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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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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翌日, 平成迎来一场特大暴雨,风大得能把三十寸的二十四骨雨伞吹得抽筋断骨。

    场馆湿滑,布满了大大小小带着泥点子的脚印, 人一不当心就容易摔个趔趄。

    柏延在外头的屋檐下收伞,发消息让王飒和张清驰别来了,组队信息他会拍照发给她们。

    “快入冬了。”陆意洲感叹道。

    柏延这个夏天才穿过来,不清楚“入冬”在平成的含金量,他随口应了一声, 意外从挤在荧幕前的人群中发现了刘锐的身影。

    “刘锐没走吗?”

    陆意洲:“赞助赛与正规比赛不一样, 只要资方想看他上场, 他留到最后一天都行。”

    一众平均身高一米七五的选手当中,陆意洲的个头算高了,他放大手机屏幕,一边定位他们几个的名字一边道:“不过我估计他呆不了那么久。”

    柏延:“为什么?”

    陆意洲:“你这算凡尔赛吗。”

    柏延思考了一下。

    昨晚打完比赛, 他在网上搜索了刘锐的个人资料。他原以为只有喻淮息这种接过推广, 参与过商业宣传的选手才有一定的粉丝群体,没想到刘锐的粉丝基础不比他差多少。

    资方也是同理。

    但这次的赞助赛, 刘瑞开局就输给了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糊咖, 他背后的资方脸色应当不太好看。

    且是明面上的“不太好看”。

    柏延记得他下场那会儿,有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冲上去拉住刘锐,双手比划着, 神色十分焦急。

    相反, 刘锐单手握着背包肩带,头微微偏向一方,不像认真在听男人说话的姿态。

    当时柏延累得不行, 没在意后续。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陆意洲把拍下来的照片发到了柏延手机上,他粗略看了眼, 喻淮息真的很“努力”地给他下绊子了,这回的对手虽明显不如刘锐,却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了。

    “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呢?”

    观赛席第一排,柏延看到了喻淮息。他的包背包放在隔壁的空座上,像是坐在这里等了很久的样子。

    周遭人声吵闹,陆意洲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自喻淮息的角度看,这是个很暧昧的姿势,仿佛柏延在亲吻陆意洲的侧脸。

    柏延捏着陆意洲的下巴,把他的脸推开些许,这下他总算能隔着陆意洲,与喻淮息遥遥相对。

    “我说,”柏延朝腾的一下站起的喻淮息笑笑,“他第一局就把刘锐安排过来,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赢了,之后我将战无敌手?”

    他光顾着看喻淮息的反应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陆意洲刚刚并未答复。

    柏延诧异地瞥向陆意洲,他宛如成了一座雕塑,身板僵直,眼神飘忽不定。重要的是,陆意洲脸颊到耳后红得像烂熟的番茄。

    “你有事没?”柏延关切道。

    陆意洲:“没事,以后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什么次数?习惯什么?

    柏延刚想问,彻底坐不住的喻淮息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路过他的时候,喻淮息狠狠往他肩上一撞。

    “……”

    有病,柏延心想。

    下午的几场比赛,他不再像应对刘锐那般费力,下场后,坐在华刻专属席位的代表人以及其他几名资方将他团团围住,以华刻代表为首,纷纷向他递来合作的橄榄枝。

    柏延心心念念着省队的资金扶持,把一些他认为不错的收入囊中。

    场馆外的雨没有停过,寒流袭卷整个平成,空气中寒风刺骨,陆意洲的场次在他之后,于是他让柏延先行回酒店休息,不必留下等他比完。

    柏延上了电梯,两扇门即将闭合之际,一只手拦在门缝间。

    “等等。”

    电梯门缓缓打开,喻淮息挤了进来。

    柏延怀疑他像上次那样,在酒店大堂的某个角落里默默蹲守,不蹲到他誓不罢休。

    “你运气不错。”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喻淮息也不装了,冷厉尖锐的目光扫向柏延。

    “我们换个地方吧,”柏延取消了他的楼层,按住数字“35”,“看样子你要对我说我很多话。”本来他是打算回去睡一会儿的,这下泡汤了。

    柏延按揉太阳穴,浅浅崩溃了几秒钟。

    华刻旗下的酒店综合性极强,什么游泳馆、按摩房、电竞屋、咖啡厅,能想到的基本都有。

    当然,来这里商谈合作的商圈大佬不少,所以酒店配备了一定数量的会议室,小到两三人,大到可容纳几十人。

    柏延拉开一间小型会议室的门,礼貌地请喻淮息先进去,随后他把悬在门上的挂牌翻了个面,表示“请勿打扰”。

    柏延反手调整了一下身后靠枕的位置,懒懒地窝在单人沙发里:“说吧。”希望他不会听睡着。

    “你应该知道,我和意洲的关系。”

    意洲?叫这么亲近,你俩什么关系?

    柏延音调没什么起伏:“嗯。”

    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喻淮息,他骄矜地抬高下巴,继续道:“我查过你,柏延。你父母双亡,有一个亲哥哥名叫柏庭,现在是一名体育栏目的记者。”

    “你父母在时,柏家的地位尚不过如此,去世后更是一落千丈。柏延,你究竟是怎么攀上陆意洲的?”

    喻淮息想激怒他,柏延偏不如他的意。

    他笑道:“你想知道啊?”

    “可能我比较真诚吧。”

    说完这句,柏延在喻淮息脸上看到一条绷紧的青筋。

    真诚怎么了,他又没说错。

    喻淮息腮帮微动,似是悄悄磨了磨后槽牙。沙发一旁的桌面摆着茶水,他泡了一壶热茶,为了营造出毫不在乎的气势,连带着也给柏延倒了一杯。

    “噢,你不提我都忘了。”

    喻淮息抿了口茶水,笑容恶劣:“你们哥两确实真诚。一个博得了尹家那位的欢心,叫人屁颠屁颠追到了里希,至今对他念念不忘;一个搭了陆老先生的线,凑在意洲身边赶也赶不走。”

    柏延的困意走了一半。

    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心想是正着泼好呢,还是侧着泼好。

    “你在华刻旗下的酒店议论尹家的当家人,”柏延道,“胆子挺大。”

    喻淮息不屑道:“议论尹随山?我就算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也不敢动我。”

    “哦,你不怕尹随山。”

    柏延咧嘴道:“那我呢?当着我的面议论我亲哥,不怕我把门反锁了,打得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你敢!你知不知道……”

    柏延压着眼眉,淡淡道:“我知道你父亲是现任乒协主席,那又怎样?他终止我职业生涯的同时,我也终止了你的。一换一,怎么看都是你更亏。”

    “喻淮息,再提我哥一句,你看我敢不敢。”

    有事就说事,他最烦扯到其他人,尤其是他身边的人头上。

    喻淮息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被柏延得威胁震慑住,没胆气地闭嘴不谈柏庭:“我和意洲从前吃住同行,我陪他度过了籍籍无名的时期,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默契,你以为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比得了的吗?”

    从他的视角看,他就像对陆意洲倾尽所有,喻淮息制造了一面巨大的梦境,潜意识地认为陆意洲对他情根深种,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现在不过是为他当年犯得一丁点小错闹别扭而已。

    柏延说出一个具体日期,道:“一丁点小错?那场比赛,是你在他水杯里下了药?”

    “是我,”喻淮息眨眨眼睛,道,“我们感情这样好,他又拿过那么多次第一,把奖杯让给我,对他来说有什么损失?”

    “意洲能理解我的,你不懂。”

    神经病。

    柏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听他的潜台词,喻淮息已经把他当作了类似“情敌”一般的存在,柏延很难理解他的心理,因为他好歹是个思维正常的普通人。

    “然后呢?你找我谈话,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柏延听他东扯西扯,屁股快坐痛了。他真的没兴趣听一个极度自恋的人讲述他幻想的爱慕对象有多喜欢他。

    “明天,你必须输掉比赛。”喻淮息道。

    赞助赛快走到尾声,明天将结束最后的几场比拼,今天的比完,其实留下来的选手并不多了,除陆意洲之外总共也就五六个。

    柏延:“你要我输给你?”

    他让喻淮息不爽了好几天,喻淮息巴不得赢他一局以解心头之恨。

    况且昨天他赢了刘锐,喻淮息再赢他,更能在资方那边证明他的能力与商业价值。

    一举两得。

    喻淮息点点头。

    柏延道:“陆意洲呢?你赢了我,不是还有陆意洲吗?”

    “他会让给我的,像多年前一样。”喻淮息笃定道。

    他笃定陆意洲会无条件地以他为先,笃定陆意洲会回到他的身边。

    柏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野心,说来奇怪,喻淮息喜欢陆意洲,却不喜欢拿第一的陆意洲,更不喜欢不打比赛的陆意洲。

    他想要什么?

    喻淮息:“考虑好了吗?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我最不缺的就是资源。”

    柏延不爽地挑了挑眉。

    “你把陆意洲当做什么?战利品吗。”

    他手边那杯茶水已放凉了,柏延起身掸掸褶皱的衣摆,端起瓷杯朝喻淮息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

    “这杯水送你,醒醒脑子。”

    第 32 章

    滴滴答答。

    茶水流经发梢, 在喻淮息衣领洇开一块浅褐色的水渍。他怔住了,整个人沉浸在被柏延浇了一脸水的震惊里,等柏延快走到门口了, 喻淮息才猛地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

    柏延领口被揪得一紧,他被迫仰起头,敛眸俯看喻淮息。

    他双眼像含了两块冰,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无端得让人感到一丝冷意。喻淮息的拳头近在眼前,柏延瞥了一眼, 眉头短暂地拧了一下。

    不动手?

    看来他之前的那几句威胁是奏效的。

    柏延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其实他的隐藏面不比喻淮息, 或者任何一个人少, 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靠自己来争。

    大多数时候,孤儿院的老师、义工和志愿者们习惯性地偏爱那些“会哭的孩子”,但时间久了, 哭闹代表棘手、难对付, 意味着她们得花费精力应对这样的境况。

    地位倒转,沉默懂事的孩子赢得上风。

    柏延学会了以退为进。

    接触乒乓球后, 他的第一个教练说, 他打球的时候有种别人没有的冷睿与凶劲,他周身萦绕着天然的屏障,保护着他的同时也拦下了许许多多想靠近他的人。

    他是一把扎满尖刺的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柏延都替喻淮息感到手酸, 他不理解喻淮息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

    “奉劝你一句,”柏延从容地捏住他的手腕,把它拉向自己脸侧, “不爽一个人,要么把他死死摁在泥里, 摁到永无还手之力,要么做好被反扑回来的准备。”

    柏延看过他的比赛,喻淮息擅长右手球,而他挥拳的那只手是左手,力道不大。

    被砸那么一下,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却不想喻淮息冷笑一声,生生把手抽离出来,说道:“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的什么算盘?”

    “我打你一拳,你带着伤找意洲卖惨,借机拉近和他的距离。柏延,我又不傻,干嘛让你白捡便宜?”

    这个想法不错,柏延心想。

    可惜喻淮息反应过来了,没法用,但下次有机会可以试试。

    柏延点点头,捧哏似的接了几句夸赞他智商高的话。

    他拉开门,喻淮息站在顶灯下的昏黄光圈里,神色不明。柏延想起他过去对喻淮息的评价,现在看来“又蠢又坏”四个字似乎不能精准地形容他了。

    “你不可能赢的,柏延。”

    喻淮息的音量轻得犹如发出一声叹息。

    受赞助方的邀请,柏延陆续与三名选手打了几场观赏赛,这些比赛获得的奖金属于他个人,柏延看着银行账户不断上涨的数字,终于过了一把“跑着收钱”的隐。

    陆意洲接的观赏赛数量是他的三倍,从早打到晚,抛开三餐和睡觉,他像泡在了场馆。

    问就是陆章断了他的金钱来源,没钱能使鬼推磨。

    赞助赛收尾当天,场馆外停了好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其中一辆加长宾利大剌剌地横在场馆门口,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柏延绕过车尾,正要踏进场馆,他身后的宾利车窗内传来两声熟悉的呜咽。

    回过头,单向透视车窗摇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五根白皙细直的手指扣着窗沿,他哥正以一个跪趴的姿势面对车窗,眼尾染着两抹可怜的红晕。

    “小延,祝你比赛顺利。”

    柏庭的状态不太对,可车内的另一个人压根没给柏延怀疑的机会,他揽过柏庭的腰身,将人按在自己腿上,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破皮处的鲜血。

    尹随山:“比赛顺利,代我向陆意洲问好。”

    柏延细心地发现他眼角有一块浅淡的淤青。

    虽然不确定,但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他哥打的。

    随后,他听见尹随山补了一句称呼:

    “小舅子。”

    ……打得好。

    许久不见尹随山,柏延感觉他身上多了点,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气质。

    怪怪的。

    他莫名联想到他和柏庭在小吃街闲聊那天遇到的烤串店老板。

    柏延的目光又回到尹随山风度翩翩的微笑上:“怎么,尹总最近没卖烤串了?”

    尹随山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很好,他确定了。

    那天的烧烤店老板就是尹随山。

    “我进去比赛了,哥。”柏延道。

    赶紧溜吧,再呆下去他恐怕要变成他哥和尹随山play的一环了。

    他没走几步,倏忽间心中警铃大作——赞助赛前期,来的都是各资方的代表,鲜少有资方亲自到场。

    今天尹随山的到来,是否向外界递出了一个信号?

