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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二更)
面对倪念慈那热切的目光, 严正淮再度推了推金丝眼镜,闪光的镜片遮住他幽深的目光。良久,严正淮语气温和。
“妈,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至于我和这小姑娘的事, 我来搞定。”
不知怎的, 他说起“小姑娘”三字, 一向严肃绷直的唇角,有了微微弯曲的弧度-
兜兜转转就到了年前。
梁风忻的拍摄任务终于提上日程, 孟佳期只能暂时丢开手头别的任务,专注去练马。
时间终于敲定,就在这周。
梁风忻的私人助理提前将拍摄地点、注意事项发给她。
正式开始拍摄那天, 孟佳期按照约定好的时间, 凌晨五点起床,六点,梁风忻派来的司机准时在校门口等她。
奔驰车横穿整个港岛, 将她载往南边一座小岛。
为了达到良好的拍摄效果, 孟佳期按照助理的指示,在前一晚进行轻断食, 只吃了半个鸡蛋和一碗紫米粥。
她坐在车后座,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海天一色,忽然觉得下身一阵潮湿, 小腹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酸胀。她捂着小腹,估摸自己多半是生理期来了。
等到了拍摄地, 她下了车直奔厕所。
关好门, 脱下低腰牛仔裤一看,黑色蕾丝内裤上有淡淡的红。
果真是生理期来了。孟佳期查看手机里的计月软件, 比这个月预想的整整提前一个星期。小腹处接二连三的酸胀让她暗暗皱眉。
她体质特殊,有时会痛经有时不会,完全看天意。
今天小腹处接二连三的酸胀感,看来今天痛经是不会放过她了。
只不过今天这阵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打退堂鼓。
专业的摄影团队已经过来了,该搭建的人造场景也搭好了,就连天气,都是梁风忻提前看好的。港城这年冬季连绵多雨,今天是难得有冬阳的一天。
这就相当于,一场盛大的剧目即将开始。而孟佳期作为剧目的女主角,不能出任何差错。
否则,就会给整个团队带来损失。
连那匹枣红马,也被大卡拉到这里,此时正在临时可移动的马厩里吃着草料。
亲自掌镜的梁风忻本人更是行程满满,一直很注重打扮的梁风忻,这几天一直穿着羊绒夹克和牛仔裤,原本精致内扣的长发被她随意地用发圈扎起。
孟佳期不想让梁风忻失望,她签订了合同,这就是她的本职工作。
想到这里,她没有磨蹭,从背包里拿出卫生巾换上,幸而背包夹层常年备着布洛芬,她用温开水冲服了一粒。
尔后,在助理的引导下,她去了临时化妆间。
说是化妆间,其实是别墅一楼空置的客房。
这是一栋带着英式殖民风格的别墅,别墅外侧棕瓦灰墙,屋内客厅复古厚重的棕色,繁复的花纹木叶地毯铺满整个地板,客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温暖壁炉。
壁炉上立着一个樟木神龛,木质厚重。
别墅靠海。
梁风忻看中的,正是这片别墅不远处的石质岩滩。
这座别墅属于沈宗庭,是他在某个兴起想要看海的早晨,随手买下的,之后因为这儿远离主城区,就一直闲置着。
早在一个星期前,梁风忻就发wa给沈宗庭,要借用他这栋别墅。
fidanza:「你那套在南区的别墅借我呗,那里有片石质岩滩挺不错,符合我想要的风格,我想拿来拍写真。」
梁风忻知道,这不过是跟沈宗庭客气罢了。沈宗庭向来不看重身外之物,问他借什么,他都说好。
沈宗庭从不会多问一句。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沈宗庭那边,很快发了消息回来。
joseph:「可以。你要拍什么写真,拍佳期的那套?」
fidanza:「那当然。最近除了她,还会有谁值得我亲自掌镜?」
joseph:「写真是什么样式,裸体的么?」
梁风忻看着沈宗庭发过来的消息,一个问号缀在后头。沈宗庭极少会在发信息时使用语气强烈的标点符号。
看着这个问号,梁风忻不由得想,或许对沈宗庭来说,孟佳期还是很有些不同。
梁风忻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最后发过去一句玩笑。
fidanza:「呵呵,小叔公你不会是垂涎人家小姑娘吧?你想得美,我肯定会让她穿衣服拍的!!」
看到梁风忻玩笑的话语,沈宗庭在那边拿着手机,骨节清棱的手指松松扶在额头上,哭笑不得。
他有心想和梁风忻说一句,他并非急色之人。
他问这句话的本意,也是不想让梁风忻拍佳期的裸体写真,不想她的身体成为欲望的投射和载体。
但,他脑中立马出现了孟佳期穿着杏色宽领毛衣的形象。
那时她趴在茶几上记录他的背宽数据,他低头看着她,毛衣宽松的领口隐约可见隆起的边缘,如凝脂,如酥。还有那道细细的黑色肩带,一直没入毛衣深处的阴影中。
他忽然就不敢再深想下去-
今天天气多云,明媚。
化妆师和造型师齐齐上阵,给孟佳期做了两个小时的造型。
梁风忻本期的主题是“流浪少女”,展现少女身上颓废、溃败、野性、力量又脆弱的美。
为了符合主题,孟佳期一头柔顺的乌发用临时染发剂改城了浅浅的栗色,在阳光照耀下就像深秋的金色麦穗。
她脸上妆容清淡、干净,身上一件破洞夹克,一条泥色吊带连衣裙,及大腿的款式,最底下是一双长长的马靴,中间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大腿。
妆容准备好后,梁风忻对着孟佳期左看右看,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既然是流浪的少女,妆容可以再轻一些、头发也不能这样柔顺,最好要有毛糙的质感。
想到这里,梁风忻果断下令。
“把她的头发给我剪短五公分,再烫卷,从头皮开始烫。”
“妆卸了,换一个更浅的打底,在两颊点上一点小雀斑。”
今天负责发型的造型师是位女孩子,握着孟佳期柔软的长发,一时难以下剪。
孟佳期看出她的犹豫,发出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没事,剪吧,我头发长得很快。”
“咔擦”“咔擦”两剪子下去,再修出一些层理感,掉落的乌发落到木地板上。剪完之后上夹板烫卷,再用卷发梳梳一梳、抓一抓。
妆容改变后,孟佳期总算多了两分“流浪感”和两分野性,这让梁风忻满意地点头。
岩质沙滩上,打光板、鼓风机早已架好。骑马师在远处牵着那匹枣红马。
按照梁风忻的指示,孟佳期跨上枣红马,策马朝着镜头45度夹角位置奔去。
看似简单的一个骑马动作,实则并不容易。梁风忻要求展现马身流畅的线条和她的右侧身体,展现她拉着马缰时紧致有力的手臂线条。
马儿终究是马,马如何能找准角度奔向前?风和光线又要如何配合?
这些都需要一遍遍磨合。
梁风忻快速聚焦,连按快门。每拍一组,就需要骑马师再将马儿牵回起跑线,再度等待开始。
就这样,连连拍了八遍骑马飞奔后,梁风忻终于抓拍到一个满意的镜头。
光是这八遍,孟佳期就已经额头沁出细汗。有造型师简单上前为她擦汗,补妆,又进入下一组镜头的拍摄当中。
这组镜头是在训马师的配合下,让马儿前蹄扬起,孟佳期高高坐在马背上,紧握缰绳,目光要有王者的睥睨姿态。
为了那一个睥睨的眼神,这组也ng了三遍。
之后,再到她牵着马匹,紧紧挨靠着小马面脊的镜头。还有一个手牵着缰绳,让光落在她后背上,照出头发毛糙质感的镜头。
就这么一个个镜头拍下去。孟佳期又连续补了几次妆。中途梁风忻灵机一动,让她牵着缰绳,踩进石质岩滩的旁的浅海中。
孟佳期咬咬牙,眼睛都不眨,直接踩进去。
冬日海水冰寒刺骨,两只棕色的皮面长靴,一下子全部浸了水,变得笨重无比,轻轻动一动脚趾甲,似乎就能将水挤出来。
就连被训马师赶进水里的枣红小马,都受不了这种寒冷,蹬着四条腿,打起朵朵水花。
恰好此时,阳光从云层中曳露出来。
披散长长卷发的野性少女、手臂纤细浑圆,短裙沾湿,下摆紧紧地贴在白皙而有力的大腿上。她身后马儿适时地扬起马蹄,马身在阳光照耀下颜色变得更深了,深红的皮毛闪闪发光,力量感十足。铄金样的光线、清澈的浅海是淡色的蓝宝石。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梁风忻正拍到酣处,兴奋地叫了一声,迅速调整出黄金构图。
“再换几个姿势,把你的长靴提起来,踩到岩石上。”梁风忻发出指令。
孟佳期一一照做,那张被女娲深深偏爱着的脸孔,摆出梁风忻想要的状态: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坚定、高傲而睥睨。
挑起的眼线,使得她黑白分明的瞳孔像野猫那样,野性又难驯。
她胸前的布料被马儿溅起的水花溅湿,浑圆的曲线遮掩不住。
所有人都沉浸在她营造出的意境里。
但是,砂红色唇膏覆盖下,她唇本身的颜色正一点点变得苍白。豆大的冷汗从细腻如瓷的额头渗出。
下一秒,她像是断了线的纸鸢,直直地向后坠去。又像小美人鱼,在被王子彻底忘记之后,绝望地坠入海里,要化成泡沫。
“快,接住她!”梁风忻从镜头里观测到她的反常,叫了一声。
一旁的打光师、助理如梦初醒,忙忙上前。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们都快。
那人穿着上好的浅色柞蚕丝西装三件套,像猎豹一般从远处奔来,肩线锋利的肩膀撞开正要上前的几位工作人员,在孟佳期即将跌落水中的前一秒,及时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梁风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尤其是,跑过来抱住人的,是沈宗庭。
在坠落之前,他托住了她。
昏迷
此时, 孟佳期眼前已是一片发乌、发黑。就连她见过的最没有星星的夜晚,也没有这样黑。
眼前不见天日。她身体很冷,很疼。
海水异常寒冷, 刺骨,那寒意似乎要渗进她的骨缝里, 一点点洗刷过她的骨缝, 又好像被人拿着冰刀一下下锯开。双腿间不合时宜地涌出暖流, 流失的血液让她身体越来越虚弱,眼前越来越黑。
早晨时分吃下去的布洛芬失去了药效, 小腹的坠胀感愈加强烈,好像有尖锐的刀具一下下地刮扯、划破她的肌肤,让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好严重的痛经。
她会摔倒吗?脚上的长靴吸饱水之后, 沉重如铅, 拉着她不断下坠。
她以为自己要坠入冰凉刺骨的海水中时,却坠入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这个怀抱如此舒服, 还有她熟悉的冷而凉的露水气息, 带着乌木的好闻味道。
“期期,是我。”
一个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这嗓音出现在这里, 于她而言, 突兀得不行。孟佳期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因为, 她将对沈宗庭的思念和喜欢埋藏得太深,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吗?
她努力地眨眼, 瞪大眼睛, 想要驱散眼前的黑雾,看清楚到底是谁。
是沈宗庭吗?
可这黑雾竟然这样浓。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向前伸着手,想要去触摸,去感知。她暂时失去了视觉,只能寄希望于用触觉去触碰到他,抓住他。
终于,一只宽大、修长、有力的手,回握住她的手,将她纤柔的小手紧紧包在掌心。
“期期。”
轻轻地、低沉的一声叹息。
这一瞬,在他怀里的孟佳期,轮廓渺茫,睁着双眸,黑白分明的眼睛失了焦,莫名地空洞,却又看进他心里去。这让他心中狠狠地、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过才一两个星期不见,她怎么就瘦成了这样子?他抱过她几次了,第一次觉得她这样轻,成了风吹就倒的美人,小小的白白的一只。
他抱着她转身,一步步从没过膝盖的海水中行出,向愣在当地的众人投去冷冷一瞥。
“上车。最近的医院。”他哑着嗓子说。
好在给他开车的钱司机人算机灵,已经将车开了过来,沈宗庭将孟佳期抱上车后座,“嘭”地一声关上门。
双r轿车扬长而去。
梁风忻捧着相机,发了好一会怔,又揉了揉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眼神这样森冷的人,会是沈宗庭。
他好似陌生成了另外一个人。这让习惯了和他开玩笑的梁风忻感到一丝胆怯-
双r轿车上。沈宗庭将她放在膝上,一手揽住她修长的脖颈,另一手在中岛台不断地翻找着,将原本整整齐齐的药品一整个翻乱。
孟佳期这是典型的低血糖引起的眼前发黑。他想找一片糖果给她,翻遍中岛台却没有。
沈宗庭低低骂了一句。
他没有在车里随时备糖果的习惯。
终于被他在檀木箱的第三层翻到一盒润喉糖,单手扯开纸盒,又将铝膜的包装放到薄唇边,用牙齿一咬,露出里头的药板,剥开一颗,试图喂进她嘴里。
只是孟佳期牙关紧闭。
她的妆掉得差不多了,嘴唇上砂红的底色褪去,露出底下原本的唇色,那唇色粉白得可怜。
沈宗庭看了不由得皱眉。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当个打工人还把自己命差不多都送了?
