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Chapter126 和好
心机深沉, 腹黑狡诈, 一向难得翻船的谢侯爷翻了。
小媳妇很生气,非常生气。
巴心巴肝,劳心劳力,兢兢业业照顾了对方十几天,结果对方是装的?这岂止是在戏弄她, 是将她的智商往地上摩擦, 不,是整个碾碎啊。
一怒之下, 顾莘莘将谢家主仆轰出屋子, 再不允许他们进来!堂堂戍北候被一个小女子赶出屋门,画面也是少见。
难得关系亲密到做了邻居,天天还能在一起温馨用餐,现在陡然被驱逐出门, 巨大的落差感,谢侯爷觉得心疼、窒息!当然,他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于是, 气呼呼的小媳妇便在随后迎来了谢家主仆的各种手段,堪称一部明着暗着,直接或婉转的求和史。
反正两人现在是邻居嘛, 求和比一般人更便捷。
首先,上门解释。凭谢侯爷的个性, 首先是派小书童去。
谢家小书童贴在顾家大院的门板上, 各种指天指地, 信誓旦旦,义正辞严,拍着门板对天起誓说一切是个巧合,主子的手是这几天才好,之前是真坏了。接着又煽情补充,大夫说是加油君照顾得当才能加速恢复的!伤口的好必须记加油君头功云云……奈何他一腔热血,而顾莘莘一概不听,大门一关,由着他们白喊去。
接着,打感情牌。
小书童出现在了墙头。没办法,院门不让进,只能翻墙。
小书童坐在墙头上大喊:“加油君,我们好歹多年感情,你就这么忍心不理我们吗?”
“加油君,好歹我们一路从林县到边关再回京城,福祸与共,生死相依,如此深厚的感情,就因为这点事生疏,太令人惋惜了……”
“加油君,相识那年,少爷十四你十三我十一,我们可是看着彼此长大的……你忍心看着你的半个发小我,挂在墙头晒大太阳吗?现在可是八月中,少爷说了,劝不回你,我不许下墙……”又夸张捂头:“啊呀呀呀,天好热,我要中暑了……”
“加油君,你卖我个面子嘛,你听我说——诶阿翠阿翠你干哈?!有话好好说!翠姐!翠姐!你别真动手啊!”
墙底下阿翠举着根竹竿正往上捅,“小姐说了,再打扰她的午睡,就把你从墙头戳下去!”
小书童:“……”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当年他就是这么对加油君的,如今一报还一报啊。
三,无耻商议。
趁阿翠不注意,小书童再次偷偷摸摸爬上墙头。
“加油君,这样你看行不行,让少爷也照顾你一段时间?”
“你过去不是照顾少爷吃喝吗?轮他也照顾你一回,喂你吃饭,喝汤,吃水果点心,你看好不好……”
“或者做其他的都行,陪你看书算账,打扇捶背,洗衣叠被,甚至伺候香汤沐浴都可以……啊啊啊!!”
“砰!”阿翠飞奔而来竹竿还没来得及捅上去,一直鞋子老远飞了过来,直接将小书童打翻下了墙头。
丢出暗器的人——屋里的戍北候摇头,什么香汤沐浴,叫他求和就求和,怎么什么话都乱讲!
就算他戍北候未来的确存了这样的念头,当前小媳妇也不会肯啊!
总之各项计策均以失败告终。
看着败北而归的谢家主仆,阿翠摇头好笑。想着他们也折腾了这么多日子,有心想为他俩说说话,可再一转过头看主子的脸,主子仍是一脸气鼓鼓:“阿翠,你别劝,他们玩我玩了一个多月!哪那么容易原谅的!”
又道:“哼!整日就知道耍我,这死谢栩!!没将他从这个巷子里轰出去就够好了。
然后头一摆,气鼓鼓回屋去了!
阿翠哑然失笑……她不傻,她当然知道戍北候为什么这么做,总归是为了小姐,但装病装痛闹这么久,也是让人诧异。估计外人无法想象,戍北候为了心仪的女子,会做出如此啼笑皆非之举。
那边戍北候也是愁。想他一生聪慧机敏,心智坚韧,又自律好学,但凡他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原以为情爱之事不过稍微尽心便唾手可得,不想真陷了进去,才觉身不由己,难以掌控。
唉,他的漫漫追妻路何时才能到头。
同一片天地之下,仅有一墙之隔的左右两舍,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
局面如此胶着下去,两人拉锯战了近十天后,顾莘莘仍是不理谢栩,甭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她都无动于衷。
但戍北候终归是有主意的。于是这一天,顾莘莘隔壁,一直折腾不已的院落,突然间安静下来,不时就来她们这嗚哭哀嚎一段刷存在感的小书童也没了动静,至于其他骚扰她们的情况更是再没有出现过,安静到有些反常,顾家主仆难免起了疑心。
便是这时,阿翠眼睛一亮,往前一指:“小姐,你看那墙上是什么?”
顾莘莘循声看去,院子墙头不知何时探出了一根长长树枝,枝上悬着一根线,线上系着块玉佩,在两人眼前晃来荡去。
日头正明朗,那玉佩透过光线看得再清楚不过,老坑玉的深翠色,通透度高,水头极好,一看就是玻璃种的极品,价格不菲。
顾莘莘哼了一口气,怎么?求和不行现在改送
礼了?
她可不接受。
她大步走到墙角下,将树枝往反方向一甩,将玉佩甩过了墙头!
虽然她向来是喜欢钱的,但她并不打算接受这块玉佩,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顾莘莘以为这就完事了,不想树枝再度甩回来!这回,不仅是玉佩,还挂上了满满当当的珍珠串儿!一颗颗珍珠圆溜溜,皮光饱满润泽,足有小拇指大,除了小灯泡似的白珠,还不乏彩珠,大溪地黑珍珠,南洋金珠,个个在阳光下闪着珍珠特有的虹晕,仿佛在说我值钱,我很值钱,我特别值钱……
阿翠眼都看直了。
虽说跟主子一路走到了现在,主子已成了有钱人,但这般顶尖的珍珠实在少见,便是一串,市面上都难求,何况这一枝头的!