    他即华刻,华刻即他。

    他重视这场比赛,说明华刻也同等重视。

    以及——

    华刻的ceo已经到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华章呢?

    陆章是否就坐在那几辆豪车中的某一辆,静悄悄地等待着赛事开场?

    柏延来到显示屏前。

    陆意洲提前到了,他看着滚动的页面,道:“组队结果还有三分钟出来。”

    柏延:“你看到喻淮息了吗?”

    “没有。”

    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行吧,柏延叹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正好趁此机会见识见识喻淮息的小把戏。

    赛前他小心谨慎,喻淮息钻不了他的空子。

    赛时就不一定了。

    滚动屏右下角的时间倒计时的作用纯粹是提高选手的紧张度和刺激感。

    柏延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十五、十四、十三……

    假如喻淮息在赛程中使坏,可他能做什么手脚呢?

    球拍?水壶?擦汗巾?

    柏延把能想的都想了。

    他球拍二十四小时不离手,大不了不擦汗不喝水,有了陆意洲的前车之鉴,他不觉得喻淮息能真正影响到他什么。

    显示屏的时间进入三秒倒数。

    全场打进最后一轮的选手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同一个地方。下一秒,一字归零,滚动屏停留在一个固定页面。

    柏延看到第一行字就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第二批次第一组。

    陆意洲vs喻淮息?

    不是,哪里出错了?

    喻淮息不应该和他比吗?为什么对象会切换成陆意洲?

    “是我找柏庭哥改的数据,”陆意洲低头看着他,承认道,“你和他之间的事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解决。”

    “还有,你不了解喻淮息的手段,和他打你必输。”

    他简直哭笑不得。就像他和刘锐将重逢于十二月的全运会,他与喻淮息照样有很多对战的机会。

    总不可能次次换数据,次次逃避吧?

    柏延:“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无论输赢,我都能接受——”

    “我不接受!”

    陆意洲音调微扬,仿佛上阵杀敌的士兵,可须臾又沮丧地败下阵来,缓缓道:“我不接受……不想看你输。”

    “难道我就很想看你——”慢着。

    为什么他们都默认了和喻淮息打的这场是必输局?

    赢这场比赛的概率比彩票中大奖还难吗?他才不信。

    “怎么可能是你!”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原本胜券在握的喻淮息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安排好了!”

    什么安排好了?

    难不成喻淮息安排好了他和陆意洲必输的局吗?

    他怎么肯定陆意洲一定会输的?

    柏延皱了皱眉,无法揣摩出喻淮息的思路。

    陆意洲怎么可能……不对。

    怎么没可能。

    只要陆章来了,就有可能。

    他下意识地望向观众席,果不其然,第一排摆放着华章铭牌的座位换了个人,那人灰黑色的短发打了发胶,举手投足间,腕上的深蓝色表盘折射出一道银光。

    如果他没猜错,喻淮息应该早就知道陆章要来。所以喻淮息安排了和他的比赛,却没有插手陆意洲的组队。

    可喻淮息没料到的是,陆意洲背着柏庭在外的所有人调换了组队数据,改成了他和喻淮息一组。

    陆章和喻淮息的叠加buff,将他的胜负率拉到了最低,而柏延脱离了喻淮息的掌控范围,胜算非常大。

    赞助赛不用决出第一第二第三,柏延只要赢了这一局,就算是笑到了最后。

    “陆意洲。”柏延叫他。

    “怎么了?”

    柏延:“你有没有打过逆风局?那种,压根没什么希望赢的比赛。”

    他对上陆意洲深邃的眼睛,道:“今天我们试试,好不好?”

    一个人赢多没意思,可以的话,他想和陆意洲一块赢。

    第一批次的比赛开始前,带着口罩的尹随山入场,他做到了陆章身侧,两人相对点点头,寒暄了几句。

    收尾阶段,全场只剩下三个小组,为了美观性,主办方依旧分成了三个批次。

    第一批次的两名选手撞了狗屎运,第一轮的时候匹配到了能力一般的对手,第二轮、第三轮躺着划水,一路划到决赛。现在只需小打小闹一番,就能跻身三强行列。

    柏延把场上两人的你来我往当作背景板,他主动拉住陆意洲的手,没用力,食指勾着他的无名指。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话吗?”

    柏延笑道:“我说了太多话,可能你也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一个。”

    “我记得的。”

    台上两人先后下场,陆意洲整装待发,无名指碰了碰柏延的指尖:“你说的是,你赌我赢。”

    你永远赌我赢。

    第 33 章

    从省队选拔到后来无数次的练习, 陆意洲的心态向来是个大问题。

    他有一套自己的打法和节奏,节奏之内一切好说,节奏之外听天由命。柏延不是没见过他乱了阵脚的样子, 连环失误和低级错误双管齐下,朱萍路过了都要骂他一句是不是用脚打球。

    柏延双手抱臂站在围栏边,拎着折叠小板凳的章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哟,这架势, 比我还像教练!”

    他和陆润霖是同一年代生人, 只不过一个在头一个在尾。提起陆老教练, 大家都会用“如沐春风”一词形容与之相处,对象换成章翼时,这沐的可就不是“春风”了。

    是沙尘暴。

    柏延抹了抹唇角,感觉吃了满嘴的沙。

    章翼弯腰拉开小板凳, 随手一指:“坐。”

    地方就这么大点地方, 柏延坐下来的时候腿没法抻直,只能抱着膝盖稳住核心。章翼学起了他方才的姿势, 时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尽管比赛还未开场。

    过去的几天里,柏延眼熟了现场每一个裁判的脸,今天陆意洲和喻淮息这场的裁判, 却是个他未曾见过的。

    柏延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在他的分析里, 喻淮息是一名合格的乒乓球运动员,但“合格”与“优秀”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哪怕作弊,他也不认为喻淮息百分之百能赢过陆意洲。

    陆意洲使出了他的招牌打法, 很快在第一局领先喻淮息整整五分。照这个趋势,在开盘拿下第一局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柏延低头计算比分, 不到两秒,场上裁判突然给出了首个口头警告。

    他没抬头,估算陆意洲大概几时结束比赛之余问道:“谁犯规了?”

    喻淮息怎么一上来就被——

    “陆意洲。”章翼道。

    柏延:?

    “陆意洲犯规了?”柏延收了小板凳,挨着章翼站在场边,“为什么?”

    章翼:“发球太慢,涉嫌故意拖延对手时间。”

    根据国际乒联的规定,假如运动员出现故意拖延比赛时间、影响对手等不当行为,当值裁判应对其进行口头警告一次。

    警告过后,运动员若首次再犯,将喜提黄牌、红牌各一张,同时对手得一分。

    柏延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发球过慢?

    他又不是没和陆意洲对打过,搭档的这段日子里,陆意洲没在这方面出过问题。

    上场对战的过程中,裁判的每一次口头或者黄红牌警告,都会对选手的节奏有一定影响。

    柏延抱臂冷冷盯着台上的战况,摆出了和章翼一模一样的姿势,眉间的川字纹也和他的如出一辙。

    陆意洲发球是有章法的,乒乓球旋转的弧度、速度,都在考虑范围内。他不觉得陆意洲在拖延时间。如果硬要拿这个说事,喻淮息的发球速度明显比陆意洲更慢,裁判为什么不警告他?

    这个判罚标准未免太双标。

    ……或者说,具有偏向性。

    “停,停!”

    球桌一侧,裁判朝陆意洲这边高举双手,出示了第一张黄牌。

    “章教,”柏延左手搭在围栏上,指缘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尽量克制他的语言,“我不理解这个黄牌是怎么判的。”

    章翼朝他看了过来,缓缓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很困惑……意洲到底是哪里违规。”

    他的话让柏延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推断,章翼在乒坛从业几十年,看过的赛事比他吃的米饭还多。

    连他都找不出陆意洲的错漏之处,说明裁判判罚的正确性有待考证。

    柏延望向球台,接收了一次口头警告和一张黄牌的陆意洲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他紧攥着的左手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反应。

    陆意洲心乱了。

    但喻淮息的状态从始至终都很稳定,他似乎看穿了陆意洲镇定外表下的慌乱无措,专挑陆意洲步伐紊乱的时候发起强攻,不多时,喻淮息已经追回落下的五分,并反超了陆意洲三分。

    章翼撸起两手衣袖,吹胡子瞪眼干着急,柏延在他身侧看着,都怕他一口气没顺过来晕了过去。

    “好好好,发球不过网这种低级错误也出来了,”章翼气不打一处来,指指点点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带出来的班子!”

    柏延:“陆意洲有点受那两次警告的影响了,您消消气。”

    他话没说完,只见裁判打了个手势,发出红黄牌警告。

    喻淮息得一分。

    他率先拿下第一局的胜利。

    下面这局,柏延能看出陆意洲的状态越发不佳,这场的裁判仿佛和他杠上了似的,在第二局开头又连续发出了两次警告。

    “判定有问题!”

    柏延拉过章翼的手臂,斩钉截铁道:“绝对有问题,章教,他这是故意针对!”

    裁判上场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了点什么,喻淮息之所以这么肯定地说出“你不可能赢”这句话,正是因为他提前安排好了裁判。

    无论他对面是谁,无论他的对手发挥如何,使裁判暗中插手干扰节奏,他将赢得毫无悬念。

    陆意洲今天排在第一批次,这段时间场下的观众数量是最多的,所有的资方也全部到场,他们对乒乓球的比赛规则并不陌生。

    “怎么罚了这么多次……”

    “对啊,我没看出那个选手有什么问题。”

    “不理解不理解,这裁判怎么回事?”

    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要是这么个判法,我看陆意洲不用比了,比什么比?干脆插根白旗向对面跪地求饶算了!”章翼压着眉头,头顶好似乌云密布,“小延你在这盯着,我去找主裁判。”

    柏延应了一声。

    球场上陆意洲和喻淮息打得热火朝天,球场下章翼与主裁判也吵得热火朝天。

    场馆角落,章翼手臂一振一摆,雄赳赳气昂昂地同主裁判……讲道理。

    柏延看着裁判捏着红黄牌欲举又止的手,把全部的希望押到了章翼身上。

    因为陆意洲再判一次,第二局便直接拱手让给喻淮息了。

    主裁判那边终于有了进展,章翼带着他重返球场,被章翼的长篇大论讲得面露憔悴之色的主裁判上前与当值裁判交谈了几句,少顷,那名裁判走下席位,主裁判出示白牌示意比赛暂停。

    陆意洲朝柏延走来,嘴唇紧抿。

    柏延:“辛苦了。”

    在最大限度内没有与喻淮息拉开太大的差距,陆意洲做到了他的极限。

    陆意洲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陆章来了。”

    “嗯,我看到了。”

    他没猜错的话,陆章此刻应该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柏延挡住陆意洲的视线,说道:“别在意,别管。”

    “我知道克服心理上的那道关卡,对于你而言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很多人很难接受、很难理解,来自童年的创伤为什么持续不断地对当事人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

    他们轻飘飘地一笔揭过:

    不就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吗?不就是输了一场赌局吗?这种事情也值得难过?

    陆意洲眼睫低垂的模样落入柏延眼中,他心想,怎么不会呢?

    作为一名对乒乓球有着无限的热爱,而且具备相当高的天赋的运动员,因为父亲的一己之私,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赌局中断了比赛生涯——

    他无法想象陆意洲当时有多痛苦。

    去往平成的路上,每远离鹿阳一分,这份痛苦就会以成倍的速度加剧。

    陆章从未考虑过陆意洲能否适应新的生活,新的环境,他所做的仅仅是像摆放办公桌上的摆件一样把陆意洲放在这里。

    然后让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去承担这一切。

    柏延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圈住陆意洲的手腕:“当年那场比赛不是你的错。”

    “不要责怪他。”

    柏延抬手轻柔地挠了下陆意洲的下巴,说道:“不要责怪自己。”

    新的裁判已然到场。

    主裁判离场前亲自说明,由于原裁判的判断有误,陆意洲先前的处罚可全部归零,重新比赛。

    “裁判。”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陆意洲身上,场内安静到了落根针都能听见的程度。

    陆意洲:“我申请继续比赛。”

    全场哗然。

    章翼尤其震惊,他瞳孔微缩,不可思议地偏头道:“疯了,他真是疯了。”

    陆意洲竟然放弃重开,想带着五次判罚和二比零的不利局面继续比赛!

    “这小子想干什么?”章翼道。

    柏延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他这是对喻淮息示威呢。”

    陆意洲要告诉喻淮息,就算落后两局,他照样能赢。

    这个举动无异于在喻淮息脸上“哐哐”打了两巴掌。

    不过事实证明,陆意洲的“嚣张”是有理有据的。再次启动的第三局,他一下子找回了状态,在中远台如鱼得水地把喻淮息吊着打。

    台下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柏延不经意间看了眼华章的席位,发现上一秒还在那里的陆章已不见踪影。

    走了?