“张嘴。”
他沉声命令她。
然而没用。
沈宗庭不得不直接上手,伸手捏住她下颌,拇指和食指一左一右地捏住她两腮,虎口靠在她的下巴上。
还真被他强行启开了,像开蚌肉一样。她樱唇微张,被他塞进一片糖果去,因为喂糖果的缘故,他拇指按上她的唇,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唇原来这样软。
像花瓣、又像果肉的两片唇,莫名让人有含在口中吮吸的冲动。
许是润喉糖的清凉刺激了她,她忽然蜷了蜷身体,小手无力地在腹间抚了抚,轻轻啜泣了一声“疼”。
这声啜泣,似乎是她无意识的呢喃。
他结合着她唇形发音的形状,才明白过来,是一个“疼”字。沈宗庭目光移到她柔嫩的小手上,这才发现,一抹淡淡的红色正从她裙底,蜿蜒着流过她紧致白皙的大腿,直没入她穿长靴的小腿中。
就连她裙子,也被染了颜色,成了淡淡的红。
这使得他意识到,她来生理期了。来生理期还下水?真是不听话。
她穿的裙子薄薄的,一点保暖效果也没有。长靴更是被海水完完全全地泡湿,简直成了水鞋。
来生理期了还这样不安分。还穿这么少,还拍什么照片。
沈宗庭眉头蹙得更紧了。
现在知道疼了吧?再怎么喊“疼”,都是疼在她身上,他无法为她分担一点。
他想也没想,先费劲地将她两只长靴摘了。长靴被依次拉开内侧的拉链,从她的小腿上剥离的一瞬,肤光致致,白得炫目,好像在车内打开了装着明珠的匣子。
“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
这下,她总是掩藏在低腰牛仔裤和半身裙下的腿,修长的、嫩白的、富于诱惑的,差不多在他眼前现了原型。
沈宗庭心头一跳,垂目没有多看,拿起一旁座位上他早晨换下的干净羊绒衬衫,替她擦拭腿上湿漉漉的、被长靴带出来的海水。
一件用上等羊绒制成的衬衫,后领处还绣着“js”字样的唛标,成为了他用以擦拭女孩双腿、双足的毛巾。
沈宗庭毛毛糙糙地擦着,吸湿的衬衫在她腿上掠过得飞快。
他擦得粗略,只能反复地多擦几遍,不能太过清晰地,隔着布料感受到触摸着她肌肤的感觉。
给她擦好后,又顺手扯过他的aderssonbell大衣,将她几乎露在外头的长腿裹住。
这时,也到了医院。
孟佳期被放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腿上还裹着他那件大衣。负责急诊的女医生给她量了量血糖,又摸摸她的脉搏,并向沈宗庭了解情况。
沈宗庭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境。
生理期、穿得少、还站在水里,两条腿都被泡湿。
急诊的女医生头一次见孟佳期这样高、体重又这样轻的,忍不住出声责怪。
“阿弟,你女朋友样唔睇佐身体,瘦又穿样少衣裳还去海卜水,成来佐月经,以后小心落佐病根。”
这口吻,是把沈宗庭当成孟佳期的男朋友了。
沈宗庭敛着双眸。一瞬间,真有感觉,是他没照顾好她。
好就好在孟佳期并没有大碍,只是空腹叠加月经、凉水刺激而引起的低血糖和失血过多,吊两瓶葡萄糖能极大地得到恢复。
但女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让她多吃点东西,不能一味地追求瘦。
“样轻个细妹儿,风一吹跑佐了身体都唔健成有咩用,一定要逼其多食点肉补充多哋好也。”
“来佐大姨妈唔要落水,细菌会侵入人体唔卫生噶。”
沈宗庭颔首,一一记下医生叮嘱的话。医生多多叮嘱之后,见孟佳期并无大碍,就出了病房。
他看她穿着湿漉漉的裙子躺在病床上,很有些不忍。
但他又不能给她换,于是去走廊叫了个护士,诚恳地拜托她帮忙给佳期换病号服。
那护士四五十岁的年纪,圆圆脸蛋,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头,一边嘟囔“这么扭捏不敢给女朋友换衣服”,一边手脚麻利地拿着病号服到孟佳期床边。
沈宗庭默默拉下靠走廊那侧的床帘,走出门口。门内响起拉链被拉开,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有点想抽一支烟,但这里是医院,他忍住了。
护士换好衣服后,他才进去。
见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蓝白相间,两只手臂从薄棉被下拿出来,轻轻扣着放在小腹上,很乖巧的模样。
只是宽大的袖口越发显得她腕骨伶仃。
床头挂架上的葡萄糖溶液顺着输液管,一点点滴入她体内。她粉白的嘴唇慢慢地恢复了一点血色。
沈宗庭没再多看,想到医生方才叮嘱的那句“注意卫生”。转头下去找便利店。
还是第一次做给女孩子买卫生巾这种活。
他一个大男人,对卫生巾没有研究,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款式,颀长身躯立在士多便利店门口,让开便利店的老板娘把店里所有款式的卫生巾都包上一份。
此外还有糖果。利宝纳的软糖,明治朱古力,薄荷硬糖和二宝糖
一边看便利店老板娘打包,沈宗庭一边琢磨,他要在中岛台檀木盒子里,专门腾出一个抽屉放糖果。
每一部车都要放上。
接过老板娘递来的一塑料兜子的卫生巾和糖果,沈宗庭说一声“谢谢”,快速上楼。
再度回到孟佳期所在的病房。
沈宗庭不可能亲自给她换卫生巾的。正好刚才被他拜托换衣服的护士来查房,他拦在人家前头,请人家帮忙给佳期换卫生巾。
护士白他一眼,还是进去换了。
他照例妥帖地拉好窗帘。
下午时分,冬日的阳光被拖得格外长,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射过来,细小的尘在光线里飞舞。
光线浅浅染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挺鼻薄唇,分外俊朗。就连光线都格外偏爱他。
走过的小护士不觉回头看看他,还扯一扯身旁同事的衣角。
在这个光线被拉得格外长的下午,沈宗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修长、微微凹陷,被她刺伤而留下的的疤还在上面。
他忽然意识到,这辈子,他应该都不能成为给她换卫生巾的男人了。
他不能和她那样亲密,不可以脱她的裙子、替她擦洗身体,不可以亲吻她,不可以对她做那些,他已经无数次想过、念过,心里生出了龌蹉和不该有的欲念之事。不可以感受他曾在她为他量体时所感受的挨擦,不可以再同她坐在他的“斯莱普尼斯”上,让她的香肩撞上他的胸膛。
甚至,就连抱她都是一种越界。
这些意识短短地在他灵台里滑行而过,犹如花开的一霎那,短暂如露水般无声消逝。
短暂到他甚至都没有抓住这些意识-
等梁风忻和助理赶过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孟佳期静静躺在床上,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她人白白的、瘦瘦的一只,像一束细长的白色玫瑰花,脆弱而纯洁。
沈宗庭坐在病床旁的硬木椅子上,仍穿着那套脏了的浅白柞蚕丝西服正装,往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神色消失不见,眼神是一种冷硬的漠然,孤峭如仞峰。
“佳期她怎么样了?”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梁风忻心都在揪紧。
“她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沈宗庭语气中有压抑的怒气,甚至连额角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动。
“她在生理期,为什么要让她下海?还让她穿这么少的衣服?还让她节食?”沈宗庭脸色冷冷,一连串的问题向梁风忻砸来。
这是梁风忻第一次看到沈宗庭如此动情绪,掩藏在温和外表下,嶙峋的、森冷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这真是沈宗庭吗?
好像为了一个女孩,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梁风忻既委屈又心虚。委屈是因为,她也算大牌艺术家,竟当面受到这样的斥责,下不来台。
心虚是因为,助理向孟佳期下达的每一道指令,也都是她亲自吩咐过的。要轻断食,拍摄前24小时不能喝水,体重控制在90斤以下,在寒冷的冬季浸到海中。
虽说这些有一部分是行业内的潜规则。有些模特在下午四点之后,连水都不喝。
但,梁风忻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确对孟佳期太狠,几乎是她一手策划了整个拍摄,利用孟佳期的好学生心理,压迫她做一些有利于拍摄但伤害自身的事。
“小叔公,其实你还挺在乎她的。”
梁风忻讪讪地笑了两声。
“在乎”两字从梁风忻口中说出,好像一下扯破了沈宗庭心中那张用来遮盖自己言行的布,他胸口被巨锤击中,不住嗡鸣。
“你想多了。”沈宗庭定了定心神。
他语气冷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硬木椅,按得骨节都发白。
梁风忻眯着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好玩。
她知沈宗庭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性子,他洁身自好这些年,外头不三不四说什么的都有,就连别人说他喜欢男的,他都只是露出懒淡的笑容,一笑置之,懒得理。
唯有这次,她不过只是试着轻轻点出,他反应就如此激烈。
这如此激烈的反应,难道还不能够说明什么?
想到这里,梁风忻鼓足勇气,想更深一步地让她小叔公看清自己内心。
“这可不是一般的在乎。小叔公,你想想,你对那些山区资助上学的女童,可没有这般耐性”
她继续不怕死地往沈宗庭的心口戳。
沈宗庭手指猛地按紧硬木椅,嗓音沙哑。
“不要再说了,不要讨论这个。再讨论,我就要请你出去。”沈宗庭眉目冷肃,下意识去看病床上躺着的孟佳期。
医院
病床上, 孟佳期合目而睡。
沈宗庭见她睡得安慰,呼吸均匀,一颗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
他资助女童这个话题, 他不想再提起。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和孟佳期将近一周的疏远为何而来。
还不是那天他和梁风忻在马场讨论“他对孟佳期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他明白, 孟佳期在无意中听到了答案, 也被伤害到了。
这些,他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说着伤人的话,杜绝她的接近时, 他也在伤害自己。每一句如荆棘般生满利刺的话, 在扎伤她之前,首先扎进他业已麻痹的心。
他的心在流血,只是他感受不到疼。
“小叔公, 你”
梁风忻摇了两下头, 表情是万分无奈。
“你和她定有合同,就能乱来了?下次别再让我撞见她晕倒。”沈宗庭没有放过梁风忻的意思, 继续冷声训斥。
他不愿停下来深思, 宁愿继续口是心非,继续自欺欺人。
梁风忻诺诺点头, 嘴里不断应着。
“小叔公,我知道错了, 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就在这时, 一道虚弱但坚定的女音响起,打断了梁风忻的话。
“不要这么责怪梁小姐, 是我自己生理期提前了,她也不清楚我的情况。我已经没事了。”
此时,孟佳期已经醒了。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却很有力量感。
很脆,很轻,像是风一吹就要散掉。
听见她的声音,沈宗庭转过头,放在膝上的右手不受控地轻微颤抖。
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平静得好似深渊湖泊,没有一丝风能搅动。
迎着他的视线,孟佳期微微咬着唇,喉间一点清凉。
她于是模模糊糊地想起,那点清凉,是她在低血糖的时候,沈宗庭强行启开她的唇,给她喂进去的润喉糖。
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她听到他一声“期期”,以为自己犹在梦境中。
因为思极、念极沈宗庭而产生了一点错觉,以为上天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让她看到了她最想看到、却又最不敢看到的人。
原来不是,原来是真人。
其实,她早就醒了,在梁风忻进来的时候,在沈宗庭训斥梁风忻为什么不照顾好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梁风忻和沈宗庭的对话,她也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五味陈杂。
所以,沈宗庭到底在不在乎她?那点在乎,真的只是“慈善”和“怜惜”吗?
如神爱世人,她只是被神爱着的世人的一隅。可她不要他“怜惜”的爱。她知他做慈善,关注弱势群体,如神普度众生。可她不要神普度众生般的爱。
她要沈宗庭作为男人,对女人的爱。她要他走下神坛,和她站在一起。
“佳期,你来生理期了,你应当告诉我呀。还有你的低血糖,我就不该让你不吃东西。”
听见孟佳期说话,梁风忻忙起来去看她,语气里带着自责。
她这点自责让孟佳期过意不去。
对孟佳期来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她决定好通过与梁风忻签下合同而达成进入上层社会的通道时,她就该为此负责,并付出代价。
“不要这么说。其实原本应该没事的,真的只是生理期提前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
孟佳期从唇角扯出一个笑,盖在薄薄棉被下的脚冰冰凉凉的,好像血液循环不畅,再怎么捂着被子都热不起来。
“下次有突发情况,一定及时和我沟通,不能像现在这样逞强。”梁风忻殷殷叮咛。
孟佳期乖乖点头应下。
她又询问梁风忻今日拍摄的事宜,确认梁风忻今日拍摄的照片已经完全满足需求后,才松了一口气。
梁风忻话说得好听,她也是个讲情理的老板,但孟佳期可不敢像她说的那般,“不逞强”“将突发情况同她沟通”。
孟佳期想得很清楚。她和梁风忻就像打工仔和老板的关系。
老板就是要看业绩和产出的。老板可以适时和打工仔讲情理,但打工仔千万别因此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梁风忻行程安排紧凑,和孟佳期稍稍聊了几句,私人助理过来和她对接了下行程,接下来还有一场画廊展等着她。
梁风忻匆匆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孟佳期和沈宗庭二人。
沉默在两人间悄然蔓延。孟佳期看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又动了动腿,
yh
感觉了下。腿间原先湿漉漉的、黏腻的感觉,被一片干燥、清爽所替代,是卫生巾换上了一片新的。
那件沾染了海水和她血迹的裙子,被妥善地叠好,包在医疗器械袋里,放在床头柜旁。
病号服,是谁给她换的?还有卫生巾?
此时,孟佳期目光看到床头柜旁挂衣架上的男士aderssonbell大衣,那大衣后背下摆的雪白衬里,有淡淡的红。
她怔然的目光看向沈宗庭,难不成,这些都是他换的?
“不是我。护士换的。”沈宗庭低头看着自己筋骨修长、分明的手,中指和无名指屈起,浅浅摩挲着大鱼际肌上浅淡的疤痕。
这时,她床头的葡萄糖瓶子差不多换完了。
护士进来收瓶子。
这护士正好是方才给孟佳期换衣服、卫生巾的那位。护士心底对沈宗庭印象挺不错——自己衣服脏了乱了也没说要换一套,替女朋友忙前忙后,又是拜托人帮换衣服,又是去买卫生巾,女朋友低血糖了还买回来一大袋子糖。
“细妹,我话你好好擏惜你嘅男朋友,抱佐你来医院,为你买姨妈纸,还有个些糖瓜。个样为佐你跑上跑落嘅男友好少见佐啦。”
收完瓶子,护士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她当这对儿小情侣在闹脾气呢。
孟佳期知她是误会了,对护士笑了笑,看护士拿着空荡荡的吊瓶走出了病房。
不知为何,护士话语里那句“男朋友”,让她觉得格外地刺耳。
刺耳,且扎心。好像方才用来输葡萄糖液的针管,扎进了她心里,让她的心止不住地疼痛。
沈宗庭可不是她男朋友。他从来没和她有过情感方面的交流。
他不是她男朋友,却在做着这些只有男朋友才能为女朋友做的事。
为什么呢?若是“怜惜”,是否未免也太过界了一些?
她目光扫过床头满满一大包卫生巾。各种牌子各种包装,棉的网的,日用夜用,满满一包塞在那里,套着红袋子像个福袋。
他对她向来体贴,他为她风尘仆仆,为她鞍前马后,甚至可以说,把她宠成公主。
他原来是那么注重形象的一个人,无论何时都是风流倜傥,俨然古画里“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浪荡公子,现下却坐在硬木椅子上,一身完好的柞蚕丝西装礼服被海水浸湿,浊迹斑斑。
难道,这也算“怜惜”的一部分吗?
难道,这也是“资助”的一部分?
她有些恨他了。恨他这样不知边界的好,却从来不曾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自尊心像一根针,穿痛着她。
“再喝杯糖水。”沈宗庭按照医生的吩咐,给她端了一杯糖水进来。
用红糖泡开的糖水,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她看着这杯水,下意识地拒绝。
“谢谢沈先生帮忙。但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待会就回学校了。”她拒绝他时,也不看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扎针的伤口,细小的一枚针痕。
沈宗庭皱眉。
“好了?是谁在车上喊疼?”
她在车上无力捂着小肚子,轻轻的那一声“疼”,让他都在痛。
“沈先生倒是记得清楚。”孟佳期忽然笑了,她那笑是很哀婉的那种,花瓣一样柔嫩的唇翘起弧度,眼睛却是不笑的。
沈宗庭敛了声,莫名觉得,今天这小姑娘好像生了一身的刺,执意要同他作对。
孟佳期见他不说话,干脆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她露在病号服外的皓腕伶仃细弱,越发显得那病号服的袖口都空空荡荡。
她双脚落地,四处寻找着鞋子,只找到床头柜下方的一次性鞋垫,那双湿漉漉的长靴倒是不见。
她今早上穿来拍摄的衣服,想来也还在那栋别墅里。
她想回学校了。回公司也好。
总之,不想待在这里,不能看到沈宗庭。她一切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沈宗庭垂下视线,不期然看到她在床边晃荡的两只脚,它们自床沿垂下,白而嫩的两只,脚趾向脚背的延伸处,关节扯出的筋骨是好看的粉色。
她的脚,清瘦和肉感得恰到好处。
“那双长靴呢?”孟佳期发出疑问。她可不能穿着一次性鞋垫回学校。长靴湿是湿了点,好歹能穿。
“在我车上。”沈宗庭移开视线,漠然的目光投向地板。
“?你脱的?”孟佳期喉间干哑,修长的美腿打横卧在床上。她不由得想起那条专为拍摄准备的裙子是多么短,堪堪遮住她大腿。
“我脱的。”沈宗庭迎向她,目光定定。
“”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曾为她脱过长靴,裸露出她的大片肌肤,这个认知让她脸蛋微红。
“沈先生,你越界了。”她声音很低,却又像金石那样坚硬,像是在审判他。
“越界?”他看向她,重复。
“你为什么要请人给我换卫生巾?为什么要帮我脱鞋子?”
这些,难道都是他能做的?他用什么身份去做这些?
如果他不在乎她,他能这样处处贴心,鞍前马后?
他不承认他在乎她。光是想起这点,就让孟佳期心口都在刺痛,眼神也清棱棱的,破碎。
她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很咄咄逼人。可这样咄咄逼人的背后,不过是她想让他承认,他也是有一点喜欢她。
正如《甄嬛传》里,沈眉庄难产而死之前,问温实初的那一句“有没有一点点?”