可见戍北候的歉意之真诚。
可她们家小姐看了看之后,仍是扭了头去,不理。
这珍珠是好货,放在平时有人送她,她绝不客气,可现在,她不能忘了她还在生气。
于是顾莘莘傲娇的将脸转过去。
更让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树枝再度一换,这次没再挂沉甸甸的珠宝物十,而是……一大片银票。
大片白色轻飘的银票挂在枝头,随风招展,飘来飘去,每一面都写满了它的额度,一千两,两千两,五千两,等等等等……
随便一个额度,就够一个大户人家吃几年,所有加起来普通人能用个十几辈子。
是以这比起需要兑换价值的珠宝来说,更招摇更粗暴更直接更赤裸裸的诱惑呀!
果然顾莘莘的眼睛不可控制的亮了一下。
怪不得她,她是一个商人好吗,哪有商人看到钱眼睛不亮的,这是个条件反射!顾莘莘在心底如此安慰自己!
却不料,还有更刺激的在后面,那树枝一收,枝条褪下,一个奇怪的红色物件自墙头那边缓缓探了起来。
顾家主仆起先还没看清楚,只见墙头那伸出一个细而长的,红色枝芽般的物件,待那玩意儿被越顶越高,整个出现在墙头,两人齐刷刷吸了一口气。
珊瑚!
红珊瑚!好大一株,种在墨玉盘子里,整株呈殷红色,色泽鲜艳,明润如红玉,上面还装饰了不少红璎珞,看起来富贵逼人!在古代珊瑚是南海珍宝,枝桠越大,颜色越醇正亮泽越是贵重,好的珊瑚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正因太稀罕,古代珊瑚作为对皇室的贡品呈上,除了王公贵族,民间少有。
顾莘莘纵横商海也有些日子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珊瑚,便是商会会长为了撑门面,想法重金收购了一盆珊瑚,还不抵这植株一半大。
所以这一株,真正算是有钱也求不到的珍宝!
终是抵挡不住珍宝的魅力,顾莘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此时珊瑚盆景还在往上升,盆栽底下有颗脑袋,正是小书童,他将珊瑚盆栽放到头上,慢慢顶起来,整个珊瑚全数顶起来后,他往墙头上摆好,这才将脑袋探出来,对顾莘莘说:“怎么样加油君?这个漂亮吧!主子特意给你寻的!”
“快收下,不要再生我们主子的气了。”
“谁说我要收下?”顾莘莘道。
“到这份上还不行?”
眼见解也解释了,也赔礼道歉了,还送了东西,怎么还是不原谅呢?
这时,墙上再度出现一个脑袋,竟是一直在幕后指挥小书童,鲜少出面的戍北候谢侯爷。
谢侯爷清了下嗓子,道:“还不够的话,我再加一样?”
“加什么?”
“加——带你进宫赴宴。”
进宫赴宴?顾莘莘一愣。且不提进宫,好端端的突然赴什么宴,这阵子又不是什么节假日!
谢栩轻咳了声,压低声音道:“天子寿诞。”
原来,几日后就是天子寿辰,在古代,天子寿辰是值得大操大办的大日子,不仅众臣朝贺,官民休沐放假,偶尔国家还会大赦天下,表示皇恩浩荡举国同庆。
天子寿辰自也要操办宴席,一般是在宫中,众臣朝贺,异地藩王亦会回京,偶尔还加上各国特使,总之隆重异常。
谢栩身为戍北候,天子寿宴自是要去的,至于为何喊顾莘莘,他说:“你不是过去曾提过想进宫看看么?借着寿宴就可进宫了。”
作为现代人,顾莘莘虽觉得朝党政治斗争勾心斗角可怕,但对宫中的模样还是很好奇的,也不知皇帝的屋宅是否如现代所说,地上铺着金砖,柱子是雕龙绘凤的白玉?这纯粹是一个现代人对古代人的好奇,过去她有幸去过宰相府,自觉那已是豪华奢侈,不知皇宫是否更加奢靡精致?是以过去她便随口一说,不想谢栩竟还记得她的话。
顾莘莘心下略微松软,接着道:“说的简单,我哪有资格去,我又不是做官的。”
不想谢栩回:“此次寿宴允许带家属。”
皇家每逢大宴群臣的大节日,除了群臣,品阶高的臣子女眷家属都可以前去参加,算是天家的隆恩。
顾莘莘道:“就算可以带家属,我们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我又不是你家属。”
“我说你是我表妹。”
顾莘莘:“……”
也是,过去在京城她就以是他
表妹的身份,走过不少场合。
想了想,顾莘莘还是说:“我不去。”
谢栩道:“我已经把你名字报上去了,不去就是欺君之罪。”
顾莘莘:“……!!”
在古代,参加宫廷盛宴看着是个高大上的事,却也需要提前报人数,带多少家眷亲属得提前交代,不为别的,不然内务府与御膳房不好统计人数,决定摆多少桌酒席,这些都算是皇家开支,要记账的。
嗯,这一点谢栩告诉小媳妇只是在拿欺君之罪压顾莘莘。
当然,他也不想惊吓着小媳妇,又抛出了甜头,说:“此次不仅是几位顶尖御厨操办,各种美味佳肴,另外赴宴还会有赏赐哦。”
参加宫宴,偶尔女眷离开时,皇后及众嫔妃们,多会赏些东西作为恩赐,总之进宫绝对只赚不亏。
顾莘莘的内心摇摆几番,最后丢下节操,在谢侯爷又吓又哄又骗之下答应了。
一来她好奇皇宫,二里她想尝尝宫里皇帝老儿的珍馐到底有多美味,三,如果有赏赐就更好了。
没人跟钱过不去,况且,这还是皇宫御赐限量版!不仅是珠宝,更是传世文物级别!
