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见
第一次听到小姑娘的声音。chunmeiwx
景烈琴几欲落泪。
身后的蒋霖清伸出手,少年骨节分明的大掌撑在母亲肩头,给予无声却有力的安慰。
景烈琴极力按捺心中涌动的波纹,声线微抖:“……小朋友你好,我是教育基金项目负责人的妻子,我叫景烈琴,你可以叫我琴姨。”
同杜家人一样,景烈琴也叫不出“喜弟”这样……难以评价的名字。
在学校吃住了一学期的董喜弟小脸上已带了些软肉,皮肤也白了不少,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后,她也没有丝毫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将手中的扫把立在门边,彬彬有礼地颔首:“琴姨您好,我叫董喜弟。”
景烈琴见小姑娘落落大方的举止,心中百感交集,念着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竟还能淤泥不染,实在是不容易。
同时她又被董家给孩子取的名字狠狠刺伤了耳朵,连带着心头都泛起痛意,果然再听无数遍这个名字,她还是不能忍受。
景烈琴蹲下身子,拉过眼前的小姑娘,柔声细语道:“学校里今天就放假了,你愿不愿意和琴姨一起回家住段时间?”
景烈琴也晓得自己这个请求有些过于突兀,可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大雪已经下了好多天,从不见董家有人来接孩子,明天省里各个学校就要封闭,虽说教育基金囊括六年的食宿,可封闭后的学校食堂定然是不开的,小姑娘到时吃不上饭又该怎么办?
同丈夫合计一番,景烈琴决定将孩子接回自家,顺便也能利用这个假期与惜惜增进感情,然后……
惜惜如今才不到八岁,如果现在就告诉她真相,会不会让孩子接受不了呢?
四双眼睛期待地注视着瘦高小姑娘。
董喜弟闻言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想到另外两个与自己一起入选的女孩,昨天她就在宿舍平房门口见着她们的父母来接,而这不大不小的十几间屋子里似乎也只剩下零星几人。
她垂眸想,自己应该是等不到娘来了。
但是面对这个今天才刚见过一面的阿姨,董喜弟抿了抿唇,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听到阿姨柔和的声音:“你是基金会里的第一届优秀小育苗,照顾好你的衣食住行本来就是负责人应该做到的,琴姨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只先来住几天,要是住得不自在,到时琴姨就再送你回来,你看好不好?”
“姐姐,你来嘛,你来嘛,我们都想和你一起玩儿!”
蒋霖茵与蒋霖皓不愧是龙凤胎,自小默契就没得说,两个惯会察言观色的小家伙又一左一右缠上去,让本就动摇的董喜弟心中更是摇摆不已。
“对了,这是琴姨的儿子,叫蒋霖清。这两个小萝卜头是霖茵和霖皓,只比你小几天。”
“你好,以后叫我霖清哥就好,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清朗少年伸出手,向董喜弟发出邀约。
事实上,就算没有如此介绍,董喜弟也从三人如出一辙的眉眼中推测出对方的兄弟姐妹关系,但她也没有忽略掉琴姨的最后半句话。
她不知道对面这个让自己莫名升起好感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清楚自己的生日,毕竟……连爹娘也从没记得过那个日子。
“那……谢谢琴姨,我先回去收拾东西,麻烦您得等等我了。”
董喜弟没再将原本想说的拒绝吐出口,而是诚恳道谢,向眼前四人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景烈琴得到肯定答复,心中雀跃地竟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再也压不住心满意足的嘴角:“好好好,琴姨就在门口等你!”
见女孩沉稳地将教室门掩住,又迈着坚定步伐走回宿舍的小小身影,景烈琴捂住唇,身子细细颤抖着。
她终于能弥补应惜了。
她要先替姐姐好好爱这个孩子。
于是董喜弟便这样入住了自己的亲小姨家中。
聪慧如她,早已从蒋弗海夫妇的种种神情举止中瞧出了些什么,但董喜弟最擅长沉默与等待,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然后……想念那个又是很久没见的人儿。
直到那天。
直到那个男人上门。
此时董喜弟已经在宽敞舒适的屋内住了好几天,与蒋家三兄妹也逐渐熟悉起来。
敲门声响起的这天,蒋弗海并不在家,小霖茵啪嗒啪嗒跑去开了门。
“呀!大哥!”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姑娘惊喜道。
后头跟着跑来的霖皓解锁了关键词,兴奋地朝厨房大喊:“娘!大堂哥来啦!”