面对她的逼问,沈宗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恐怕连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动作早已先于意识,想要去替她做这些。
“你为什么今天恰好出现在这里?”孟佳期不肯放过他,非要刨根问底。
她看他身上的衣服,明明是一套非常正式的礼服,也迥异于他平时随意的穿搭。
沈宗庭还真一下子被她问住。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实则今天是温小姐和乔二少的订婚宴。论照礼节,他该去参加订婚宴,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
但,清晨起身时他看放在斗台上的万年历,想起的却是,今儿是孟佳期要拍杂志照片的日子。
她在别人的镜头下,会是什么模样?想到这儿,沈宗庭的心开始发痒。他见过她执起画笔,笔下线条灵动,画出艺术品。
她笔下曾有那样美好的风景。
可唯独,他没见过她成为风景。
他想见证她成为风景,她一定是很美的风景。
礼服穿好之后,他没有赴宴,让司机将他载来海边别墅,好远远地看上一眼。
她站在石质岩滩上,一袭吊带短裙,头发被风吹起,冬日的斜阳照得她像旷野中生长的植物,茕茕孑立,筋骨分明。那种美,既野性又脆弱,深深地击中他。
他在远处静静地欣赏,不想下一秒,就看到她像断了线的纸鸢坠入海里。他心的一部分,好像也一并跟着坠下去了。
接住她的那一秒,他脑海中滑过的意识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还好来了。还好能够接住她。
“我今天不想出门,就随便过来看一看。”沈宗庭挑眉,不耐地说。
有时,他真希望她不要这么聪明,把什么都洞察了。
把他都给洞察了。
在他的回答结束后,病房里又是一阵沉默。沉默像墙角的青苔,滋生,蔓延。
孟佳期深深呼一口气,她知道,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了。究竟是,他不肯承认,还是如他所说?
“可以把鞋子还我吗?”她轻轻启声。
“你要去哪里?”
“回学校。”
她的回答让沈宗庭蹙了蹙眉。
“就算你要回学校,也不急于这一时。”
孟佳期细白的小脚套进医院的一次性鞋垫里,人已经站了起来,裤管顺着重力方向垂落,盖住脚踝。
“我现在就要回,我还有功课。”功课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她的功课也没有那么着急。
“什么功课?我打电话给你老师,帮你请假。”
听着男人武断的声音,几乎就像命令一样,孟佳期忽然笑了,这一抹笑,显得她那张苍白的小脸是如此的哀婉,凄美。
“沈先生,我不是闲人,不像您一样,想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
她不是闲人,她得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像个以钢铁为骨架、以螺栓为关节的姑娘,永不停歇地跳到生活的马车上,完成她的学业、工作、实习。
沈宗庭是闲人。
他这种位高权重、高高在上的男人,有钱有闲。从这点上来说,他们之间,算不算“夏虫不可语冰”?
“你就执意要回去?”沈宗庭眉筋微跳。
“嗯。”孟佳期轻轻点头。
“你的功课,我打电话向老师请假。”沈宗庭又重复了一遍。
他在她眉眼中看到执拗,此刻的她像冥顽不固、一意孤行的孩子,无理取闹。
“可我还有实习。”
“我打电话给你的领导。”
“我”
“还有什么,还有工作室的兼职是吧?我全都让人给你请假。”沈宗庭似笑非笑。她就是穷举尽所有工作,想逃离,想快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可是,眼下他偏偏不想如她的愿。
他怎么能如她的愿呢?她这样虚弱、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孟佳期两条远山眉微微蹙起,秋水双眸瞪住沈宗庭,眸中隐隐有艳光。
“我?我怎么了?”
沈宗庭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罕见地露出一点无赖样。
凭借着身高差,他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拢住,他脚尖朝前,牛津三接头皮鞋的鞋尖几乎碰触到她一次性鞋垫的鞋尖。
这样近的距离。近到他身上特有的乌木气息,几乎要摩挲上她的鼻尖。孟佳期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慌乱。
之前,沈宗庭在她面前,一向是温和又宠溺的姿态,纵容她。
这是第一次,她逆着他做事,也第一次感受到,他意志的强硬,说一不二。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膝盖上方大腿的位置,碰到了床沿。床间位置狭窄,她已经退无可退。
只要再退一些,她便要折腰倒在床上,以一个上半身平躺、敞开的姿势来迎接他。
这样的姿势太过危险,孟佳期堪堪稳住身型,不敢就这样倒在他面前。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沈宗庭身上的进攻性和侵略性。这样浓烈的男性气息让她害怕,也让她似乎骨头都要因此而酥软。
“嗯?我怎么?”沈宗庭不打算放过她,好整以暇地用视线描摹她因此染上一层红晕的脸蛋,心内的不耐到了极致。
“你少管我!”孟佳期气声。
“我这么就不能管?我就是要管你。”
他索性承认。“算我多管闲事,不行吗?”
“我的闲事,不要你来管。”
“呵。”沈宗庭冷笑一声。“我要是不管,你知道你会怎样吗?你知道冬天的海水有多冷?”
“冬天海水有多冷,关沈先生什么事?我被冷死了,又关沈先生什么事?”
孟佳期说的是气话。她就是借着生理期到了,想闹脾气。
“就关我事,你没离开港城一天,你的闲事我就要多管一天。”沈宗庭索性摊牌。
“你!你无赖。”
孟佳期斥他一句,素来沙哑柔和的嗓音变得清棱棱。
女孩怒斥他一句无赖,秋水眸中含了一层薄怒,似乎被他羞辱到了。不知为何,她的薄怒、她薄薄的泪光,她俏脸含怒的模样,好像极大地取悦了他,让他肾上腺素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这样子,莫名让他想欺负她,狠狠地蹂躏她,弄哭她。
他的鞋尖逼了上去,更紧地触到她的鞋垫。
不过是足尖和足尖隔着皮鞋和一次性拖鞋垫的相触,她却好似浑身被过了电一般,身体轻轻颤抖着,纤腰承受不住。
一阵天旋地转,她向后仰倒在床上,长发披散在蓝白条纹的床单上,腰肢被迫向后折着,身体如拉到极致的满弓。
孟佳期脑中响起尖锐的警报。他们无意中有过许多身体接触,可没有哪一次,是以这样的情态,她这般呈现。
她在下。
而他在上,居高临下。
春潮
孟佳期倒得猝不及防, 两人的腿隔着裤线轻轻摩擦,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危险的姿势,让她和沈宗庭都是一怔。
她警惕地瞪着在她上方的他, 手肘向后用力,想将自己撑起来, 无奈她刚刚低血糖, 一点气力也没有, 像是涸泽的鱼,想把自己从滩涂中挣出。
“所以, 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无赖吗?”
沈宗庭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眉骨立体, 鼻骨挺拔, 下颌的线条锋利而流畅。若是在平常,孟佳期定然会好好欣赏这张送上门的女娲绝作,但是现在, 她一门心思只顾着紧张。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
“所以期期, 不要和我作对,没用。”他语气强硬。
话音刚落, 他倾身, 忽然的靠近让孟佳期惊呼,却是他俯身抱起了她, 以公主抱的姿势。
孟佳期轻呼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她已经双脚离地, 被他抱起来。
“你要做什么?”
她小幅度地踢蹬着双腿,他揽住她腿弯和肩膀的手都异常有力, 纤瘦的肩膀再度被迫擦上他的胸膛,近距离的接触让她羞愤难当。
“带你出院,回家。”沈宗庭说着,大步流星地将她抱出病房。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让我下来——”她的拳头无力地打在他肩膀上,软得像棉花。
她想挣扎,可是沈宗庭的怀抱好像成了一个禁锢她的牢笼,他穿过她腿弯的手臂像钢铁一样坚硬,她无论这么扭都挣不脱。
只是这样一来,她浑圆的香肩、柔软的身躯因着她的挣扎,越发地蹭着他,隔着薄薄的布料向他传递她馨香诱人的体温。
“别动。”他低声命令她。
但她好像故意同他作对,肩膀扭了扭,又踢蹬了两下腿,原本套在她脚上的一次性拖鞋都因此滑落了些。
看到她一张脸因为不忿他的强硬举动而生出艳光,他越发想逗弄她,将怀里的人儿紧了紧,低声轻笑。
“你别挣扎,越挣扎我就越抱紧。”
孟佳期好像被他呛到,越发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小模样很像炸毛的小猫,要朝人露出尖尖的牙齿,“嗷呜”一嗓子。
他低头看她的猫咪样儿,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他就这样抱着她经过走廊,正是下班时分,不少护士也提着包包从各科室出来。
沈宗庭和孟佳期这对俊男靓女,不论是颜值还是气质,都太过突出,一下子吸引了护士们的目光。
与此同时,她们也听到女孩羞赧的挣扎和男人的低声调笑,不由得看住了。
“睇睇个对公婆,同拍拖样,好好个感情。”
“男帅女靓,洗眼。”
“我说这个帅哥真心不错啊,你看,还给女朋友买卫生巾,买这么多糖果。跑前跑后的,会心疼人。”
一句句话传进孟佳期耳中。让她在羞赧中越发多了几分恼怒,几分酸楚。也只有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公营社区医院里,他会这般抱着她了。
如果这儿的人都认识他,她看沈宗庭还敢不敢这般抱着她。
岂不是又像上次在马匹拍卖中心那般,用大衣把她的脸遮起来,不让人看见?
孟佳期这般想着,想得连鼻头都发酸。
她不知道的是,沈宗庭向来是个坦荡之人。
他和她之前,他并不觉得需要遮掩。
只不过,鉴于那天在马匹拍卖中心,他身份特殊,太多人关照他,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和一个女大学生有来往,估计调查、骚扰和跟踪孟佳期的人,会像讨人厌的苍蝇一样嗡嗡不绝。
为了免让她受到打扰,他才那般遮住了她的脸。
孟佳期就这么被一路抱着,抱进电梯里,再抱进车里。此时,来接他们的车换了一辆布加迪。
至于头先那辆双r小金人,已经被开去清洗了。
“回哪里?”孟佳期的背挨靠到柔软的褥垫上时,才记得追问。
“别墅,海边的那套。”他说。
孟佳期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拒绝的话,被沈宗庭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别跟我说你不去。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回学校?”
经由他的话,她注意到自己的衣着。宽大单薄的蓝色病号服,没有任何御寒的作用,的确连学校都回不了。
她有些泄气。
“乖。别和我作对了。”沈宗庭淡淡地说,“跟我回别墅,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吃饭。”
他觉得,这女孩之前都好好儿的,今天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满身是刺。
其实,是小刺猬也可爱的。
是挥舞着爪子嗷呜的小猫也可爱。
布加迪驶入岩海别墅的露天停车场。
已近傍晚时分,晚霞漫天的时刻,橘红的光影落在别墅厚重的软包门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格外场。明明,他们之间生了龃龉,但影子看起来,却如甜蜜依偎一般。
别墅的软包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孟佳期又回到了这里。进门右手边的客房,正是今早上拍摄前用作临时化妆室的地方。
地方是熟悉的。不同的是,早晨这座别墅的一楼,充斥着人。有她、有梁风忻、还有发型师、造型师、助理小妹。
但现在,太阳下山了。
这栋别墅静悄悄的,客厅里壁炉正对着的面立着宽大的绒布沙发,像静静蛰伏在那儿的巨兽。玫瑰色的天鹅绒窗帘从挑高的中庭垂落,盖住窗户。
厚重的窗帘一动不动,连风也寂静。
她忽然意识到,在这种偌大的、完全封闭的房子里,只剩下她和沈宗庭。
而夜就要降临。
难道,她要在沈宗庭这儿过夜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上一阵慌张。
“去洗澡。”沈宗庭转身看向她,眼神玩味地研磨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措。
“洗完澡来吃饭。别晕倒在浴室里,先吃一颗糖。”
沈宗庭说着,倾身在茶几的瓜果托盘上捡起一块巧克力,递给她。他的语气有一种近乎熟稔的温柔,那种体贴的口吻,分明是男人对女人才该有的口吻。
好巧不巧,这激起了她的反骨。她语气干涩生冷,倔强的目光看住他。
“你管我这么多,我就不能不洗?”
“”
沈宗庭好像被她这句话呛住,他目光不明,在她小腹往下扫了扫,扫到她腿间。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让孟佳期一下子钉住在原地,从脊椎骨冒出的痒意,一层一层地朝上走,直扫到头皮,又顺着脊椎骨,下落,直落到脚底心,让脚底心似乎都发起热来。她忍不住脚趾蜷缩。
似乎沈宗庭也意识到这样的目光过于越界,偏过了头。
“还是洗洗,女孩子要注意卫生。”他声音平平地说。
“那儿有衣服,浴室莲蓬头往左拧是热水,右拧是冷水。有什么事可以按浴室的呼叫铃,会有女管家替你服务。”
他不由分说地拽过她的手,粗粝强硬的手指掰开她柔软细嫩的手,将那根巧克力塞进她掌心里。
就这般,带着他温热体温的巧克力到了她手中。
将巧克力塞给他,沈宗庭径直上了楼,颀长身躯消失在装着细木护板壁、挂着戈布兰挂毯的楼梯间。
孟佳期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纸。这包装纸很特别,纯正的royal皇家蓝,蓝得浓郁。
将巧克力放在唇间,一点点咬碎。这是纯正的黑巧克力,很苦。
吃完巧克力后,她先去客房拿衣服。
此时,客房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波西米亚风格的吊灯下,一张橡木古董床上铺着厚厚的埃及高支棉被褥,被褥上绣着小朵小朵的西番莲,造型繁复精致。
早晨时分还空空荡荡的橡木衣柜里,一件件精致的女士衣物,分门别类地挂在上头。
这一排是女士大衣,有纯色落肩开衩的款式,有翻领款式、系带款式,每一件都合适她的身高体型。
大衣之后,是内搭,真丝衬衫和包臀裙、高领羊绒针织长裙、软色白衣和浅色条纹亚麻百褶裙。
看完内搭后,孟佳期视线一扫,看到了衣柜偏里处的小件衣物。
精致而性感的黑色bra,缀着精致细碎的蕾丝边。连体的胸衣带着系带,罩着薄纱和半透明材质的丝绸,只堪堪遮住三点。
看到这些衣物,孟佳期脸红了。
她心中转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些都是沈宗庭让人准备的?这样精致性感的文胸,其主要作用并不是给女士提供支撑和保护,倒像是专门等着穿上去后,被男人的手撕扯下来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心中微恼,暗诽沈宗庭的个性。
以前她总把他当成绅士。
现在看来,好像他并没有她想的这般绅士。
好就好在,她拉开衣柜里的抽屉,总算在抽屉里看到正常些的小件衣物,纯棉的白色文胸和朴素的蕾丝文胸,以及纯棉的、一次性内裤。
紧接着,她在衣柜右侧的置衣架上看到了自己早晨换下来的那套,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也不考虑那些昂贵的衣服,直接拎着自己的那套,走进浴室,将门反锁。
第一次在不熟悉的地方洗澡,孟佳期留了个心眼,仔仔细细将门窗都检查过,确定没有人能闯进来,这才脱衣,开始洗澡。
宽大的病号服褪下,露出她纤薄的娇躯,雪蕊颤颤巍巍。
原本被烫得炸毛的头发经热水一淋,恢复原先长而直挺的形状。
她拆开沐浴香氛的包装,挤出乳液,将沐浴香氛抹上肌肤时,鼻尖嗅闻到香氛的玫瑰香味,忽然一怔。
她格外偏爱玫瑰的气息,带着红酒的醇甜和植物的清新,温柔而贵气,一如她对自己的期盼:优雅、贵气、端庄。
饶是女助理能准备好一切,但,只有沈宗庭真真切切地同她接触过,只有他知道,她偏爱一切玫瑰气息的存在。
她喜欢用玫瑰气味的沐浴香氛。
所以,这般细致,是女助理的细致,还是他的细致呢?
那些性感又裸露的蕾丝胸衣,是他的吩咐,还是女助理的安排?