于是前一刻信誓旦旦不理会对方的顾莘莘丢掉了节操,倒戈了。
倒戈就倒戈,为了面子,她嘴上不忘嘟囔,“别以为我这样就会完全消气!”嗯,这句话明显底气不足。
戍北候也不说穿,只是微微笑。
心里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小媳妇还肯给他与她相处的机会,一切好谈。
数日后,皇帝的寿辰到了。
算着差不多进宫的点儿,顾莘莘早早准备好了,乘着谢栩的马车同他一道往皇城里去。
为了今日的赴宴,顾莘莘在家里好好准备了一番,穿戴了一身上好的衣裙及发饰,力求不要在一堆皇亲国戚中出丑。
谢栩则是一身深色朝服配黑底纹靴,身姿颀长笔挺,清贵而威压逼人。他如今已满了二十,渐渐退去少年的青涩,显出男儿的稳重干练,又历经沙场数年,越发透出杀伐果断的气质
他一上马车,沿路不少女子探头相望,甚至还有人将手中鲜花香帕往马车上抛,显示自己的喜爱。如今戍北候位高权重,面容又生得俊,在京都里名气越发显赫,京城里可是有众多女子心存爱慕呢!唯独车内顾莘莘不怎么理谢栩,还处于生气与不生气的区间,表情有些逗乐。
谢栩看着她笑而不语。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抵达皇城。
皇城是全国安检最严苛的地方,尤其是今日皇帝寿辰,不论是高官还是豪爵都得经过门口守卫层层排查,谢栩也不例外,众人哪怕知道他是戍北候,禁卫军依旧重重检查,一切无误才放两人进了宫。
这是顾莘莘第一次来皇宫,眼前朱墙金瓦,宫殿恢宏,楼台亭榭,层层叠叠,视野壮观。与现代电视上皇宫的场景有些相似,但更具有时代的质感以及视觉冲击力。
沿着城门一路向里走,经过几道门槛,终于抵达主殿,即今天宴席的主要场所。
还没来得及走进去,顾莘莘迎面的感触就是,地真大,人真多。
快到了宫宴的点,宾客们陆陆续续到达,有大臣也有女眷家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宦官逐个引入座。
大殿里都是人,大多数人还没有就坐,等着宦官安排。宾客多,落座的位置有讲究,又都是贵人,是以众人并非一拥而上随意而坐,而是等宫人规矩接引一一落座。
顾莘莘便跟着谢栩随着宦官往里走。这时,顾莘莘眼光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扫了过去,眼睛骤然一亮。
她看到了什么?齐丞相高太尉裴御史京兆尹,都是过去熟悉的面孔!虽说谢栩回京以来,这些面孔早已见过,但对于顾莘莘而言,这还是她时隔几年再次见到。
这些人也看到了往里走的谢栩跟顾莘莘,众人表情不一,高太尉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丞相是客气点头,裴御史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些纵横在朝堂里的老手,除了直来直去的高太尉,谁也不知道在各自的客气之下,到底想着什么。
谢栩便也回了一个官场式的客气表情,往其他地方看去,这一看,又看到另一个熟人——季总兵,当年那个将他从边陲小县带回京城的总兵。
这一次,撇开朝堂的虚伪客套,彼此的眼神皆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便是作为旁人的顾莘莘也能感觉到,这两人间的交情相对而言更为真实,毕竟过去有感情来往。谢栩这人看似腹黑心深,实则极重感情,但凡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谨记于心,比如季总兵。
只是——谢栩不经意在季总兵身边某一个人略过时,眼神一顿。
左将军。
左将军是谁?就是顾莘莘刚穿到古代,与谢栩初遇不久,那对急不可耐找上门来退婚的左家父女。
季总兵并不知晓谢栩跟左将军的过节,还很热情地向谢栩招手,让他过去,毕竟是前辈,又曾与自己有恩,即便谢栩已贵为戍北候,品阶在季总兵之上,但谢栩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季大人。
一声之后,他又转向左将军,同样喊了一声左将军。
同时与两位前辈见
礼,两位前辈反应却截然不同,季总兵是神情愉悦的回应,而左将军则是一脸尴尬,难以下台。
可不么,按理说左将军当年是谢栩父亲战场上的同袍伙伴,彼此还曾定过儿女姻亲,比起季大人来说更为情义亲厚,结果左家却贪慕虚荣单方面悔婚。而今谢栩从当年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扶摇而上,成为陛下的新贵,这局面怕是谁都没有预料到。
很尴尬,连一旁的顾莘莘都能感受得左将军的尴尬,可也是巧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又走过来,喊了一声爹。当女子发现父亲眼神不对时向谢栩转过身来,顾莘莘心里喊了哇,今天的戏真多,大小角色都登场了!
该女子正是左云姗,说起当年退亲一事,是她一手主导的,她逼着谢家撤婚,就为了攀上京城某世家子弟,后来她如愿以偿嫁入世家,不曾想,生活远不止她想象的简单,那公子哥是个纨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人极不上进,官场上混了个几年,不仅没混出头,反而越发窘迫。
这些年左云姗心里后悔得很,只是要面子,嘴上忍着不说,如今乍然遇见谢栩,隐藏再好的面容依旧透出了局促与懊悔。
过去她瞧不起落魄小子谢栩,如今谢栩潜龙翻身,鱼跃龙门,众人见了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喊一声戍北候,便是皇帝都厚爱有加,比她那个纨绔丈夫不知强了百倍,是以左云姗看了谢栩后,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将头扭开了,灰溜溜去了女席处。
当年退亲时她是如何高傲自负,咄咄逼人,此刻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嘴上不说,怕是肚里连肠子都悔青了,过去倘若她再坚持多一点,少一点势利,此刻侯夫人的位置早该由她坐了。
顾莘莘算是见过退亲时的一幕,对现在的局面多少有些发言权,所谓莫欺少年穷,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待左云姗走了之后,便有宦官过来请顾莘莘去女席入座。
在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传统,一般人家开宴都会分男女席,皇家宴席也不例外,男席即主席就在主殿里面,清一色文武百官大老爷们。女席则在大殿右侧的偏殿里,主席主位是皇帝皇后,女席则是以宫内品阶高的嫔妃们作为主席,负责招待各位诰命夫人及官家太太小姐。
大陈风气比起历代封建王朝相对开放,虽分了男女席但位置不算很远,中间只虚虚隔了一道帘子,若认真瞧的话,还是瞧得见彼此场景的。
顾莘莘正跟着小宦官要去女席之时,却又看到了另一个熟悉身影,不禁再度感叹,今天真的是一出大戏,过去的熟人都来了,一个都没漏!
