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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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思靖府衙前便迤逦行来一抬大轿。chuoyuexs待轿子稳稳落地,轿帘被轿夫掀起,一个燕颔虎须、身材高大的高等武官低头出了轿子,一路快步拾阶而上,门口衙役见他一派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先怯了几分,问道:“大人是……”
那官员却不答话,直接命令道:“带我去见你们知府。”
衙役惊了一下,见他面色不豫,操着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便不敢多说,引着他径直进了府衙。
李九韶却已经在二门处迎候,看见他时仍神色如常,仿佛并不意外:“胡大人。”
胡纲倏地停步,紧盯着眼前这个青年,满脸不快终于掩饰不住,勉强笑了一声:“李副将,我当初和你父亲还有些交情,并不想与你为敌。”
李九韶一脸诧异:“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胡纲冷冷道:“那我说一些你能听懂的话。我自认为我尚算是你的上级,而你公然越过我,擅作主张抓了原诏将领,抓到以后又不向我禀报,和思靖知府沆瀣一气擅自审讯,是何居心?我也告知你一声,我已经向皇上参了你狂悖无状之罪!”
李九韶静静听着,思忖了一会儿,才缓声答道:“大人给我列的这些罪名,恕我不敢认。大人且听我说……我当时在原诏边境巡察,正巧遇上忽罗意图趁着夜色逃入我朝疆域,我难道要放任他逃遁而置之不理?万一他要在我朝领土上寻衅滋事,图谋不轨,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自抓到他以后,我们便发现他身上携带着军方出具的肃州通关路引,因此担心军中会有内奸,为了保险起见,便向肃州军封锁了消息,这就是未能及时向胡大人禀报的原因……我也因此只联系了思靖知府,并且请袁知府安排第一时间飞马奏报皇上。我自认为我做得并无什么错处,如引起胡大人误解,那我在此致歉。”
胡纲见李九韶竟无半分心虚地娓娓道来,越发恼恨,恶狠狠道:“你说要对肃州军封锁消息,为什么连我也瞒着?你是不是觉得那个路引是我给忽罗的?”
李九韶道:“属下不敢。只是觉得,这个消息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胡纲道:“忽罗是原诏将领,之前与我打过交道,我对他也比较熟悉,照理应该由我接手审讯。”
李九韶微笑:“如今忽罗在思靖牢狱中,我并无权限将他转移。胡大人如要提审他,应当去问袁知府。”
胡纲此刻真正是心焦如火,看着这个笑容和煦的青年,越发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在他初来思靖时就除掉他。
如果是李九韶自己接手忽罗,他强行从他手中将忽罗带走,尚且可以把皇帝的思路往两将争功上引——劝降忽罗,从忽罗口中得到原诏军事信息,当然算是功劳。偏偏李九韶是打着袁莼的旗号干这事,明面上接管忽罗的是思靖牢狱,而且皇帝的旨意尚未下来,此时胡纲如果向袁莼索要忽罗,就有种越界干涉的微妙。
胡纲眼中冒火地盯着李九韶,忽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道了一句“好”,便转身径直离开。
*
这一夜的思靖牢狱安静得过了头,忽罗背倚着柴草闭目养神,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是有人挡住了墙上蒙昧不明的灯光。
他抬眼看去,是一个普通狱卒。那狱卒白天从来没跟他说过话,此刻却仿佛熟悉不过似地盯着他,语调极轻极快地说道:“这一片牢房的犯人和狱卒都被我药倒了。将军可以从前面出去,到了转角处向右拐,会看见一扇小门,是虚掩着的,现下没有人看着,委屈将军从那道门出去,胡总兵的人在外面接应您。”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打开了忽罗牢门的锁。
忽罗站起身来,迟疑着盯着他。
那狱卒低声道:“将军还不快走?这些黎朝人的生死祸福与您何干?”
忽罗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出熟悉的痕迹:“你是……原诏人?”