    走了正好,他心想。

    柏延的目光追逐着陆意洲,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十一岁少年的身影。

    第 34 章 倒v结束

    赞助赛不分前后, 只论输赢。

    柏延获胜下场的时候,陆意洲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惜了, 这次依旧没能正儿八经地跟你比一场。”

    “这么想和我打啊?”柏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陆意洲鼻腔发出一声哼响:“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那倒也是。”

    柏延回想一番,自地下室那回以后,他好像确实没再和陆意洲痛痛快快地比一次了。但这并不打紧,往后还会遇到许多比赛, 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赛场上正式相见。

    路过观众席, 他和陆意洲如同香饽饽似的, 当即便被一众赞助商围了起来,甚至不少资方向他们递来了晚餐邀约。

    在原先的那个世界里,运动员是不得擅自接商务合作的,否则将受到相关处罚。

    柏延对规则一向敏感, 他对陆意洲使了个眼色, 询问他该怎么办。

    专业问题请教专业人士。

    “当地土著”至少比他这个外来人员懂得多。

    陆意洲没有立即选定,而是留了几名资方的联系方式, 说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随后他游刃有余地婉拒了其余赞助商,隔着布料把柏延拽到人群外。

    一出场馆他们就看见尹随山那辆横在门口的加长宾利,陆意洲一改低沉沮丧的情态, 无形的长毛尾巴高高扬起, 不屑地甩了两下。

    “没素质。”

    柏延顺着他的话:“是啊,太没公德心了。”

    没素质没公德的尹随山晚他们两步出来,踏出大门时, 他拧着鼻子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尹随山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带着鼻音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柏延神色自然:“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陆意洲:“……”

    柏延看向他身后, 道:“我哥呢?”

    提到柏庭,尹随山不情不愿道:“找采访对象去了。”

    “你有空帮我说说他,休假了还加什么班?”

    这个口吻。

    柏延心中的某根弦微妙一颤,为什么他刚刚突然有种强烈的想叫尹随山“嫂子”的冲动?

    场馆大门正当风口,尹随山嘴里含了根烟,拢着烟头点了几次火才点着。他扭头吐出一团烟雾,道:“华刻近期有几个项目在找代言人。”

    柏延刚准备接话,陆意洲开口打断道:“柏庭哥不介意吗?”

    尹随山手指夹着烟,眯眼道:“介意什么?”

    “抽烟。”

    陆意洲同他对视,两人目光在半空交汇,仿佛摩擦碰撞出了火星子。

    “我就不抽,”他强调说,“我烟酒不沾。”

    尹随山冷笑:“你真厉害。”

    “怎么样柏延,”尹随山没兴趣和陆意洲纠缠,问道,“考虑一下和华刻的合作?”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意洲佯装看天,但柏延知道他身边这个心理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幼稚鬼耳朵必定竖得窜天高。

    “抱歉,我暂时没有合作的意向。”

    柏延爽快地拒绝了。

    他和尹随山虽是秘密成婚,好歹也曾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在明面上与尹随山有任何接触。

    小心为妙。

    尹随山像是没料到他会拒绝,手指怔怔地弹了弹烟灰。

    “你确定吗?”

    柏延:“嗯。”

    华刻的代言合作可以搁置一边,但资方发出的晚饭邀请不能不管。陆意洲把几张名片铺在章翼的床上,对照着资方的信息挨个分析了一下午,章翼实在受不了,打着他要写工作材料的旗号把他们赶出房间。

    “去这一场吧。”

    陆意洲挑出一张纯白名片,柏延看了眼,晚饭的地址恰好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家酒店。

    到了回程那天,柏延向章翼说明了情况,申请晚一天回省队训练,章翼催促王飒她们上车,挥手叫这群爱吃瓜的小萝卜头把脑袋收回去。

    “记得给咱多拉点投资,我们才不虚此行,”章翼登上巴士,爽朗一笑,“我在队里等你俩的好消息!”

    从此以后柏延和陆意洲就是他们省队的招财猫了!

    傍晚时分,柏延在带过来的衣物里挑挑拣拣,找了套风格正式的穿上。为首的资方定的是vip包间,空间充裕、布置雅致,在里面放五六张乒乓球桌都没问题。

    开宴前,他向几位赞助商说明了不能饮酒的情况,此时一名四十岁上下的胖脸男人含笑点头,说道:“我们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是拎得清的。”

    他话锋一转,先扬后抑:“但是呢,这既然是场宴席,没酒肯定不行。”

    侍应生被他叫来,双手端持着一个天鹅型醒酒器,暗红色的酒液摇摇晃晃,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流动的宝石。

    柏延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喝酒不行,那敬酒说词儿总可以吧?

    他们与陈志佳不同,一个是摆上台面的压迫感,一个是暗戳戳地逼人就范。

    两种他都不喜欢。

    “先生。”

    侍应生倒完一圈酒,走到柏延身侧,微微躬身。

    柏延抿唇看着酒液滚入高脚杯中,几番摇晃后,形成一个倾斜的切面。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事,为什么上次他能很好地完成,这一次反而有些胆怯了。

    朝间隔好几个座位的陆意洲望去时,柏延恍然明白了。

    这就仿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与虎豹对峙,站在前面的人因为心里惦念着身后人的安危,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他深深吸了口气,酒杯正要被高高举起时,一声玻璃相撞的轻响,另一只高脚杯把他的撞了下去。

    陆意洲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面前,一一与几位资方碰杯。

    一名头发稀疏、挺着宛如塞了半个西瓜的肚皮的赞助商止不住地朝陆意洲身后瞟,用黏腻的嗓音说道:“年纪一大啊,记性就有点不大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先前似乎没见过二位?”

    “哪里,张总好记性,”陆意洲准确叫出了这名赞助商的姓氏,说道,“我们今年刚入省队,算起来,这次还是我们第一次外出比赛。”

    对运动员,特别是平成的运动员来讲,通过赞助赛给队里拉投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不赶巧了吗,”张总笑眯了眼,宽大的鼻翼一翕一合,“我们南木刚好有几个不错的项目,急缺合作人呢!”

    张总背后代表的是南木科技,每年合作的运动员无数,这也是柏延和陆意洲选择这场的原因之一。

    但当着一众资方的面,不管陆意洲答应还是不答应都很难收场。

    “南木作为平成的新兴企业,前景一片大好,走到哪都是不缺优质合作对象的。”

    陆意洲:“所以我们很荣幸能得到各位的青睐。”

    柏延眉头一跳,目光饶有趣味地扫过陆意洲挺拔的鼻梁。他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应付这些人的同时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并非易事。

    陆意洲却做得很好。

    浑水摸鱼、进退自如。

    这是一句不带任何贬义色彩的评价。

    现在换成他在陆意洲身后躲清闲了,柏延除了偶尔几次和他唱唱双簧,其余时间皆沉默不语。

    酒宴中途,陆意洲被两位资方拉到包厢外细谈合作方案,柏延得空吃了几口菜,填了填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如何,合口味吗?”

    柏延的筷子在中空一顿,他把那一勺子虾仁舀到碗里,发觉坐在自己旁边的正是那个“张总”。

    他滴水不漏地回了几句场面话,本以为张总不会再聊其他,却不想这人反倒自说自话得更欢。

    “我很欣赏你,柏延。”

    柏延暗暗冷哼。

    恐怕不是“欣赏他”,是想泡他吧。

    张总一只手搭上他的椅背,柏延心想陆意洲怎么还不回来,他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往这个“张总”脸上狠狠砸一拳的冲动。

    “你的队友,”张总意味深长道,“噢不,你的小男友这会儿还在谈商务。”

    “怎么样小柏,有没有兴趣……啊啊!”

    张总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一把贯到了酒桌上,由于巨大的冲击,瓷盘里的汤汤水水溢了出来,滴答撒了满地。

    一只强健有力的小麦色手臂摁着张总的后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柏延恍恍惚惚间听到陆意洲阴测测的声音:

    “都知道是我对象了,还敢没脸没皮地骚扰他?”

    柏延:?

    被汤汁糊了一脸的张总不停扭动挣扎,但他越挣扎,陆意洲的力道也越大,他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少仗着你那点狗屁身份对我的人为所欲为,姓张的,你不如好好想想我陆意洲的陆是哪个‘陆’。”

    陆意洲在外头谈定了三名资方,顺带着把人送到了酒店楼下,所以当前包厢内压根没几个人。另一名资方本想着上前劝架,却被陆意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生意人的敏锐嗅觉让那名资方赶紧拎着包逃离现场,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你能是哪个陆?再、再怎样,你也不可能……”

    陆意洲:“顺带一提,我妈姓尹。”

    “……”

    他松了手,张总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回房间还是回省队?”

    柏延走进电梯时没着急按楼层。

    “我叫车,回省队吧。”陆意洲道。

    柏延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不算太晚,十一点之前能到省队大门。

    “好。”他点点头。

    天已黑,这栋高耸的建筑物亮起了盏盏灯火,宁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柏延放慢步伐,陆意洲走两三步的时间够他拖拖拉拉好久。

    他停在一个灯泡老坏黯淡的路灯下,默数三声后,陆意洲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怎么不走了?”

    柏延笑道:“我在想事呢。”

    陆意洲不搭他的腔,说车快到了。

    “不打紧。”

    柏延挪揄道:“我这个突然有了‘对象’的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第35章 二合一

    陆意洲没说话。

    他们都被罩进了路灯昏暗的光晕里, 就

    喃諷

    像两只被光源吸引的飞蛾,在万籁俱静的环境里盘旋着朝彼此靠近。

    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逼近他,柏延一时有点喘不上气。

    “车到哪了?”

    他十分有危机感地往后退了一步, 拳头抵在唇边,掩饰地咳嗽了一下。

    陆意洲:“我取消叫车了。”

    柏延微微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字。他右手反握着左手手臂,道:“不回省队吗?可是我们已经把酒店房间退掉了。”

    “而且明天有训练,”他摸了摸鼻子, 说道, “累了这么些天, 该好好休息……”

    “柏延。”

    “嗯?”

    “为什么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他什么时候转移话题了。

    柏延无法忽视近在眼前的陆意洲,这人的目光恍若狙击枪镜头,时时刻刻紧盯着他的面颊。

    空气逐渐升温,未知的暧昧因子漂浮在柏延的前后左右, 把他的耳朵和肩颈蒸得微微发烫。

    他觉得他现在热得厉害。

    以往总是这小子被他逗得面红耳赤, 柏延心想,今天怎么反过来了呢。

    心绪神游天外的时候, 陆意洲又凑近了一些, 离他更近了:“说话,不许装蘑菇。”

    柏延:?

    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吧。

    他像揉面团一样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进行手动降温。冷却了三秒钟, 柏延抬头正视陆意洲的眼睛,尝试找回主场:“你想听我说什么,嗯?”

    陆意洲眼睫一颤, 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叫着柏延的名字,扁了扁嘴说, 你好过分。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陆意洲的虹膜并非常见的深棕色,而是略浅一些的颜色,温驯地收敛眉目时,宛如淋了雨的可怜小狗。

    柏延见惯了他雄孔雀一般昂首挺胸、桀骜不驯的模样,如今面对另一番情态,心软得格外快。

    说得这样明显,就算迟钝如他也看出来了。

    陆意洲喜欢他。

    柏延猜,应该喜欢很久了吧。

    前段时间种种在他看来怪异又毫无逻辑的行为、一边嘴硬一边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不小心撞见后慌乱错开的目光……

    “但是我们曾互相厌恶彼此那么多年。”

    虽然陆意洲厌恶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原主,但柏延依旧觉得很微妙。

    那样势如水火的关系,竟然说变就变了。

    以及陆意洲从前不是喜欢他哥吗?是什么使他改变心意,转而喜欢上自己的?

    柏延心里有一连串问题。

    “对啊,我们曾互相厌恶彼此那么多年,”陆意洲重复着他的话,不明就里地轻笑一声,“可几个月前,你对爷爷说会尽力劝我重返乒乓球赛道的时候,我就再也没对你有过任何讨厌的情绪了。”

    陆意洲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好像幼崽期的小金毛遇到成年大猫,因大猫气场过于淡定强大,于是只敢在社交友好的范围内伸出鼻子嗅嗅对方的气味。

    “在和你成为队友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乏善可陈。从小到大我几乎都在照着陆章的想法前行——该与哪家的子弟社交、该在哪个阶段获得什么样的成就、该出席什么宴会,这么多年,我也只干过两件出格事。”

    他说道:“一件是高考填志愿,我没听陆章的,自己偷摸着改了专业,把金融换成了体育。”

    “我用的是青姨的电脑,当时她正抽烟,以为我要选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定睛一看,一口烟没吐出来,让她呛了好半天。”

    陆意洲描述得活灵活现,柏延耐心听着,仿佛能看见尹青青捂着胸口顺气,却又不得不支持陆意洲选择的模样。

    “另一件,是和你组队参加省队选拔赛。”

    他眼神有些呆滞,似陷入回忆:“和宋一宁的那场,我失误了很多次。到了擦汗时间,你在场台边握着我的手,说你赌我赢……柏延,我总忘不掉这一幕。”

    “除了你,没有人这么坚定地信任过我。”

    听到这句话,柏延心脏猛地一抽。

    由于他的出现,这个世界的主角还有配角的人生轨迹,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受困于感情的柏庭炙热地追逐着他的事业,固执己见的尹随山踏出了“换位思考”的第一步。

    和他本是八辈子仇人的陆意洲,现在正红着眼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蘑菇、傻子、小狗、幼稚鬼。

    柏延给他起的称呼能放进一条长达十厘米的清单里。

    人们常说,见过太阳的人必不可能回到黑夜,尽管他和陆意洲的相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已经贪恋上了这份在另一个世界从未拥有过的陪伴。

    他喜欢吗?