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远远走来的几对人,正是两位皇子与皇妃。古代宴席顺序跟现代的走红毯有异曲同工之妙,身份越尊贵出场越晚,越是要众星捧月,万众瞩目。
臣子臣妇都来了,便是皇子皇妃登场,最后才是皇帝与皇后压轴。
朝里只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带着各自的皇妃出现,皆是盛装打扮。
大皇子夫妇还好,与众臣稍稍打过招呼便上了自己的席位。
二皇子夫妇稍有不同,二皇子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目光转向谢栩之时微微一顿,然后不落痕迹地继续与他人打招呼,而他身边的二皇子妃在看到谢栩后脸色微变。
二皇子妃是谁,裴娇娥!
谢栩回京后已经有一段时日,二皇子自是早就见过了他,但古来女人不得干政,二皇子妃对谢栩回京的事有所耳闻,但正儿八经见谢栩,今天还是头一回。
与左云姗不同,当年裴娇娥是一心想嫁给谢栩的,后来因爱生恨,在牢里绝情地弃了谢栩,转嫁给二皇子。
与左云姗不同,两人虽然都放弃了谢栩,但左云姗只是将谢栩视为穷小子抛弃,裴娇娥却是因爱生恨,当谢栩被流放边疆时,她甚至做好了冷眼看他死在边疆的准备。
某个角度讲,裴娇娥的心比左云珊更为冷酷狠辣,见谢栩不仅没有死在边疆,反而风光回朝,还做了陛下眼中受宠的戍北候,权势日益见长,便连她身为皇子的丈夫也不敢小觑。
裴娇娥此时的心远比左云姗更为复杂。
她神色怪异的看着谢栩,理智心知不能多看,情绪却无法掌控,最后在二皇子眼神的干预下,她才强行稳定心态,将脸转了回去。谢栩亦是看到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而一旁顾莘莘便是想要看戏也看不了,那领路的宦官引着她入席位,她只好跟着宦官往女席方向走,而裴娇娥便作为皇子妃也要入女眷一席,父君过寿,她今儿也是主家,得拿出主子的模样,与各妃嫔们一起招待女客。
此时,距离开席的时间越来越近,各宾客们渐渐顺序入座,万事俱备,只欠寿星了。
众人坐定后,皇帝与皇后正式入场,皇帝一袭墨黑底九龙纹锦袍,腰缠鎏金腰带,天子威仪不怒自威,皇后则是一袭暗金色穿牡丹重工刺绣凤袍,头戴金色东珠凤冠,凤袍迤地,仪态万千。见两位主角来,众人起身行礼,恭敬相迎。
在宦官传令之下,正式开席。当然,开席不只是一味吃喝,还要献上对陛下的庆贺。陛下正值盛年,今年不过刚刚四十,说做寿还早了,故而只是以诞辰的模式庆祝。即便如此,
文武百官各藩王及国外来使仍颇为热烈,纷纷献上心意。
给陛下献的心意自然是顶尖儿的,从各地搜罗的奇珍异宝,有珠宝古董,诗词孤本,怎么珍惜稀罕怎么来,便连一贯高傲的高太尉也费力从别国搜寻了一套千金难求的古琴,琴音奏响,清妙绝伦,引起一干唏嘘目光。
忽利小王子今天代表柔然也到了场,送了一套来自西域的顶级皮草,陛下客套收了。
两位皇子亦各有心意,陛下面带欣慰,同样收了,一直排到谢栩,众人将目光投向这位朝廷新贵,想着众人已献上去了各种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宝贝,戍北候又会交出怎样的宝贝,能在一干人中胜出呢。
顾莘莘坐在女眷里,亦是紧密关注,偏殿与主殿只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帘子,她探着脑袋就能看见谢栩。
只见谢栩派人送上了一道雕花红木长匣子,打开看是单薄的一张纸卷,众人皆好奇里面是什么,目光往前看,展开竟是一张地图。
地图能作为什么礼物?众人纳闷。
便见陛下在那地图上看了几眼,眼底爆出笑意,大喊了声:“好!好好!”
众人再细看,原来,这并非一张简单的地图,而是一张崭新的,新绘制的地图,过去大陈的地域疆土只在西北处短短一隅,这两年在戍北军努力下,领土扩张兼并,扩出大片面积。先是收复月城,又是令大漠众部臣服归顺,开疆辟土,耀我国威,莫过于此。
小小一张地图,却展现出大陈日益勃发,势不可挡的国力,哪个国君见此能不欢喜呢?
众人亦是大声叫好,真真是一份别具一格的礼物,看似不如珠宝古董华贵奢侈,却真正万金不换!
席上的气氛由此推向高潮。
而热闹中,也有不少人交换目光,譬如群臣顶上面的三公,太尉丞相与御史大夫,而坐在一起的大皇子,二皇子,亦是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皆面带深意。
但这并影响席间的气氛,君臣之间依旧热络交谈,杯来盏往。
今日陛下寿辰,臣子们难免端着酒盏相贺,陛下向来是随和宽容之人,很快与臣子们很快融成一片。
大皇子二皇子也轮番上前给父亲敬酒,忽利谢栩等人逐个跟上。
小爵爷凌封也来了,他入了禁卫营,在营里一两年的磨练,让当年那位飞扬洒脱的小爵稳重许多,更添几分男儿的坚毅与干练,如今他在皇帝手下当差,与陛下又有亲戚关系,皇帝寿辰他自是要来的。当他恭恭敬敬拿着酒杯到皇帝面前时,皇帝跟他碰杯喝了以后,却是目光失落,看看凌封,又转头看看谢栩,道:“你们两个倒是来了,朕瞧这京中最出挑的子弟就你们几个,今儿你跟戍北候来了,可还差一个呢!”
