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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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乔以龄便发现李九韶不知何时已从地铺上坐起,握着她的手腕,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modaoge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长长的伤疤淡了一些,但在雪白皓腕上仍显得扎眼。
她欲缩回手,却没能抽出来。李九韶的拇指在那道伤疤上来回轻轻摩挲,一时竟像是不敢看她,过了一会才缓缓抬眼,安静地和她对视。
两个人眼中都有湿意,相对默然了一瞬,还是乔以龄打破了沉默,尽力轻快地微笑道:“做饭时,不小心就容易被刀划到手……”
李九韶忽然起身坐到床上,将她抱进怀里,两人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过了半晌,他才低低道:“以龄,到我身边来吧。为了你,我在思靖府置了一处宅子,你过来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乔以龄靠在他的肩上:“然后就可以这样一直依靠着你,什么事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让你为我遮风挡雨,是吗?”
李九韶望着她:“你不喜欢这样依靠我吗?”
乔以龄摇头:“喜欢,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他握住她的手:“以龄,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负担,你只需站在我的身后,我就很安心。”
乔以龄轻声问:“你和我在一起,是只为一时的寻欢,还是为了一世的相守?”
李九韶被这一问戳得痛楚,蓦地抓紧了她的手:“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就是我一生所求。”
乔以龄注视着他灼灼的眸子,柔声道:“九韶,你在思靖府衙与袁知府说的那番话,我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我知你爱我之意,你也须知我护你之心,这条路,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经受风雨?你要为顾相平反,可那也是我的舅舅;你立志要肃清积弊、重振朝纲,可我也是黎朝世受皇恩、食民俸禄的世家之女。你要是将我视作与你一生相守之人,须知我也想做你最坚实的后盾,与你休戚与共。”
李九韶只觉内心激荡澎湃,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乔以龄缓声道:“如今你和胡纲已经成了政敌,暗潮汹涌,局势未明,他手下的人虎视眈眈,又有诸多耳目。我手无缚鸡之力,就这样和你在一起,只会成为你的软肋,万一有人把我掳走用来威胁你,你又该如何?我愿成为你的助力,不想成为你的束缚。”
李九韶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说的字字句句在理,他如何不懂?在他看来,她是他时时刻刻想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琉璃人儿,担心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会伤到她,可此刻看着她,只觉她如娟娟青竹,看着纤细,却有着雪压不倒、风吹不折的铮然刚骨。
“好啦。”乔以龄在他耳边悄声笑道,“你无需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在你身边,那才不安全呢。”
她见李九韶英气的剑眉又耸了起来,便知说错了话,果然他欺身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腰,咬牙道:“在我身边怎么就不安全,嗯?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在苏慕身边就安全了?”
乔以龄后悔不迭,乖巧道:“在你身边当然是最安全,就是因为太安全,所以我才不安心。”
李九韶将她重重一抱,道:“不许再和苏慕往来,有事情就找我!我比他官品大好几级,我妻子的事情,轮得到他来插手多事?”
乔以龄伸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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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珍贵的几天里,两人都在竭力弥补错过的时光。
两人在凌霄花下共读《坤舆图志》,他给她讲北境练兵的趣事,冬日暖阳下的寒梅盛放,她给他讲盛州雍江夏日的风景名胜和船菜的做法;她执笔一幅幅画下他骑马、拉弓、舞剑的模样,李九韶看得奇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这么多的面貌?”