浴室内,水声淅淅沥沥地响着。
浴室外,沈宗庭早已洗完。此刻,他正坐在宽大的绒沙发上,闲散地靠着靠背,上身一件亚麻针织衬衫,下身一条黑色长裤。
他随意搭在靠背上的手指修长,肌肤湿润,执着烟,很欲。
他低头,看着垃圾桶内的巧克力包装纸,平直唇角微翘。
嗯,她还是乖的,嘴上跟他对着干而已,他让做什么,她还是照做的。
想到她,他目光不觉移到浴室那头。
门是厚重的橡木门嵌磨砂玻璃,极牢固保险的材质,从外头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那细腻的水声,淅淅沥沥,好似一阵一阵地洒到他心尖。让他心中生起阵阵燥意。
沈宗庭挪开视线,不敢去想象她在莲蓬头下,未着寸缕的模样。不敢去想水珠是如何滑过她的身体,在她的肌肤上流连。
那双眸子定然是湿漉漉的,像含着一汪水,注视着男人时,要将男人勾倒进去。
她其实是个天生的狐狸精,不论怎么样都诱人,穿着白色毛衣和低腰牛仔裤、穿着病号服,都让人无法抵抗。
男人指尖的香烟因久久燃烧,只剩下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一截,迸溅的火星灼烫了他的手指。
沈宗庭不由得皱眉。肢体上灼烧的疼痛,似乎也带来了心理上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
他恼怒、但又无可奈何地、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在生理上,他对她无法脱敏。
隐秘的、迅疾的春潮,来得这样迟,这样汹涌。
命令(二更)
孟佳期从未洗过如此漫长的澡。
她习惯在洗澡时放空自己。脑中思绪纷乱。沈宗庭是如何感知和界定她的身份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走出去。
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吗?
可是, 他对她做的桩桩件件,如此熟稔,如此亲昵, 如何算得上陌生人?
以女朋友的身份吗?
那更是异想天开。从头到尾,他用的一个词也不过是“怜惜”。
其实, 更应该像是情人。
情妇。
这两个词, 指的是没有正当承认的身份关系, 但又有着金钱上羁绊的一对男女。
这个词陡然从她心底冒出来,就像长久沉在海面下的人, 忽然浮上岸吐了一口长气,该是如何迫切、又理所应当。
淋到她皮肤上的水珠好像渐渐变冷了,变凉了。激得她胸部娇挺, 绽放。浴室里, 那面古董蚀刻镜是维多利亚晚期的风格,她伸手抹了抹其上的雾气,看着镜子中面目模糊的自己。
“还没洗好?”
这时, 沈宗庭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 像是悉数拨开浴室中的雾气,凝视雾中的她。
一瞬间, 未着寸缕的她, 有种被凝视感。仿佛他就站在她面前,让她无所遁逃。
孟佳期拿起一旁的干燥浴巾, 无声无息地遮住自己。
实在是太危险。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体型差距、体力差距摆在那里,如果他想进来, 无论多少把锁都防不住。她有些后悔, 将自己陷进这样的境地里。
但,外面的人是沈宗庭。她强迫自己放下紧张。沈宗庭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没洗好。”她嗓音湿润, 微颤,像春寒料峭时,被风吹得簌簌发颤的樱花。
“我还以为你要晕过去了。”沈宗庭嗓音低哑,像被揉皱的羊皮纸。
浴室的一角,映出他高大的影子,肩宽背阔,劲腰长腿。
他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隔着一扇橡木雕花玻璃门同她相对,而她浑身未着寸缕。
有一瞬间她忽然生起气来,不知这人哪儿来的厚脸皮,竟然就站在门外。
“你要是走开,我会洗得更快。”
她清冷的声音带一点恼怒,沈宗庭几乎能脑补到此时她愠怒的模样,好笑地耸了耸肩膀。
总算不是最开始时,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女孩了。
“行。我走了,你抓紧。”
沈宗庭转身回了客厅。
又过了十分钟,她才出来。
穿着她来时的那一套,里头一件焦糖色羊毛衫打底,外头罩着一件杏色开衫,底下是那条天蓝色的牛仔裤。
看着清清淡淡,清汤寡水的一套衣服,被她身材撑得极有味道。
她的头发比之前短了些,想来是早上做造型时剪掉了发尾。造型师给她烫的卷发是一次性的,过水后又都变直了,只是她的发质变得有些毛糙,倒显得她像炸毛的某种小动物。
“怎么不穿新的?是不合身?”沈宗庭靠在沙发上,放下报纸,远远地将她欣赏一番。
“无功不受禄。”孟佳期一字一句地说。
沈宗庭那句“合不合身”,倒是让她想起,没洗澡前她一一看过那些新衣服,身高尺寸,哪儿哪儿看着都合适。
沈宗庭不会连她三围都知道?他总不可能是目测。
她这句“无功不受禄”,带着点儿呛人的意味。她现在越来越像个小辣椒了。沈宗庭不跟她计较,让她过来吃饭。
“快吃,饭都凉了。”
这餐很丰盛。一道油盐清蒸鱼,一道卤鹅,一道菌蕈竹笋,一道白斩鸡配酱油碟,还有肉质鲜嫩的三文鱼,都是些清淡可口的菜。
沈宗庭绅士地为她拉出椅子,她婉约地坐上去,低头,看到面前的碗碟时,流畅的动作有一丝停顿。
其实这套碗碟她应当不认得的。如果不认得,就会把它们当成普通的瓷器——顶多是瓷都烧出来的精品,胎体透亮,釉色纯正。
但巧的是,她选修过一门课叫《中西方陶瓷艺术》。某一节课上,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一脸陶醉,给同学们展示ppt上一只薄薄的瓷碟,并说。
教授说,这是法国顶级窑厂塞弗尔出产的瓷器,专为王公贵族定制,也是爱丽舍宫国宴的御用瓷碟。
她在餐盘边缘找到“sevres 27”的字样,按照老教授的说法,印着这般字样的,一般是塞弗尔1827年代出产的。
也就是说,这一套极有可能就是文物。
文物该是摆在陈列架上让人欣赏的,也只有沈宗庭会将它们拿来用。
他连贵气都是这样不动声色。若不是她正正好听过那节课,恐怕还认不出这是文物。
看着“sevres27”的字样,孟佳期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她曾刻意忽略的现实问题,阶级的差异扑面而来。
她在笑坠入爱河,沿着河逆游而上的自己,她以为她努力走向上流社会,就能弥补这些差距,可好像不是这样。
就像网络上流传的一句话,“你寒窗苦读九年,就妄想超越别人一家三代的积累。”
她即便此刻坐在这里,也不属于这里。
这两个月,像魔女教母挥舞着仙女棒,给她变出了cinderalla的仙女裙,给她变出了南瓜车和水晶鞋,让她能同王子跳舞。
可当午夜的钟声一旦敲响,她要赶紧回去,回到她的炉灰旁。
不然南瓜车会变成南瓜,裙子会变回沾灰的裙子。
她知道,她其实也有办法短暂地属于这里,那就是,做他的情妇。
沈宗庭或许不会想有一个低阶层的女朋友,但她笃定,他不会拒绝敞开腿的她。
只是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
孟佳期脑中念头流转。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她脑中一时想到这处,一时又是那处,哪里吃得下东西?
浅浅地动了几筷子,她便将筷箸靠在一旁的筷枕上。
“不吃了?”沈宗庭看她碗里基本没动过的米饭,皱眉。
“嗯,饱了。”她拢一拢长发,难得露出一丝恹气。
“你几乎没怎么动筷,怎么就吃饱了。再吃一点。”他不由分说,用公筷夹起雪白鲜嫩的鱼肉、几块最嫩的鸡肉,鹅肉到她的盛菜碟中。
这些菜,都是他叮嘱厨师特特做的,就是为了想让她多吃点。
“这些,你必须吃完。”
沈宗庭语气强硬,带着命令的意味。
壁炉里,被烘烤的香木发出温暖的噼啪声,室内如此温暖,桌上的菜肴又是如此诱人,色香味俱全。
要是在平常,孟佳期心情好,她定能将它们一扫而光。
但是现在不行。
她没什么心情,也不想强行打点起精神应付他,低着头,纤长的眼帘隔绝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我饱了。”她摸了摸小腹。
其实那儿还是扁扁的,只是确实吃不下了。
沈宗庭微微蹙起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像看不懂事的孩子那般看她。
“嗯?你什么都没吃,怎么就饱了?别跟我说,你的胃是小鸟做的。”
在他看来,她就是在闹脾气。
拿自己的身体闹脾气,一点也不乖。
“真吃不下。”
“必须吃下去,否则,我不会放你走。”沈宗庭语气更强硬了些,看着她薄薄的骨腕,其上青色的血管透出来,让他越发痛心。
她怎么就不懂爱惜她的身体?
不知为何,今日和她沟通起来,格外地困难,成本格外高。
他手底下的人,哪个敢让他说第二遍?根本就没有。他下达的指令,第一遍就会得到坚决的贯彻和执行。
“吃不下是吧,那今晚别想回宿舍。”他语气强硬,“威胁”她。
听到这句话,孟佳期猛地抬眸,微带了一些恼意,瞪着他。他强迫她做她做不下的事情,这就是在——欺负人。
“你欺负人。”她嗓音清脆空灵,控诉他。
许是因为洗过澡的缘故,她的双眸格外清亮,瞪视他时格外有一种艳光,倔强孤傲。
“是啊,我在欺负你,你能怎么办呢?”沈宗庭看她瞪得圆圆的眸子,生气之余觉得有几分好玩,手指差点儿想抚摸上她脸颊,就像给一只被气疯了、但是又无可奈何的小猫顺毛一样。
“快吃。”沈宗庭把碗朝她的方向挪了挪。
他这句“快吃”,说得很有些理所应当。这样的理所应当,撩拨着她越发脆弱的心弦,此刻她真想把碗摔了,大声说“不吃。”
沈宗庭琢磨了两下她的表情,忽然笑起来。
这小姑娘,终于算是有点脾气了,有脾气的时候也挺可爱。
孟佳期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碗,也不顾形象,张嘴就是往嘴里塞一大口。她吃得食不知味,甚至不知自己在吃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往嘴里扒饭,直到喉头哽住,满嘴的饭呛在咽喉里,几欲呕出来。
其实她就是百分百的敷衍和故意。不光要敷衍、故意,还要让他看出来她的敷衍和故意。
此时此刻,对孟佳期而言,饭桌好像成了棋桌,而她在同沈宗庭对弈,她倒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对付她,她又能用什么招数“将”他。
只不过,现在她是精神紧绷的那一方,而沈宗庭向来在棋盘上如鱼得水。
他不就是想让她吃?
那她吃就是了。
她大口吞咽的动作果真让他更不爽了。这饭这菜,嚼都不嚼一下,生生下肚,岂不是要害得胃更不好了?
“慢点。”
他忍着气对她说。
他不是泥人,他是被捧惯了的,脾性也不小,耐心也会告罄。他手底下的人,他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
也只有她才同他这样对着干。
“不是叫我快点?”孟佳期使劲将一口饭吞下去,倔强目光瞪视他。
其实,她本来不是这样牙尖嘴利的姑娘,或许是经期激素分泌的缘故,她今天格外地尖锐,像冬日握在手里的冰凌,冷冰冰地刺人。
“”
沈宗庭一下子没被她无语到。看她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就连眼神都好似更清亮,眼底有泪意一闪而过。
“你何必和我对着干呢。把你身体折腾坏了,难道对你有好处?”沈宗庭压着火气说。
他脾气再好,也是有耐性的。现在在他眼里,孟佳期就是一只嚣张的猫咪,挥舞着爪子乱抓人。他恨不得把她小爪子抓过来,把她的爪指甲一点点剪掉。
看她还乖不乖。
听了沈宗庭这句话,孟佳期脸上的笑容越发冷淡。
“沈先生,您不要管我就是。我身体坏了,也是我应得。”
她冷淡得好似赌气。
似乎在这种赌气中,她在确认,他对她有情绪,他在关心她。
但其实,她不应该赌气的,她又有什么理由、立场和身份同他赌气呢。他既不是她男朋友,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沈宗庭深深看她一眼,认命似地吞咽两下喉咙,突起的喉结一起一伏。
真是不听话的猫咪。
转念一想,他跟猫咪较什么劲?况且,她还来着生理期,生理期女人脾气大得很。他该让着。
“沈先生有话就说。”孟佳期盯住他滑动的喉结。
沈宗庭看着她,放低声音,胸膛平缓地起伏两下,口吻恢复一贯的温和。
“是饭菜不合口味了?不吃我就让人进来撤走,换一桌你爱吃的。”
说着,他伸手,就要按下桌上的呼叫铃。
他态度的转变来得太快。
孟佳期一口饭几乎要呛在咽喉里,吞不下也咽不出,只是鼻端发酸。
她最讨厌他这样了。讨厌他的温柔炸弹,他太温柔又太纵容,她最抵御不了这种几乎要渗进骨缝里的温柔,好像将人整个儿泡进了蜜糖里。
像爱吃蜂蜜的小熊掉进蜂蜜罐。像要吮吸花蜜的蜜蜂,找到一大片盛开绽放的花田。
明明,他也是在关心着她身体的。
为什么要在此刻和他较劲?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这是沈宗庭的温柔乡,放纵自己在温柔乡里堕落吧。
不要较真了。
她在心底劝说自己。
眼看着沈宗庭的手就要按桌上的呼叫铃,孟佳期伸手将他的手格开,硬邦邦道:“不要换。”
她还不想这么浪费,这一桌子菜几乎都没动筷。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她忍不住问。
他对她太好,好得简直超乎男人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该有的界限。
“因为你在生理期,心情不好,我该让着你。”沈宗庭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的念头却继续延伸开去。
不对她好,那不然该怎么样呢。该把这不听话的小猫咪反过来,好好打一顿屁股?
喂她
把她抓过来打屁股, 打到她哭泣,求饶,一双好看的、湿漉漉的眼睛哭到红肿, 抓着他衣角向他求饶
只是,打她屁股, 那好像又不是他能对她做的事情了。
“乖。”他思绪漫无边际地飘出去,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 扯了扯她柔软、湿润的乌发。
他一声“乖”,孟佳期转过头, 一双秋水眸定定看着他,忽然问。
“那你会对别人这样吗?”
“哪样?”