    喜欢的。

    柏延眼里一片柔和,他笑着摸了摸陆意洲滚烫的脸颊。

    “哎呀,这个点也没风啊,哭什么呢?”

    这是他在陆意洲面前惯用的腔调。

    下一秒,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使他整个人往前一扑,狠狠撞进了眼前这人坚实的怀抱里,陆意洲的双臂像两条千钧之重的铁链,禁锢着柏延劲瘦的腰身。

    柏延手指插进陆意洲蓬松柔顺的发间,摸小狗似的撸了几下。

    平成的凌晨时分正是降温的大好时候,柏延和他紧紧相拥,非但不觉得冷,反倒热得想把外套脱了。

    “唔,有点勒。”

    柏延凑到他耳边说。

    陆意洲的耳垂肉眼可见地红透了,须臾,柏延感到他的衣服下摆被人掀开一道缝隙,一阵凉风漏了进来,激得他一哆嗦。

    随之而来的是一双热乎的手掌,以尾椎为起始,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淌过了他的后背和前胸。

    柏延这才意识到:

    原来他的敏感点,到处都是。

    陆意洲用指侧的茧子刮他的腰窝,柏延抖了一抖,紧接着哼了一声;摁揉他背上那一条长长的脊柱沟,柏延把头埋进陆意洲颈窝,死活不肯再抬头;拇指压过一点,柏延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捉住陆意洲四处作乱的双手。

    “别弄了。”

    陆意洲:“那可不行。”

    柏延双手圈着他的脖颈,低声道:“风都灌进来了,好冷。”

    “也是,”陆意洲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们换一个。”

    柏延:?

    那句“换什么”被陆意洲无情地堵了回去,一点登场的机会都不给。

    柔软的唇面贴上柏延的,他揪着陆意洲肩部的衣料,齿缝被他的舌尖灵巧撬开。

    上个世界加这个世界,他的年龄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二十一岁。

    柏延没谈过恋爱、没接过吻,在这方面的经验约等于零,好在这个在他口腔肆意作乱的幼稚鬼也是第一次,新手对上新手,很难分出胜负。

    他温吞地回应着陆意洲,直到下唇被他的虎牙撕咬得破了皮,柏延才开始后悔不该太早下定论。

    “嘶——”

    他吃痛地皱了皱眉,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陆意洲及时停了下来,先吮去了他唇上撕裂处溢出的血珠,又吻了吻他的嘴角,低低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柏延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感觉自己像摔进了热情金毛的浪漫陷阱里。

    “唔……陆意洲,停……停!”

    他偏过头中断了这场互动,并且用手盖住陆意洲的嘴巴。

    “让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陆意洲没动,乖乖等他看手机。柏延摁亮屏幕,上面显示现在刚过凌晨一点。

    柏延:“……”

    难怪嘴巴这么痛。

    亲好久了。

    眼见着陆意洲要躲开他的手再次亲上来,柏延干脆双手齐上阵,捂住他的下半张脸。

    “先回酒店?同意点头反对摇头。”

    陆意洲摇头。

    柏延:“回省队?”

    摇头。

    柏延:“露宿街头?”

    狠狠摇头。

    陆意洲眨了眨眼睛,眼神催促他快点想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地方。

    柏延舔舔唇面的伤口,面无表情道:“别告诉我你想回翠湖天地。”

    点头。

    “……”

    居心叵测的坏东西!

    他放开手,道:“我叫车,等回去了再说。”

    这个点的出租车不好叫,他们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等来一辆。

    被陆意洲无休止地亲了大半天,柏延深觉心累,仗着现场有第三个人,他一上车就和陆意洲“划清界限”。

    出租车司机瞟了眼后视镜,用地道的本地口音问:“你们上车那个地段,大半夜蛮难拦车嘞!”

    司机小心翼翼地多看了陆意洲几眼,又道:“你俩小伙子这么晚在那干啥?”

    “打架。”

    柏延指着接吻途中被陆意洲捏红的脸颊,补充道:“打群架。是对头约的地方,我们一开始不知道这地儿这么偏。”

    司机倒吸一口冷气,不再搭话。

    车停在翠湖天地门口,下了车,柏延不由得感叹一句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怎么着也比不了能打好几个滚的柔软大床和永远不会断水断电的家用设备。

    柏延打开门,在玄关换好了鞋。他一起身,被人抵在了一旁的鞋架前。

    他偏头打了个哈欠,一巴掌糊上陆意洲的脸颊:“明天不训练了?精神这么好。”

    这会儿都凌晨三点了,他们七点钟得起床呢。

    “总是忍不住。”陆意洲道。

    柏延找不出反驳他的话。

    “去洗漱吧,”他揉着眉心,无奈道,“待会儿我去给你找一套家居服,对你来说会有点小,将就一下。”

    他上楼给陆意洲找了一套他的衣服,只穿过几次,布料被清洗得干净而柔软。整栋别墅有好几间浴室,但陆意洲非要赖在他卧室的那间洗,柏延困得睁不开眼,也懒得跑其他房间了,索性就坐在床边等他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在他耳边响了许久,好似变成了一段催眠曲,柏延在身上披了件毯子,蜷在床尾睡了小一会儿。

    陆意洲把他叫醒的时候,他还以为天亮了。

    “嗯?”

    “去洗澡。”

    柏延把毯子裹紧翻了个身,嘟囔道:“再睡会儿。”

    小毯子被人揪起来扔到一旁,他半眯着眼,全身忽然腾空,被人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浴室里热气未散,柏延睡意更浓。

    在没有支力的情况下,身边有啥他靠啥。一开始是冷冰冰的瓷砖墙面,后来是一堵既坚硬又柔软的墙,柏延迷迷糊糊被清洗干净,紧接着迷迷糊糊地被塞进了暖烘烘的被子里。

    “柏延,柏延。”

    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叫他。

    他心想哪里来的蚊子,把被子蒙过头,卷成了一只蚕蛹。

    隔了会儿,那人揉着他的腰腹,哄他再说几句话。

    柏延闭着眼应了一句,问他说什么。

    “你还没有说喜欢我。”

    哦,这个啊。

    不难办。

    柏延辗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挨着一个不像枕头的东西。

    “……嗯,喜欢你。”

    翌日清晨。

    前一晚他们谁也没拉上窗帘,所以柏延很快就被刺目的阳光照醒。熬夜后遗症一下子冲入脑海,他眼前空白了几秒,慢慢才恢复正常的视野和意识。

    昨天仿佛有事发生。

    他像是喝断片了一样。

    柏延慢吞吞往回躺的时候,一个念头穿透了“再睡个回笼觉”的想法,直射他心口:

    早上八点有训练。

    他顿时睁开眼睛,一秒弹直上半身,顺便拍了拍身边那坨隆起的人形:“快快,别耽误队里的训练!”

    那人被他拍了之后动了动,反倒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腕,把柏延拉倒在床上抱紧了。

    “陆意洲,我们有训练。”

    柏延的怒火蓄了百分之三十。

    “去晚了章教要罚我们扫院子。”

    百分之五十。

    “你……”

    百分之七十。

    “不用去。”

    陆意洲的气息吐在柏延的后颈上,有些痒。柏延翻过去和他面对面,疑惑道:“为什么不用去?”

    “章教六点的时候给我发消息了,说他和朱教去局里开会,今天一整天都给我们自由分配。”

    陆意洲下床拉上窗帘后,回被窝抱住柏延,亲了亲他嘴巴那道结痂的伤口:“好困,继续睡。”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柏延算是彻底醒了,他咂摸着陆意洲方才的话,很快回过味来。

    “你六点还醒着?”

    “嗯。”

    柏延:“为什么不睡?”

    把下巴搁在他颈侧的人半天没一个响,柏延以为他睡熟了,结果陆意洲撩开眼皮,哑声道:“觉得不真实。”

    柏延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缠绕着一缕乌黑的发尾。

    “哟,这么深沉啊?”

    他笑着打趣,但眼中的笑意浮于表面,没到底。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部小说,一部荒谬、戏剧、狗血的小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曾被钉死在了剧情的版图上,在他来之前无人可以撼动。

    他和陆意洲一样,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有时候午夜梦醒,他会打开手机随便浏览一些新闻,看看他到底在哪里。

    有没有可能,他会返回原来的世界呢?他时常控制不住地想,然后又很快扑灭这种渴望。

    在原来的世界他出了车祸,不死也残了,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健健康康地在这个世界完成他的梦想。

    反正他无牵无挂,在哪打乒乓球不是打?

    柏延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嘴上还是回应道:“你觉得哪不真实?”

    “不知道。”

    陆意洲重新闭上眼睛,道:“或许都是真的,只是我太患得患失,总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柏延笑了一声,嘴巴上的酸痛感时刻提醒着他之前发生过什么,所以他的“不真实感”稍弱一些。

    他摆好了睡姿,脑海里闪过一个断断续续的记忆画面。

    回笼觉带来的睡意水涨船高,临睡前,柏延和陆意洲十指相扣,摩挲着他的薄茧。

    “陆意洲。”

    “我也喜欢你。”

    柏延心满意足地睡去。

    再次睁眼,床头的闹钟跳到了下午两点整,柏延查看手机信息,发现他哥中午的时候来电过,有人替他接了这个电脑。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柏延用微信回拨了一个视频电话,接通后,他看见他哥坐在车里喝水漱口。

    “早哦,小延。”

    柏庭摆弄着镜头的角度,脸上笑容淡淡的。

    来者不善。

    他哥大概是知道点什么了,只不过他目前不确定柏庭知道多少。

    “现在是下午了,哥。”

    柏庭:“你们年轻人都爱睡懒觉,说成早上好也没毛病。”

    柏延“带着”他哥去浴室洗漱,他用漱口杯接好水,刚开始刷牙,柏庭便说道:“昨晚和意洲一块儿住的?”

    “嗯。”

    柏延吐了口牙膏沫,说道:“昨天我们回来得有点晚,干脆叫他暂住一晚。”

    “原来只是暂住啊。”

    柏庭说道:“没有长住的意思吗?”

    “……”

    “好了,哥,”柏延漱完口,无奈道,“我就不瞒你了。”

    “我和陆意洲在一起了。”

    柏庭继续装蒜:“谁问你这个啦?昨天尹随山问我呢,说省队要是放假了干脆让他来你这住,省得到处乱跑浪费时间。小延,我可没别的意思哦!”

    “……”

    柏延低头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

    “没事的哥,我也可以假装没看到你脖子上的痕迹。”

    柏庭嘴角一颤,笑容皲裂。

    “我和尹随山——”

    柏延:“哎呀,刚刚好像是我眼花,看错了。”

    行呗,大不了同归于尽。

    柏延阴了回去。

    屏幕里的柏庭脸颊微红,表示再也不捉弄人了,柏延这才放过他,谈起了正事。

    “我们队的教练去局里开会了,我想应该是和全运会有关。”

    柏庭:“不是应该,是必须。”

    全运会定在年末十二月,具体时间还未敲定,但这次开会过后就八九不离十了。

    “小延,我要告诉你的是,”柏庭道,“喻淮息的名字一定会在参赛名单里。当然,和你对阵的刘锐也在里面。”

    “但你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两个人,还有来自各省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你和意洲必须做好准备。”

    柏庭笑了笑:“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准备。”

    “好,我知道了。”

    他看着柏庭的眼睛,最终没道出那声谢。

    他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

    “尹随山呢?”柏庭问道,“你上班他不送你吗?”

    柏庭脸色变得有些臭,他眼神示意柏延往右边看,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尹随山露出的……一片衣角。

    “他在呢。”

    柏庭说完做了个口型,句子太长,柏延只读懂了一半:

    烦人得很。

    他一口气睡到下午,胃部已开始尖叫抗议他不吃早午饭的糟糕行为。

    柏延不打算和他哥挂电话,因而保持着屏幕常亮状态下楼找陆意洲。

    他在前后的小花园翻了个遍,一楼二楼几个房间都找了,依旧不见人,直到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柏延跟随着这道气味,追踪到他的另一个厨房门口。厨房门内,系着蓝色围裙的陆意洲手持一把黏着一团焦黑不明物的锅铲,在柏延买来煮牛奶的小奶锅里翻来翻去。

    那坨黑色的东西被颠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柏延围观了一会儿,见陆意洲即将装盘了,才道:“你是在研究什么魔法药水吗?”

    陆意洲双手一抖,焦黑不明物从锅里滑出来,滚到他的脚边。柏延抽了一张纸,把它包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还是没看出这玩意儿的原材料是什么。

    “这是你……摊的煎饼?”

    陆意洲:“当然不是!”

    他从手边敲了个鸡蛋,把蛋黄和蛋液充分混合,再然后倒进小奶锅里。

    “这是我煎的鸡蛋,你觉得怎么样?”

    柏延还没评价,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爆笑声,他听到柏庭和尹随山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隐隐约约提到了“陆意洲”“做饭鬼才”这样的字眼。

    尹随山的声音一出来,陆意洲快被他气疯,他挤进柏延的手机屏幕里,咬牙切齿的地说道:“下次回尹家,你最好别撞上我。”

    尹随山双手一摊,道:“你做饭做得烂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会把鸡蛋煎成羊粪plus。”

    成功气完了人,柏庭挂断电话,单独跟柏延说尹随山脑子没恢复过来,需要时间医治。

    旁边的陆意洲听到了,把盛着三块plus版羊粪的盘子放在柏延眼前,道:“没错,不和脑子不好的人计较。来柏延,尝尝我做的早餐。”

    柏延难为情地看着碗里的东西,他不忍陆意洲受伤,忍痛尝了一小口。

    “怎么样?”陆意洲道。

    柏延深思三秒,说:

    “这个蛋的形状煎得很好。”

    第 36 章

    章翼和朱萍一去就是整整一周的时间。

    见压在天灵盖上的那重大山没了, 张清驰第一个揭竿而起,天天在队里瞎胡闹。柏延第二天和朱萍打了通视频,镜头对准上下乱窜的张清驰, 请示道:“朱教,管还是不管?”