这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果然,接下来皇帝端着杯盏看向一侧的宋大人,“明睿如今如何了?还没好吗?”
宋大人夫妇今天也到了场,宋夫人依旧安排在女席,宋大人则在皇帝不远处落座。
往常入宫赴宴,宋大人与儿子宋致都是在一起的,今日只有宋大人一人,皇帝眼底隐隐透出遗憾。
自上次蛇毒一事后,宋致便一直在山中别馆休养,他身体底子弱,身体时好时坏,至今都未彻底痊愈。宋夫人一直在山上陪着儿子,若不是皇帝寿辰,她现在还在山上呢。
问起宋致,宋大人亦是一脸担忧,道:“前阵子好了一些,本来说陛下寿诞要带他来的,大概是底子弱,这几天日夜温差有些大,又着凉了,臣便不好再让他带下山,还请陛下海涵。”
接着道:“明睿虽不能下山,但仍是为陛下备了份薄礼,陛下笑纳。”
说着便命人也递了一个匣子上去,众人看里面是个卷轴,展开竟然是一幅山水画,应是宋致对着山中景物画的,笔锋从容酣畅,风景优美,意境祥和。
皇帝虽是天子,可自幼爱好丹青文墨,说来也怪,两个皇子没一个遗传到他的文墨造诣,宋家儿郎宋致却是自幼精通文墨,据说他六七岁时便有神童之称,下笔如有神,这也是皇帝高看他的原因之一。
皇帝欣赏了画卷半晌,叹气,“这孩子自幼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差。”
接着转念道:“即便如此,他还是加入军营,故意磨练自己,可吃了不少苦罢。”
宋大人谦虚道:“男儿本就该保家卫国,这是明睿应该做的。”
皇帝脸上的心疼反而更甚,道:“总之身体没养好之前,别让他再下军营了,好好养着,免得你跟夫人担心。”
皇帝似想起什么,又一扭头,吩咐,“上次北国不是进贡了几株百年的顶级雪参吗,朕记得还留了两株,都拿去一并送到山上给明睿吧。”
旁边的宦官低头称是。
席上众臣皆是习以为常的目光,皇帝看重宋家小子不是一两天的事,所以众人见怪不怪,只有上头大皇子二皇子忽然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自嘲之意。
宴席继续。接着是忽利上来敬酒,他如今代表的是柔然,陛下对他的态度一贯客气,碰杯时还吩咐忽利好好学习大陈文化,日后两国互通有无。忽利厚脸皮,明明每天翘课翘得飞起,来了大陈几个月,汉文字一个都没学,还气跑了几个夫
子,却仍是笑嘻嘻点头称是,对陛下说知道知道,惹得一干群臣笑起来,大殿里重新充满愉快的气氛。
侧殿顾莘莘也看到了忽利,说起忽利,狼王子最近很少去找她,过去时不时去她店面骚扰,自从上一次知道京中有许多未嫁的贵女小姐后,忽利骚扰她的频率就直线下降,顾莘莘觉得他可能是找其她目标去了。果然,后来朝中传来不少小道消息,说新来的忽利王子对课业不上心,倒是对贵女们极为关注,今儿给李侍郎的女儿献殷勤,明儿又给宋太傅的孙女儿献殷勤……忙得很。
顾莘莘默默想着,可能忽利是觉得她墙角不好挖,才将目光转移向了其她贵女吧,总之一切为了部落。
而在她内心腹诽时,正殿里的忽利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扭头朝她看去,然后举杯,朝她眨了个眼。
顾莘莘:“……”
下一刻,顾莘莘又发现还有另几道目光自正殿投向自己,扭头一扫,目光里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个个若有所思,当与她目光对撞时,格外殷勤。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自己?顾莘莘觉得后背毛毛的。
那边忽利则是看好戏般冲她坏笑。
作为戍北候唯一家属的顾莘莘,虽然口头上只是一个表妹,但据众人所说,戍北侯老家几乎已没有什么亲人,这个表妹与他自幼互相扶持长大,感情不亚于亲生胞妹,如此关系,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目光,朝廷里没有婚娶的男人们不禁都在想,要不要借着这个表妹的机会搭上戍北候这一条船?若是能成为戍北候的妹夫,日后官场多个助力!
于是这些目光看向顾莘莘格外热络,唯有忽利在旁边冷哼,戍北候对顾莘莘什么想法,别人不清楚,他是心知肚明,他堂堂王子打顾莘莘主意都败北而回,这些人还敢肖想,凭谢栩的性子,嫌命长吗?
果然,上座谢栩察觉出来,目光向着这几个人扫过去,脸色不太好。
顾莘莘:“……”
而她再一扭头,发现身边女眷们亦分外热络的朝她露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这些笑容同样复杂,有的认为她是戍北候的妹妹,特意接近,有的是直接想嫁给戍北候,更是加倍亲热。顾莘莘表示头很大。
早知入宫吃个宴席得面对如此复杂的关系,她可能会再考虑考虑,而且宫里的菜也没有想象中美味,顾莘莘觉得今日来得不是很恰当。
好在女席上几乎不喝酒,所以宴席早早散了,可即便散了,竟还有贵女们拉着顾莘莘想继续打量谢栩的私事,顾莘莘只能借口吃撑了,出门吹吹风消消食。
宫殿不远便靠着御花园,若经得主人批准,贵女们是可以在御花园里走一走的。顾莘莘与上座某个席位的嫔妃说了一声,对方见她是戍北候的妹妹,不好阻拦,便笑盈盈将身边某个宫女指派给顾莘莘,让宫人领着顾莘莘去园里转一转。
正值暑夏,御花园里仍开满了各色娇花,飘香丹桂,多色绣球,朱红木槿,淡紫色美人樱,假山荷塘里还浩浩荡荡开了一大片藕粉色芙蕖荷花。
微风阵阵,荷叶清香,顾莘莘沿着美景往前走,方觉得今天没有白来,起码御花园景色宜人,颇为动人。再一想,心里又暗暗雀跃起来,这可是皇帝的花园!她不仅来了古代,吃了皇帝的宴席,看了皇帝的屋子,还赏了皇帝的花!