“就是,给她买小马, 教她学骑马, 跨栏杆,在她快要落水的时候把她抱起来,带她去医院”
她逼迫自己, 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她不要错过他眼底任何情绪。
她眼神很亮,很固执, 不知为何, 让他不敢对视,不能对视。
他唇角绷直, 什么都没说。
“你快说。”她像个小孩子,不依不饶, 蛮横地去揪他的衣角。
“没有。”沈宗庭索性坦诚。
怎么会有呢?能让他留心、记住的女孩, 她是第一个。能被他记住,又有后续的机缘, 让他们有共同经历的,除她之外更是没有。
他说,他让着她。
他还说,他不会对别的女孩这样。
孟佳期的心忽然变得很软,收敛起了浑身的刺。
“不换那就再吃点?”沈宗庭见她肯听话,不由分说地,拿起一个未用过的瓷勺,舀了半勺白米饭,将这勺白米饭送到孟佳期嘴边。
“啊——”
像喂小孩似的,沈宗庭“啊——”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尾调宠溺到极致。
“”
这一瞬,尽管她觉得别扭,但还是张嘴,让他顺利地喂进了嘴里。
“嚼一嚼。”
“”
看她乖乖听话,他唇角差点儿要扬起一抹胜利笑容,又不想被她看到,扭头遮了下。
孟佳期舌尖尝出米饭的那点甜,极香极糯的米饭,要很仔细地品尝,才能尝到,甜味是回甘的。
“吃口肉,嗯,你看你现在多乖。”就连表扬她,都像在表扬小朋友。
一口米饭一口鱼肉,再来一口菌蕈,一口笋。
孟佳期都乖乖地吃进去了,原本扁扁的腹部,也一点点充实起来,那种空到发痛的感觉,渐渐地消失了。
“真乖。”
碗里的米饭见了底,沈宗庭十分满意,低低地夸赞一句。他算是摸清了这小姑娘的把门了,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在短暂的唇枪舌剑过后,这一刻简直太过温柔。
沈宗庭看向她的目光也太过宠溺,这一刻,孟佳期简直想一直持续下去。
“真吃不下了。”她是小鸟胃,一碗下去差不多饱了。
沈宗庭放下调羹,凑过来,十分满意,满意得简直要捏她的脸。
“你看,你多像个小孩。”他扯扯唇角,想起她方才吃饭时两腮鼓鼓的样子,像只小松鼠。
“你是吃软不吃硬,是不是?”他没捏她的脸,但忍不住拉了拉她的头发,心想,要是她的头发全部绑成满头的小辫子该多好,这样他可以伸手揪一揪。
孟佳期别过脸,不愿意让他看到她服软。
好像,又被他得逞了。
“我哪有。”她强行嘴硬。
“那你是什么?是给你一点颜料,你就能开染坊。”沈宗庭低低地笑,修长手指捻着她的发,莫名觉得她的发这样柔软。
她也香香的,软软的一只。
“我可不是会对所有人都开染坊。”孟佳期倔强地说。我只对你这样,只对着我在乎的你这样。
“那你对别人是怎么样?装成可爱的小猫,可怜兮兮的,期盼人家放过你?”沈宗庭想起她在陆彬面前的模样,不由得挑眉。
“看情况。如果装可怜有用,我也不介意装一下。”她回答。在别人面前的情绪可以装,但对于沈宗庭,她的情绪永远是真实的,欢笑时忍不住,难过时也忍不住,高兴时也忍不住。
“是个坦诚的姑娘。”
“坦诚在你这里,有用吗?”她似乎抓住了什么,迅速地跟上去。
“有用。我喜欢坦诚的人。”
“那你坦诚吗?”她狡黠一笑,眼神里闪着灵动的光,盈盈地,将他映入她黑白分明的眼中。
沈宗庭一怔,这才发现,他入了她的圈套里了,这句“你坦诚吗”,被她埋成了包袱,要在这儿抖出来。
“算是。”他笑笑。这时他脑中一片清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说的话,其实已经在他脑海中,呼之欲出。
“那接下来,我要问你问题,你都对它们坦诚,好不好?”孟佳期看住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开口。
“好。”
他这一声“好”,相比起往日的吊儿郎当,多了几分凝重和滞涩,像是被阀门强行堵住的闸口。
问题就在嘴边,孟佳期在犹豫。此刻她已经站在窗户旁了,只消一点点,她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要捅破吗?其实她不知道,捅破之后会发生什么。
两人的关系该有如何的走向。但是,她不能容许他们两人再这样装聋作哑下去,她想要实打实的关系,为此,哪怕像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孟佳期终于下定决心,靠在橡木扶手椅上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椅身,直掐得指甲边缘发白,洇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轻声。
“沈宗庭,”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叫得郑重其事。
“我要问你,你把我当成什么?”
有没有把她当成过女朋友呢?或者,是将来潜在的女朋友。
沈宗庭笑了笑,本想随意地说“就把你当成一个小朋友”,一个需要指导、需要包容的小朋友。可是,她眼中呈着的郑重其事,让他实在随意不起来。
“你快说。”得不到他的回答,她不耐烦,又催了一句。
“佳期,”沈宗庭轻轻叹气。“你真的要刨根问底?”
“真的。”孟佳期十分固执。
沈宗庭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孟佳期心里莫名发空,这一刻的沉默,似乎预示着不详,让她有稍稍退却,也许她不该冲动地问出来,也许,应该再过一段时日再问的。
她视线转移,瞧到餐桌底下的雕像。
这是一张圆形的帝政风格餐桌,由大理石台面和橡木形成支撑轴,而支撑起整张桌面的,是二十几个镀金的、带长矛的锡兵。
孟佳期忽然发现,这二十几个锡兵里,靠近她脚边的那一个锡兵,缺了一条腿,是一名“独腿锡兵”。
这使得她立马联想到安徒生笔下那个著名的童话《独腿锡兵》。在故事里,传说一位手艺精湛的锡匠,把一把旧锡勺融了,铸成25个锡兵,最后的锡兵由于锡不够了,是一位独腿锡兵。
这只独腿锡兵玩具,爱上了另一个玩具——一位纸做的舞蹈艺术家舞娘。自始自终,独腿锡兵一直爱她,念着她,坚定地、一步步地要朝纸姑娘走去。
那用于支撑台面的锡兵形象过于惟妙惟肖,肖似得孟佳期能看到锡兵长矛上反射的灯光,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锡兵坚定面向前方的坚毅脸庞。
她心里一瞬间充满了诗情画意,又充满了悲伤。
“你看,你这里,有一只独腿锡兵。”她指给沈宗庭看。
沈宗庭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帝政桌底下有密密麻麻二十几个锡兵,靠里的那一个,果然是只有一条腿的锡兵,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或许是设计师设计这张桌子时的巧思。沈宗庭有诧异,他也在这宴请过客人,办过聚会,但来来去去,也只有她发现了这个巧思。
孟佳期四处看了看,果真在和帝政桌配套的橡木扶手椅上,发现了跳芭蕾舞的舞蹈艺术家。
那是一个浮雕,浅浅地浮现在椅子的椅背上。
椅背上还雕刻着舞蹈艺术家姑娘那华丽的宫殿。
正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美丽的舞蹈艺术家姑娘,高高地翘起一条腿,缎带在她胸前飘动。
“是《安徒生童话》里的独腿锡兵和舞蹈家小姑娘?”沈宗庭清清嗓子,低沉的英伦腔开启,字正腔圆,不紧不慢,像大提琴的鸣响。
“the steadfast tin soldierthere were once five and twenty tin soldiers”
他记性极好。又或许是,童年那些欢快的记忆,是人一辈子都没法忘却的。
沈宗庭也一样,他没法忘却母亲和父亲曾带给他的欢乐童年。
“嗯。”孟佳期点点头。
多奇妙啊,她的思维是跳跃式的,不管她跳到那里,他似乎都和她同频共振,她说斯莱普尼斯的时候,他知道。
她说独腿锡兵,他也知道。
他说那句“是你的东西,你总觉得最好”,她知道。
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不让彼此的话落地,而是在话语里,两颗心相拥,彼此同频共振。
沈宗庭看出,孟佳期有很多话要讲。
“你说。”他选择倾听。
“小时候,我是在街贩卖书的小摊上看的这个故事,那时候我觉得,相比起别的童话结局,独腿锡兵的结局好悲伤。”
“你看,他喜欢跳舞的艺术家姑娘,他正要一步步朝她走去,却受尽了命运的捉弄,掉进石缝,下水道,进了鱼的肚子里。最后他终于回到最初的房子里,远远地看着他爱的姑娘,就被丢进了壁炉里,烧出一颗锡心。”
孟佳期尽量平静地将这个故事浅浅复述一遍。
她的心事,简直要摇摇欲坠。
但她不能拽着沈宗庭的肩膀,问他,你懂不懂锡兵的故事?
懂不懂其实我是那个锡兵,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朝你走很多很多步,走进你的宫殿里,盼望和你有个美好结局。
而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是那个纸做的、漂亮的跳着芭蕾舞的姑娘。
就像从头到尾,都是锡兵一步步接近姑娘。
在这场不见天日的喜欢里,也是我一步步接近你。
她不能。
她甚至不能问,沈宗庭有没有听懂。或许他听懂了,只是装作没有懂。
沈宗庭神情平静,唇角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小时候这故事是母亲念给我听的,”沈宗庭说起他的父母,眉眼间很有些缱绻的温柔。
“那时,我听了就想,如果锡兵没有爱上这个纸做的姑娘,或许,锡兵就不用这么痛苦。”沈宗庭慢慢地说。
“所以,你现在还是这样想?”
“是。”极低沉又极坚定的一声。
他们看似在聊锡兵和他的纸姑娘。但他们又不只是在聊锡兵和纸姑娘。他们在聊他们自己。
“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于不乐?你不是锡兵,你怎么知道锡兵痛苦还是不痛苦呢?也许,锡兵自己觉得,爱上纸姑娘,他很开心呢。”孟佳期固执地说。
“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而已。故事人物怎么想,是由看故事的人决定的。”
沈宗庭淡淡地说。
“你当然也可以这样说。但我要说,如果他不是爱上纸姑娘,他不会这么勇敢,能面对老鼠收过路费的威胁,在鱼肚子里时也不曾放弃。”
就如这个勇敢的锡兵一样。
如果不是喜欢上他,她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因为喜欢他,所以更有动力,更想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最好的锡兵。
沈宗庭唇角扯出一抹笑,很无所谓的样子。
“天真的小姑娘。”他挑眉,看着她。
只有天真的小姑娘会相信童话,会从童话里汲取力量。
“所以,你把我当做天真的小姑娘?”孟佳期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
不算坦诚
“差不多。”沈宗庭淡声。
“我不要你说‘差不多’, 我要你回答,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孟佳期不依不饶。
你把我当成什么?
是当成一个需要你资助的、清贫的小姑娘吗?一个和山区孩子别无二致,和你资助的慈善女童别无二致, 需要你善心和爱心去关怀、怜惜、心疼的小姑娘?
是当成一个陪你解闷的女郎吗?带我挑马、买马,教我骑着小马跨过栏杆, 和我消磨时光, 以填充你的那些, 在物质充盈到了极致之后无趣的人生?
还是把我当成那个傻乎乎的锡兵?明明知道会撞得头破血流,但还是单着一只腿, 扛着钢枪一步步走向心爱的舞蹈姑娘,百折不挠,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 也要哭了再撞一遍一遍又一遍?
抑或是, 把我当成你潜在的玩物和情人?用小银马、漂亮的衣服、上流社会的通道去软化我的意志,直到有一天,我甘愿把自己的一切、把我所看重的“第一次”、把我的身体给你?
有没有一点点可能, 你有去喜欢我?我不求现在, 但是在未来,可以成为你的女朋友?
她的问题太重, 太尖锐, 像是太平洋上的捕鱼者,把自己当成鱼钩, 猛地投掷出去、不管不顾,有一掷千钧的重量。
沈宗庭似也被她问住。
时间暂时地, 在他们之间凝固, 定格。
只等着他的回答,让时间重新恢复流动。
半晌, 沈宗庭轻轻地呼一口气,幽深眼眸扫过她,明明他唇角僵硬,却硬生生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像要将这重而尖锐的问题消弭于戏谑之中。
“期期,你还是小孩。”
他说,她还是小孩。
孟佳期猛地抬头,心里却有什么坠落下去,心中的一角壁垒轰然坍塌,化成粉齑,激起一层厚厚的扬尘,要将一切泯没。
“可是,我已经二十岁了,我已经成年了。”她很不服,叫了出来。
“小朋友,我和你说过,年纪大小只看心理年龄不看生理。”沈总庭摆出那副大人的口吻。她莫名地不喜欢那副口吻,明明,他也没有比她大多少。
“如果只是小朋友,你会带她做这么多事?”她不肯相信。
“当然会。就是因为她是小朋友,所以才会。”
“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大人,没有把你当成叔叔,你的岁数,也不足以当我叔叔。”孟佳期慢慢地说,鼻头很酸很酸。
他们非亲非故,非男女朋友。明明,只有男女朋友之间,才该有这么多甜蜜。
之前一起度过的时光,都是在心照不宣地越界。
从今以后,可不能再越界了。
他似乎听到了她心里所想,猛地看向她。
女孩眸光清冷如碎钻,如月晖,眼角有湿意,却不知那是射灯晃荡下她眼中的水泽,还是未曾流出的泪意。
她倔强地不肯让那滴泪溜出来,微仰着头。
可是,那滴没有流下来的眼泪,却滴进了沈宗庭心里。
“我要回去了。”孟佳期说。
在童话故事里,锡兵从不知道纸姑娘喜不喜欢他,但他最后在火炉里燃烧时,看到纸姑娘朝他飞过来,和他一并燃烧。
但是,在现实故事里。终于鼓起勇气的锡兵,被纸姑娘给拒绝了。
桌上的菜品已经凉了,残羹冷炙,卤鹅的碟子中泛起一层凝固的油脂。壁炉里香木也已经燃烧到尽头,只剩下灰烬。
沈宗庭没说话,挥手叫来司机,声音平稳地吩咐司机,要司机安全地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奥迪s8在苍茫夜色里轰鸣,没有回头。
夜幕很黑,其上没有一颗星,只有苍冷的月,弯弯的一钩,像一只窥探着世人、静观喜怒哀乐的眼睛。
汽笛音在丝带般的灰色水泥路上空飘荡,渐行渐远。
屋内,沈宗庭静静坐在胡桃木木椅上,静寂如入定,好似佛前香灰在他身上落了一层。
良久,他转动脖颈,看向壁炉上方的香樟木神龛。香樟木质重,硬,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樟脑气息。
神龛前燃着三根线香,供奉沈家先祖。
他目光久久凝在线香那虚无缥缈、丝丝缕缕的灰白烟雾上。
这一刻他不能面见神佛。
因为,方才他算不上坦诚。
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早就算不上清白-
回学校的路上,孟佳期收到电话,竟然是莫柳女士打来的。
“喂,我说期期,今年回来过年吧?不是跟你说了你小姨想见你?你出去读书我们都怪想你的。房间给你留好了,回来就行。”
那头,莫柳女士的声音响起,难得地有些温情。
过年。多么温暖的字眼。孟佳期向窗外望去,街道上年味儿渐渐重了,道路两旁的紫荆树挂上了小小的红灯笼,远远看去像一树的红色小柿子,很是温馨。
过年,过年。
过年挺好的。就这样,把所有不该有的情感,所有的遗憾,都留在去年吧。
把她曾经有过的、孤注一掷的单向热恋也留在去年。
“好。我回去。”她应声。
“好嘞,今年外婆家那颗柿子树结的柿子可真多,全部给搁在米缸里头做成柿饼了,你不是最爱吃柿饼,都给你留着呢。”
在此刻,就连莫柳女士的话都显得格外温馨。
或许,血还是浓于水的。
“好的,妈妈。”
挂断电话后她掰着指头算,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星期。看准日期后,她在买票软件上抢了便宜的红眼航班。
这两周内,孟佳期结束了实习的收尾工作。
港大校园里,结束考试周后拖着行李回家的学生比比皆是,食堂高峰期就餐的人减少了,期末季挤得满满当当的自习教室,也成了空空荡荡的口袋。
这一切都昭示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关于新年的计划,陈湘湘是早就制订好了的。
陈湘湘从学生会认识的好朋友那儿得知,江浥尘寒假要去北城参加ai for science游学竞赛。
为了能和江浥尘制造更多的接触机会,她不惜腆着脸去和一帮大一的小朋友竞争游学营的实习小记者位置,终于如愿以偿。
“期期,我们年后再见!希望年后回来时,我已经从一个单身狗,变成名花有主的女人啦。
“还有,你不要太伤心,和沈宗庭谈恋爱有什么好的。古人的智慧我们还是要相信一些的,门当户对嘛,强行去融入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你会很辛苦。”
“你这么美,学校里那个帅哥不是任你挑选?不想谈恋爱咱就好好搞事业,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超棒的设计师。到时候,姓沈的回来给你提鞋你都不想理他呢。”
陈湘湘临走的那一晚,对孟佳期说了不少“肺腑之言”。
实在是,孟佳期的辛苦,她也看在眼里。
陈湘湘知道,佳期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自己缴的,为了买一些能穿出去和沈宗庭约会的衣服、裙子和包包,她得去蹲outlets,费尽心机地蹲打折款。
为了将就沈宗庭的时间,孟佳期经常两头跑,坐着计程车往返于马场、学校和公司之中。
她逼着自己快快地学会骑马、好在沈宗庭面前展现一个优秀卓越的自己。
车费、衣服的费用、又导致她必须接更多的工作室图稿,更挤占她的个人时间。
这个中辛苦,难以为人知。她钦佩孟佳期爱一个人的勇敢,却也不想她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其实,陈湘湘说的这些,孟佳期又如何不懂?只是,心的沦陷又岂能是理智去控制的?