    朱萍被气得眼角多了几道皱纹,她在电话里让柏延把王飒叫过来,语气肃杀道:“往死里管。”

    柏延笑着说了句遵命。

    教练走的第五天是立冬,当时朱萍在同局里的领导开会, 章翼忙里偷闲, 跑到走廊尽头抽了根烟。

    他夹着烟嘴, 顺手拨通柏延的电话。

    这头的柏延听到手机铃响,向陆意洲打了个手势,把看管张清驰,指导王飒、宋一宁的任务暂时交到了他手上。

    这些天平成的气温急转直下, 他为了不打搅队友训练, 跑去了场馆外的空地。

    “章教,会开得顺利吗?”

    柏延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白雾, 他把空着的手塞进外套口袋里, 冷得直跺脚。

    按照章翼有事说事从不废话的个性,柏延寻思着他可能要提几句全运会的事。

    却不想他们章教不走寻常路,道:“小延, 今儿个立冬, 你们可以早点下训。”

    “这个会嘛,等我和朱教回来了再和你们讲,现在许多事没定下来, 说了怕乱咱的军心。”

    章翼没聊几句,柏延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喊他的名字, 主动道:“您那边好像有事要忙,我不打扰了。”

    挂了电话,一滴冰冰凉凉的晶状体落到他鼻尖,接触到人体的温度后转瞬消融了。柏延摸到了一点湿意,仰头一看,发现半空飘着细碎的小雪。

    立冬了。

    他呵出一团雾气,转头进场馆把提早下训的好消息告诉了所有人。

    张清驰一蹦三尺高,像个窜天猴似的跳到了王飒背上:“飒飒,陪我去影院吧!有部特别棒的片子上映了,我正愁没机会看呢!”

    王飒的头发留长了,如今恰好到肩。张清驰亲昵地挨着她的侧脸,余光扫到埋头苦练的宋一宁。

    “葫芦包,你去不去?”

    作为局外人,柏延偏过头去陆意洲咬耳朵:“葫芦包该不会说的是宋一宁吧?”

    “是的。”

    柏延:“有什么含义吗?”

    陆意洲挨了过来,嘴唇凑到他耳边前,趁附近没人往他们这里看,还借机亲了亲柏延侧脸。

    “张清驰这丫头说,宋一宁一天憋不出一个屁,像个小闷葫芦。再加上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女生长得普遍比男生高些,结合一下就是’葫芦包‘的由来了。”

    柏延哭笑不得地撑着额头,一时语塞。

    “下训后你有别的安排吗?”陆意洲问道。

    “没有,怎么了?”

    陆意洲“哦”了一声,嘴角比ak还难压:“往年立冬我都会到青姨那边吃顿她包的饺子,昨天她问我呢,说你要不要和我一块来。”

    柏延愣了一下,说:“青姨知道我们……吗?”

    “嗯。”

    陆意洲眼底笑意浓烈:“我睡不着的那个晚上就告诉她了。”

    他话只说了三分之一。后面的三分之二是,那晚他不光第一时间说了,且向尹青青发表了长达五百字的告白感言以及274条无意义的废话,导致尹青青睡醒后直接把他拉黑了三天。

    “你去吗?”陆意洲小心翼翼地征求他的意见。

    柏延坦然点头:“去啊。”

    不就是见家长吗?

    他一点都不紧张。

    下午四点,张清驰掐着点准时迈出场馆大门,拉着王飒和宋一宁就是一路狂奔,这两人也由着她胡闹,没半点挣扎的意思。

    柏延慢悠悠地往外走,同时把外套的拉链一拉到顶。陆意洲贴在他身侧,黏黏糊糊地想和他牵手,却被柏延一个眼刀制止。

    他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气质看上去乖巧不少:“请某些人注意场合,不要动手动脚。”

    话音未落,才被警告过的陆意洲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柏延:“……”

    不知道是不是立冬的原因,街道上行人稀少,很多店铺早早地关门歇业,他们到刺青店楼下时,烫了个时髦新发型的尹青青正抓着一把瓜子和隔壁的婶婶唠嗑。

    “哎哟,这两帅小伙都是你弟弟吧?真不错。”婶婶朝尹青青投来艳羡的目光。

    尹青青一摆手,眉眼间飘着一抹喜色。

    她指着店里通往阁楼的小楼梯,道:“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

    巴掌大的厨房里,煮着饺子的锅炉冒着滚烫的热气,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着,像争食的鱼。

    “馅是我自己调的,”尹青青盯着火候,叫陆意洲招呼柏延坐下,“猪肉白菜、猪肉韭菜、猪肉芹菜,怕你不爱吃,我还添了几个不出错的大众口味。”

    柏延在这方面没什么忌口,温声应了句“青姨辛苦”。

    十来分钟后,陆意洲将调料和饺子一并端了上来,他细致地帮柏延的碗筷过了遍水,而后先给他和青姨分别盛了一碗饺子。

    “行啊陆意洲,有对象就是不一样。”

    尹青青两弯柳眉一挑,开口损他道:“我原先觉着你这辈子都得打光棍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陆意洲回她一个白眼。

    上回来尹青青的店铺,柏延和陆意洲不过是队友关系,现在关系变质,柏延面对尹青青就显得有些拘谨。

    “噢,小延。”

    尹青青捞起一个饺子,放进蘸料碟里滚了两滚:“跟你说个和这小子有关的轶事。”

    柏延看出她想活跃气氛的意图,便含笑点头。

    “有一年意洲和他爸吵架,吵得很凶,”尹青青回忆道,“他那会儿正叛逆,一怒之下夺门而出,兜里只有一百大钞。当时从他爸那打车过来,那张红票子都不够付车费的。”

    尹青青吞完饺子,继续道:“我手头的活儿做了一半,就被一通电话叫下楼,那个司机拎着这个臭小子一通乱骂,说我这个妈怎么当的,连孩子都照看不好。”

    “我付清车费,赶忙把他拎到了店里。我继续给客人画刺青,他隔三差五就要关心一下我的工作进度,我以为他是对这个感兴趣,送走客人以后我就问他,想不想跟你青姨学一手。”

    柏延看了看老底被揭了个对穿的陆意洲,说道:“他怎么说?”

    “他憋了半天,扭扭捏捏地说,”尹青青学着陆意洲当时的口吻,道,“青姨,我其实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就是有点饿了。”

    “然后我听到他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尹青青笑地直拍桌,说:“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就这样,柏延,以后你多担待。”

    讲到后半句的时候,尹青青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

    她话里话外有了托付的意思,柏延看到陆意洲表情一变,打断道:“你又喝酒了?说什么胡话。”

    “没喝呢!”

    尹青青的筷子在空中划了几下,她道:“我这不是高兴吗?”

    她看向柏延,神情温柔:“我和意洲的妈妈,都为你们感到高兴。”

    锅里的饺子被他们三一点点分完,不得不说,尹青青包饺子的手艺一绝,皮包馅大,唇齿留香。

    柏延吃饱喝足,接过陆意洲速来的纸巾擦了擦沾在嘴角的酱料,尹青青虽还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模样,柏延不知怎的,从她的笑里感受到一丝被掩饰得很好的悲伤。

    尹青青没留他们太久,在陆意洲帮她洗完碗后,就张罗着送客了。

    她送了一袋子冻好的饺子,说他们要是忙得没时间吃饭,可以煮点这个垫肚子。

    柏延和陆意洲上了出租车,他向后看去,发现尹青青始终站在店铺门口目送他们离开,随着汽车逐渐远离,她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青姨似乎心情不佳。”

    柏延转了回来,左手猝不及防地被陆意洲握住。

    陆意洲盯着交握着的两只手,淡淡道:“她想我妈了。”

    这就是了。

    所以陆意洲先前说,每一年的立冬,他都会和尹青青一起吃顿饺子。

    想来这是两个失去了同一位至亲的人,相互取暖、相互慰藉的方式吧。

    柏延握紧了他的手。

    他们没回省队,回的是翠湖天地。

    柏延有间房布置成了私人影院的样子,沙发、毛毯、投影仪、零食小推车一应俱全,不过他很少用就是了。

    夜晚的时间还有很多,在陆意洲的提议下,柏延挑了一部时间比较长的爱情片。

    屋内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他们面前的投影仪,柏延用毯子裹着下半身,正襟危坐地观看电影情节。

    等到陆意洲洗完澡出来加入观影行列,气氛就有点不太一样了。

    柏延的沐浴露、洗发水都是同一个味道,陆意洲靠过来的时候,他闻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柚子味。

    他的腰身被两只手臂环绕着,陆意洲像抱大型公仔似的抱着他,鼻尖还不安分地在他脖子那里嗅来嗅去。

    柏延敲敲他的脑袋,想躲开陆意洲的触碰,不料下一秒,他腿间的毛毯凭空浮现出手指的形状。

    电影中的男主低沉地倾诉着对女主的爱意,缓慢动人的配乐响起,盖过了柏延忍不住发出的哼声。

    他恼羞成怒地回头,想制止陆意洲这种扰乱秩序的行为,不成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被他亲得方寸大乱。

    毛毯底下的手还在作祟,柏延失神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一只手盖住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下次再也不和他一块看电影了,柏延心想。

    第 37 章

    新雪初降, 昨晚他们都忘了关窗。

    柏延被闹铃准时准点地吵醒,准确来说,他是被冻醒的。

    一个人的睡相怎么能糟糕到这种程度呢?

    他看了看环住他腰身的臂膀, 以及被陆意洲踢得只能勉强盖住他们小腿的被子,柏延搓着冻麻了的手背,祈祷他别因为这场睡得乱糟糟的觉而感冒。

    “几点了?”

    身后传来陆意洲迷迷瞪瞪的声音。

    有的人体寒,有的人体热,陆意洲属于后者。柏延感觉被搂得更紧了, 后背恍若贴着一个巨大的火炉, 源源不断地给他传递着热意。

    柏延试着动了动腿, 贴身的棉麻布料擦过他的大腿内侧,被磨得一片通红的皮肤顿时痛痒难耐。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七点半,”柏延拍开陆意洲欲探向他胸口的手,冷声道, “不准乱动。”

    “章教和朱教今天归队, 上午我们完成训练后要向他们总结这一周的情况,以及单独对朱教报告张清驰的练习成果, ”柏延忍着腿间的痛感, 下床随手套了件毛衫,“下午和我打一场,时间你定。”

    毛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大了, 下摆直接垂到了腿根处。

    柏延走进洗漱间挤好牙膏, 陆意洲伸着懒腰站了过来,左手放在他腰窝,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做这件事时陆意洲面色如常, 淡定得就像晨起吃了一块果酱夹心的面包。

    “这么想报复回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想到这个柏延就来气。

    昨晚他和陆意洲没到最后一步,但该做的基本都做了。那部爱情片不仅一个字没看, 还沦落到给他两当了两小时伴奏。

    柏延不喜欢外放自己的情绪,在影片放到高潮的时候,他背对着陆意洲,手心将一切可能发出的声音扼杀在摇篮里。

    不料陆意洲两手在他腰间一握、一提,柏延整个人被翻了过来,正面跪坐在陆意洲膝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柏延瞟了眼哼着歌涮洗漱口杯,心情很是明媚的陆意洲,他抬手刷牙时,宽大的衣袖滑到肘部,腕上那一圈浅淡的红痕过分扎眼。

    他咕咚咕咚吐出一口水,道:“报复?我哪次赢你不比吃饭轻松。”

    洗漱台前的镜子里,略矮一些的青年掬了捧清水,冲干净了嘴边残余的牙膏沫,他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在身旁的高个青年的唇角印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柏延仰着头看他,道:“有本事就赢回来。”

    在陆意洲想加深这个吻之前,他果断转身离开。

    他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心想他并非不懂陆意洲那点“能拖多久拖多久,能亲多久亲多久”的心思。

    省队训练安排得很紧,从早到晚,时间精确到了一分一秒。早上睁眼的那一刻,他们脑袋里就必须计划好一天要完成的任务。

    他们没有什么温存的机会,就连短暂的接吻,也是捱到了下训以后,在更衣室里悄摸着进行的。

    陆意洲对此意见非常大。

    他不满足于一触即分的接触,和柏延呆在一块的时候总想要更多。

    多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每次都是柏延停下来,将那股即将越燃越旺的火苗扑灭。

    “现在几点?”

    柏延在玄关换鞋,陆意洲又问了一次。

    他答道:“快八点了。”

    陆意洲点点头,说还早。

    柏延刚想问他哪儿早了,半小时通勤,路上有可能会堵车,九点钟之前进省队大门就已经是给菩萨磕头还愿的水平了。

    他站直身子,当即被陆意洲推到门上,双手高高压在头顶。

    “不要……不要留痕迹。”

    柏延两腿打着颤,颈间一片湿热。

    “陆意洲?”

