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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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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做梦了。zicuixuan

    梦里有外祖母痛苦万分地喘息着扭曲的脸庞,有母亲小产时身下流出的淋漓鲜血,有祖父刀子一样的冷酷目光,有舅父舅母自雪亮铡刀下滚落的头颅,还有丛嘉哥哥从囚车中望出的复杂眼神……

    “乔大小姐。”

    “以龄。”

    “以龄姑娘……”

    “瑾辞姐姐……”

    “梅大小姐……”

    她是乔以龄还是梅瑾辞?

    她渐渐透不过气来,眼前发黑,梦魇像疯狂生长的藤蔓死死缠上身来,一点点吞噬掉她的呼吸……

    “小姐,小姐。”低低的带着抽泣的呼唤声响起,她觉得额头上一凉,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擦拭额头、心口、手腕,心智刹那间清明不少。她挣扎着醒过来,只觉得一身大汗,心跳得又急又快,眼前一片眩晕,定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辨认出眼前的人,诧异道:“栖云?”

    栖云握着她的手,含泪道:“是我,小姐。”

    梅瑾辞——也就是乔以龄欠起身来,看了眼窗外正值中天的日头,疑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栖云侧身坐在床沿,又绞了一把毛巾,给她擦拭手心的冷汗:“中午和楚青从这儿经过,我就想来看看。这儿的人都认识我,没费口舌就放我进来了,进来就看见小姐在午睡,我就在旁边煮茶等你醒了喝,没想到小姐又魇住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会做噩梦呢?”

    乔以龄茫然想了一会,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已经五年时光过去,总觉得那些事情已经被自己刻意忘却,可它们还会在她最脆弱无防备的时候趁虚而入,在梦中一点点重现,揭开藏在心底最隐秘幽暗的地方的伤疤。

    ——看来还是忘不掉。

    乔以龄摇摇头笑道:“不必管我,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她见栖云气色红润,便放了心,问:“楚青待你好吗?”

    栖云道:“楚青待我很好。”说着又鼻子一酸,道:“我就是心疼小姐。楚青再好,也没有小姐待我好。我一个奴籍出身,是小姐想尽办法销了我的奴籍,放了我出去,又资助我自立门户,和楚青成了亲,我现在过的日子,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乔以龄见她掉泪掉个不住,无奈笑道:“你这丫头……你之前那么坚决地跟着我们来了人生地不熟的盛州,陪我们度过了最难的日子,我、阿爹阿娘,还有祯儿,都很感激你,我们为你做的这点事又算什么?你这哭个不住,是打算拿眼泪煮茶给我喝呢?”

    栖云这才忙止了泪,去给她倒了一盏茶,又道:“老爷夫人没在?”

    乔以龄蹙眉道:“阿娘自那次小产后,身子一直时好时坏,阿爹忧心忡忡,四处求医问药,这次听说云州有位名医,忙忙就带我阿娘去云州了。”

    栖云垂了头,来回揉搓着衣襟,乔以龄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栖云轻声叹道:“我就说句该打嘴的话,可这实在是我一直憋着的心里话——当初小姐和李将军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为什么老爷夫人就这么退了亲,也不问问您的感受?”

    乔以龄怔了怔,道:“并不是,当初阿爹阿娘都问了我,也问了祯儿,愿不愿意留在定远侯府。可我怎么能离开他们?我是长女,怎么能不担起孝养父母、守护家庭的职责?”

    栖云叹道:“李小将军也爱小姐,小姐却离开他了。”

    乔以龄默然半晌,才道:“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我才十三岁,未必都能认清自己的心意。或许他现在……”她几乎是生忍住心头一疼,才能云淡风轻把话说完,“或许他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又或许已经成婚,早忘记我了。我也早就不记得他了。”

    栖云一看就知道她在说谎,却不忍点破她。

    她的小姐都十八岁了,大多姑娘这个年纪已经谈婚论嫁,乔以龄却总是打马虎眼躲开一个又一个媒人;那个跟着王妈绣了一半的攒心梅花香囊,一直放在她的床头……

    “好啦,”乔以龄笑道,“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就行了。我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只怕我很快就能和丛嘉哥哥取得联系了。”

    栖云喜道:“那太好了。表少爷如今在哪里?”

    乔以龄眼眸晶亮,声音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欢喜:“我听父亲说,他现在充军在肃州思靖府。一旦我们揽下运送思靖军粮的差使,那要见他的话,就方便多了。”

    栖云连连点头。

    乔以龄和吕熠自此便为此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派人相继出去采购粮草,吕熠还为此亲自去了外地,而肃州却迟迟没有传来回音。

    乔以龄却很淡然,每日看完账簿便照常下棋、插花、写字。等着等着,就连船运行的几个管事都沉不住气,陆陆续续来找她,想劝她改变主意。

    “大小姐,如今我们采购粮草已经动用了账上一半的资金了。”须发皆白的钱管事忧心忡忡,“万一肃州那边没有允准我们运送军粮的话,我们这些粮草就只能再转卖出去。就算按照原价卖出去吧,那还得加上运费、仓储费……这么多粮草,那就基本相当于是砸在手里了。”

    另外一个管事忙接口道:“是啊,我这边也愁着,万一要有急用周转的地方,拿不出足够的资金怎么办?”

