中的极限,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一次次确认自己还活着。
而这一切,是连礼叔都无能为力的。
似乎从一开始,孟佳期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就是特殊的。那时她拿着一支红环铅笔速写,看着她笔下的他,他难得有添上几笔的冲动。
而在那之前,他回避一切有关绘画的东西,加道55号的画室被他永久封闭,落满尘埃。
或许冥冥之中,从那时开始,她就是他的宿命。
既然有冲动再去创作,那一定可以面对谜团、谎言和阴影,看清自己内心的,对吗?他坚守了11年的“不婚主义”,也是可以被打破的,对吗?
沈宗庭不由得诘问自己。这一遭,他好似再度向死而生-
秀场这晚,孟佳期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虽身形高挑,但和那些正经服装表演、大长腿大高个儿足有1米8的外国女模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她知道她是这场秀的中心,顾虑于自己能否展现梁风忻所要的效果。
“亲爱的,不要担心,你有一张充满故事的脸,虽然仍稍显稚嫩,但已经胜过她们全部。”
梁风忻这般安慰她。
秀场结束后,孟佳期在两个妆造师的协助下,才将造型初步卸下。这时,后台已经非常热闹,模特们已经在三三两两的合拍、自拍,好发ins了。
也有人叫她一起拍。她顶着尚未卸透的妆容,换了一条抹胸米白希腊式缎面长裙,对着镜头露出清丽的、半带妖冶的脸,比“耶”。
她英文说得不错,能和这些外国模特们进行一些场面上的交谈。
“好了,你们不要再抓着kris不放啦!快让她出去,门口有两位高大英俊帅气的男人在等着她呢。”梁风忻朝吵吵嚷嚷的女孩子们笑。
两个男人?
哇哦。梁风忻不会是会制造话题的。这下,大家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红唇张成夸张的“o”形,眉毛挑起,眼神似乎在问,kris你是不是在玩“三人行”?
孟佳期有些懵懵的,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里来的两个男人?
除了沈宗庭还有谁?
出了后台,她就懂了。
两声呼唤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散漫的“期期”,一声沉稳的“佳期”,后台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男人,一黑一白,白色那位身型更高挑些。
随着她脚步渐近,两束玫瑰同时递到她面前。
一束是明亮温暖的黄玫瑰,好像将一束温暖的阳光递给她。
一束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如浓郁的、将她一起裹挟进去燃烧的火焰。
两束玫瑰的束纸边缘贴在一起,互不相让,都在等着被她第一手接过。
孟佳期抬眸,两张英俊的脸同时映在她眸中,一张沉稳、矜贵得体。另一张则是一贯的痞气散漫。虽气质大为迥异,但眼中的欣赏、爱慕却是一致的。
她瞳孔有微不可觉的收缩,梁风忻说得对,还真是“两个男人”啊。
她忽然觉得有点头痛。沈宗庭和严正淮,怎么就撞到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