若是有个手机,她绝对要拍照留念!
这般想着走着,突然,前方御花园的假山背后传来声响,假山后有人。顾莘莘不知对方是谁,不敢贸然前进,便顿住脚步,那边声音很快传来,顾莘莘听了出来是大皇子与二皇子。
他们也吃完席出来了?
假山那头,的确是两位皇子。
他们并不知假山后有人,神色相比殿内散漫,大皇子对二皇子一笑:“怎么了二弟,心里又不舒坦了?”
二皇子道:“大哥说笑了,今日父王寿辰,我怎么会不舒坦?”
皇帝两个儿子,大皇子平庸,二皇子懦弱,皇帝都不太满意,是以至今都未选定储君,两皇子因着储位之争,多少见对方不顺眼,时不时彼此膈应。
大皇子道:“二弟就别装了。别人瞧不出来,我还瞧不出来?本王也没想到,那几盒上好的百年雪参,终究是落到了他手里!”
其实,今日陛下看似随手赏的雪参,实则来头不小,北国进贡来时就没几株,彼时皇帝给了皇后几株,周贵妃没有,心里还有意见呢,如今剩下两株说给宋致就给了,难怪大皇子二皇子心里俱不舒坦。
大皇子的生母就是周贵妃,周贵妃没得到那些上好的雪参,大皇子自也没得到,今日他虽是来嘲笑弟弟,心里却更为愤恼,又冷笑道:“幸亏他是姓宋,若要跟咱兄弟一个姓,这储君之位咱俩都别指望了,铁定归他。”
“大哥慎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就糟了。”大皇子平庸鲁莽,二皇子懦弱胆怯,一听兄长讲这话立马打住。
大皇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他走了后,二皇子叹一口气,随之离开。
而顾莘莘仍站在假山另一侧,因为隔得有些远,她虽听到了有人的声响,却听不到具体内容,故而也没听清楚对面的人在说什么,直到对面的人离开后,她才往前
继续走,可还没走几步,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秋香色衣裙,身姿窈窕,环配叮当,举止妙曼,衣香鬓影,莲步姗姗,似乎世上所有修饰女子美好的语言加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正是宋夫人。
宋夫人也是吃完了宴席觉得屋里憋闷,可自家夫君宋大人还在殿中与众人对饮,她不好先行离开,听闻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便带着侍女出来赏一赏,不想就撞到了顾莘莘。
席上顾莘莘有看到宋夫人,但那会儿宋夫人被女眷们众星捧月,她不好上前打招呼。
如今在御花园碰见,倒是面对面。
这已经不是顾莘莘第一次看到宋夫人,第一次看到宋夫人,她端坐戏楼上,穿一袭烟紫色合欢花长裙,裙摆摇曳,第二次是在相府,一身靛青色绣白花蝶衣衫,背影轻盈,而现在御花园,她换成了一袭秋香色长裙,依旧昳丽动人。她似乎有一种魔力,任何衣衫穿在她身上都能被她的眉眼气质晕染成温柔的色泽。她是那样优雅而美丽的人,即便已年过三十,早过了韶华盛龄,依旧到哪都是人群的中心,方才宴席上无数青春豆蔻的女眷,也无人压得过她的风姿。
而顾莘莘一边叹服的同时,一边内心忐忑。毕竟宋致是因为她才受伤,至今尚未痊愈,故而顾莘莘面对宋夫人,难免心虚,担心宋夫人迁怒与她。
想了想,顾莘莘还是上前,行了个晚辈礼,对宋夫人道:“夫人,对……”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完,宋夫人便将她扶起来,她仿佛看出她的想法,道:“傻孩子,你为什么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两军交战,敌军要虏人,你也想不到啊。”
“可是……”
“说什么可是,我的明睿能保护娇弱妇孺,我心里很骄傲,这才是男儿该有的模样。”
“而且我听明睿讲,顾姑娘敢在战场上与敌军交战,这点我很是佩服。”宋夫人说完朝顾莘莘一笑,眉眼展开,霎那间似有和风吹过,她的笑意比这满园娇花还柔美温煦。
顾莘莘不禁再度感叹,宋夫人真是个太温柔良善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幸亏宋大人也不差。
而宋夫人又冲她弯眉一笑,轻抚她的肩,“去吧,前面的花更好看。”
对方既这么说,顾莘莘便应了,告别了宋夫人,慢慢朝前走。
而宋夫人留在原地,还在看池里的芙蕖,古来文雅的学士们,喜欢将荷花称为芙蕖,便是形容为它是水中芙蓉,娇艳夺目。而此刻这一池子里的荷花的确开得热烈娇美,宋夫人是爱花的人,便靠在栏杆上欣赏。
风吹过,吹起她秋香色衣袂裙裾,衬得那满池莲花,飘飘欲仙。前方有一枝欲开未开的莲花,从池里歪着靠向岸边,眼瞧着那莲花离得近,一侧侍女见宋夫人喜欢,便提议道:“夫人若是喜欢,奴婢便为您折了去。”反正她们这些有身份的官太太逛御花园,遇见喜欢的花,折上一两枝跟主家说一声,并不会被怪罪。
不想宋夫人摇头,“花也是命,开得好好的,就让它呆在枝头吧!”
终归是喜欢,宋夫人虽不舍得摘,但弯下腰,小心翼翼探出手去,想触碰一下那朵芙蕖,谁曾想,花瓣倒是触到了,脚下猛地一崴,往前滑去。
丫鬟反应慢了,来不及阻挡,眼瞧宋夫人就要往地上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倏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宋夫人。宋夫人借着那人的力颤巍巍站稳,来看清来人之时,宋夫人跟丫鬟俱是一惊,丫鬟径直跪在地上,磕头喊道:“陛下。”
皇帝只瞅着宋夫人,大概是着急了,脱口而出,“阿妍,你没事吧?”