    那人没理,反在他耳垂咬了一口。

    “陆意洲。”

    柏延在心里默默计时。

    计到第一百八十秒,他强行挣出一只手,拍了拍陆意洲的侧脸:“我们要迟到了!”

    这人以一个拥抱作为“结束语”,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

    啧,粘人。

    柏延解开围巾,重新围了一遍。

    平成的中心区一向车水马龙,一个不小心就是十来分钟的交通堵塞。

    被堵在原位置一动不动的十分钟里,柏延每隔一会儿就要朝陆意洲飞一个眼刀。

    司机师傅喝了口大瓶装的冰红茶,顺了顺挂在车内后视镜上的佛珠穗子:“赶时间呐?”

    “嗯,”柏延收住表情,道,“我们快迟到了。”

    师傅看向目的地,“哟”了一声:“省队的?规定几点到?”

    陆意洲:“九点。”

    “不急,早着呢。”

    师傅朝后甩甩手,方向盘一打,半边车头插进了前面的队伍里。

    排在他们后一位的出租车摁响喇叭,一副“谁插队谁被擦”的硬气做派,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扫了眼那辆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人,随口喷了句平成本地的骂人方言。

    “别误会,那辆车是我一同事在开。”

    绿灯一亮,他们坐的这辆车瞬间飞到前排,甩了后头的车一大截。

    师傅道:“我经常和那个老家伙拼谁开的快。”

    “快”这个字还没落地,那辆车长江后浪推前浪,喷了他们一脸的车尾气。

    这个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挑衅的程度,柏延掐着时间,在一旁煽风点火,鼓励司机师傅尽量开快些。

    这师傅的一手好车技彰显了平成出租车的风范,你追我赶、一来一回的,他们再次把那辆车给超了。

    “欸,他们这路……”司机师傅加大马力,把油门一踩到底,“他们这路咋的跟我们这么像呢?”

    柏延也发现不对,他正准备让陆意洲留意一下那辆车的后座做的是谁,不料这人直接摇下车窗,和一臂之距的章翼打了个照面。

    柏延:“……”

    两辆出租车一齐停在省队门口,他与陆意洲跟在章翼后面,看他一边指着表盘一边骂骂咧咧道:“你俩有时间观念吗?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啊!九点零一分,怎么着,掐着表来训练是吧?你俩当大爷来了?”

    朱萍同情地拍拍章翼的肩膀,率先朝场馆行去了。

    估计是盘算着做一个突击检查。

    章翼在局里“关了”七天,怨气大的路过的狗都得被他踹一脚,他怒而转身,质问道:“说,为什么迟到?”

    柏延和陆意洲对视一眼,不敢多言。

    “不说话?你俩是偷情去了吗!”

    “……”

    “……”

    差不多,算是吧。

    但柏延肯定不能这么回答。

    他怕章翼思维发散到某个诡异的地方,忙道:“没定闹钟。”

    “没定闹钟?”章翼狐疑地看着陆意洲,“他没定闹钟,连带着你也起不来?”

    陆意洲:“嗯,昨晚我住他隔壁。”

    “行行行!”

    章翼太阳穴凸出一条明显的青筋,他疲惫地按着眉心,挥手赶人:“你俩赶紧的吧,换衣服,上场馆训练。”

    “中午来我办公室,有事儿和你俩说。”

    柏延朝陆意洲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点头,挎着包就往更衣室的方向跑。

    更衣室开着暖气,热风烘得人暖融融的。这个时候,大衣里那件随手一套的毛衫就有点闷人了,他感觉后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柏延和后头那条“小尾巴”进更衣间的时候,宋一宁刚好从其中一间走出来,他本来在整理换下来的常服,一抬头,红润的小脸蛋皱成一团。

    “柏延哥,陆哥?”

    宋一宁问道:“你们来得好晚。”

    “没定闹钟。”

    “睡过了。”

    两道声音混杂在一起。

    平常总慢半拍的宋一宁像大梦初醒一般,敏锐地捕捉到柏延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衣服。

    以及——

    “陆哥,”宋一宁掷地有声道,“这里有很多空的更衣间,你为什么要和柏延哥挤一间呢?”

    陆意洲:“……”

    看着宋一宁清澈的眼睛,柏延妄图蒙混过关的念头不知怎的缩了回去。陆意洲脸皮厚实些,满脸正直地解答道:“你柏延哥衣服不太好脱,叫我帮他。”

    宋一宁恍然大悟,结束了这场无意识的盘问。

    今天有点倒霉。

    柏延上场练习前,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着。

    想着想着,他下手就没了轻重,不仅零封了好几个与他对练的队员,就连陆意洲也没在他这里吃到半点甜头。

    柏延的低气压犹如瘟疫席卷了整个场馆,处处能听见那些被他血虐完的可怜人士的哀嚎。

    直到陆意洲出马将这个“杀神”带出场馆,气氛才重新变回祥和安宁的样子。

    在章翼的办公室,柏延意外地看到了王飒、张清驰和宋一宁这几个熟悉的面孔。

    “柏延,来得正好。”

    章翼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将两封文件夹分别递给柏延和陆意洲:“这届全运会,平成的名额大约有十来个,但我和你们朱教真正看好的、能打到不错名次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章教私底下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朱萍安静地看着她亲手带出来的王飒和张清驰,眼神温柔:“他说,你们几个都是有机会入选国队的好苗子,至于能不能上去,就看这次全运会了。”

    “别让章教失望,”她轻轻按着王飒的肩膀,拍了两下,“也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朱教。”王飒说道。

    沉淀了一段时间,她的气质蜕变得更加稳重踏实,仿佛不起波澜的沉潭,包容着所有即将到来的水潮。

    柏延望向王飒,不自觉地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你做什么盯着别人看那么久?”

    陆意洲忿忿不平地吃着飞醋,道:“什么时候看我能有那么深情就好了。”

    柏延摸摸他的狗头,哄人的话刚到嘴边,手机里便弹出一条没有署名的消息。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

    我们全运会见。

    第 38 章

    “是谁?”

    谈话结束, 柏延和陆意洲往外走。柏延盯着那串电话号码,努力在记忆图库里搜集了一番,无功而返地摇摇头:“不知道。”

    是喻淮息吗?

    不, 不像。如果是他的话,发短信的语气不会这么礼貌客气。

    柏延脑子里一下子蹦出好几个人名,他就像一个无法锁定目标的狙击镜,漫无目的地游离于这些名字之间。

    “那就不管了。”陆意洲道。

    他的手机被人接手,陆意洲帮他删掉了那条来路不明的短信。

    今天他们谁都不想吃食堂, 便干脆回到宿舍, 煮了一锅尹青青包的饺子。

    跟陆意洲确认关系后, 柏延致力于买各种各样图案可爱的围裙——翠湖天地的别墅里放了件天蓝色碎花的,粉色小兔的搁在燕大公寓,陆意洲眼下穿的这件,则是鹅黄色小鸭纹样的。

    柏延单手托住下巴, 盯着陆意洲在厨房忙前忙后的背影发呆。

    这段时间以来, 他一直重复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陆意洲喜欢“他”。

    那这个“他“究竟是原著的“柏延”,还是他这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呢?

    他有好好阅读“柏延”的记忆。在过去的岁月里, 陆意洲和“柏延”虽势如水火, 互为死敌,却并未上升到斗个你死我活的高度,甚至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有过恶意明显的举动。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吧, 柏延心想。

    他的目光投放到举起的手指之间。

    这种, 被爱包围着的感觉。

    空虚的指缝忽然被人紧紧扣住,系着小黄鸭围裙的陆意洲一手稳稳地端着一大碗饺子,一手与他交握, 眸光深邃。

    “盯着自己的手做什么?”陆意洲拉开椅子,分了双筷子给他, “趁热吃。”

    碗中每一个饺子都煮得刚刚好,没破皮也不生硬。

    柏延笑眯眯道:“可以啊,做得好棒。”

    他很早就发现陆意洲特别吃这一套了,鼓励、表扬、赞美,但凡说了类似的话,或者表达了类似的意思,他的男朋友就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狗,表面上压着嘴角,实际已不自觉地昂首挺胸。

    柏延分着吃了二十几个饺子,咀嚼的间隙,短暂下线的思绪重新登陆回来,他发现陆意洲始终都没有放开自己的左手。

    “你这样不累吗?”他问道。

    陆意洲转过头,满脸茫然。

    柏延抬起他们相握的两只手,说:“这样,不累吗?”

    “一点都不。”

    陆意洲的筷子戳中一颗包得不太好看的饺子,说道:“我们本身就没太多相处的时间,所以我珍惜每一次机会。”

    饺子还没落入口中,陆意洲猛地一顿,转过头:“怎么,你不喜欢吗?”

    哎呀。

    柏延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涌出一点酸涩的情绪:“没有的事,你赶紧吃吧。”

    吃完他们可以一块儿洗碗。

    虽然也就一个碗。

    他们挤在狭窄的洗碗槽前,水龙头放出一股细小的水流,绵柔的泡沫将餐具团团围住,洗去了附在上面的油污。

    陆意洲的体温永远要高一些,涮洗碗筷的时候,那条温热的手臂宛如一条悄然逼近的蛇,缠上了柏延的手臂。

    换作以往,他肯定是要把这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家伙一巴掌推开的。

    但柏延没有。

    相反,他还若无其事地贴了过去。

    原来情绪是可以相互传递的啊,他心想。

    他好像被陆意洲的“黏人”情绪传染了。

    “今天发呆好多次了。”

    “嗯?”

    柏延下巴被湿滑的手指捏住,被迫微微上抬,他猝不及防地对上陆意洲眯起的双眼。

    “又被我逮住了,”陆意洲道,“想什么这么入迷?”

    “……不知道。”

    “撒谎。”

    手指抽离,柏延的唇下留了道水渍,他双手津在泡沫里,只好俯身上前用下颌蹭蹭陆意洲的脸颊,把挂在脸上的水珠全部抹掉。

    “干嘛!干嘛!”陆意洲脸颊爆红,语无伦次道,“不许通过魅惑考官蒙混过关!请考生严肃纪律!”

    柏延:“……”

    傻——算了,傻狗。

    他叹了口气,决定蒙混到底。

    柏延冲掉手臂上的泡沫,两手搭在陆意洲左右的肩膀上,带出的水滴从指尖滑落,把陆意洲的后背淋得透湿。

    像下了一场小雨。

    柏延啄了啄他的唇角,然后停下不动了,他看着陆意洲原本闭紧的眼皮一颤,气急败坏地睁开眼主动发起攻势。

    他被亲得脑袋后仰,嘴边挂着一缕浅淡的水液。

    “柏延,你有心事。”

    陆意洲的拇指用力刮了下他唇角:“不能告诉我吗?”

    他不知道。

    柏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仿佛摇摆的古董钟。

    他刚张开嘴巴,陆意洲再次黏黏腻腻地吻了上来,含着他的唇舌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

    “那就不说了。”

    这周的训练迎来尾声时,陆意洲也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他们系的辅导员,内容大致是让他抽空回一趟燕大,补全休学手续。

    上次他办得匆匆忙忙,漏了好几个重要步骤。

    柏延周天没什么要做的事,索性和他一道去了趟学校。

    辅导员办公室所在的那栋楼和图书馆是一个方向,距离有点远,步行得走十来分钟。

    柏延开了辆共享电动车,他右腿一跨,十指握住两边把手:“上来。”

    这次共骑一辆车,陆意洲不会像上次那样有任何意见了,他轻快地说了声“好嘞”,紧接着上半身靠住柏延后背。

    “……”

    途径操场,柏延把车速提到了最高码,迎面扑来的凉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得凌乱飞扬,陆意洲在后面问为什么骑这么快,柏延笑而不语,暗想说还不是怕遇见熟人,毕竟他两先前那么不对付。

    但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柏延在停车处锁好电动车,和陆意洲上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下楼梯的周东阳。

    柏延死去的记忆复苏,默默给这个个子不高的金发小卷毛补足备注:

    阳阳不吃苦。

    他当初来找陆意洲,联络过的微信好友。

    “柏延?”

    周东阳第一眼没认出来他,到了第二眼,他吃惊地捂住嘴巴,指着柏延身边的陆意洲:“卧槽,牛逼啊!”

    “你真泡到陆意洲了!”

    柏延:“……”

    陆意洲:“?”

    “没,不是,你误会了,”柏延不打算选择这个时机公开,他三连否认道,“陆意洲回来补个手续,我们碰巧遇上而已。”

    周东阳半信半疑,须臾,他视线集中在柏延脸上:“得了吧,你少来这套!嘴巴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谈?”

    “这样,我答应你绝对不说出去,”周东阳挤眉弄眼道,“你就承认了吧!”

    “真不是。”

    柏延朝陆意洲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上去找辅导员办事。

    “我实话告诉你吧,”陆意洲走后,柏延装出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指了指嘴上的印子低声道,“这个啊……”

    周东阳:“嗯嗯嗯!”

    “是上火导致的。”

    柏延发誓道:“你说的,陆意洲英俊,却实在直男,强扭的瓜不甜,我和他真没什么。”

    他这番真情实感的胡说八道可算是把周东阳唬住了,周东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啊。没事姐妹,下一个更乖!”

    “嗯好。”

    柏延点头附和,改了称呼:“姐妹。”

    周东阳在学生会身担要职,比起八卦,他像是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柏延笑着和他告别,气松了半口,只见陆意洲不知何时站在上几阶台阶上,垂眼凝视着他。

    生气了?

