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吴铭看看李九韶,忽然眼前一亮,向袁莼道:“大人,我这世侄来找我,本就是为了见他在肃州军中充军的表哥一面,捎带些东西给他表哥,既然李大人在,那就方便了。gaoyawx”他转头问李九韶:“李大人是不是明日就要前去肃州军大营?不知可否顺便带他去见一见他表哥?”
李九韶思忖一下,道:“照理不难,只是眼下战机未定,只怕不能那么快见到,我会让人安排的。”
吴铭一喜,忙向乔以龄道:“李大人答应了,还不快谢谢他……你那表哥叫什么来着?”
乔以龄:……
问得真是时候。
她见李九韶看着自己,只觉得芒刺在背,思来想去说什么都不对,索性一横心道:“我不知道。”
众人:……
乔以龄连忙补上一句:“是个远房表哥,就只知道有这门亲戚,住得太远从没联系过。我那嫂子家住北边,来肃州实在不方便,我来肃州之前就给她去信问她丈夫姓名,现在还没收到她回信呢。”
她信口胡诌一通,也不知李九韶相不相信,低头看着脚尖,努力装出一副迫切心焦的模样,脖颈处却密密生出一层汗来。
吴铭顿足道:“那就只能再等等了。肃州军队只怕这些日子就要开拔,你可得尽快了。”
李九韶注视着这个初次见面就莫名让他觉得亲近的少年,淡淡道:“等知道了他名字,就来城外肃州军大营找我,报我名号即可。”
乔以龄此时真是骑虎难下,只能应道:“是,谢谢李大人。”
乔以龄这会儿左右为难,晌午后她便去客栈找了吕熠,吕熠一见她就奇道:“怎么就能去这么久?吴世叔没答应你?”
乔以龄叹了口气,手里不自觉地慢慢揉捏着帕子:“要是没答应就好了。”
她有时候就忘了自己现在是男人的身份,有些无意识的女孩儿气小动作,吕熠看得心头微微一动,向她示意了一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忙放下帕子。
吕熠问道:“怎么这么说?”
乔以龄欲言又止,她不方便和吕熠说实话,想了想便道:“吴世叔说,军队现在快要开拔,因此见人不方便,只怕我要在思靖多待一段日子。”
吕熠笑道:“这有什么?我们便陪你在这多留几天就是了。”
乔以龄忙道:“你们不能在此地多逗留。赵家的事,要提防着他们再下黑手,你得尽快回去知会韩伯伯;现下是水运旺季,商贸兴隆,韩伯伯那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也得回去帮他。”
吕熠注视着她,只觉放心不下。
乔以龄笑盈盈道:“你不要担心我,有吴世叔在这儿照应着我,你怕什么?”
吕熠见她态度坚决,料定劝不动她,便起身去匣子里取了一叠银票给她,嘱咐道:“若是钱不够用,就去隆兴钱庄找一个姓邢的掌柜。见过了你表哥,就写信给我,我接你回来。要是迟迟见不到……”
“好啦。”乔以龄一直拿吕熠当弟弟,见他此时不厌其烦细细叮嘱,倒像是个兄长的样子,便笑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照顾不好自己,倒让你操心?”她轻轻拍拍吕熠的肩,又道:“我还有一句话,宣儿真心喜欢你,韩伯伯也已经默许了你将来娶她,有些话你要好好和她说,不要总拿她当小孩子,她会伤心。”
吕熠抬眼定定地望着她。
她总是这样爱操心别人,对身边人的细微情绪都能感知得到,也照应得妥帖,惟独察觉不到他的感情。
吕熠忍耐着在袖中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终究是忍不住恼怒,生硬地答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乔以龄便含笑道:“好,是我多话了。”
乔以龄返回府衙时已经将近傍晚。吴铭见她回来,便道:“我本想着让你去我家住,但你婶婶和侄儿都在雍阳,我独身一人在思靖,住处实在太狭小。府衙附近有间鸿运客栈,在思靖算是不错的,我已经给你开了客房,你晚上去那边住即可,从这儿走过去也不过一刻钟的脚程。”
乔以龄连连谢过吴铭。
吴铭又悄声道:“晚上李大人也在鸿运客栈住。你若碰到他,可得记得机灵点儿,讨好点儿,人家是战功赫赫的少年新贵,有点傲气也属正常。”
乔以龄正在喝水,一时几乎被呛到,顺过气来便茫然道:“我还以为他下午就去了军营?”
吴铭道:“李大人有事和袁大人商议,到现在还没聊完,晚上出不了城了。为着避嫌,他晚上也不能在袁大人府邸住。”
乔以龄神思不属地点点头。
李九韶足足到亥时才从府衙回到客栈。
这一夜的月色却是分外好,天心玉轮皎洁,明净如洗。李九韶徐徐登上木梯,在楼梯拐角处却又看见了那个沐着月色迎风而立的纤细身影。
那人脸背着光,看不清长相,李九韶只觉心脏蓦地狂跳起来。
这身影,太像她了……
自京郊大榕树下那一眼,从此世间千般妩媚,万种风情,皆入不了他眼。
那人忽然回过头,李九韶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
他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面上惊痛寂灭之色直直落入乔以龄眼中,撞得乔以龄心底生疼。
她竟没见过他这般脆弱的神情。
只是一瞬,李九韶便神色如常,问道:“乔老板也没睡?”