从沈宗庭给她买小银马,将她童年空缺的那一块拼起来之时,她就已经注定不能全身而退。
“湘湘,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这不快要过新年了,明年你回来的时候,我会重新振作。”孟佳期压下心里的苦涩,笑着对陈湘湘说。
“好啦,你呀赶紧走,限你这个假期把江浥尘搞到手。”她拍了拍陈湘湘的肩膀。
“会的会的。”陈湘湘给了孟佳期一个大大的拥抱。
孟佳期一直在学校里滞留到大年二十五,眼看着学校里人越来越少,食堂也贴出停火通知、浴室开始限水限电,往日拥挤的情人道上,情侣越来越少。
她知道,她是该回家过年了。
其实在孟良去世后,她就不太有过年的概念。
在那之后的过年,不是被丢到这个亲戚家,就是被丢到那个亲戚家里,像一个永远挤不进去的外人,就连大人发红包都嗫嚅着不敢要,手指畏畏缩缩地伸出去,被亲戚家来的客人打趣。
“这小姑娘儿长得挺漂亮,就是胆子有点小。”
但是今年,想必会好一点。她拖着行李箱,搭乘8号干线到机场时,鼓足勇气安慰自己。
莫柳女士打过电话,殷殷切切让她回家过年,还给她留了柿饼。外婆家的祖屋据说今年翻新过,说不定会有属于她的房间。
看着机场里如织的人流,听着甜美的机械女音播报个航班的起飞状况,看提着大包小包的港漂们在值机处和安检口穿梭,孟佳期心里想起一句话。
新年的目的并非是拥有新的一年,而是拥有一个新的灵魂。
她久违地,在人群里感受到一点生命力。跟人类即将进行的、最大规模的迁徙比起来,那点子情情爱爱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在她刚过了机场安检口,要去办理值机时,莫柳女士再度打来电话。
“期期,你现在在哪里?在机场是不?那个,票还能退吗?”
电话那头,莫柳女士吞吞吐吐地说。
“今年恐怕你不合适回来了。歆悦和振鹏今年回来过年,还要去你外婆家,你外婆家就那两间客房,不够住。”
歆悦和振鹏,是莫柳女士的继女和继子,是她现任丈夫的前妻,留下的两个小孩。
孟佳期以为,自己听到这句话会很生气,很愤怒,可是并没有,胸腔里弥漫着奇异的悲哀感。
“可是妈妈,是你今年叫我回去过年的。是你说,小姨很想见我。现在我把别的安排都撤销了,就为了回去过年。到了现在你让我别回去,这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她表达自己的失望,失望到无以复加。
“女儿,妈妈也不想。你也知道,悦悦和小鹏这么多年都和我不亲,今年不知怎么的,要和我回你外婆家,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那头,莫柳女士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那别说了,我不回去就是。”孟佳期厌烦地说。不知怎的,她现在很讨厌莫柳女士哭。
可能,因为她妈是个没有筋骨的女人。她妈靠自己立不住,她必须有男人才活得下去,所以,在一任丈夫去世后,她必须马不停蹄地找下一任丈夫。
她不能像她妈一样。
“好好。你外婆做的柿饼,我到时候用快递给你寄一点儿。”莫柳女士忙不迭地说。
“都行了,随便。”
挂断电话后,她在机场里伫立良久。
原本,该有甜甜的柿饼等着她,有外婆家一间不算豪华,但勉强算得上温馨的客房等着她,现在都没有了。
她该去哪里?
该先退票,起飞前两小时退,只扣20的手续费。等飞机起飞后,要扣的手续费就更多了。
还是先回宿舍,看来,今年是注定要留在学校过年。留在学校过年也没什么不好。
孟佳期安慰自己。宿舍没有人,她大年三十大声k歌也没有人在意。
她拖着行李箱朝机场出口方向走。
偌大的机场里,只有她逆着人潮,格外显眼。
她不知道,不远处,vip通道的绿植旁,沈宗庭已经默默凝视她许久。
从孟佳期准备办理值机开始,沈宗庭就注意到她了。
她在人群中,光靠气质就出挑无比。
袭利落的黑色风衣,一个简单的黑色行李箱,柔软乌发披在身后,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自发把她同人群相隔而出。
他看她,表情平平淡淡地站在自动值机的机器前。
沈宗庭忽然想起,很多时候孟佳期就是这样没有表情,但她的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也是好看的,像一张留白的山水画,眉目清秀而惊艳。
然后她接了一通电话,那张山水画一样的面庞,好像被清水浸湿,洇润了,笼上一层灰雾。
她又是遇到了什么,以至于会有这般沮丧难过的表情?她的难过是无声无息的,她甚至没有掉眼泪,却无端让他觉得,心口被钢针密密扎着,很疼。
孟佳期走出机场,拖着行李箱往地铁站方向走。
这时她发现,不少迎面走来的人,都盯着她身后的方向,面露惊讶。
也不知道她后头有什么好看的。
孟佳期回头,看到的就是一辆黑色双r轿车,顶着显眼的“港3”车牌,在距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在公路这般灰尘翻飞的环境里,这辆车通体锃亮漆黑,车面一丝灰尘也无,车头的小金人闪闪发光,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很明显,这是沈宗庭的车。
一辆豪车,跟着一位佳人,周遭群众忍不住停下来观看,更有人以为,他们是不是在玩行为艺术。
沈宗庭的车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孟佳期决意不理,快走几步。然而,不管她快走还是慢走,这车都牢牢跟着她,好像把她锁定成目标一样。
这下,孟佳期有些着恼了。
那天,她从海边别墅出来,就已想好,朗既无情我便无意。除开梁风忻那边必要的工作,她是不能再和沈宗庭产生别的接触了。
她想,他应当也是一样的。心知肚明地、一拍两散。
现在,他又出现在她面前,这是还要玩什么花样?
赌气(二更)
孟佳期受够了人群的注目, 眼看着双r轿车的车速也够慢,她索性拖着行李箱,回身, 快走几步迎上他的车。
见状,司机赶紧刹车。
双r轿车在距离孟佳期一米之远的地方停住。
坐在车后排的沈宗庭透过视窗看到车头俏生生立着的倩影, 飘远的思绪这才回来一些。
方才在机场时,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牵扯得他走不开。于是沈宗庭吩咐司机,跟着孟佳期, 悄悄的。
为他开车的钱司机领悟错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就是要把车开得大摇大摆的让孟小姐看见,这才大剌剌地开车跟着孟佳期。
眼下, 解释反而是多余的。
沈宗庭干脆打开车门, 穿着牛津三接头皮鞋的脚迈了出去。他绕到车头,对上女孩清泠泠的目光。
“沈先生,你跟着我干嘛?”孟佳期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她的质问, 让沈宗庭失神。
原来, 这女孩比他想的要更刚烈些。在他没有坦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 此后都不想再同他有交集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 我和沈先生之间,已经结束了。”孟佳期把“结束”这两个字, 咬得格外沉重,又格外清晰。
他们之间, 大抵是“还没有开始, 就要结束”的那种结束。
沈宗庭听了,不觉蹙眉。
结束?不。
这是她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你要去哪里?”他沉声问她。
他隐约知道她家里情况不好。走进机场又没有值机, 而是走出机场,想来是原先的回家计划因别的原因搁置了。
她不回家,她能去哪里?
“我要去坐地铁。还烦请沈先生不要再跟着我了。”
“不用坐地铁,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孟佳期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只是摇摇头,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地铁口走。
一阵阴冷的寒风吹来,吹起她的衣角。
不知是不是今天风格外烈、她为了赶飞机没有吃早餐的缘故,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那种眩晕感、眼前一黑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手指四处想要寻找抓握的东西,勉强抓住行李箱的托把。
眼前一片昏暗时,她的眼神也跟着空洞、失焦。
沈宗庭一瞧见她这空洞失焦的神色,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分说地揽住她,不让她跌倒,骨节清棱的手掌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巧克力。
他用牙齿撕开包装,试图把那粒酒心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孟佳期牙关紧闭,这次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她抗拒沈宗庭的接触。
她想挣扎,拨开他的手。
“别动,再动你会摔到地上。”
“张嘴。”
他有些生气地命令她。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没学会自己张嘴?一个低血糖患者,还敢不好好吃饭,身上连糖都没有带一颗。还不给人好好抱着,这是想摔到地上吗?
他手指强硬地拨弄她的嘴巴,直到那粉白柔软的两瓣被迫张开,把巧克力含进嘴里。
这一瞬孟佳期觉得有些羞辱。他拇指和食指按着她的两颚,实在按得太紧,她唇被迫张开,被他修长的手指夹着巧克力探进来。他手指修长,筋骨很硬。
这让孟佳期产生错觉,好似这一刻,被他塞入、又被她含着的,不是巧克力,而是别的什么。
不光是她,就连沈宗庭也有些失神。他看着她微张的小嘴,暖红的口腔,雪白的贝齿像珠帘,几乎立时就能想到,被她牙齿刮蹭过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念头让他厌恶地拧起眉毛,满是对自己的嫌恶。最近,他某些需求比以往都频繁,脑中炸开,失神的那一秒,他会想到她。
欲念的投射远比说出口的话更为诚实。
她在他这儿从来不是小孩子。又或许,他心里就是这般邪肆,把她当成小孩,但还是想要投射她。
巧克力还是被置放到了她舌尖,在湿润的舌尖慢慢融化。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像风中不胜寒风的弱柳,完完全全被沈宗庭制住,抱起。
司机难得地有了点眼力见,赶紧为沈宗庭拉开车门。
沈宗庭如愿将孟佳期抱进了车后座,她的行李箱则被司机放进了车尾箱。
“老老实实坐着。”他沉声对她说,“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那颗巧克力在她舌尖化得差不多了。沈宗庭索性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撕开,想要塞进她嘴里。
她扭开头,让他的投喂落了个空,柔软细腻的巧克力就这么擦过她的唇角,在她下颌处擦出一道浅浅的巧克力痕迹。
因为投喂得及时,她眩晕的症状也差不多过去了,只是胃里空空的,眼前还有些黑影。
“怎么不吃?”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孟佳期硬邦邦地说。
其实,她才不是不喜欢吃巧克力。她只是不喜欢吃他喂的。不喜欢他这样,明明没有身份和立场,却一次次和她做如此亲密的事。
“挑食。”沈宗庭挑眉,笑骂一句,语气是难能的宠溺。
他也不介意那颗巧克力擦过她的脸,反手丢进自己嘴里,咀嚼着,将那颗巧克力嚼碎。
“来吧,想吃什么糖自己找,然后我们去吃饭。”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着,手指拉下车后座中央的岛台。
岛台落下,拖出抽屉,那里头,竟然是满满一大盒糖果。
各种颜色,各种包装纸,各种语言的标识,果汁软糖,巧克力,爆浆软糖,脆脆的棒棒糖,奶白的牛奶糖,夹心糖,水果味硬糖,玻璃糖球,棉花糖
它们包装精致,五颜六色,静静地被安置在抽屉的方格中,好似在等待她检阅一般。
孟佳期猛地顿住。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蓦然抬头看着沈宗庭。
“你随身携带着糖果?”
她想起来,她一开始犯晕时,沈宗庭没有转身回中岛台拿糖,而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糖果。
糖果,多么孩子气、多么女性化的一个词,它绚丽的外衣,甜腻的口味,就注定让不少男人避而远之。
有多少男人会随身携带糖果呢?寥寥无几。
可能也有喜欢吃糖、随身带着糖果的男人,那是例外。
孟佳期相信,沈宗庭不会是例外。她同他吃了不少次饭,有注意过沈宗庭的口味。他吃得清淡,不喜欢吃甜,江浙菜向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不爱吃甜的男人,为什么会随身带糖?
难道是因为,上次她生理期,被急送去医院之后,他目睹过她因低血糖而眩晕?
孟佳期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后,几乎整颗心都要颤抖。每一次,都在她死心之际,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让她喜欢他的那颗心,死灰复燃。
沈宗庭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有。只是今天恰好带着。”
他淡淡地否认。
其实,他连自己都要骗过去。明明不是今天恰好带着。那天从医院回来他就吩咐了礼叔,让礼叔往他的西装和大衣口袋里,放上糖果。车上的中岛台里,也要备上。
礼叔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好几次把装着糖果的西装交给洗衣房去清洗,那些糖果便被掏出来,被洗衣房的仆欧带回家,给家里的小孩甜嘴。
孟佳期当然不信。
她也知道,她从他这里,追问不出什么答案。她从中岛台的糖果里捡出一颗果汁软糖吃了。
那果汁软糖是草莓味,爆浆的,很软,在舌苔间炸开时,所有的味蕾都被激活。
阴差阳错地,她没有吃到外婆甜甜的柿子饼。
但她吃到了沈宗庭给她的巧克力。那巧克力刚吃下去时是苦的,慢慢地嚼碎,吞下去后,在舌尖又有淡淡的回甘。
“今天想吃什么?”沈宗庭转移话题,好脾气地问她。
“”
“想喝西北风行不行?”她斜他一眼。
“不行,你想喝我也不能给你喝。”他断然拒绝,被她的冷幽默逗笑,笑得露出一口森森的洁白牙齿,像东非大草原上食物链顶层的捕猎者。
“吃帝王蟹?”他耐心地给出建议,“钳子很大的那种。”
他说着,两只手张开,模仿者螃蟹钳子的模样,手指一张一合。
他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痞痞地笑,该是很淘气的动作,却被他做出别样的帅气。
“不吃。”孟佳期瞪他一眼,为他的没脸没皮。
“那,吃法国菜?黑松露烤鹅肝吃过吗?很好吃。你知道松露要怎么挖出来吗,是猪用鼻子拱的。”
现在她又坐在他车上了,冷着小脸,有种赌气的可爱。这种小脾气,莫名让他心情很好,谈性很高。
孟佳期白他一眼,两排贝齿轻轻地磨了磨。她怎么觉得,她越是给他冷脸,他反而兴致越高了?
情趣上来了是不是?
“如果是你拱的,我就吃。”孟佳期没忍住,回他一句。
沈宗庭听了,不以为忤,反而大笑。
他笑声爽朗,低沉。他大笑起来是很有少年感的那种,好似漫天星辰都在闪耀。
孟佳期看得怔了一下,又飞快地挪开视线。
“这辈子是不会拱了,等下辈子我投个新胎,给你拱一辈子松露。”他笑完了,停下,玩笑似地说。
他这人没什么忌讳,开起玩笑来也是十分不忌。
孟佳期被他逗笑,怎么都不能把他的形象和二师兄联系起来,笑得露出贝齿。
她真是长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做各种表情,便有各种好看。
她表情冷冷时,黑白分明的眼中有艳光,潋滟得不行。笑起来时,明眸皓齿,好像冰雪都要尽数融化在她的笑眼里,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沈宗庭将她的笑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发痒,思绪险些又要划开去,想看她动情时的模样,要看她发颤、求饶、小脸红得不成样,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泛着无力,都因为他而张开。
这思绪被他及时止住。
孟佳期笑着笑着,也止住笑。她总觉得她和沈宗庭这两句玩笑,好似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是在书里吗?孟佳期想起来,是在《红楼梦》里头,宝黛共读西厢那一回,贾宝玉不小心拿莺莺比了林妹妹。林妹妹立即薄面含嗔,微腮带怒,恨他拿这些“淫词艳曲”来欺负她。
林妹妹一生气,宝玉着急了,就说要是他有心欺负她,就让他变成一个大王八,给林妹妹以后驼一辈子碑。
贾宝玉愿做一辈子大王八给他的林妹妹驮墓碑,而沈宗庭呢,愿意下辈子当二师兄,给她刨黑松露。
想起这典故,她自己心里酸一阵甜一阵,恨死沈宗庭了。恨他这样会,总把人弄得飘飘然而欲仙,在他的温柔陷阱里出不来。
“你这哄女孩子手段可不高明,千八百年前就有人用过了。”她气闷闷地对他说,手指下意识抠住身下皮垫。
“你说是哄,那就算哄。”沈宗庭眉毛挑了挑,淡淡地笑。心里却想,怎么会是哄呢,他诚心说的。
他掠过这句,又问。“是谁用过?是贾宝玉吗?”