她笑盈盈看他:“没见过,只是从小就在心里想,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可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不敢画出来。”
李九韶将她扔掉的废稿都一张张捡起,仔细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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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一起,院落中便簌簌落了一地的缤纷。
碧空如洗,轻云舒卷,李九韶仰头站在院中,看着那只雪白的信鸽飞近,落到他的掌心里。
乔以龄步出房门的时候,便见他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李九韶悄然将那张纸条收入袖中,微笑:“没事。”
一顿晚饭吃完,他忽然将她拉过来,用力抱住,静静道:“他们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我一会就需离开此地了。丛嘉马上也会来,他会送你回思靖。”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以龄,快了。等这桩事料理完了,我们就成婚,再也不分开。”
乔以龄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在他手上写:望善自珍重,万事有我,不要强出头。
两个人相视而笑,却都觉得眼中有泪意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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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韶返回肃州大营后不出两日,朝中擢拔他为肃州副将的圣旨就到了思靖。
副将之职仅次于总兵,皇帝这一举动既是嘉奖他收复朝安十一州有功,也有居中调停他和胡纲矛盾的意思。然而他和胡纲两人,政见不合加上杀身之仇,基本已经势同水火,两人手里都在攒着能置对方于死地的牌,只待一朝悉数打出。
李九韶从营房中出来,不经意往开着门的军医帐中看了一眼,便停住了步子。
一个士兵正脸色痛苦地伸着腿由军医查看。这条腿上溃烂了一大片,已经流出黄水,和脓血混在一起,一看便是中毒之状。
“茶药之毒。”李九韶低头看着他的腿,“当时为什么没有及时来解毒?”
“当时来过,解毒的黄连粉都用完了。”那士兵哼唧着,“也不知道这条腿能不能保住……”
李九韶默默看着他,神色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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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韶手里拈着一些药草,站在营房前的柳树下出神。
虞冲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药的进账和实际对不上,本子上记着前几天才新到黄连粉五十斤,这些天一看都没了。”
他转身向虞冲道:“先把今年的军费开销记录封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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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邻江水的酒楼上,一个黄瘦少年倚窗独坐,慢慢啜着茶。
邻桌有人问一个老者:“令郎今年可有时间回肃州看看?”
“咳,没影的事。”那个老者摇手叹气,“他在礼部当值,因宫中今年接连几件大事,忙得没时间休沐,而且听说宫中永康公主又即将出嫁,是皇上的大公主,宫中对公主婚仪极重视,一干典礼仪仗事宜都需筹备,又有一阵好忙的。”
少年起身漫步下楼,望向街头一间铺面稍显凌乱的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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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自古以来凭借温暖湿润的气候和得天独厚的地形,桑树长势极好,因而盛产蚕丝,肃州丝绸也因其精致花样和柔滑质地名闻遐迩。只是此时华容绣坊的老板韩佩卿却是愁眉不展,织工已经遣散大半,织机和店面也都预备打折出售,此时眼角余光中见到有人进来,便摇手道:“客官,这间绣坊不开了。”
那人正在低头看桌上尚未处理掉的丝绸样品,此时转过头来看向她,韩佩卿这才发现这是个貌不出众的黄瘦少年,独有一双眼睛生得清灵动人。
那少年问:“怎么不开了?”
韩佩卿顿足道:“老早就不想开了。前些年思靖一直被原诏骚扰得厉害,思靖城的人逃了一大半,我这生意要不是我苦苦支撑着,早就做不下去了。”
少年道:“如今朝安十一州已经收复,原诏人不会再来骚扰思靖城了。”
韩佩卿道:“那也没有用,我现下急需用钱,等不到思靖元气恢复的那一天。”
少年绕着桌案,看着那绚烂云霞般的丝绸:“华容绣坊在思靖原本很有名,这样关门歇业,岂不可惜?”他想了想,微笑道:“我出钱,劳烦你把门面和织机都转给我。原来被遣散的织工,也烦你一并联系上,让他们回到华容绣坊,可否?而且,我也想请你留下。”
韩佩卿一怔,她向来快人快语,便直接道:“小哥,我也不想坑你,思靖城如今是百业待兴的时候,这绣坊兴隆起来只怕还需好几年,这几年你能经营得下去么?”
少年低头轻拈起一片丝绸,微笑:“很快就会有一个让华容绣坊恢复生机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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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三十八年夏,内监张通奉皇命前往肃州,为永康公主出嫁事宜置办丝绸妆奁。
自家丝绸若被皇室选中作为公主嫁妆,是件身价倍增的大好事,因此各家丝绸工坊风闻这个消息,都争先恐后筹备起来。
韩佩卿快步进了绣坊,一见到乔以龄便道:“我才知道你说的这个‘机会’是什么。确是个好机会!只是竞争也会很大。”
乔以龄思量着笑道:“不一定要被选中才行,只要华容绣坊进了待选,我们的货在遴选现场就会被一抢而空,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