乔以龄含笑答道:“月色太好了,不舍得睡。”
数年前在康荣山庄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好的月色,也是如此星辰如此夜,李九韶隔着床帷与她柔声絮语,而此时终得重逢,她却再难以与他相认。
五年时光悄无声息抹去了她与他曾经的所有交集。
许是月光太温柔缱绻,竟让她今夜分外大胆,她注视着李九韶,鼓起勇气问:“大人年少有成,如今是否有婚配?”
她问出这一句时,拼命掐着指尖,一再告诉自己,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要失态。
李九韶僵了一下,竟不觉得这一问过于冒失。他心口再度被硌得痛楚,忍耐着茫然答道:“……我在等一位年少失散的故人。”
乔以龄心头怦然。
“我来南疆,也是为了寻她。”李九韶喃喃道,“她应当是怪我没有实现承诺,我怕她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总梦见那少女含泪的眼睛,她问他:“你让我‘善自珍重’,说‘万事有我’,你做到了吗?”
夜夜诛心。
乔以龄转过身去,悄然拭去面上滑落的泪水,背对着李九韶道:“也许她并不怪你,只是她觉得,还不到时候……”
李九韶目光恍惚片刻,又清明起来,自觉已经说得太多,便道:“夜深了,睡吧。”
乔以龄安静地望着他推门而入的背影,只觉心头酸楚。
乔以龄不知睡了多久,猛地惊醒过来。
窗外暗沉树影摇动,一帘风声簌簌不止,听得她莫名就有些心慌,回身看向走廊时,却见窗纱上有人影极迅速地一闪而过,快得让她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
她顿时睡意全无。
这样的身手,深夜出现在客栈……正常吗?
她只疑心是自己看错,可随即又是几道身影迅疾闪过,乔以龄悄然起身,睁大眼睛屏气凝神细听着门外动静,门外却再无声息。
她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他们是不是冲着李九韶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缓缓步至门前,将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谨慎地向外望去。
似乎是李九韶的客房中传来一声刺刀划破什么的“嗤啦”一声,在这幽深黑夜中分外突兀。
这个声音让她魂飞魄散,几乎是不及思索便冲了出去,未及站稳,嘴就被人猛地捂住,那人扣着她轻捷一转身,低声道:“不要出声。”
乔以龄抬头看见李九韶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却觉出他身上一股肃杀之气,顿时又揪紧了心。
李九韶神情冰冷,全身绷紧得像一根拉满的弦。那些人刚上二楼时他就感知到不对劲,无声自后窗跃出,绕至二楼入口处观望着那些人进了自己卧房。
他按着腰间佩刀,沉默等待着时机。
那些人见卧房找不到李九韶,便分头散开,挨个房间搜寻。蹊跷的是,偌大二楼只住了李九韶和乔以龄两个人,而那些人竟像是早就知道,毫不迟疑地一间间踢开房间门时,见里面都是空空荡荡。终于有一个人走近了二楼入口,李九韶轻轻将乔以龄往身后推去,低声道:“往楼下跑,躲起来。”
乔以龄一颗心几乎悬到了嗓子口,她不想碍着李九韶的事,便依言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便见身前人佩刀铮然出鞘,寒芒凛冽过处鲜血激射而出,溅得房门上、地上、栏杆上血花淋漓,乔以龄看得头晕目眩,死死捂住快要破喉而出的叫声,看着李九韶如离弦之箭向那些闻声而来的杀手跃去,一柄长刀舞得雪幕般密不透风,步法离奇到令那些人难以近身,杀手之中反倒都陆陆续续见了血,此起彼伏传来痛叫声。
可杀手数量这样多,李九韶一人又能支撑多久?乔以龄紧张地思索着:只怕鸿运客栈的人也都靠不住,只能从客栈外面叫人,可是这一去一回又要耽误多久?
此时却听见客栈大门哗然洞开,一队士兵戎装整齐疾冲而入,虞冲高叫:“大人!”
乔以龄听见虞冲的声音,几乎瘫倒在地。只闻楼梯一阵阵震响,虞冲已带着人脚步杂沓冲上楼来,那些杀手见来的人已经把去路堵得水泄不通,都迅速咬破齿中毒药自尽。
“六个人。”李九韶静静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杀手,“还挺看得起我的。”
他在调侃,可没人想笑,所有人都心情紧张。
那掌柜早被人带过来按住,喊得撕心裂肺:“官爷饶命啊!他们绑了我的儿子,让我待李将军一入住就马上告知他们,否则我儿子的命保不住……”
“跟他没关系,放开他。”李九韶道,“有人不希望我来肃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