    柏延:“事情弄好了?”

    陆意洲:“嗯。”

    生气了。

    “现在还早呢,”柏延看了眼时间,道,“要不要在附近逛逛?”

    “不要。”

    陆意洲走下楼梯,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回头道:“和我去一个地方吧,柏延。”

    “有点远,但我刚刚突发奇想,挺想跟你回那儿逛逛。”

    出租车上,陆意洲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一路上只偶尔与司机交流一下路线。

    柏延被他晾了半天,直到车停在某个学校的大门口,陆意洲付了车费,这才开启破冰的第一句开场白。

    “你还记得这里吗?”

    今天是周末,诺大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门前的街道上洒满被风吹下来的落叶,颇有种萧索的意味。可校门附近那块雕着“平成外国语中学”几个灿金大字的墙面,又将这份孤寂冲淡了不少。

    平外?这是……他们的母校。

    “记得。”

    柏延问道:“怎么突然带我来这?”

    “进去逛逛吧。”

    陆意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平外周末闭校,没有老师没有学生,保安更不会把两个身份不明的校外人员放进校园。

    柏延跟在他身后,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他们怎么进去?

    陆意洲把他带到平外的围墙尽头,他轻车熟路地卸下几块松动的红砖,三两下蹬了上去。

    一连串的动作好似排练过无数遍,柏延呆呆地仰头看着陆意洲,下一秒,墙头的“不良学生”对他伸出手,淡淡道:

    “上来。”

    第 39 章

    柏延下意识地把手伸了出去。

    一股向上的力量几乎将他整个人“连根拔起”, 他狼狈地趴在墙头,远没有陆意洲来得云淡风轻。

    红墙以内,两片铺着草皮的操场侵占了他的所有视线, 陆意洲像一只敏捷灵活的大型猫科动物,轻轻跳到了柔软的草坪上。

    陆意洲站在墙下,朝他展开双臂。

    柏延迟疑一秒,正正好地跳到了这个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

    操场的尽头伫立着几栋七八层高的建筑物,风格和校门口那金灿灿的题字格外一致, 主打一个恢弘豪华。

    尽管柏延储存着大量有关这所学校的记忆, 但他依然感到非常陌生, 因为这不是他的人生,是原身“柏延”的。

    东边的操场设置了足球围栏网,他被陆意洲带着往那边走,可能是他走得有点慢了, 前头那人放缓了脚步, 守株待兔地拉住他的左手。

    “我们在这踢过球,”陆意洲低声道, “你当时输了, 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柏延没有犹豫,回应道:“十七八岁嘛,胜负欲最强的年龄段。”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能认输, 在讨厌的人面前不能跌份。

    他完全可以理解原主的心情, 就算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悄悄怄半天气。

    陆意洲没有说话,反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主席台被建在操场中央, 是每周举办升旗仪式的固定场所,柏延不过多看了一眼, 就听见一句凉飕飕的话语:“你通报批评的人里,我应该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吧。”

    高中时期,原主学习成绩不错,且连任了两年的校风纪委员一职。

    柏延没有多想,道:“觉得我公报私仇啊?”

    陆意洲语气中多了几分调笑:“主席台上的风景不错,我挺喜欢的。”

    柏延嘴角一僵,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他看着陆意洲的侧脸,很想多问一句“那主席台上的人呢,也喜欢吗”,可他到底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不想问,也不敢问。

    他害怕得到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

    滋生出不安感后的每一个晚上,他窝在陆意洲怀里,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凝视着爱人静谧的睡颜时,总在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个不确定的可能。

    陆意洲、柏庭、尹青青、张清驰……

    假如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收获的所有东西,爱情、亲情、友情,原本就不属于他呢?

    刚穿来的那个柏延或许会洒脱地回答说,不属于就不属于,他习惯了孤独乏味的生活,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现在的他不行。

    他做不到了。

    他仿佛一颗漂泊了许久,终于在某块泥土里扎根的蒲公英的种子,吸收着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养分和阳光,贪恋着充足的营养来源,然后卑劣地破土而出,伸展出新生的叶片。

    你在逃避什么呢?柏延时常这样问自己。

    青春年华里最具存在感的死敌,敬仰对象唯一的亲弟弟,哪怕是想看两相厌的关系,也有着深深的羁绊和牵扯。

    你在逃避什么呢?

    柏延手举白旗,缴械投降。

    好吧,他承认是他不敢面对这个“陆意洲对他究竟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的问题。

    柏延任由陆意洲牵着,避开校内保安的巡逻路线,横跨大半个操场走进其中一栋教学楼。

    这栋楼年份有些久远了,顶上一层是天台,上了锁,倒数第二层的教室基本废弃闲置了,地面散落着数不清的一次性餐具、烟蒂和空笔管。

    是平外的“三不管”地带。

    之所以被称为“三不管”,是因为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管了也没用,每个星期换下来的报废摄像头就有两位数,就算那些父母在平成排得上名号的姑爷爷姑奶奶们砸得起,校方也修不起。

    于是校长无声妥协,只要不违法乱纪,抽烟喝酒抄作业这种事情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陆意洲推开一间名为“603”教室的门,柏延跟着走进去,心说还算干净。

    凌乱的桌椅像水缸里的鱼,要么遗世独立,要么围成一团。上面没有灰尘,只有来这抄作业的学生水性笔透过薄薄的试卷,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划痕。

    “我以前喜欢在这抽烟,”陆意洲拉上纱窗,既阻隔了蚊虫,也使空气在室内流通,“你说奇不奇怪,每次我都能被你抓到。”

    “可能这就是冤家路窄吧。”

    柏延手指掠过桌面,指腹无意间触碰到的凹凸不平让他低头看了一眼。

    这张桌子被人写了一句话,柏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抽烟对身体有害,我是在帮你”,一边辨认每个字的字形。

    ……鹿……阳?

    我……想回……鹿……

    我想回鹿阳。

    他看向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的陆意洲,问道:“这张桌子上的话是你写的吗?”

    “是。”

    陆意洲压着上半身,不由分说地捏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如炬:“是我写的,过去的我写的。”

    “柏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明明是他在俯视陆意洲,他却丝毫没有“占据上风”的感受,反倒像被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碾压。

    柏延不舒服地侧了侧肩,这下可好,他两只手都被陆意洲攥在掌中了。

    “你还是过去的你吗?”

    寂静中,柏延心脏有如擂鼓。

    他装作不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的。”

    他被陆意洲拉近了,困在这人敞开的腿间。柏延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什么足球场的较量、升旗台的通报批评以及刚刚提到的举报抽烟,全都是编出来的,假的。

    陆意洲和原身“柏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经历。

    三分真话,七分假话。

    原主的中学经历是柏延不熟悉的领域,他不会因为陆意洲的几句话特意翻找核实这些事是否真的存在,所以三次试探,他就在陆意洲面前把自己暴露的一览无余。

    柏延像一只奓毛的猫,受控的手掌紧握成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意洲:“不早,几天前。”

    “我们现在能好好聊了吗?”

    柏延的手一点点松开,他卸了力,向陆意洲的脸颊摸去。

    意料之外的,陆意洲没有阻止他。

    柏延用掌心贴着他的侧脸,沿着骨骼上下滑动着:“我是柏延,但也不是。”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直视陆意洲的眼睛,他选择了一个偏离的角度,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要不要问清楚呢?

    别了吧,万一结果不是想要的,会很难过。

    他心底有两个声音同时发出呐喊。

    柏延犹豫不决的时候,陆意洲放开手,改为两臂圈住他的腰臀:“柏延,看着我。”

    “……”

    这分明是他之前在场上对陆意洲用过的那套话术,怎么反过来被用在他身上了?

    柏延视线微动,与陆意洲四目相对。这人的眼睛像是一壶吐真剂,又像是某种摄魂的灵体,柏延宛如被吸进去了一般,在旋转的漩涡里起起伏伏。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挣扎了好久,还是开口:“过去的那个人和现在的我,你喜欢的……是谁?”

    沉默。

    陆意洲“唔”了一声,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柏延心里有点慌,问道:“答案很难想吗?”

    还是说,陆意洲怕答案会伤了他的心?

    “不难想。”

    柏延的手背被抓着亲了一口,紧接着陆意洲抱紧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肚脐上方,抬首道:“只是我觉得,你问的问题很奇怪、很无厘头。”

    “但我好像弄明白你这段时间在想什么了。”

    陆意洲道:“第一,我喜欢你的时间点是在和你组队之后。第二,在高中时期,我对……的印象真的不太好,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也没有直接冲突。第三……”

    他顿了顿,笑道:“好吧,想不到第三点了。”

    柏延腹部一热,陆意洲直接把整张脸闷进了那处的布料里,声音闷闷的:“之前你……还有尹随山都叫我多读书,我真的有看很多书呢。”

    是哦,说话变得有条理多了,柏延想。

    “嗯,好棒。”

    他下意识地夸夸。

    陆意洲后脑勺上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柏延帮他顺平,手指绕回去摸了摸陆意洲的鬓发:“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疯子。你想听吗?”

    埋在他腹部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我来自另一个时空,”柏延挠了挠他的下巴,轻轻叹了口气,“在我们那里,这个世界……你的世界,是一部剧情俗套的小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你,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过是用来衬托主角的平凡绿叶。”

    “原来的柏延跟尹随山大吵一架,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天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时间点。”

    陆意洲的接受能力意外的高,除了知道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世界是一本小说后吃惊地感叹出声,在柏延说其他地方时,他都没给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那你可以告诉我,”陆意洲平静道,“在来这个世界以前,关于你的一切吗?”

    柏延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

    他以为陆意洲会打听其他的事情,比如小说世界的主人公是谁、故事的发展是怎样的或者自己最终的结局如何。

    结果陆意洲的第一个问题是,能不能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柏延的双手被牵引着贴上陆意洲温热的脸颊,一低头,他便在陆意洲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真奇怪呢,明明触到的只是脸部的肌肤,他却觉得他好像摸到了一颗热烈跳动着的心。

    “先让我猜猜。”

    陆意洲:“在原先的世界里,你是一名乒乓球运动员?”

    “对,”柏延站得两腿发麻,顺势把陆意洲当成椅子,坐到他肌肉结实的大腿上,“穿来前,我刚拿下人生中第一个世界冠军。”

    “你怀念你的家乡吗?你……想回家吗?”

    柏延:“怀念,但不想回去。”

    “虽然我遇见了很棒的教练和队友,可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亲人,而且在那个世界,我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就算回去了,我的归宿恐怕只能是停尸间了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去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他感受到了陆意洲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柏延盖住了他的眼睛,不适应地说道:“别这么看我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炽热的目光,换句话来讲,爱总是能让人无处遁形的。

    陆意洲的睫毛很长,卷曲的末端刮擦着他的手心,带来细细密密的痒意。他托着柏延的后腰,嘴角小幅度地翘了翘:“你不想回去,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在这个世界,存在着能够把你挽留下来的人吗?”

    “当然。”

    柏延撤去陆意洲眼前的遮挡,静静道:“你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在“回到原来的世界”和“留在现在的世界”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事?”

    陆意洲:“我一直感觉我的人生像一本装订好了的图册,翻到哪一页、展示什么样的内容,由不得我做抉择,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多年,直到那次在爷爷家遇见你。”

    “我第一次有了‘脱轨’的感觉,好像那一刹那,所有束缚着我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但我依然不敢相信,我能够自由地主宰自己的人生,所以我抗拒你,尽可能地使自己反感你。”

    “可我失败了。”

    陆意洲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他的掌心,说:“我喜欢你,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我只是纯粹地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柏延看着他,没由来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

    “我说,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柏延亲亲陆意洲的唇面,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真的是好新奇的体验。”

    他想通了。

    一切都想通了。

    他的理解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原本没有灵魂,正如陆意洲说的那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发表自己的每日台词,像游戏的npc一样维持着世界的基本秩序。

    通俗一点形容,他的到来就像吻醒了睡美人的王子,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使这个小说里并不起眼的配角脱离了固定的轨道,开启了崭新的人生,每个人开始以自己为中心生活着,而小说的主角——柏庭和尹随山,也有了各自的目标。

    没有什么“他抢占了原主的人生”“他挤走了原主的灵魂”这样的狗血戏码。

    他柏延不是鸠占鹊巢的掠夺者。

    他是这个世界的点灯人。

    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为这对交颈厮磨的爱人镀了道柔边。

    柏延捧着陆意洲的脖颈,手指在这块柔软的皮肤上徘徊游移,他气喘吁吁地打断这段漫长的接吻,提醒陆意洲他们得赶紧离开了。

    “翠湖还是省队?”

    陆意洲长眉一挑,在他耳边低声道:“只要你能控制住音量,我们在哪都没差。”

    柏延:“……”

    翠湖附近有好几家小型商店,下了车,柏延假装没看见陆意洲钻进了其中一家,然后提着一个小黑袋子哼着歌回到他身侧。

    玄关的大门刚一打开,他钥匙没来得及收,就被某个“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大型犬类压到了身后的鞋柜上。

    柏延拿手去推,却反被陆意洲捉了去,从腕间开始吻起,一直亲到了手掌中央。

    柔软的舌尖舔着掌心几道细长的纹路,柏延另一只手压着眼睛,语气克制道:“去洗澡。”

    第 40 章

    进浴室前, 柏延把上次借他穿的那套家居服拿了出来。

    可陆意洲只要裤子,不要上衣,柏延有些奇怪, 看了眼手里被撑大了一号的衣衫:“这么冷的天,会着凉的。”

    陆意洲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开暖气就好了。”

    柏延点点头,心想也是。

    有了之前因忘记关窗冻得瑟瑟发抖的前车之鉴,他将陆意洲推进浴室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关上窗。

    在自动遥控器的操作下, 及地的深色窗帘缓缓收拢, 机械的嗡鸣声中,柏延隐隐听到陆意洲叫了他的名字。

    “柏延!”