一句阿妍让两人皆是愣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听过这个字,两人神情皆是有些恍惚。
直到宋夫人抽了抽胳膊,皇帝才回过神来,刚才心急之下他拉着她胳膊救她起来,现在还没放。
皇帝回过神来,赶紧松了手,宋夫人似也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大步,什么话都没说,向皇帝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佳人已去,皇帝不仅没离开,反倒怔怔看着那背影半晌,直到身后小太监喊了一声陛下,皇帝才回神。
小太监道:“陛下,百官们还等着呢!”
皇帝能来这,是喝酒喝到一半,酒意上涌,身子发热才出来,打算回寝殿换了身轻薄衣服再进去,不想路过御花园,遇到了宋夫人。
见宋夫人走远了,该回大殿的陛下仍是一动没动。在宋夫人身影彻底看不见之后,他目光转向方才沿岸那一枝芙蕖。
芙蕖带着露水,颤巍巍,娇艳得像方才美人的脸。
皇帝伸手摩挲着那支荷花,仿佛在感受她手心曾拂过的温热。
带着些微的恍惚,皇帝对身边小太监说:“将这一枝摘了,放回朕的寝宫,好好养着。”
“是。”小太监应。
湖风吹过,皇帝重新回到大殿。谁也没发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亭榭里缓缓踱步而出,珠冠凤袍,云鬓高耸,眉梢眼角带着上位者自有的深沉,正是皇后。
她是有心跟出来的。
陛下出来太久,皇后难免挂心,便出来看看,但她追来的时间太晚,并没有看到宋夫人,只是见皇帝命人摘下了那朵
芙蕖,小心翼翼捧着放回宫里。
即便没看到宋夫人,皇后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皇后贴身的侍女一时没明白过来,问道:“娘娘,您为何不快?陛下不过是让小德子摘了一枝荷花嘛!”
“荷花,只是荷花吗?”皇后道:“无缘无故怎么会摘一枝荷花,陛下对花花草草向来不是很上心,多半是因为她来过罢!”
她这个字,在皇后眼里是个禁忌,她连名字都不愿提,只单单称做她。但丫鬟已是明了,只说了一声:“娘娘,您别难过。”
皇后拨弄着自己指尖朱红的丹蔻,优雅浅笑,“难过,本宫难过什么?就像那两株对外人舍不得,对宋家小子格外大方的雪参一样,这么多年,本宫早就习惯了。”
同一时间,硕大熙攘的皇宫表面上和气一团,实则底下各势力暗流涌动。
某宫殿高处,谢栩正凭栏而立。今日君臣同乐,他难免喝了一些,但没有喝太多,他向来对于酒类没有太大兴趣,心里倒是顾念顾莘莘更多,不时就回头看她一眼,看到那些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搜寻,他心里很不愉快。又喝了两杯,再回头就发现顾莘莘不在了,凭她的性子,这时候估计是在宫里玩儿去了。想到这里,谢栩不禁摇头失笑,想着该如何去殿里跟陛下说一声,早点退席,去陪小媳妇。小媳妇第一次进宫,定是新鲜的很,宫里风景不错,陪她看看走走也好,修复下彼此感情,别真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挖了墙角。
正这么想着,忽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听着是有人路过,看到他之后便顿住了脚。
谢栩扭头看了一眼,确定来人之后,他表情无波无澜,并未露出任何情绪。
对方一袭芍药花刺绣锦裙,配红宝石步摇,容颜娇美,身形华贵妩媚,正是二皇子妃裴娇娥。
至于二皇子妃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不得而知。
在裴娇娥有意别开了侍女后,她视线凝在谢栩身上,眼神倒是深深,奈何谢栩看了她一眼便转回目光,对她不为所动。
裴娇娥看了谢栩半晌,终是忍不住道:“谢栩,你就没话对我讲吗?”
谢栩神情淡漠,“没有。”
“你!”与谢栩相比,裴娇娥情绪显然起伏更大,她问:“难道你就不恨我吗?”
“恨?”谢栩漠然道:“我跟娘娘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何要恨?”他说完这句,再不理会裴娇娥的发音,径直走了。
徒留裴娇娥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捏着手中的帕子,裴娇娥瞬间红了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红眼。
她低声对自己说:“我的选择没有错,没有错。”
谢栩不爱他,她便弃了他,如今她搭上二皇子,真正做了二皇子的正妃。过去在她还是顾璇时,她只能卑微地做一个妾室,整日受着正室的苛待与蹉跎,如今她重来一世,终于做到了过去曾梦寐以求的二皇子妃的位置,未来二皇子一旦登上皇位,她便是皇后,母仪天下,江山尽览。
作为女子而言,还什么比这更让人动心的呢?
收回思绪,裴娇娥掐着自己掌心,慢慢归为平静。
没错,这就是她未来的道路,谁敢阻她,她便除去。
平静下来的裴娇娥招来了侍女:“去,想法子给我将高太尉请来。”
片刻后,高太尉果然来了。
此刻他的表情是不屑的,他在朝里横行惯了,除开对皇帝皇后保留着些许尊崇与颜面,对于其他人,哪怕是皇子,他也没太多尊重,皇子妃更是不屑。
他冷冷道:“二皇子妃找本太尉有何事?”
后宫女眷本不能轻易见外臣,但此处人少,说几句话也不会被人发现。且近年来大皇子二皇子太子之位争夺越发激烈,两位皇子都为了得到王位而奋力拉拢朝中群臣,身居高位的太尉便是其中之一,别说二皇子,便连二皇子妃也出面给高太尉送了不少好处。
裴娇娥捏着帕子,道:“没什么要事,只是近来本宫又得了一批西洋玩意,想送给太尉玩个新鲜。”
高太尉对这种巴结显然见怪不怪,当下也不拒绝,只淡淡道:“那就派人送去我府上吧。”
裴娇娥又是一笑,头上步摇在日头下闪闪生辉,她嘴里有意无意地提道:“墨雅在你那里还好吧?本宫将他赏了太尉,也不知伺候太尉如何了?”