孟佳期猛地看向他,惊讶于他懂。
有时候他们就有这样的默契,像对方肚里的蛔虫,她说上半句,他知道下半句。他们是茫茫大海里两头发出相同频率的鲸鱼。
“那,贾宝玉的林妹妹不生气了,我要哄的妹妹呢,还生气吗?”他问她。
“少问。”孟佳期恨不得堵他的嘴,不给他再撇来捺去,弄得她对他的小情绪都没有了。
她想直接回学校,沈宗庭不让,带她去维港一家餐厅吃法国菜。
孟佳期本来不想领情,后来想想,非跟着这人较劲什么呢。较劲着较劲着倒成了打情骂俏,说不定姓沈的还乐在其中。
沈宗庭点了鹅肝黑松露、酥皮黑松露汤、黑松露塔塔配油封洋葱和烟熏三文鱼,烤龙虾、黄油煎小羊排和螯虾佐香芹,特地吩咐服务员,黑松露有多少上多少。
那是孟佳期第一次吃到鹅肝,很嫩,咬下去是脂肪的口感。她不大喜欢吃鹅肝,倒是喜欢吃松露。
沈宗庭看出来了,也由着她去,干脆吩咐侍者把菜里的鹅肝全部挑走。
在这种小事上,他是极宠着她的。如果她是小孩,那真是溺爱了,能把小孩溺爱到无法无天的那种溺爱。
餐后,他送她回宿舍,黑色双r轿车开到宿舍楼底下。
宿舍单元楼,仍有不少同学正要踏上回家的归程,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宿舍。
沈宗庭看着形形色色要离开宿舍的人,皱眉。
“你舍友回家了?”他问她。
孟佳期没理他,这时她已起身绕到后尾箱。
双r轿车的后尾箱抬得很高,她想将自己行李箱搬出,男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行李箱的皮面,不给她抬起。
她使劲想把自己行李箱往上抬,可哪里犟得过沈宗庭的力气?
抬得她两只腕关节都曲成九十度,也像蚍蜉撼树。明明,他的手只是随意按着而已,怎么他力气这么大?
“你又想干什么?”她看向他,滟滟眸光射过去,恼怒。
“你还没回答我,你舍友在不在宿舍。”沈宗庭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
“在。”孟佳期眼睛不眨地撒谎。
“是吗,我怎么不信呢。”沈宗庭说着,去抓她的手腕,笑道:“来吧,跟我去楼管阿姨那看看。”
她想挣开他的手,这又岂是那么容易?他的手硬得像鹰隼,紧紧扣住她的,几乎要在她柔嫩的肌肤扣出道道红痕。孟佳期不情愿地被他拖到楼管室的窗口。
楼管阿姨不在,但窗口放着一本签到本,学生返校、离校皆有登记。
沈宗庭不知道她的宿舍号,也不知道她舍友的名字,一手抓着她手腕,另一手耐心地一页页翻,直翻到有孟佳期名字的那个宿舍,看到和她并排的另一个名字底下写着“已离校”。
“你舍友回家了,你别回宿舍住。”他看向孟佳期。
“我自己住也行。”
“不行。你有低血糖,随时有可能会在宿舍晕倒。”沈宗庭语气强硬,否决她的提议。
“”
“我身体可没怎么虚弱。”她反驳。
“那可不见得,你在我面前晕倒两次了。”沈宗庭浅浅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提醒她。
“那只是正好被你撞见而已。”
她也没说错,就是这般地巧,认真说起来,她这段时间只眩晕过两次,还正好都被他遇到了,孟佳期觉得很冤,她的身体哪里有他说的那么脆弱了?
“有两次,就会有第三次,会有无数次。所以,你不适合一个人在宿舍住。”沈宗庭下结论。
“那我住哪?”孟佳期泄气,反问。
“跟我住。”他看向她,语气认真。
过年(修)
跟他住?
孟佳期咬住唇, 简直被沈宗庭这句话吓到。
慌张的表情在她那张漂亮的小脸上一闪而过,像是遇到了危险、想要退回安全地带的小猫咪。
沈宗庭定神看着她,捕捉到她眼中那缕慌张, 玩味地研磨两下。
她有时清冷如兰,脸上带着薄怒时, 眼睛清棱棱的, 总有一种不可折辱的贞女感。每每这时, 沈宗庭总想像薅一只小猫似的,去使劲地rua她。
他轻咳一声, 把话说得更直白些。
“我那里有空余的房间,单独的卫生间。”
他说着,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宿舍单元楼玻璃窗上的贴纸。
近年底, 宿舍单元楼被楼管室的学姐和阿姨打扮得极漂亮, 玻璃窗上贴着一朵红红的窗花,两个胖嘟嘟的剪纸小人儿站在窗花里,正互相对着做“恭喜发财”的手势。
在窗花旁边, 垂挂着两条红色的串珠灯笼, 渲染得一派热闹。
自从父母故去后,每逢年关, 看着外头处处张灯结彩, 爆竹一声接一声,沈宗庭难得地有些身世之感, 不愿意回加道老宅面对老爷子的横眉竖目。
他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孟佳期仍在犹豫。
“一个人总觉得冷清,两个人会好一些。要不要和我一起跨年?”沈宗庭再度发出邀请。
问出这个问题, 他难得地, 带了一点期许,希望她不要说“不”。
他是寂寞惯了的人, 曾经流连在各大赌场、舞场、生意场、赛马场,消遣时光。
唯独遇到孟佳期后的这几个月,难得地感受到,时光难得。正如那句话,人一旦经历过光明,就难以忍受黑暗。
同样地,一旦经历过有她的生活,能和她谈天阔地,聊贾宝玉变成大王八驮他林妹妹的生活,他也无法忍受过去的荒芜。
如今他已经不记得,在孟佳期尚未出现前的空白时段里,他用什么去填满大段大段的空虚。他只知道,眼下她是虚妄里唯一的真实,和她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圆满而富于血肉。
孟佳期顺着沈宗庭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窗花里的两个剪纸小人儿。小人儿一男一女,正互相握着拳头拜年。
她看看小人,下定了决心,小
璍
小声问。
“真只是一起过年?”
她问这个问题,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回答。有一种“既怕他乱来,又怕他不乱来”的即视感。
沈宗庭蓦地一声轻笑,反问她。
“那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是‘只一起过年’,还是‘不只一起过年’?”
似乎这时,她在他面前又成了一张白纸,所有情绪在其上书写分明。
孟佳期恼怒了一瞬,真是要怀疑他是不是《暮光之城》男主那般脸色苍白又面目英俊的吸血鬼了,如此轻易便能读懂少女的心事?
“乱猜。”她被他点破心事,掩饰似地一巴掌拍到他后背。
沈宗庭冷不防被她拍到,弯腰咳嗽。
磁性的、微微失真的咳嗽声,带着低沉的沙哑感,像砂纸轻轻摩挲过人的耳朵。
孟佳期知自己造次了,走过来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没事吧?”
沈宗庭不以为意,抓过她的手,粗粝的指腹在她修建得圆润干净的指甲边缘摩了摩。
“期期,你知不知道你打人很疼?小猫抓人还挺疼。”
“谁叫你逗我。”她不服气地轻声反驳,秋水眸滟滟,柔软的唇瓣翘起,柔嫩得让人要亲。
远处的钱司机望着眼前这一刻,只觉得难得的温馨。
钱司机为沈家开了十几年车了。
他是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的,也看着少爷越长大,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少。眼前这一刻,真是少爷难得纯粹高兴的时刻。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钱司机知道,少爷割舍不下这女孩。可能少爷自己心中都明白,他无法给她一个承诺,一个未来,却也无法割舍掉她,不能远离她。
“所以你是同意了?”沈宗庭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
眼下,摆在孟佳期眼前的,就是两条路。要么她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孤零零待着,打开朋友圈和ins,看所有人都在庆祝这最盛大、最团圆的节日。
要么就像沈宗庭说的那样,她和他一起过年。
她知道,她和他都有一种刻骨的寂寞感。
这种孤寂感,是万家灯火也无法排解的。既然两个人都如此孤寂、为何还要排斥彼此?在别人都享有热闹之时,为何他们不能一起取暖?
想到这里,孟佳期将心里那点小别扭放下,点头。
“好。”
其实她已经没什么过年的兴味了。若说过年,眼下其实是最想和沈宗庭一起过的。
得到孟佳期这一声“好”,沈宗庭唇角带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两人坐上车。孟佳期在靠里的车窗,看着窗外远处霓虹灯亮起。坐在这温暖舒适的车里,她一颗飘零不定的心慢慢地落到实处。
“我的那件礼物,你还做吗?”沈宗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望向他。
“西装。”他提醒一句。
“合着你还惦记我要送你的礼物啊?”孟佳期笑笑。
说起来,他真是提醒得恰到好处。
她的确快要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前段时间,她恨他的时候恨得牙痒痒,恨他的越界,喜欢他的时候,又恨不得不顾一切坠下那个名叫“沈宗庭”的悬崖深渊。
她不喜欢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便把刚裁剪好的西装面料、里料、衬料收起来,收进了宿舍衣柜的角落。
“当然惦记。”沈宗庭说。
“那让钱叔掉个头,回宿舍把它拿出来,我可以趁着假期做。”孟佳期想了想,说。
钱司机按照吩咐掉头,孟佳期回宿舍收拾布料,沈宗庭在楼下给女助理打电话,让女助理准备设计要用的立裁人台和缝纫机。
收拾好后,两人重新坐上双r轿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话说,你平时有专门的人帮你管理衣服和搭配?”孟佳期想起什么,忽然问。
“嗯。平时都是礼叔在帮我管理,有专门放衣服的地方。”沈宗庭简略地说。
何止是有人帮管理,他的衣服从裁剪到制作,都由英国萨维尔街的老裁缝专门负责,衣服洗护有专门的洗衣房。
礼叔。这个人听起来好耳熟,孟佳期仔细一想,是上次她问沈宗庭要身体数据时,发邮件的署名,想来是他的管家了。
“那你的衣帽间岂不是像博物馆一样?”孟佳期带了兴致,一说起衣服,她总是暂时会忘记别的一切。
“差不多,你想看看吗?改天带你去看看。”沈宗庭说。
“在哪里?”
“哪里都配有。加道宅子里的衣帽间最大,平时礼叔也住那边。”
听见“加道”二字,前座钱司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都凝了凝。
加道56号,那是沈家的祖宅。
孟小姐在少爷心中的地位,已经深到能把她带回祖宅了吗?
这样一想,孟小姐在他心中的份量,恐怕比少爷本身所能意识到的还要深。
只是这份量,不知少爷自个儿能否想清楚了。钱司机在心中喟叹了一句。
想到这儿,钱司机不由得再确认一遍:“少爷,待会您和孟小姐想回哪?”
沈宗庭想了想,问孟佳期:“你想去豪华一点儿的地方,还是热闹一点的,还是靠海,带花园的?”
他房子太多,每天有另一种意义上的“居无定所”,每天落脚的地方都不大一样。
“豪华一点是什么?热闹又是什么,靠海的带花园的又是什么?”
“豪华一点,去加道和半山都可以,热闹我们去旺角,想要靠海和带花园去深水湾,要不就是你上次去过的岩海别墅。”
沈宗庭答。
他轻飘飘说出来的几个地方,都是港城豪富聚居的地方。孟佳期轻轻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这种由扑面而来的权势带来的眩晕感,
“那,你家里人住在哪里?”孟佳期终于忍不住问,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问起他的家庭,原本轻松平静的内心都忍不住提了起来,有一种古代小门小户的姑娘,要去钟鸣鼎食之家、面见高门大户。
她手指抠进座椅的真皮垫里。
沈宗庭深深看她一眼,平静回答。“就在加道。”
孟佳期“噢”了一声,“那就不去加道,去旺角怎么样?”
沈宗庭目光落在她手指上,看她连指节都按得发白。
他看得出来,不管她是多勇敢的一个姑娘,像锡兵那样穿着厚厚的盔甲,带着钢刀,她还是会像世间所有人一样,对权势有天然的恐惧。
他心里滋味复杂。
如果她真知道他的真面目,她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肆意地靠近他?
“旺角很有烟火气。我猜,你们大陆人认识港城,就是从戴墨镜那家伙拍的《旺角卡门》?”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差不多。”孟佳期说,“不过我更喜欢他拍的《花样年华》。”
“听过,没看过。”
“怎么不看?”她黑白分明的双眼望向他,难得地有几分天真。
“我不看情感片。”沈宗庭淡淡地说。
孟佳期动了动唇,却是什么都没说。
莫名地,此时他的黑色轿车带着她同他穿梭在万花筒一样的夜色里,秩序稠密而不混乱,霓虹灯射出的灯光色块混杂交叠,她忽然又有回温《花样年华》的冲动。
她想回到《花样年华》的电影氛围里,周慕云和苏丽珍从没有过亲密的动作,只是一转身一回眸之间,将爱情的纠缠和拉扯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如她此时此刻和沈宗庭,他们三番两次,却还是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沈宗庭在旺角的房子在多利山。多利山是市区内的一个小小山丘,相较于市区内“钢铁森林”一样摩肩擦踵的房屋,多利山是难得的一块宁静之地。
当黑色轿车驶过一面被绿山藤环绕的石灰墙,沈宗庭凑到孟佳期耳边,指给她看。
“这儿就是某个电影明星的故居,现在还会有影迷来这里怀念他。”
孟佳期抬头看那密不透风的厚墙。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她心中,他和她的差异却越发具像化了。
旺角是港城人均密度最大的地方之一。孟佳期原本已经做好打算,以为沈宗庭会带她进入一个一百多平的商品房。
事实证明是她小看了沈宗庭的财力,沈宗庭将她带到了一处围着厚重高墙的二层小别墅内。
小别墅一楼,客厅墙壁的材质是玻璃。
“怎么是玻璃房?这岂不是在屋内做什么都会被屋外看到了?”孟佳期细看了几眼,不由得吃惊。
“这是单向玻璃,”沈宗庭淡淡地说,“况且,我们会在客厅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他语气寻常而平淡。但这句“见不得人的事”,却让孟佳期想歪了,不由得俏脸一红,恼怒地回瞪他一眼。
“当然不会。”她否认,“我们当然不会做。”
一个“做”字,被她沙哑的嗓音咬着,尾音带着淡淡的撩逗,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这话题,怎么越聊越怪异了?她咬住唇,深恨自己画蛇添足补这一句,正想着要如何找补,抬眸一看。
沈宗庭依旧笑得吊儿郎当又漫不经心,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视线莫名有几分犀利和侵略感。
孟佳期心口狠狠一跳,总觉得自己落入了什么陷阱。
小别墅上下两层,下层是客厅、书房、健身房和开放式厨房,全屋皆是简约的现代风格。
二楼一个主卧一个客卧,无论是主卧还是客卧,都自带洗漱间和衣帽间。正好沈宗庭睡主卧,她睡客卧。
沈宗庭大手提起她小巧便携的行李箱,把它拎到二楼,站在她客卧的门口,没有进去。
孟佳期从他手下接过行李箱。
“门可以反锁,你要不要检查下?”看她把小行李箱拖进客卧时,沈宗庭淡淡地开玩笑。
“真可以反锁吗?”