他自小就对应景哥带着厚厚的滤镜,大堂哥仿佛生来就是靠谱哥哥模样,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一视同仁,向来都是给予着同样的爱护。
忙着活饺子馅儿的景烈琴听到外间小儿子的招呼声,顾不上脱围裙,只匆匆洗了手,接着便迎了出去。
“应景,快进来!外头冷吧?”
“小姨,今儿还行,不算很冷。”身形高大的男人左手拎着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食盒,另一只手上也是个鼓鼓的大包。
进门后,应景含笑低头,配合着为他掸去脑袋上雪茬子的小姨,又将手上的东西搁在脚边,腾出胳膊来摸了摸堂弟堂妹毛茸茸的小脑瓜。
听到动静后从屋中走出来的董喜弟瞧着这一幕慈孝画面,她顿在原地,不敢上前打扰。
而此时抬起头的年轻男人却刚好对上女孩好奇的视线——
兄妹俩四目相对。
杜应景觉得自己在寒风中吹得有些僵硬的后背窜上涓涓热流,烘得他整个人都暖暖的。
景烈琴注意到外甥的视线,她顺着望去,懊恼一瞬,忙冲房门边的小姑娘抬手:“应……快来,这是你应景哥哥,你管他叫大哥就好。”
险些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景烈琴的心紧了紧,赶忙调转了话头。
董喜弟见琴姨堪称蹩脚的遮掩,心下无奈,却也知道许是还不到时候同自己明说,只能装作懵懂,与“大哥”对视。
“你好,我叫杜应景。”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与小姑娘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才轻声开口。
董喜弟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被这样一双坚毅又不失温柔的双眸注视,她面颊微红,但还是直起脊背应道:“……应景哥好,我叫董喜弟。”
她在还没有读书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名字并不体面。董喜弟还记得在进入学校后的第一节课上,老师让她向同学们介绍自己,在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后,台下小朋友们的窃笑与私语清晰入耳,令她徒生窘意。
不过董喜弟适应了几天后,又很快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因为她意识到,不论自己为此如何窘迫尴尬,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董喜弟就是她,她就是董喜弟。
在那之后,凡是需要向别人介绍自己时,董喜弟都会面上一派坦然地讲出这个名字,尽量不去想对方听在耳里的所思所感。
但在向这个过分年轻俊朗的哥哥讲出那三个字时,董喜弟面上漫起久违的耻意,她低下头,选择不去看男人的面色。
杜应景终于见到自家二妹,自然是激动不已,虽说没有听到小姑娘软乎乎地叫他“大哥”,但“应景哥”也不错,关系称得上是迈出一大步。
可是在听到后头的那个名字时,杜应景剑眉皱起,同样无法接受自己本该被全家人疼惜的妹妹被人这样唤了七八年。
景烈琴上前,亲昵挽过小姑娘的肩,“咱们今天吃猪肉饺子!正好应景过来,可以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一顿!”
杜应景从心痛中回过神,左右四顾:“小姨,霖清和小姨夫呢?”
“你姨夫还在单位忙,今天中午不回来。霖清被我派去买白酒了,这回的猪肉腥味太重,我拿来去去味。”
若是杜映雪也在,定会作出恍然大悟姿态,这专门用来给肉去腥的料酒是九十年代后的产物,这会子只能拿白酒凑数。
应景点点头,扭身走到地上的两大包物什旁蹲下,单手解开了包裹。
一股奇异的油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茵茵与皓皓两个贪吃鬼已经忍不住凑上前去,趴在大堂哥肩上,探头瞧着大姨与大堂姐又给他们捎来的好吃的。
后头的董喜弟嗅了嗅这气味,胸膛中登时咚咚作响,她诧异地瞪直了眼。
这味道……这味道分明就是……
脑中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小身影,董喜弟抬手按了按跳得过快的那处,努力平复下心绪。
许是在同一个小摊买的。
“应景,是应珠在家又鼓捣出什么好吃的啦?”景烈琴打趣道。
她有听说外甥女这两年把小摊搞得风生水起,却一直没有口福细细品尝,想来这么馋人的气味也只有应珠能够做得出来。
杜应景笑了笑,揭开铝制食盒的盖子,里头的吃食已经转温,但并不影响卖相与那股烈香。
“小姨,这是珠珠一大早做好让我带过来的,糯糯还给它取了个名字,说是叫什么铁板烧。”
糯糯?!
董喜弟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