狱卒露出笑容,并未作答,只侧身让过。
李九韶的话却又在耳边响起,忽罗看着面前这张仿佛带着真心的脸,一时间戒备松了下来,举棋不定之际恍惚了一下,叹息道:“你觉得这样是对我好?你知道么,也许我此刻投奔胡总兵,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虽是这样说,他仍举步往外走去:无论跟不跟胡纲的人走,先逃出此地获得自由再说。
那狱卒在背后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目光映着荧荧跳动的灯火。
*
肃州军参将曹裕早就奉胡纲之命领着几个人在小门外的马车旁守候,眼见忽罗出来,立即拍马过去,笑道:“请忽罗将军上车。”
忽罗抬眼看了看马车,却见马车中像是有人的样子,心知自己一上马车就再也逃不掉,便有意拖延,皱眉道:“抱歉,我先解个手。”
那个狱卒并非什么“原诏人”,只不过是由胡纲安排着试探忽罗的人而已,已赶在忽罗之前抄近道将忽罗的话告知曹裕,因此曹裕对忽罗已生出杀意,现下见他有意拖延,越发不耐,催促道:“快上车吧,没多长工夫就到了,再拖就被人发现了。”
那样明显的杀气,忽罗作为刀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当然能感觉得到。
他顿时心头一沉,还在极力想法子敷衍着,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得得之声由远及近,急抬头望去。
对面几个人控马缓缓而来,为首的青年在马上向曹裕一拱手:“曹将军这是?”
曹裕回了一礼,阴沉沉道:“李将军最好让行放我们走,不要挡路。”
李九韶淡淡道:“我若是不放呢?”
曹裕刷地一声拔出佩刀,冷声道:“同为一军袍泽,在思靖牢狱中火并,这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将军觉得皇上会高兴么?”
此时曹裕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胡纲的人深夜出现在思靖牢狱中,当然不正常,但李九韶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同样不正常?要是两方真的动起手来,只怕皇帝又疑到权争上去,一怒之下只会各打五十大板,两方都捞不着好,之后就连忽罗的证词,皇帝也未必会相信了。
马车中的胡纲将车帘一掀,直接下了车,望了眼李九韶身后的人,冷冷道:“我是肃州总兵,胡纲。李九韶目无尊长,犯上作乱,你们要是听李九韶的话,就是和我作对。”
李九韶微微一笑:“胡大人,我本人并非不让你带走忽罗……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位贵人想在思靖府衙旁听审讯,而非在大人的中军行辕,所以我们得把忽罗留在这里。”
胡纲刚想开口斥责,却见李九韶侧过身,胡纲便看见一个一袭青衫的身影手执一把折扇,自囚牢门口缓缓步来。
胡纲震惊地张大嘴,一句“什么莫须有的贵人”顿时断在嗓子里。
此人应该早已在返回黎都的路上,怎会在此刻出现在此处?
“张……张总管……”
张通笑容可掬,朝胡纲一礼,淡淡道:“胡大人勿怪。我想在思靖府衙听审,因此请大人可否不要带走忽罗?”
他甚至连胡纲为什么要强行带走忽罗都没问,胡纲却觉得一股刺骨寒意从心底升起,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
他不知道李九韶什么时候竟搭上了张通。
张通是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充当着皇帝的眼睛和喉舌,而今晚他的这个举动无异于劫狱,简直就是一封活生生的认罪书。
他如果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偷偷摸摸劫走忽罗?
胡纲看着张通的眼睛,只觉得那么温情脉脉的目光背后全是置他于死地的风刀霜剑。
索性鱼死网破,一了百了!
他仰天大笑一声,身形极快地动了,腰间寒光一闪刀锋出鞘,径直朝张通掠去。
李九韶却比他更快,瞬息之间如鹞鹰一般的几个起落,已经轻捷飞奔至张通身前,抬手一挡,以内力生生格开胡纲青龙大刀来势汹汹的攻势,反将胡纲逼得倒退了几步,心口一阵闷痛,靠在墙上以手抚胸。
李九韶神色如常,还刀入鞘,回身去看张通:“张总管可还好?”
张通轻轻点头,此时却已没了笑容:“胡大人,皇上待你恩重如山,你竟敢私通敌国,做出这等辜恩背义之举。”
囚牢通道的尽头亮起了火光,众人抬眼看去,却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思靖府官兵举着火把一拥而入。
胡纲闭上眼睛,此刻真正明白大势已去。
*
张通举发胡纲通敌叛国的密折在第二日便飞马急递黎都。
张通有密折专奏之权,其密折优先程度极高,因此往返速度极快。袁莼的奏折和他的密折前后相差几天发出,皇帝对这两封折子的答复却是同时到达了思靖:
“可以劝降忽罗。如原诏来要人,可以不给。”
“即行锁拿胡纲,先暂由思靖牢狱代管。后续拟定主审官员人选后再行交接。”
已从战乱中平息的思靖,此时再度风浪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