    乔以龄慢慢地啜着茶沉吟,望了一眼杨掌柜。

    杨顺本来是赞同乔以龄的主意的,此时因为一直等不到肃州的消息,却也举棋不定起来,见乔以龄用眼神询问自己,迟疑了半晌才道:“大小姐的点子固然是极好的,只是中间诸多变数不受我们控制……若是过段时间肃州再无消息,只怕大小姐就要再斟酌斟酌了。”

    乔以龄放下茶杯,望了几个人一眼,漫声道:“我听得出来,几位说的都是真心话。”

    几个人刚松了一口气,乔以龄却话锋一转道:“——可是这条路我一定要走,如果过几天再没有回音,我就和吕熠一起去一趟肃州。几位先生都是雍阳人,应当比我更了解雍阳。雍阳地形单一,资源匮乏,惟一的天然禀赋优势就是毗邻雍江了。雍阳因雍江而兴,我们这些跑水运的商人也因雍江而生存。南疆这些地方,最有潜力和商机的一直是肃州。肃州地大物博,原先与盛州商贸往来也十分密切,可是如今从盛州通往肃州的最优通路被卡死,已达将近十年,商户深受其害,肃州蚕丝价格如今在盛州水涨船高,也是因为这个。因此我决意要以运送军粮为契机,打通从盛州前往肃州的这个口子。”

    一个管事问道:“一定要用这样迂回的法子?能不能和镇南府那边疏通一下,让他们的人不卡我们?”

    乔以龄慢慢道:“我有一个猜想,在雍江航道上设卡,看似是镇南府官府的意思,但背后的主使者或者说是最大获益者,其实应当是那边的一家巨贾,赵家。”

    “镇南府和商户并不是利益竞争关系,镇南府可以设卡,可以从商人身上捞油水,但是没有必要把税费收得这么高,这样的话商船宁愿绕路走,也不愿意从镇南府过,那对镇南府有什么好处,岂不是适得其反?”乔以龄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可是如果这是赵家的意思,那就说得通了。设卡用天价税费堵死过往商船,将镇南府的雍江航段垄断为自己所用,这样的话赵家在盛州和肃州就可以左右逢源,行船自如,而且凭借这个成本优势,货物又畅销,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乔以龄望了众人一眼,“如果这是镇南府的意思,那去通融的话也许还有希望。如果背后是赵家……那岂不是与虎谋皮?”

    众人一时无言,都因为乔以龄的一席话而心头骇然,不知道这个赵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几个先前提出意见的管事也不说话了,只闷着头思量,半晌,年纪最长的管事才慢慢道:“那么我们就听小姐的,先等着肃州的消息。”

    乔以龄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笑了。

    接下来的几日,不但肃州没有消息,就连出去收粮的吕熠也迟迟未回。乔以龄的贴身小丫鬟子衿才十四岁,也影影绰绰听说了乔以龄这段日子办事不太顺利,给乔以龄端茶的时候便有些小心,悄悄地看她的脸色,一个不留神,刚捧上来的一盏茶就没放稳,里面茶水淋淋漓漓泼到书上,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书上的茶水:“小姐,我……”

    乔以龄看了她一眼,无奈一笑摆摆手:“没事。”她轻轻拂去茶水,将书平摊开,问道:“小少爷下学了吗?”

    子衿忙道:“刚刚下学了。”

    乔以龄点点头,才起身想去看看以祯的功课,前厅却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喧嚷,随即便听吕熠的声气在外面问道:“大小姐在里面?”

    乔以龄从未觉得吕熠的声音如此动听。她才匆匆往门口走了几步,却见吕熠已经掀了门帘进来,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一只手搭在门框,另一只手捏着一封信,笑望着她。

    乔以龄眼睛陡然一亮,问:“肃州有消息了?”

    吕熠一侧身躲过她想来拿信的手,笑道:“你猜猜。从肃州思靖府发出的急件。”

    乔以龄笑道:“快别卖关子,念给我听。”

    吕熠清清嗓子,几步跨到院中,仿佛恨不得多长几个嘴,一字一顿,声音高亢地大声念道:“特令盛州雍阳梅、吕、韩三家商户着手筹措肃州军粮,一月之内运抵思靖,不得延误。”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片刻就飞遍了梅府内外,杨掌柜和几个管事自然是皆大欢喜。韩褚闻讯也甚是高兴,匆匆赶来。乔以龄向韩褚深深一礼,道:“我与熠儿明日就出发,这几个月,祯儿就拜托韩世伯照料了。”

    吕熠因这一句“熠儿”,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悦,蹙了蹙眉头却没说话。

    韩褚一口答应,笑道:“你们放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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