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翻脸不认人
愫衣突然脚下一颠，摔倒下去，一只手赶紧抓住梳儿嫂嫂的手臂，才稳住身子便将袖子里的匕首极快地递出去，藏入对方袖内。
梳儿嫂嫂此时也认出了愫衣，于是赶紧将匕首收了起来，假装无事地走了过去。
就在士兵即将对她动手的瞬间，愫衣突然对着曲池边的走廊大喊：“刘将军，奴婢在这！”
那士兵立刻缩回手来，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愫衣趁机就要走到前面的队伍里去。
那大兵见走廊处也没个人影，立马喊住她：“你给我回来。”
眼看蒙蔽不了，愫衣再无他法，忽然不远处的白袍男子对着曲池边的走廊粗大喊了一声：“刘将军请留步！”
那大兵听到这话，又见白袍男子向曲池走去，这才不得不信了，只道愫衣跟刘将军有什么交情。
“哪个将军？”大兵质问道。
“刘将军。”愫衣不假思索地说道。
“哪个刘将军？”
“并州总管府司马，刘德威刘将军。”
大兵见她回答得十分熟悉，当下不敢大意，只好将她放行，以免节外生枝。
另一个验身的官兵不禁笑他，“急什么，营里总是能再见到的，这些女人被玩够了还不都是我们的。”
愫衣心里一阵强烈的鄙视，这些官兵，早已无法无天。听这些人的口音，愫衣便知道他们都是晋阳本地的汉人，应是刘德威将军手下的士兵。
刘德威是齐王的手下将领，晋阳沦陷之前，传闻齐王李元吉带领精兵出城迎战，晋阳的少壮男子几乎都跟着去了，还嘱咐刘德威将军留下来守城。刘德威是李渊派来辅佐李元吉的司马官，常在山下操兵演练，晋阳的百姓对他都很熟悉。
但李元吉留给刘德威将军的竟然都是些老弱病残的兵。
譬如眼前的这两个，就又矮又瘦，属于弱兵。
靠这些人守护晋阳，本也指望不上，但晋阳经过李家父子尤其是二公子的经营后，四周有如铜墙铁壁一般，粮食也足够十年食用，只要不开城纳降，绝对可以坚守。
愫衣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城门，路上只听说刘德威将军投降了，于是晋阳便彻底沦陷了，百姓全没了依靠。
愫衣心想：既然刘将军投降了，那便谎称是刘将军的婢女好了，兴许还能图得一线生机，毕竟如今刘将军也是突厥的人了，这里也成了突厥的地盘了。依托刘将军的名义来对付这些小兵是足够的了。
不过还得多亏那个白袍男子的帮忙，要不是他突然喊出那句“刘将军请留步”，这两个小兵也没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愫衣踮起脚往人群外面张望了一下，那男子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那人好像自称是灵犀楼的酒保，指派过来为庆功宴备酒的。
这么说来，今晚庆功宴便是她们接客的时候了……
那么，采芹还有时间，她一定会来的。
突然，愫衣想起自己的匕首，赶紧转身去找梳儿嫂嫂。
但见她在人群里紧紧拉着小姑姑的手，一只手紧紧抓着袖子，袖子里面明显有匕首的凸痕。
“梳儿嫂，谢谢你仗义相助，请将它还给我吧。”
“什么东西？”
“梳儿嫂……”愫衣低头看了看她的袖子。
不料梳儿嫂直接甩了一句：“我替你收着就行了，多危险。”
愫衣没想到梳儿嫂变脸这么快，虽说自己平日里跟她没有多少交情，但采芹可是隔三差五跟她一起聊天干活的。虽然经常去她家借东西，但采芹也帮她们家干了不少活。
“不，梳儿嫂，还请你还给我吧，这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
梳儿嫂打开她的手，“你藏不好，免得给我们惹了事大家抱着一起死。”
愫衣张了张口，实在没想到梳儿嫂会这么翻脸不认人。谁都知道这时候有一把匕首防身，关键时候能保命。
梳儿嫂拍了拍梳儿的后背，梳儿紧紧靠着她，无辜地望着愫衣。这么小的孩子，都被她父亲推出来送给突厥人，在生死面前，女儿和媳妇通通不重要！愫衣好生无奈，虽觉可怜，却也可恨。
愫衣不好强夺，眼下这个条件根本对自己不利。但是这把匕首对自己真的很重要，哪怕是死，也要带着，逃亡的这些年以来，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每一次都是匕首给了她死里逃生的机会。
那是她的命，比家更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东西。
“梳儿嫂，我不会连累大家的，看在邻居和采芹的份上，请你还给我吧。”
梳儿嫂却别过脸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愫衣好生无语，也许她是想保护小姑姑，但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哪怕夫妻，也有大难领头各自飞的道理。
看着那么小的梳儿，愫衣心里也感到愤恨，梳儿的哥哥是李二公子手下的府兵，已经跟着南下长安去了。家里只剩下梳儿父亲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有多孬种，连十三四岁的女儿都推出来送给突厥，真是可悲可耻！