    他没听错。

    可能是浴室的沐浴露用完了吧,又或者是没有浴巾?

    柏延随口应了一声,从储备间翻出一瓶柠檬味的, 他左手端着沐浴露, 小臂搭了三条新拆的毛巾,右手以防万一, 攥着一包一次性内裤。

    他艰难地敲了敲浴室的门:“来了。”

    门掩开一条缝隙, 一只湿淋淋的麦色手臂伸了出来,陆意洲尚未开口,柏延就如动车上推着售货小车的乘务员, 将瓶瓶罐罐和洗漱用品一并转移到了陆意洲那里。

    “沐浴露、浴巾、一次性内裤, 还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

    门后传来陆意洲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他愤愤道:“你……柏延你真是……”

    “太贴心了。”

    几个字挤牙膏一般,飘进柏延的耳朵。

    柏延:“不客气, 这是我应该的。”

    就算是男朋友,来到他家也应受到细致的款待。

    他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呆, 上一回陆意洲借宿他家,洗了快两个小时的澡,这次不知道要花多久。

    正想着,浴室的门被某个带了脾气的人一把推开,陆意洲光裸着上半身,线条饱满的胸膛挂着几滴摇摇欲坠的水滴。柏延递去的三条毛巾,一条横亘在他左肩,剩下两条则被他抓在手中。

    陆意洲的身材是他很羡慕的类型,骨架优越,体脂率不高,腰腹阴影逐渐收束,没入宽松的裤带里。

    “我好了。”

    浴室跑出的热气使柏延的脸上泛了层浅粉,他别开头,躲过陆意洲妄图捏住他下颌的手:“床头有游戏机和投影仪,你要是无聊,随便你玩。”

    今天他可是要洗很久的。

    趁陆意洲低头研究投影仪的用法,柏延眼疾手快地抽出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管状软膏,关门的时候,他有点犹豫要不要锁门,但想到陆意洲不会这么无聊,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遭遗留着柠檬的香甜气息,像透明的兜罩,将人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

    俗话说“实践出真知”,柏延虽然做过相关的功课,到了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却很是不知所措。

    冲洗完全身,他拧开软膏的盖子,半趴在宽敞的洗手台上,眼前的镜子被厚重的水汽覆盖着,隐隐绰绰地映出他摇摆的后腰。

    好奇怪的感觉,柏延不禁发出感叹。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碰到危机的刺猬会缩成一个刺球,为什么含羞草一经触碰就收缩着叶片了。

    他宛如一只烫熟了的虾米,折着腰身,皮肤一片红润。

    经过半秒的失神,柏延哆哆嗦嗦地收回左手,无意间碰倒了摆在洗手台的香薰瓶子。

    散发着柔和木质香的液体撒了一地,瓶子咕噜噜滚到了浴室一角,外头的陆意洲被连环的滚动声吸引过来,不等柏延收拾好一切,一人急吼吼地闯了进来,焦急地问他伤到哪了。

    趴在洗手台上的柏延:“……”

    两人的视线穿透雾蒙蒙的热气,于半空交汇。陆意洲短促地“啊”了一声,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转了过去,但在他即将开门离去的时候,他脚尖一歪,又转了回来。

    陆意洲没穿衣服的上半身像涂了一层鲜红色的油彩,柏延没弄明白他怎么热成这样。

    “那个。”

    陆意洲眼神飘忽:“需要……我帮忙吗?”

    柏延索性也不起身了,维持着原动作道:“你过来。”

    这人挪了一步。

    “再过来点。”

    柏延太阳穴一跳,他看着仍距离自己一米远的陆意洲:“到我身边来。”

    傻的。

    他将那管空了一半的软膏递过去,放到陆意洲的手心,下巴压在交叠的手臂上:“帮我扩开就好。”

    方才他太紧张,浪费了小半管。

    柏延曾经观察过陆意洲手,指节修长细直,关节处略粗些,握拍时做出的一些动作很是养眼。

    但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柏延“嘶”了一声,咬住手背。待他忍过这股劲儿,能用正常声线说话了,他才回头瞥向陆意洲,左手刮去这人手心残余的软膏,冰凉的指尖与陆意洲的两根手指合并到一起。

    “剩下半管全用上吧。”

    他隐忍地皱着眉心,眼底如那面镜子一样,起了淡淡的水雾。

    “这样可以吗?”

    “嗯。”

    “力道呢?你痛不痛啊?”

    “还好,能接受。”

    “柏——”

    柏延耳边尽是陆意洲的念叨声,他再次忍无可忍地回头,想命令他不要说话时,一滴液体击中了他的后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柏延伸手摸了一把,满手的血。

    是陆意洲的鼻血。

    柏延:“……”

    洗手台下方的柜子里放了纸巾和洗脸巾,柏延打开水龙头,用洗脸巾擦洗他和陆意洲身上的血迹,然后将纸巾对折搓成小团,塞进他的鼻腔。

    “陆意洲,”柏延神情复杂,“你要不在外面等我吧。”

    他怀疑这人在浴室多待一秒,血崩的可能性就多增一分。

    还是他自己处理比较好。

    柏延没有在浴室停留很长时间,他推门而出,恰好撞见塞着棉团的陆意洲抱住枕头在床上羞恼翻滚的一幕。

    陆意洲从床头滚到床尾,末了,他用枕头盖住面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

    柏延见他没有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的意思,少见地存了捉弄人的心,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跨坐到这只无能狂怒的傻狗身上。

    “柏延?”

    “嗯。”

    柏延掀开他的“枕头盖头”,上身趴伏着,家居服随动作往上提了一截,露出一段劲瘦的腰肢。

    “鼻血止住了吗?”

    柏延托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下一秒,陆意洲捉住他的手,垂眼道:“止住了吧。”

    “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扫兴?要不今天我们……”

    柏延的手臂越过他的脑袋,轻松按灭了卧室的灯光。

    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柏延摸了摸他耳后温热的肌肤,嘴唇压着陆意洲的耳尖轻声道:“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呢。”

    裹着热意的木质香味钻出浴室,盈盈落了满屋。

    穿书至今,柏延的体力已经恢复到原先世界三分之二的水平,所以次日去省队做强化训练都没什么不良反应。

    全运会的场地定在了广通,章教下达通知,全体参赛队员需提前三天到达,提早适应、提早准备。

    这次平成的参赛选手高达达到两百个,在他们选定的那列高铁上,几乎满车厢都是前往广通的运动员。

    高铁的靠背坐久了腰疼,到了某一站的停靠时间,柏延下车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他刚伸完一个懒腰,隔壁车厢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锐?

    柏延看向他,显然,刘锐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刘锐的头发被推得更平了,隐隐可见青色的头皮。他朝柏延走来,眼底没了赞助赛那会儿的桀骜不驯,映射出几分柔和的色彩。

    “又见面了,柏延。”

    【我们全运会见。】

    那条匿名的短信,是刘锐发的。

    柏延第一时间肯定了这个判断。

    他很欣赏刘锐,或者说,他欣赏那场比赛上,刘锐带给他的紧迫感。要说实力,其实陆意洲跟他们都在同一水平线上,但柏延跟他对打的时候习惯性地把他放在“队友”的位置,而不是对手。

    没穿来前,他的教练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赛场上没有对手是最可怕的事。

    那会儿正是柏延在队里被师兄师姐们压着打,出了国门被顶尖外国老手牵制打法的时候,因此他对这句话不甚认同。

    没对手或许可怕,满场皆是对手,且都是难缠的对手难道不更可怕吗?

    柏延把那条没有标注名字的短信点开,报出上方的电话号码:“是你发的吗?是的话我就存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没错,是我。”刘锐答道。

    “收到你消息我还挺意外的。”

    柏延填上“刘锐”二字,笑道:“对了,你为什么不在短信后面说一声你是谁?”

    他差点给当成骚扰短信举报了。

    “因为。”

    刘锐双手插兜,目光坚毅地盯着前方的柱子:“我群发的。”

    柏延:?

    “各省参加全运会的运动员人数很多,我只和其中一小部分认识,”刘锐道,“这样做既和大家打了招呼,又不会暴露我的个人信息。”

    他语气中透着几分骄傲,好像自己想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好点子。

    “……”

    也许他可以把刘锐的联系方式发给陆意洲。

    柏延想,他俩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下午四点左右,列车到达广通,在章翼和朱萍的带领下,全体成员赶在晚上六点前入住全运村。

    这次全运会包括记者在内,总数超过了一万人,为避免同一时段人流量过大,全运村分别设置了六个餐厅,供运动员和记者们前往就餐。

    房间则是两人一间,虽然比不了华刻旗下的酒店条件,但内部设施齐全,环境也干净整洁。

    【小柏,我在运动员餐厅等你。】

    【记得带上意洲。】

    发信人,章翼。

    柏延收到这两条消息,脚尖踢了踢赖在他床上不走的陆意洲的小腿。

    运动员餐厅处于开放状态,菜品照顾了各省运动员的口味,甜酸辣咸,菜色丰富多样。章翼为了这次全运会,特地买了顶黑色假发,柏延走到就餐区,眼尖地瞧见了一颗发丝浓密乌黑的后脑勺。

    很快,他的目光移到坐在章翼对面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棉服,鬓角全白了,谈笑间不忘吹凉保温杯里的热水。

    “爷爷,您怎么来了?”

    陆意洲冲到章翼那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柏延慢慢跟了过去,他觉得陆老看上去不像单纯的路过广通。

    先前在翠湖,陆润霖的纸条上写的是“有事外出,勿扰”,随之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期间他没有收到任何来信,陆意洲同样并未提及陆老的去向相关,仿佛他的行踪不定是约定俗成的寻常事。

    他和陆意洲分别坐到章翼、陆润霖身侧。

    陆润霖喝了口水,继续聊道:“后年就是下一届奥运会了。”

    “国队退了一批老运动员,该有新人上场了。”

    章翼:“我听他们说,下一届奥运会很有可能是我们的第二次主场。上次在外头丢脸丢惨了,这要是再输,王景恐怕得引咎辞职了!”

    柏延听到这个名字,抬头看了看陆意洲。

    ……这些话是他们该听的吗?

    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陆润霖似是看出他的犹豫,对章翼笑道:“难为这俩年轻人陪我们聊天了。”

    章翼:“好不容易聚一次,哪有难为不难为的。他们要是饿了,自行取餐就是,反正你我吃过饭了,闻着菜香也不饿。”

    两人对视着,默契一笑。

    柏延明白章翼的意思了——这场闲聊,他和陆意洲可以旁听。

    “外赛比一场输一场,输一场比一场,”陆润霖回到话题,“前不久那场比赛,我都边浇花边看的。我害怕看了血压高!”

    章翼:“所以都盯着这场全运会啊,成败在此一举。”

    “别的我不知道,”陆润霖拍了拍陆意洲的肩膀,指着柏延道,“这两位可是我挑中的好苗子。”

    “玉不琢不成器,发挥如何,还得长久观察。”

    章翼没顺着陆润霖的话往下走,不过高期望,也不过低打压。

    他风格如此,未曾变过。

    “我这次出门,去了趟鹿阳。”

    陆润霖变了话头,道:“见了几个退下来的老朋友,和他们一块翻了翻旧相册。”

    老人双手捧着保温杯杯身,笑容温和:“找到了不少往日旧照啊,真是怀念。”

    “我总在想,要是回到我们那个时代就好了,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旧的事物总被新的事物取代。”

    柏延一开始没听出别的意味,直到陆润霖说出下一句话:

    “我这把老骨头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这些‘后生’们铺出一条光明大道了。”

    他和陆意洲到取餐区选了几样饭菜,回来的时候,章翼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再不见陆润霖的踪影。

    柏延没有多问。

    回房间的路上,他和陆意洲聊到了饭桌上的话题,柏延低着头正思索用词,不料下一秒撞上一个往后倒退的人。

    那人举着手机支架,声音柔得像水。

    【谢谢“弥弥”送的深水炸弹,我现在要去餐厅吃饭了哦,待会儿带大家看看全运会的菜品……啊!】

    喻淮息声音变了个调,当他看到撞的人是谁时,硬生生撑出一抹笑,重新掐回了温柔大哥哥音:“哎呀,原来是熟人。”

    柏延:“……”

    “意洲也在呀,你们刚吃完吗?”

    喻淮息看向陆意洲,扭头介绍道:“宝贝们,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老搭档哟!”

    【哇,这也太可以了吧!】

    【另一位也是息息曾经的搭档吗?呜呜呜,浅浅羡慕三秒……】

    “不是哦,不过另一位也是很好的朋友!”

    柏延和陆意洲双双侧身,离开了喻淮息能拍到的范围。

    “有点害羞呢,”喻淮息笑了一声,问道,“你们有众博或者迅音账号吗,互关一下吧!”

    柏延:“我很少上网。”

    陆意洲:“我没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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