孟佳期蓦地有些小调皮,她没有去检查那把锁,反而直起身,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住他,那双眼睛既天真又妩媚,眼尾泛着潋滟的色泽,撩人而不自知。
“当然可以。”
蓦地,沈宗庭觉得嗓子干哑,好像有细小的羽毛,轻轻地刷过他喉间。
这时,她小手不听话地跟上来,揪住了他的领带,嗓音柔和而沙哑。
“一个男人若是有心,门锁怎么会锁得住他。”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被她在这般境地下说出来,竟像海面上塞壬女妖的歌声,魅惑。这时她也成了让奥德修斯所畏惧的塞壬,面孔天真无邪,曼声吟哦的调子,足以让人情难自禁。
“所以你,有没有心呢?”她纤手轻轻扯动领带,忽然手背一热。
却是男人反客为主,大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背,捏得她手掌发疼。
肌肤相碰的触感让孟佳期肌肤紧绷,独属于男性的侵略性扑面而来,男人隐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瞅着她,眼眸晦暗不明。
他就那么定定看着他,目光一寸寸淬过她的肌肤,他目光的侵略性如此之强,在他目光之下,孟佳期喉咙干哑,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一阵阵细密的痒意,从脚底心直升到天灵盖。
光是目光,他就足以让她心悸。
她咬住唇,想把手抽回来,他大掌如鹰隼,紧紧地扣住她,不给,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扭着手腕挣扎的姿态。
“嗯?现在怕了?”男人嗓音淡淡。
过年
“你、你放开我。”孟佳期脸涨得通红,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哪根筋抽了,竟然在如此封闭的环境下,直接地去挑逗沈宗庭。
这亦是, 她第一次以一个女人的姿态,赤裸裸地挑逗沈宗庭。
沈宗庭盯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 放开了她的手, 转而抚上她下巴, 强迫她抬起,逼迫她仰头看着他。
“你干什么?”
孟佳期微仰后颈, 只觉得自己都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被他用视线一遍遍描摹。
“你说呢。”沈宗庭淡淡答她。
这个视角,非常有趣, 他打量着女孩俏丽的下巴, 细嫩到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两瓣红唇,真有把手指伸进去, 好好搅弄她暖红口腔的冲动。
最好搅得她脸红欲呕, 小脸泛起一层泪光,泪眼盈盈的。那时, 她才知道他的可怕。
“嗯?期期的胆子就这么一丁点儿?”
“既然不怕死地来挑逗我, 怎么就承受不了挑逗成功的后果呢?”
沈宗庭俯视着她,嗓音低沉、沙哑而森冷。
被他说准心事, 孟佳期一阵窘迫。
她方才的确是仗着沈宗庭不会胡来,所以才“胆大妄为”地摸上了他的领带。
她的下巴, 还被迫搁在他的食指边缘。沈宗庭动了动手指, 摸到女孩软嫩的肌肤,他恶劣心起, 粗粝手指向下滑了滑,抚过她细腻白皙的颈间,在女孩肌肤上带起阵阵颤栗,拇指虚虚按到她突兀伶仃的锁骨。
这下,她真的怕了。
沈宗庭好像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要。”她囔囔低语着,小手摸索上他的大手,尝试着掰开。
“所以期期,最好别挑逗我,我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
“我也是个男人不是。”
沈宗庭淡淡说着,将手掌放下,双臂随意地交叉在胸前,低头俯视着她。
孟佳期不知他方才那一通抚住她下巴玩弄,到底是和她开玩笑,还是想来真的,真的要把手指继续探下去,抚到她锁骨之下?
“你想来真的?”她被他掐过,嗓子还有些发紧,一字一句问。
“”
“早点洗洗睡。”沈宗庭丢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
她内心又害怕又恼又羞,忍不住在他身后气声。
“我,我今晚上一定会锁门的。”
目光里,她看到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朝主卧继续走。
睡前,孟佳期果真赌气似地将门锁旋转了三个三百六十度,锁得严严实实,还在门缝中夹了一根掉落的发丝。
第二天起床,打开门一看,一如她所料,发丝还夹在门缝里,稳稳当当。
昨晚无事发生。
但,若要有事发生,那便也不是沈宗庭了。
面对沈宗庭,她觉得自己黔驴技穷。她哪里有费心思追过一个人呢?爱到热烈时,克制不住,退不了,却也前进不了任何一步。
沈宗庭真是油泼不进。
孟佳期整理了下思绪,捞起内衣、牛仔裤和毛衣穿了。
毕竟这儿是沈宗庭的地盘,比不得宿舍,和他住在同一屋檐底下,还是要注意穿着。
她穿着一双羊皮拖鞋,吧哒吧哒地下楼,想找早餐吃。
灶台旁内嵌着一只大冰箱,孟佳期打开冰箱一看,冷藏室内空空荡荡,又弯腰打开冷冻室,倒是在冷冻室内翻到几袋水饺。
翻遍整个冰箱,只有几袋水饺,孟佳期不由得皱眉,心想,沈宗庭真是不做一件对自己健康有利的事。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孟佳期回头一看,却是沈宗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似乎是刚起床,身上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色长裤,也同她一样穿着整齐。
两人没了昨夜分开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挑逗”状态,一个比一个平淡。
“早,饿了?”沈宗庭淡声。
许是刚起床的缘故,他没有整理头发,乌发在额前垂下一绺,还穿着白衬衫,一张脸俊美出尘。
孟佳期看着他的脸,暗暗腹诽,这张脸很适合拿去骗人。
“嗯,要吃早餐,我说你这里,这点和电视里演的不太一样。”孟佳期说着,已经将那两袋饺子倒腾了出来,准备找个小煮锅煮。
“哪里不一样?”
“你这里怎么没有保姆呢?我以为,一起床就有保姆煮好早餐吃。”
“保姆是有,前几天向礼叔请假回家过年了。我以为我新年不会回这边住,所以也没安排别的人手。”
说话间,孟佳期已经把一小锅水煮开,倒饺子下去煮了。
烧开的水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烟雾在厨房里散开,孟佳期一手按开抽油烟机“呼呼”地转,另一手拿着筷子,搅拌锅里的饺子,不给它们粘锅。
沈宗庭就这样立在中岛台,看她忙活。袅袅烟雾中,女孩的面庞柔和得不可思议。她头发很随意地在脑后用发圈挽成一个半丸子,很有些温柔小意。
中途,她头发有一缕落在颊边,他忍住,没有将它们别上去。
小煮锅煮开,孟佳期把饺子分成两份,沈宗庭那份多一点,她那一份少一点,两人端着自己的饺子碗,坐到桌边。
孟佳期环顾了一圈屋里,只觉得这屋空荡荡的,家具名贵精致,但没有丝毫人气。
“你餐后有什么安排?”她开口问他。
“如果你有安排,我就没有安排。”沈宗庭答。
一般而言,清晨无论在哪里起来,他都习惯先看看股市,然后大量阅读各上市公司的年报。
“那我们去买点新年布置的东西回来?你看你这里,一点过年味都没有。还有你的冰箱,也好空。”孟佳期浅浅地咬一下筷子,说。
“好。”
餐后,沈宗庭让钱司机搞来一辆电瓶车,他用电瓶车搭孟佳期过去,两人隐在热闹的早市街头,除开个头、气质和穿搭格外出挑外,别的倒和逛集市年的市民差不多。
他在前面开车,孟佳期坐在后面,一手松松地揽住他腰,另一手低头查手机看攻略。
她打算先去菜市买菜。
再去旺角花墟买花。吹过花墟的风带着花的馥郁香气,孟佳期买了过年必备的蝴蝶兰和金桔。
“阿妹,蝴蝶兰成唔开齐,返去佐屋嘅放几日,就开啦。”白发的老奶奶对她说。
“个后生仔和你靓妹真配。”
孟佳期甜甜浅笑,接过奶奶递给她的花,熟练地放进沈宗庭怀里,命令他:“快,给钱。”
这种被她命令的感觉,还挺受用。沈宗庭笑笑,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橘黄钞票,递给奶奶。
奶奶一边嘀咕“样大张酿找得开”,一边在腰间包里掏啊掏,把钱找齐了。
买完鲜花,再买对联,小灯笼和糖果炒货。路过金鱼摊的时候,孟佳期盯着鱼缸里漂亮的金鱼看了好一会,但是没买。
“怎么不买一只呢,家里还有位置放。”沈宗庭紧紧跟住孟佳期,怀里抱着她挑的年货,不让拥挤的人潮将他们挤散。
“不买,你又不会照顾金鱼,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孟佳期回身,轻嗔他一眼。
面对她的轻嗔,沈宗庭只是淡淡挑起唇角,很无所谓。
他们在旺角差不多逛了一早上,再度坐上电瓶车时,她腿都差不多逛软了,所幸收获颇丰。
沈宗庭拧着电瓶车的车把,“呼”地冲上加理道回多利山时,感受到身后孟佳期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心里某处忽然被填满,好像他这小小电瓶车上所载的,是整个世界。
他的确脱离人间烟火已久。
如今,一旦体会到这人间烟火的热闹与温馨,却是再也不想让它离去了-
那个春节,沈宗庭和孟佳期都记得七零八落,他们互相都只愿意记住自己想记住的那部分。
那天孟佳期在旺角买菜,还买了一条围裙回来,红白方格的小围裙,围在腰间像新婚的妻子。
她就这么系着一条小围裙给他们两个人煮面。
葱油拌面,用炸好的葱油和蒜一拌,就很好吃。
中途她一手翻炒葱油一手搅拌着煮锅里的面,围裙要掉,是他走过去,手穿过她腰侧,替她将围裙重新打好结。
她负责煮面,他不肯当个闲闲的太子爷,主动要帮忙,结果因为用手剥大蒜皮,被她笑他“含着金汤勺”,“十指不沾阳春水”。
沈宗庭怎么会这些呢?他是注定含着金汤勺出生,将来也要含着金汤勺去世的人,他的所有一切都有人包办。
她给他示范正确的剥蒜姿势,把蒜瓣放在刀背下拍扁再剥。
他这里有洗碗机,不肯让她自己洗碗,又不想再犯剥蒜那样的错误,煞有介事地取出洗碗机的说明书,如何加洗碗盐,如何放凝珠。
最后用洗碗机洗出锃亮的碗,掏出来拿给她看,手指在锃亮的碗面敲敲,敲出“笃笃”声,像献宝一样。
沈宗庭第一次知道,他那倦到破了亚洲洞潜记录都兴致缺缺的内心,有一天竟然会因为洗出一个锃亮的碗而开心半天。
“好啦,我收回我的话,你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爷,好啦好啦别弄——”
孟佳期实在是被他手指按在碗面上“笃笃”的声音弄得很烦,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巴掌。
被她打过来时,他笑得很欠,又很得意,唇角挑着。
难得开心,也难得幼稚。
大年二十八那天,孟佳期提议包饺子。没有搅拌机,他负责剁馅,她负责弄饺子皮,两人陷入“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困境,最后弄出的饺子足足有一大盆,够他们吃三天。
多余的饺子,孟佳期用分装格一格格装起来,放到速冻室,一边回头和他说:“等过完年以后,要把饺子吃完啊,不能浪费了。”
他应“好”,这一刻选择性忘记,在新年结束后,他不大再会回来这里。
他们把春节过得像扮家家酒,却乐在其中。
大年二十九和大年三十,沈宗庭是分两处过的。白天他回加道,晚上再回旺角,两处奔波。
孟佳期知道春节和家里人一起过是传统,不好叫他两处奔波,让他好好在加道的祖宅那边过。
沈宗庭摇头,只是说,“我怎么能让你自己过年呢。”
她听了,三分欢喜两分惆怅五分酸涩。
沈家,那到底是怎样的高门?怎样的深海?
顶层的财富从不会向下层流通,只会通过一次次豪门联姻,在强强联合的婚姻里得到巩固。
她从没忘记梁风忻口中那位“魏小姐”,只是放在心底不去刻意想起。
但是,她却很容易在沈宗庭那过分宠溺的温柔里,忘记自己应当有的身份。
沈宗庭回加道时,她就去摸缝纫机,把裁剪好的衣片一一归拨好,再缝制西装后身和前身。
大年三十那晚,沈宗庭还在加道。
孟佳期自己一人在旺角,煞有介事地过大年夜这晚。
电视机柜两旁,她和沈宗庭摆上去的蝴蝶兰正好开到了最盛之时。她精心挑选的蝴蝶兰是星黛露的奶油紫色,被她精心地转动着位置,找寻最好看的角度。
饭桌上,敬神的饭菜已经被撤下去,为着一个仪式感,孟佳期用线香拜了拜神佛,还给神龛柜上写着沈家列祖列宗的牌子也立了三株线香。
拜神龛的时候,她想起来,似乎沈宗庭那栋岩海别墅的壁炉上,也放着一个神龛。
似乎,沈家是个家族观念极为强烈的大家族,否则也不会在如此现代化的房子里也要装上神龛。
但,沈宗庭吊儿郎当,明显是不信神佛的。或许他不信神佛,但要敬祖宗,毕竟,也是祖宗的荫蔽,才让他成为“沈宗庭”。
做完这一切,距离凌晨零点还有约莫半小时。她坐在沙发上,打开春晚随意看了两眼。
在港城看春晚,这行为多少有点违和。
春晚依旧是那三板斧,催婚催生催三胎,婆媳闹矛盾,一起来包饺子孟佳期听着罐头笑声,不时抬眸看一眼悬在液晶电视上的石英挂钟。
如果可以,她希望沈宗庭能在午夜零点之前回来,然后对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在距离午夜还有十分钟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以为是沈宗庭发来的,忙忙拿起来看,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william:「佳期:祝你新年快乐,万事胜意,没有烦恼。
william:「如果遇到了烦恼,可以找我帮忙,我很乐意为学妹提供帮助。」
这个william是谁?孟佳期并没打算搭理。
电话铃声响起。孟佳期看了下,正好就是这个叫william的人打来的。孟佳期想了想,担心是工作上的事,很快便接起了。
“喂?”轻柔的女音响起。
“喂,佳期,新年好。”那头,很快传来一个温和的男音,矜贵而低沉,带着三分磁性,撞入耳中。
“你是?”她礼貌地问。
“我是严正淮。”那边,严正淮似是低低笑了一声。
“哦哦。”孟佳期恍悟过来,没记住严正淮的声音,是她的失礼,同时也暴露了她没存他电话的事实。
“你现在是在港城,还是西城?我妈妈她常常说起你,最近她得了一匹很好的旗袍料,想拿来给你做旗袍,让我转告你。”那边,严正淮好似不介意她的遗忘,继续着他的话题。
“在港城。这、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收不了。替我谢谢倪姨的礼物,也替我向她问新年好。”
“没有什么贵不贵重之说,如果它适合你,那就是值得的。”严正淮的声音永远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孟佳期唇角弯起,绽出一个柔和的笑。
“我想,如果你在西城,我很乐意帮你问好。但,你要是在港城的话,我就不帮了,直接让司机开车到你宿舍楼底下,把你接出来,接到我家来玩。”严正淮接着说。
“嗯,那年后吧,年后。”孟佳期听着也笑了,莫名有点想念倪念慈。
作为一个缺爱的小女孩,她从倪念慈那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年长女性的慈爱。
“那你约几号过来?我妈还要给你留腊肠。”严正淮很认真。
“嗯,那年初七那天?”
“好,年初七我让司机去宿舍接你。”
严正淮估计以为她是在宿舍过的年,才说让司机去宿舍接她。
孟佳期怔了下,本想说自己不在宿舍在沈宗庭这里,但,这话无论怎么开口,都觉得奇怪。
就在这一愣神之间,她手机屏幕熄灭,电话挂断了。
她这台手机是五年前的苹果,耗电极快。
孟佳期起身,正要给手机充上电,却见玄关处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一抬眸,沈宗庭正倚在那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在跟谁打电话?”
“一个学长。”
与此同时,她闻到沈宗庭身上淡淡的酒气,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眼里洇着一层红。
“普通的学长,怎么会给你打电话,”沈宗庭轻笑一声。
“他在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