相比之下，梳儿嫂嫂倒是比这个男人有骨气多了，至少她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护着小姑姑梳儿。但这也不能成为她夺走匕首的理由！
愫衣太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了，在生死大变面前，这些人不把你供出来领赏就算不错的了。想想那些投降突厥的汉兵，为了活着，杀害自己人又有什么所谓。
愫衣没了奈何，只能另外等待时机，匕首是绝对要拿回来的，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伴随自己多年的匕首就这么弄丢了。
到了黄昏，愫衣等人被安排沐浴后在小房子里候着，有人送来一堆胭脂水粉和新衣服，大部分人都没穿戴过这么好看的东西，看上去应该都是李府原先的丫鬟们用的。
看来实在是嫌弃他们穿得太土太灰了，还不如李府的丫鬟们。
愫衣也被迫穿戴上那些恶心玩意，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的兔子。但镜子里的自己，还真是好看，蓦然才想起自己今年已经十六了。
原是婚嫁的年纪了。
小时候，曾经和同样流落街头的姐妹们约定，每个月少吃一点点，多存一点点，长大了就能为自己置办一手嫁妆了。
至于嫁妆长什么样，她们也不懂，反正就是许多许多，红的绿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担心着明天吃什么。
这乱世，又没的个头了。
在外逃亡多年后，据说李渊被封为太原留守，她和采芹便跋山涉水回到晋阳，寻伺机会找李家报仇，可谁知道，风云变幻之际，两年后李家竟然入主长安，称帝了！
呵，这辈子还有机会复仇吗？
能不能活过今天晚上，还是未知之数。
“到你们了，都出来吧。”外面的官兵突然进来喊道，“好好服侍大人，会有赏赐，不想去的，现在就站出来领死。”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
一个嘤嘤啼啼的哭声就显得非常突兀，“嫂嫂，我还没嫁人呢，嫂嫂，我今后可怎么办啊？”
梳儿嫂嫂拉起小姑的手，不去看她那满是泪痕的脸，“别想了，走吧。”
“嫂嫂、嫂嫂……”
“想活着就别出声了。”
愫衣心里也很慌，不知道采芹现在干什么，到底要来了没有。“采芹，你一定可以的……”
几个年纪略大的自觉走在前面，后面的小姑娘被官兵驱赶着，“今晚要是能让酒席上的大爷们高兴，回去全部有赏。要是胆敢惹恼了大人们，别说自己脑袋了，全家人的脑袋都要砍下来。听懂了没有！”
官兵一路威逼胁迫，终于将这群年轻漂亮的女子赶到了另一座花园。
花园中央是一座很大的楼台，写着“来馨楼”。楼外连着九曲走廊，走廊环绕着一个葫芦形的大荷花池，雕花镂石，往返错落。
走在鹅卵石路上，远远就闻到一股酒香，愫衣竟又想起那个“酒保”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里。
心想一个“酒保”，怎么会有那么岸然中正的贵族气质，眉眼间岿然不惧。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无缘由，“灵犀楼”是晋阳最大的酒楼，远近闻名，是达官贵人必去饮宴的地方。灵犀楼的膳夫都是皇宫里出来的，酒保必然也有过人之处，许是文人骚客里出来的。他们对品酒一事十分讲究。
一个真正精通品酒的人，必然也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
愫衣这么胡乱想着，竟打消了心里的一些害怕。
“来馨楼”上，一群斯文男人和一群狂妄粗汉正在庆功，愫衣走在荷花池边，远远认出晋阳府的几位大人，平日里威风凛凛，作威作福，现如今却被灌着酒，一副胆小窝囊、赔笑无方的样子。
刘武周的军队和突厥兵混在一起哈哈大笑，抓弄着这些晋阳城的官员们。
梳儿紧紧抓着嫂嫂的手，“嫂嫂，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说着怯怯地往荷花池里望了一眼。
梳儿嫂嫂赶紧反过来抓住她的手，眼眶瞬间变红，“梳儿，千万不要想不开。你死了，我怎么跟阿翁交待。”
“可我以后也嫁不出去了。哥会来救我们吗？”
“你哥去了长安，立了功，就会来救我们了。”
“你是说哥他们会杀回来吗？”
愫衣没想到梳儿的哥哥竟然跟随李渊去了长安打仗，真是命啊。
梳儿嫂嫂赶紧捂住梳儿的嘴，“这话别乱说！”
愫衣还在惦念着怎么拿回匕首，旁边的官兵一直没走开，总也找不到机会夺回来。听得这话，愫衣油然同感。
李家是自己的仇人，如今晋阳沦陷，你是希望他来救，还是不来救？你是希望突厥骑兵南下，灭了他李氏王朝，还是希望他带兵杀回，重收故土？
真是可笑啊，要么看着他坐稳江山，要么看着中原灭亡。
除了愫衣，晋阳的百姓无不盼望着李家来救，真是天大的玩笑，李家人也配坐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