太尉霎时眼神一紧,他向来对于宫中女眷皆是不屑一顾,但二皇子妃一提这个话题他却戒备起来,“二皇子妃这是何意?不是已经说了,送给我的人便不再与你们二皇子之间有任何关系吗?”
裴娇娥笑道:“太尉别紧张,本宫知道你在意雅,我只是问一问,我毕竟是旧主子,瞧她在你那儿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高太尉不置可否,不耐道:“二皇子妃若是没什么事,本太尉就先走了。”
裴娇娥笑道:“太尉留步,本宫还有一件事没说呢。”
她施施然一笑,说到了真正想要的重点,“说来也怪,本宫昨晚上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是古怪,但我说出来,又怕太尉怪罪。”
太尉毫不客气,“一个梦,本太尉还会生气?”
“那我就说了,本宫梦见戍北候顶替
了你的位置,自己做上了太尉。”
原本毫不在意的高太尉目光一凝,果然,他是在乎这些的,二皇子妃还在继续说,“不仅如此,他还取了你的命!”
“荒谬!”高太尉道:“一个黄口小儿,怎么可能!”
“太尉稍安勿躁,”裴娇娥道,“这世上很多梦是一种预兆,本宫只是觉得古怪才来告知太尉,没准还真代表了什么,太尉还是防一防罢!”
高太尉一脸阴狠,联想起近日来谢栩的举动,以及陛下对他刻意的扶持,难保他没有野心,高太尉冷笑,“呵,想爬到老子头上,还取我的命,老子会让你如愿?真是做梦!”
一摔袖子走了。
裴娇娥看着高太尉的身影,缓缓露出高深的笑,很好,仇恨的种子就是这样种下去的。
上一世的谢栩不是险些篡位成了皇帝吗?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这一世,她既然选择了二皇子,便一定要做皇后。
站在栏杆后,迎着硕大的皇宫,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裴娇娥露出一抹决绝的微笑。
同一时刻的另外一个地方,却已抛去了勾心斗角,只剩温馨愉悦。
马车上,谢栩正跟顾莘莘相对而坐。
谢栩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向皇帝告辞,提前离席,想去御花园寻一寻小媳妇,不想小媳妇已经在宫人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将御花园参观完了,两人只好打道回府。
当然,回府也不是空着的,顾莘莘带了不少宝贝回去,都是皇后与各位娘娘赏的。看来进宫吃宴席果然不是白吃的,为了显示天家恩泽,各位娘娘们给众贵女们行了不少赏赐,顾莘莘因着是功臣戍北候的妹妹,跟着拿了不少赏赐,皇后还对她高看一眼,虽然并不知晓顾莘莘对于边关而言可是立下汗马功劳,单认为她一个女子能赶赴边关寻找兄长,便是勇气可嘉,于是加倍了赏赐,顾莘莘几乎是捧着一手的珠宝回来的。
坐在马车上,顾莘莘乐不彼此的数着自己的宝贝,珠玉头面两幅,发钗六枝,镯子四个,上好锦缎布匹若干,还有一些文墨之类的赏赐……顾莘莘面前摆得满满当当。
这可是皇宫御赐限量版文物级礼物!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顾莘莘摸摸这个探探那个,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没办法,经商多了,越来越爱钱。
见她开心,谢栩在旁边问:“这下不生我气了吧?”
眼下的谢栩再不是面对裴娇娥冷面冷心的戍北候,看着小媳妇,眉眼都舒展开来。
可小媳妇抬头看他一眼,又鼓起了腮帮子,再度变成气鼓鼓的模样:“还生呢,还有一点,十分之一。”
谢栩险些笑出声,明明已经不生气了,仍装作生气的模样,还有那什么十分之一,有人这么形容生气的吗?今天生你三分之一的气,明天五分之一,后天十分之一?
不愧是小媳妇,从不按常理出牌。
再转念一想,小媳妇儿可是给他做奴作婢,辛苦照顾了他一个多月,那个月用小媳妇自己的话讲,既要忙生意,又要忙他,两边跑累成狗。这种情况下还被骗,是个人都会生气。
于是他又说:“不然下次我还带你进宫,那十分之一就抹了吧?”
看着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哄。若是裴娇娥在这,见此一幕,怕是要酸得牙痒痒。
可小媳妇才管不了那么多,她撑着小脑袋,若有所思,“还进宫吗?”看着面前的一堆宝贝,联想到又一堆宝贝砸到面前,钱啊,都是钱,都是宝贝!于是她点头道:“好,成交,我不生气了!”
谢栩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偶尔他觉得小媳妇可爱极了,说是生气,其实她的气儿去得格外快,从来不会跟他真的计较。
低头再看看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又愉快的去看自己的宝贝去了,闪耀的各色珠宝映得她瞳仁亮晶晶,嘴里还在宝贝间比划叨念着:“箱子马上可以装一半了!一大半!”
对,小媳妇有个百宝箱,专门用来收藏她认为贵重或者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宝贝,今儿这宫里赏的宝贝,回去都得锁到箱子里。这些年,箱子里的宝贝越攒越多,百宝箱快攒了一半!
想着再进宫一次,箱子大概就能攒满,小媳妇露出憧(贪)憬(财)的微笑,这种心情,颇像一只挖了个大树洞,然后每天想着用松果填满树洞的小松鼠。
谢栩在旁凝视着她,自翻船后闹掰,小媳妇没有再伺候他,休息时间多了后近来她养胖了一些,侧脸透出一些可爱的婴儿肥,并不是真的胖,是一种招人喜欢的白嫩娇憨,配上长而忽闪的眼睫,让人越看越想亲近。
怎么办,戍北候心神荡漾的想,他又想亲小媳妇儿了。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